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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3-EP2:激流(14)

2022-07-07 17:43 作者:最后的河川  | 我要投稿

OR3-EP2:激流(14)

 

        狭窄而阴暗的船舱中,略微发红的灯光照着年轻的士兵们的脸庞。伴随着整个房间的上下摇晃,他们的心情也随之起伏波动着。没有人从最开始就希望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奉献或者是葬送到战争之中,更多的人身不由己,或相信了用来掩人耳目的说辞。站立在走廊另一头的驾驶室中的那名军官可能比富有希望和略显莽撞的年轻人具备了更多的经验,但像他一样的长者通常不会轻易地把人生的经验以说教的形式灌输下去,那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场战争持续了将近半个月,代表着胜负的天平还没有明显地倾向于朝鲜一侧。离开基地时,潜艇上的所有乘员都相信他们的战友们能够取得更为丰硕的战果、在半岛上的突变引发强大外力的干预之前结束这场冲突。断断续续传来的战况汇报证明实际情况并不让人乐观,即便韩军在朝军的地面优势下节节败退,始终没有掌控制空权的朝军离首尔依旧遥远。

        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终将取得胜利,这是毋庸置疑的结论。为了夺取胜利,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从未成为大多数士兵的头脑中曾经出现过的问题。那些消息灵通的指挥官们或许听到了风声,他们选择将秘密埋藏在心底,而非立即公之于众。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在第四次世界大战的重重压力之下因各种本就存在的争端而爆发的战争数不胜数,即便如此,国际上却从未有因某国的元首被另一国明目张胆地击毙而引发的战争。种种疑问徘徊在不再年轻的艇长的心头,他曾经走进潜艇又走出潜艇,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并且在这场充满了闹剧的战争中一如既往地保持忠诚。

        潜艇上的水兵们把这名比他们大了三十多岁的老艇长看作是值得信赖的长辈和如同父亲一般可靠的保护者,这不仅是因为艇长本人出身渔民家庭或是他有着过人的技术水平,更由于艇长一向真正关心他们的生活状况。军队是不讲道理的地方,终日在海上过着近乎流放一般的生活的潜艇中的水兵们更是承担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既有来自生理上的,也不乏来自心理方面的。自海底的每一次出击都可能伴随着死亡甚至是全军覆没,他们是海中的孤狼,也是插进南方傀儡运输航线上的一把利剑。

        艇长名叫张基硕,今年55岁,浑身上下黑得像是沾满机油一样,这是他在海军磨炼多年后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记。以这样的年纪却依旧担任一艘潜艇的艇长(并且没有退役或退伍),似乎有些不合常理。早在年轻的水兵们头一天认识他们的艇长时,那些谣言早已不胫而走。据说,那年海军参谋长张基硕中将因为在军事问题上和委员长发生了争执,被直接连降四级成了海军中佐,还被发配到了这艘【白头】号潜艇上做艇长。委员长象征着一种绝对正确的真理,和委员长作对的自然就是敌人。但是,或许是他的想法得到了士兵的支持,又或者是士兵们并不真的在乎委员长说了什么,张基硕没有遇到他想象中的排挤和横眉冷对。

        “现在的指挥系统完全混乱,我们甚至不清楚谁能够掌控局势。”张基硕下令让潜艇继续上浮,他在得到来自上级的命令后不得不决定临时中止正在执行的任务,“这么多天过去了,没人说得清平壤发生了什么。”

       望着狼吞虎咽地在后面忙着应付这顿早餐的士兵们,张基硕艇长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尝到过饥饿的滋味,知道即使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饱腹是多么令人绝望的概念,现今逐渐摆脱了贫穷的年轻人恐怕是永远不会明白的。作为一个渔民的儿子,他从小在海边长大,大海是他的另一个故乡。只有在无穷无尽的深海中,他才能暂时摆脱那些来自陆地上的苦恼,认真地履行自己的义务。

        潜艇惊险地避过了水下的礁石,向着江华岛方向前进。这座岛屿在开战后不久就被朝军控制,并成为了进攻仁川和松岛的跳板之一。多年以前,每一个居住在边境附近的孩子都曾经眺望着另一侧的山河,畅想着让两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在同一面旗帜下握手言和。年纪越大,张基硕就越发明白,那只能是属于孩子的幻想。即便是委员长也做不到,韩国人同样做不到,他们都受到了太多的牵制。

        “指挥军队的,好像是李泰瀚。”

        “李泰瀚啊……”张基硕思考着军队的实际控制者召集他上岸商讨要务的用意,“虽然他以前当过炮兵指挥官,以他现在的身份,按理说他没有权限指挥前线的作战部队。这么看来,不单是国防省出了变故,总参谋长说不定也已经遇难了。”

        副艇长李宗培少佐以同样严肃的表情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长官的每一个指示,他比张基硕年轻了二十岁有余,事事还需要这位前辈多加指导。张基硕艇长曾经说,等自己哪一天正式退役了,到时候就肯定由李宗培来做艇长。不过,副艇长依旧认为自己的能力不足以胜任艇长的职务。张基硕曾经做过艇长,现在回到了艇长的职务上,他比同僚多出的是某些与众不同的思维。瘫在岸上晒太阳的时间太久了,总有人想回到海里继续泡着。

        朝鲜的海军被分割为【西海】和【东海】两部分,分别由一名海军少将指挥。地理上的不便严重地限制了海军的发展,老式战舰、鱼雷艇和轻型潜艇组成的海军和韩国海军相比完全落入下风。然而,在经费极其有限的情况下,朝鲜只能优先发展原本占据主导地位的陆军,海军则长期遭受忽视。为了扭转海军在各方面的不利状况,张基硕提出了一种不对称的作战思维——以尽可能少的代价在未来的战争中最大限度地重创假想敌的海军和航运。

        那就是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即便委员长驳斥了他的【歪理邪说】并让他失掉了在军队的话语权,张基硕在这场战争中得到了实践的机会。配合着同样渴望以战果证明存在价值的同僚们,张基硕重创了韩国在【西海】的大部分航线,他的目标自然包括那些试图增援仁川或是从仁川逃出的船只。

        和能够亲眼看着自己的目标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普通步兵、炮兵、坦克兵或是飞行员不同,张基硕并不能很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行动带来了多少伤亡。即便他们昨天在西朝鲜海错误地攻击了一艘似乎满载韩国平民的客轮,那时张基硕艇长没有为这一条插曲多浪费心思。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那做了一辈子渔民的父亲。父亲是被韩国人的海警杀死的,这是他从小到大都坚信的真相。如果不是因为仇恨的驱动,他或许会一直做一个安分守己的渔民,也许有机会成为在左邻右舍的传言中有着精湛技艺和丰富经验的行家,然后在更加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新工业面前被时代淘汰。

        他确实成功了。47岁那年,张基硕晋升为海军中将,成为了普遍老龄化的军队中被认为富有活力和创造性的【年轻将领】之一。但是,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让他明白自己获得的一切和主张的理念在那些掌握着权力的大人物面前不值一提。他的命运就像这艘潜艇一样起伏,唯一的区别在于这潜艇至少还处在他的控制范围以内。

        浮出水面的潜艇缓慢地向着基地前进,熟悉的广播声传入了水兵们的耳中。每一次出行都是一场赌博,他们幸运地得以在厄运缠身之前暂时返回安全的港湾。看到外面的景象后,张基硕吩咐自己的得力助手们原地待命,他准备前去会一会那些穿着陆军军服的代表们。

        “如果我出了意外,你们一定要听副艇长指挥。”张基硕回头看着表情各异的水兵们,“……跟你们共处也有几年了,无论等着我的是什么,恐怕我们之间没有机会再一次并肩作战了。祖国需要你们,希望和未来在你们身上。一定要保重。”

        “保重,张将军。”李副艇长眼含热泪地同他的上级握手告别。

        “是中佐,不是将军。”张基硕笑着纠正了副手的失误,顺着舱门爬出了潜艇。两侧的水兵们互相呼喊着口号,冬日的低温阻止了大部分没有经过义体化的水兵来到前线最危险的岗位上。那些穿着军大衣而不必下水工作的军官们,则是李泰瀚派来的使者。

        张基硕不喜欢这些只需要穿着军大衣坐在办公室里就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的官员。有些海军军官为了更好的仕途而转到了陆军,那是因为陆军更受重视而且是军队的主体,张基硕从来不会认为那些人【叛变】了。然而,另一些人只不过恰好出生在平壤而且有一个拥有较高地位的家长(大多数情况下是父亲)就能取得让他本人都有些嫉妒的地位,实在不公平。

        ……长得白白胖胖的军官更是如此。

        “张将军。”领头的一名陆军大佐向张基硕敬礼,“您能平安无事地归来,真是个好消息。司令官请您到前线司令部商讨重要事务,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即便是张基硕曾经担任海军参谋长的时候,他也没有能力和李泰瀚对抗。假如李泰瀚想对他这样的小角色采取什么行动,根本不必耍花招。一行人穿过依旧忙碌的水兵们,来到了等候在停机坪旁的直升机附近。张基硕没有犹豫,他在两名军官的左右护送下进入了直升机,等待着这些人把他带往能够为他解答秘密的关键人物那里。

        “我们从战争爆发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飘在海上,没能了解更多情况。”直升机起飞后,张基硕和身旁的军官聊起了战争的最新进展,“宣战的命令,好像是护卫司令官代为发布的。平壤到底发生了什么?”

        “情况很复杂,能确定的是朴光东试图夺取权力,并消灭了包括委员长在内的军队指挥机构。”被派来接走张基硕的陆军大佐显然只会回答他被允许回答的问题,“为了阻止我们回到平壤重整局势,朴光东决定把委员长的死嫁祸给外国,借机宣战。”

        张基硕对委员长的态度是复杂的。那是他宣誓效忠的领袖,是曾经把他提拔为将军的伯乐,也正是委员长把他贬为艇长。要说他对委员长本人没有丝毫怨恨,自然是假的;但是,当张基硕从这位孙永进大佐口中确认了委员长已死的消息后,他还是感到一种无以复加的悲伤和震惊。除此之外,他更认为朴光东的所作所为无法原谅。

        “我明白了。”张基硕决定想办法从李泰瀚那里找到更多的消息,“共和国处于最艰难的时刻,我们都得足够努力才行。”

        前线朝军的临时指挥机构设立在开城,这里在历史上曾经是高丽的首都,别号开京。朝鲜和韩国对峙时期,它是朝鲜和韩国为数不多的交流渠道之一。去年12月25日,委员长在访问开城时忽然遭到韩军火箭弹轰炸,据称被炸得尸骨无存,直接导致两国进入了战争状态。奇怪的是,明明委员长就是在开城被炸,李泰瀚却还要把司令部设置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指挥部的入口位于附近的山林之中,整个机构设施完全藏在地下。向来不了解陆军那些秘密的张基硕从未想象到陆军挖了这么多地道并建设了规模惊人的地下设施,这样即便是超出朝鲜应对能力的外敌把地面设施夷为平地,军队依旧能够凭借地下设施负隅顽抗。接受了几批卫兵的搜查后,张基硕终于进入了地下指挥部的核心地带。

        “我们有将近五年没见了,张将军。”借着灯光,张基硕隐约辨认出了眼前满面红光的老者,“祖国需要你的才能。”

        侦察总局局长李泰瀚大将把桌面上的报告和地图收拾到旁边,让站在沙发另一侧的卫兵从柜子中拿出他所需的材料。对面的屏幕上显示着交战双方的实时状况,为整场战争出谋划策的参谋们能够在这里准确地得知前线部队的情报并迅速地调整指令。海军和空军的情报反馈似乎有些滞后,也许那是由于部分潜艇和航空中队没有成群结队地行动。

        “您上一次在国务委员会上的报告,令我依旧印象深刻。”张基硕规规矩矩地向李泰瀚敬礼,他现在不是勉强能够和对方平起平坐的参谋长,只是个普通的艇长,“依靠战略打击手段迅速地瘫痪南方傀儡的基础设施,而后根据形势决定提出在什么程度上有利于我们的条件,这可能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遗憾的是,我军的力量并不全部掌握在我们手中。”

        “朴光东那小子,想要做第二个崔书龙。”李泰瀚点燃了一支香烟,这种较为传统的消遣如今变得越来越少见了,“张将军,你不在平壤多年,不了解这些年的变化。金斗源和朴光东这两个叛徒,收了大东合众国的钱,打算拿我们共和国当交易的筹码。”他放下右手,将香烟在烟灰缸旁敲了敲,抖落下不少烟灰,“美国人已经没本事搅局,现在最有能力阻碍我们的是谁,那不是一清二楚吗?同胞之间的分隔持续了这么多年,有些人不想着让它结束,反而要借助这种对峙给自己争取权力。”

        “朴光东是委员长一手提拔的,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人总是不知足的,有的人当了副委员长、做了护卫司令官还不满足,非得当委员长才算得上符合他们的心意。”李泰瀚愤恨地骂了几句,“张将军,委员长提名你当海军参谋长的时候,朴光东也是反对的。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意,不在乎更伟大的事业……”

        似乎是看出了张基硕的迷惑,李泰瀚不再继续指责朴光东的罪行,而是开始为张基硕讲解他从朴光东手中拯救朝鲜的思路。李泰瀚说,如果这场战争不能迅速分出胜负,大东合众国一定会插手,到时候他们只能接受一个外人强加给他们的妥协条件——因此,越是能迅速地打击韩军的战斗能力和战斗意志,对朝鲜而言就越有利。此外,他们的敌人不仅在面前,同样也在背后,因为平壤的朴光东不会希望看到李泰瀚的胜利让双方之间的力量对比逆转。

        “使用我们现有的海军和南方傀儡的海军对抗并取胜,这是我研究了多年的策略。”听说李泰瀚准备让自己重新做海军参谋长,张基硕只为自己有机会把理论投入应用而暗自庆幸,“交通网和海上航线全部被切断之后,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没错,但另一个威胁正在出现。”

        旁边的参谋人员点了几个按钮,屏幕上出现了几个代表着第三方势力的识别标志。

        “日本人。”张基硕明白了李泰瀚的想法,这也是他在战争爆发后一直警惕的对象之一。

        “日本人的海军最近频繁出现在东海:当南方的傀儡无力抵抗我们的进攻时,他们毫无心理负担地把祖国的领海丢给了另一个敌人。”李泰瀚指着对马岛、日本海方向的记录,“日本人正在讨论把他们的自卫队撕掉最后一层伪装。我们搜集到的情报证明,一旦南方的傀儡濒临崩溃,日本人就会趁机实施又一次入侵。”

        日本是几百年以来笼罩在半岛上空的阴云。朝鲜曾经做了三十多年的殖民地,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居民都不愿再次成为别人的奴隶。

        当然,【东莱物产】那位长住日本的辛大善人肯定有不同的看法。

        “有信心从无能的南方傀儡和正在露出獠牙的日本人手里保护本就属于我们的领土吗,张将军?”

        在那一瞬间,地位、名声、权力都不再重要了。张基硕回想起了他最初的动机,因对峙而引发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了。一劳永逸地结束所有潜在的悲剧,是他现今肩负的使命。不会再有越界的渔民被射杀,不会再有人因为身为朝鲜人而受到额外的贬低或是歧视——大东合众国能做到的,朝鲜也应该能做到。

        “我不会辜负祖国的期望。”张基硕郑重地向跟海军没有半点关系的李泰瀚敬礼,“这场战争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我知道你一直忠于我们的理想,张将军。”李泰瀚满意地拥抱了对方,“遗憾的是,真正的海军指挥部控制在朴光东手里。不过,我们在这里为你建立了一个新的指挥机构,希望你满意。”

        张基硕在一些卫兵的指引下离开了指挥中心,前往他的新办公地点。一直一声不响地站在旁边注视着两名高级将领交流的孙永进大佐疑惑地望着张基硕远去的背影,心怀忐忑地向着自己的长官抛出了萦绕在心头已久的疑问:

        “张将军可靠吗?”

        “他对委员长还有朴光东的反感……好像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强烈。”李泰瀚把香烟熄灭在烟灰缸里,又失望地将空烟盒扔到了一旁,命令旁边的参谋把地图调回默认模式,“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先打败南方的傀儡,再回去消灭朴光东。即便情况有变,也得确保敌人没有机会在朴光东垂死挣扎的同时反扑。”

        孙永进大佐认真地记录着上级给他下达的每一个指令,这是他还在侦察总局工作时养成的习惯。李泰瀚成了前线部队的总负责人,他也从总局局长的副官变成了总指挥的助理,而他身上的责任也越来越让人喘不过气。让那些被委员长降职、流放、关押的军官回到指挥岗位上,也是孙永进的建议。在他看来,这么做能在一定程度上填补因朴光东对军队指挥机构的破坏而出现的空缺。

        “司令官,我们是不是需要把——”

        “要,当然要。”李泰瀚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他可是巷战和游击战专家,我们要是想把故都尽量完好无损地拿回来,那就少不了他的那份贡献。”

        李泰瀚将目光收回到地图上,他也许能够清楚地看到战争的全貌,但朝鲜乃至半岛的未来,依旧是混沌而模糊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领袖,不是每一个将军都有能力代替委员长。若不是李泰瀚曾经有着指挥部队的经验,一个纯粹的情报部门首脑也不可能充当前线军队的总指挥。

        “三千里锦绣江山,一定会在我们手中重回繁荣和统一。”

 

TBC

本卷OP:http://music.163.com/song?id=4878701

本卷ED:http://music.163.com/song?id=449647

朝鲜潜艇(概念图)
朝鲜水兵(概念图)
朝鲜海军战舰(概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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