第一章,开篇
巨大的火球挂在天上,不断散发着光和热,给大地上的生命带去温暖,给此世带来温度。
“蹬蹬蹬……”
马儿在大道上飞奔,带动着后面装上圆轮的木头箱子。圆轮不断将泥土扬起,大道并不平坦,车身有些微小的颠簸。
稀稀拉拉的,枯萎的老树不断被甩在后面,车夫看着远方渐渐浮现的巨大轮廓,嘴角上扬:“大人,我们就要到了。”
车里的人掀开帘子,看着被太阳披上深黄辉光的城市,心中有些感慨,“快些赶路吧,黑夜就要到了。”
“驾!”
车夫甩起手中的鞭子,打在两匹马的身上。一阵嘶鸣,马儿加紧着迈动自己的四条腿。
沈逸放下帘子,回过头看着车上另外一个人。轻声问道:“还是照旧?”
一个还未褪去稚气的少年淡淡道:“照旧。”
沈逸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对面的孩子并不喜欢中都,也不讨厌中都。一是因为中都还有他喜欢的人。二是中都,也是令他伤心的地方。
“等等,在城门把我放下来吧……想去看看老头。”少年偏着头,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的景色。
沈逸笑了笑。“行。稍后城门排查,你就下车去。”
少年没有改变姿势,沈逸慢慢闭上眼,想着最近时期的局势,北方城墙自成功抵挡狩猎大会后,又陆陆续续整改了两三次,几乎可以说是坚不可摧,北方的巨龙很难打进来,更不用说,城墙后面是面积巨大的墙后防线,普通城墙一环接一环,大弓都是满配。为此北方撤掉不少原本就数量极少,还产出不多的农田。如此浩大的工程,自然需要更多的士兵和粮草,而且还是无底洞般的武器护甲配额。北方防线的资源大部分都是从另外三王那里抠出来的家当,那么,这次三王是想要向皇帝抗议,表明现在的北方防线已经足够了,不用再拨资源给我,了吗?
沈逸深吸一口气,四王会议已经四年没有召开了,来自中都的命令极少,四王管理的区域除了北方都是欣欣向荣。从第二次反叛战争以来,唐国已经过了大概十二年的和平日子,再加上狩猎大会的巨龙被阻挡在北方,另外三王的地区威胁只是些零零散散的巨龙,已无伤大雅。那么接下来的走向?
沈逸睁开眼,看着窗外,天光渐渐消失,黑夜即将获得主权。喃喃道。
“要变天了。”
…………
看着手中的文书,内容:参加四王会议。核对印章的样式:是镇北王的专用章印。面容稍显苍老的文官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守城门的士兵,点了点头。
披着轻甲,反手握着刀柄的士兵,用另一只手接过文书,立即明白了文官的意思。大喝道:“放行!”城门前拦车的五个士兵迅速让开,空出车道。
马夫轻甩马鞭,车辆缓缓行驶,过城门,进中都。
“下一个!文书!”士兵接着盘问下一个人。在下一个人上前时,随意看了一眼,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从镇北王的车后闪过。
“头儿,那是不是有个人。”
“你知道那里面坐着谁吗?”
“谁呀?”
“那可是四王之一的镇北王,最接近巨龙的王,那可不是位好惹的主。更不用说是现在的镇北王沈逸,那特么把北方城墙战线往后行进,铺满五公里多的王。我估计四大巨龙来了都打不穿。”
“真可怕。”
“而且第二次反叛战争……”
文官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赶紧干活,我们不是在这儿聊大天的,也不要背后议论四王。”
两个士兵立即闭嘴。悄悄看了看身后,发现没有密探之类的,顿时把心放下来,接着盘问进城的人。
…………
一阵冷风迎面而来,躺在竹椅上打盹的店老板背后一凉,睁开眼睛。强顶着看啥都模糊的眼睛和不太清醒的头脑,把摊子外的摆着的酒抱回里屋。搬了两三坛后,在动手搬下一坛的时候愣住。
咦?好似有道人影。
少年看着终于注意自己的店家,缓缓开口:“老板,来两小坛酒。最好的酒,钱管够。”
少年面前这座在城墙边的小酒肆,看起来只有里屋和两间屋子的店面,生意并不是很好,但自少年记事起,这家酒肆一直都开着。
夜晚的凉风不断吹起,老板睡意消散大半。对面前的少年细细说道:“打烊了,小伙子,我不摆夜市的。”
少年叹息一声,将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轻轻摩擦。这是义父的佩刀,原本是交给他防身的。
老板盯着少年的动作,焦点下移,直到看见那把刀。睡意顿时全无,“小军爷,好说好说,我立马就给你倒酒,什么样的?哦,最好的的吗?瞧我这记性,我立马就给你装好。”
少年看了一会动作有些滑稽的店家,随后抬头看着天空,太阳的光芒残存少许,卫月渐渐浮现。
都这般时辰了吗?得加快进度了。
老板有些紧张地来到少年面前,提着两个小坛子。“小军爷,酒装好了。”
少年从腰间一抹,拿出一个银锭,放在了眼睛正在发光的老板手上。“不用找了,剩下的就当赏钱。”
老板接连点头:“谢谢军爷。”
少年提着酒,转身离开,快步走向城北区域。
老板见少年离开,啧啧感慨道:“我唐国看来是无兵可用了,连孩子都开始穿上军衣了,兄弟呀,时机已经到了吗?”眼神中一道精炼的光芒,表情凝重。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鬼鬼祟祟的瞄了几眼四周,发现行人渐多,便接着收拾摊子,准备关店。
…………
这里是中都的西北区域。
少年自夜色中行来,驻足在一片房子稀稀拉拉的地方。他调动着自己的记忆,回想着当时的房屋布局,这些年已经变了不少。
少年轻轻叹息,就地盘腿而坐,嘴里念叨着:“老头子,小乞丐来看你了。上次来看你好像是七八年前,当时义父来中都参加四王会议,我也是像这样跟着他来的。”
停顿了一会儿,把酒封打开。
“我不是很喜欢皇宫,规矩太多,人们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恼了皇帝。我见过一次皇帝,病恹恹的,瘫坐在那把龙椅上。他怎么敢的呀,巨龙可还在极北之地待着,它们要是知道,皇帝就不会坐的那么安稳了。”
说罢,少年慢慢起身,拿着酒坛子,把酒倒在地上。
“老头子,过瘾吧,这就是你一直惦记的味道。上次我们去捡菜叶子,你闻着酒味儿,说不走了,要闻够了才走。店家发现了,直接抄起棍子来赶我们。那时你说,你要是喝一口那个味道的酒,这辈子就值了。可惜到了你走那天,你都没有喝到这酒。今儿啊,就喝个够。天道是越来越冷了,这世道也是。”
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有可能是狩猎大会的时候,把自己给扔了,逃命去了。也有可能在一个不安稳的雪季,为了保命,把孩子卖了。
少年最久远的记忆,就是跟着老乞丐来到唐国最繁华的城市,中都。那时的中都城墙和城区,距离不是很近,主要为了阻拦狩猎大会的巨龙来到这里猎杀人族。隔出来的空地,大部分都是难民营,其中支起的一个稻草和布匹的破棚子,就是少年的家。每天拾一些菜叶子过生,衣服缝缝补补,还是衣不蔽体。
那一年的火季很短,雪季很长。
寒风毫不留情的拍打着破破烂烂的棚子上,柴火所剩无几。那年,冻死了很多人,包括老乞丐。在当时,小乞丐紧紧握着老乞丐冰冷的手,不断哭喊着你别死。但话语的力量终究是太过弱小,老乞丐还是去世了。
在临死前,小乞丐只记得老乞丐说,要活下去。
少年倒完了一坛,又提起另外一坛开封。“老乞丐,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有没有亲戚朋友这些?”
酒水不断蔓延开来,香味逐渐散开。
“孤独的老头子。你说,我留在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
在少年离开后,一位身着军装的女子看着地上零零散散的酒水坑洼,回想起这个地方以前冻死的人们,还是会有人来这里怀念故人吗?
她站了一会,便转过头去。
“反叛,不会熄灭。”
…………
皇帝每隔几年都会向北方去一趟,然后就会带回来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现在让中都的夜晚明亮的夜明石。
夜晚已然降临,但是此时的中都就充满了淡绿色的光芒。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叫卖络绎不绝。
在人群中间,有一个少年慢慢走着,表情落寞。人们看见他腰间的刀,纷纷让开来。
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最大的屋子面前——温家医馆。
门口排不少人,都是来治病的。门里有个年轻人走出来,挥舞着双手,不断招呼着:“各位,各位,十分抱歉。医馆已经关门了,如果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以移驾到夜市的医馆,一样可以治病。”
大部分人散去,留下几个人。有怀抱孩子的焦急妇人,有佝偻的老人不断咳嗽,脸色苍白的壮年抓着自己发红的右手。
年轻人发现了少年,便径直走到少年身前轻问道:“沈凛,来了,进去吧。师妹还在屋子里抄写医书。”
少年猛然紧闭了一下双眸,打起精神来,跟着年轻人离开,“温大哥,杨安又犯啥事了?”
温和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几个小屁孩,跑到医馆里面捣乱,打翻不少药材。杨安发现后,就和那几个孩子打起来了。后面父母过来找人,师父为了给孩子父母一个说法,便罚杨安去抄医书。你知道的,杨安只能算师父的外门弟子,读读写写太折磨她了。不知道她在哪儿学了一身本事,越来越能打了。打的几个孩子鼻青脸肿的,我已经打不过她了。”
沈凛笑意渐浓。“杨安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温和叹息道:“不知道和你一起后,会不会有所改变。要是一直都像这样,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师父可愁她嫁不出去。”
说道这里,温和像是怕谁偷听一般,贴近小声说道:“兄弟,能不能更近一步,除掉我师父的心病。”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姿势。
沈凛沉默了一会儿,“这事儿还得再看看。对了,你师父……”
两人慢慢的在屋子里穿梭,先是经过外面给人看病的医馆弟子,然后是几大间保存药材的房间,药的清苦味渐渐充满沈凛的鼻子。
温和的父亲温煦,也是他的师父,是皇帝钦点的大医师,整个唐国唯一的大医师。温煦早年并不叫这个名字,他出身富农家庭,家里有几个兄弟。温煦小时候就喜欢研究植物和种菜,再得到本有模有样的医书,就开始一样一样的照着书里做,家里面的牲畜可好一顿被折腾。后来发现医书并不完善,也不准确。于是向家里拿了一些钱,开始四处游历,查漏补缺,记录下来。
走过悬崖,走过山林,走过平原,走过大河。这一走,就是大半辈子。等到了中都之后,开始和中都的医师进行交流学习。医师们都被他尝百草的经历震惊的不行,钦佩于温煦持之以恒的毅力。于是层层上报,终于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全国唯一一个大医师,就出现了,并改名温煦。
可惜,当初在温煦走后没几年,巨龙的狩猎大会就打到了他老家,本来就不大的家族被巨龙吃的一个不剩。
这几年,温煦重新撰写医书、总结经验、开医馆、收弟子、治病。一直重复到现在,中间还参与了第二次反叛战争。
今年雪季来的比较早,温煦惹了风寒,年事已高,身子羸弱,甚至风寒都几乎要了温煦半条命。
温和眼眶湿润。“师父老了,大半辈子都在实验药草,甚至亲口尝试,身体早就不如常人。今年的雪季太漫长了,师父怕是熬不过去了。”
沈凛轻咬嘴唇,“那今天那几个孩子。”
“师父很喜欢孩子,看见孩子,整个人精神都会好上不少。至于杂乱的药房,我们师兄弟会收拾的。”
沈凛点点头。
…………
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有一座小亭子。小小的夜明石被卡在一节木头上,稳稳当当的放在石桌上,发出绿莹莹的柔和光芒,照亮了她半边白净脸庞。
微微纤细的身躯穿着白衣,秀发高高束起,右手轻握着笔,左手撑着脑袋,一腿盘起,一腿摇摇晃晃地坐在石凳上,看着天上纯白的卫月,表情淡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凛站在稍远的走廊上,有些看呆了。
杨安忽然转过头,发现是沈凛,蓦然一笑。“来了?”
沈凛轻轻“嗯”了一声。
他想起了,刚刚那个问题。
“孤独的老头子。你说,我留在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他能接触到更多内幕。
他的心中浮现出了答案。
“我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看更多这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