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冬天 梦呓
一 雪
记忆里只剩下雪。
是那种缱绻成团,粘连洒扬的雪,温柔而热烈。
天上是云,地下是雪。
雪就是云,云就是雪。
云后面是月亮。
雪天怎么能看到月亮?
可是我看到了,我看到的不是月亮,我看到的是光。
没人能看到月亮,被看到的是月亮反射的阳光。
月亮在云后面,发光的是云。
雪是破碎的月亮,月亮是发光的雪。
我扬起头,摘下口罩,让雪飘在脸上。
“下雪了,好大好大的雪啊。”
二 嗅
雨是有味道的,雪也有。
不同地方的雨味道不一样,每一场雨都有属于自己的味道。
不同的人嗅到的雨的味道也不同,每个人都用不一样的词汇形容他们嗅到的雨味。
据长辈说雨味就是土腥味,和我上小学时在水泥地上洒水扫地时闻到的味道一个德行。
当然两者还是有差别的,雨味要清澈一点,后者则过于浓烈;就好像同是白米粥,一碗偏稀却熬的恰到好处,称不上温醇但当的起清新,另一碗则糊了锅。
另一个看起来比较科学的说法是雨味其实是放线菌的味道,与之对应的是晒过的被子上阳光的味道是螨虫尸体的味道。
只是那是小时候的雨味了。
后来的雨好像带了一点甜,就像在白米粥里加了一块糖,水果糖。
好像曾经五毛钱一根的冰棍,粉红色的那种;当然也有人用“冻西瓜”形容,差不离。
雨有味道,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雪却不然。
我在故乡嗅了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的雪,不知道她有味道。
后来,都是后来的事了。
我推开窗户,嗅到一种味道,想起了雪。
好像曾经某个人,你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的声音的时候,你嗅到了她的味道,你不知道。多年以后你在大街上走,却闻到一种味道,然后就想起某个人。
是不是无论故乡还是天涯,雪都是一个味道?
雪是什么味道?
我知道,却无法回答。
雪的味道只有雪能形容。
三 心血来潮
心血来潮被用来形容一时冲动,忽然起了某个念头。
我是个不太会心血来潮的人,我的念头浪漫而荒唐,不适合说,更不适合做。
我已经习惯于把那些念头放在心里,不去说,也忘不了。晚上睡不着或是吃饭发呆的时候就拾掇出来,摩挲雕琢一番,再放回去。
于我而言,心血来潮其实是另一个意思。
其实每一个人对每一个字的理解都有异,每一个字于每一个人的意义都不同。
心血来潮对我来说是一种感觉。
或许是我第一次见到“心血来潮”这个词的时候就想起了那种感觉,或许是我第一次有那种感觉的时候就想到了“心血来潮”。
那种感觉只有下雪的时候才有,就像风湿的人在雨天会腿疼。
除了心血来潮,我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当然有比较科学的解释,比如下雪天气压低,我的心脏什么的恰巧对这个区间的气压比较敏感,所以就会有一些不舒服。
我觉得这个说法颇煞风景。
其实感觉也时灵时不灵。
在很久以前的的某个深夜,他在从梦中猛然惊醒。
夜色如水,天地寂静,万籁无声。
他知道,下雪了。
四 冷
我从小就怕冷,却没有怕过冬天。
房子里有暖气,冷风吹不进来;出门的时候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感觉不到冷。
就算没戴帽子让风吹红了耳朵,玩雪冻伤了手指,鞋子进雪冻麻了脚甚至穿的太薄浑身瑟瑟发抖都没关系,只要回了家脱了满是寒气的衣服用热水泡个脚一会儿就能缓过来。
我不怕冬天不是因为不怕冷,只是因为我有办法躲过它。
只是倘若我有一天发现我躲不过了呢?
我以为我在加了暖气、贴了保温层的房子里躲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的冷,原来没有。
我避开了风霜,躲过了寒潮,却绕不过冬天。
冬天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它没伤害我的肌肤,没冻坏我的骨头,却一点一点消磨我的心性,冻结我的灵魂。
冬天一岁一岁的来,无人可避。
五 夜归人
高中离家两百里。
所幸可以在周末蹭朋友家的车回团。
好像现在回想起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冬天回家,上车前跺跺脚,磕掉鞋上的雪,仿佛震落了一周的寒意,车上半睡半醒地做几个无关紧要的梦,到家慢条斯理地吃完饭,洗个三十八度的热水澡,上床裹在被子里听音乐看小说,然后睡到自然醒。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只是风一直吹,雪一直下,日日夜夜,年复一年,人却不再是归人。
六 夏天
回忆里没有夏天。
我的回忆支离破碎,只剩下不连续的场景,有的在冬天,有的不在,不在冬天的会不会就是在夏天?
夏天是一场梦。
记得很清晰的梦,也很清晰的记得是梦。
我出生在阳历四月末,睁眼看见夏天。
所以我不知道那就是夏天。
七 之间
传说冬天象征死亡。
人在一个冬天一个冬天的慢慢死,只是年轻的时候感觉不到,上一辈甚或上上一辈挡着呢。
等到老人身前无人了,他就看着那个结局一个冬天一个冬天过。
有人过去了,有人没过去。
那天好大的雪。
不知生,焉知死?不知死,焉知生?
香灰和纸钱随火焰腾空而起,星星与雪花落向人间。
我睁大眼睛。
我们活着。
在雪与火之间,在冬与夏之间,在天与地之间。
在生与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