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晶体开启千年火星史诗(八) | 科幻小说

今天继续为大家带来骆灵左的长篇小说《无主之地》节选章节。
《无主之地》以火星为主题,讲述人类社会开发移民火星,在一千年的时间中所发生的故事。它由数个共同背景并且相互联系的短篇科幻故事构成。我们会以日更连载的形式,为大家展现其中三个最为精彩的故事:《膜》《无主之地》《登陆日》。本书将在不久的未来出版。

| 骆灵左 | 科幻奇幻作家,2002-2012年在《科幻世界》《飞·奇幻世界》《幻王》《九州幻想》从事编辑出版工作,曾用笔名阿豚。现居小城中全职写作,兼养猫。《成都魍事》《梵天》《大道》《你踏入同一条河》等作品刊载于各个杂志,若干短文和专栏《未生季》发表于豆瓣阅读。
无主之地
全文约5600字,预计阅读时间11分钟。
无主之地
公元2325年,火星纪元112年
伴随着歌声的结束,我的父母也终于宣告离婚,古人说婚姻是一座围起来的城市,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我觉得那个古人说得很对,尤其在度母城,人们无法选择离开物理上的城市,那就只能选择离开家庭。
如今还有半年我的初中生活也要结束了,按城里的规矩,十三岁之后就要选择自己的职业发展路线,我早已跟其它真百没有联系,他们要去的路线,我也高攀不起,这两年半我住在男生宿舍,沉溺于读书和打牌之中,几乎忘了小时候的那些事了。
所以冯鱼出现在镜子里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一个幻觉,仍旧没有停下正在刷牙的手,只是用另一只手擦了擦镜面,然而冯鱼已然提膝从后面顶了我的屁股一下,我怪叫一声,转过身来。
“你怎么在这儿!”我口齿不清地大喊,“这里是男生宿舍!”
其实平时偶尔也能见到这家伙,出早操的时候,中午在食堂打饭的时候,她像一只逡巡在雨林上方的猎鹰,两只眼睛盯着我,但这跟出现在宿舍里的意义截然不同——
“喂,赶紧跟我跑吧!”
我才发现,她穿着男生制服,像个小变态,如今个头已经长高了,胳膊也更有力了,她攥住我的手,拉着我就往外跑。
在挣扎无果后我只能认命,我们跑过灰色台阶的楼梯,拖鞋在地板上踩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我们跑过雨后的操场,四条年轻的小腿沾满了泥浆;我们跑过铺着红色碎石的街道,两条大狗摇着尾巴加入了我们的队伍,然后它们各自的主人:一个英俊的男人和一个美丽的女人,慌不迭地跟着追那两条狗;我们跑到城市的尽头,肺里面的空气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那两条狗高兴的不得了,跟着我们呼哈呼哈地喷气,而我回头看到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已经抱着一起,互相亲吻着对方。
“呸呸呸!”我大声地吐口水,他们只是瞄了我一眼,低低笑起来,然后靠在墙上继续亲着。
按惯例,冯鱼已经将我推倒在地,压在我身上,她的脸庞浮动着流云似的红晕,汗水把刘海黏在额头上,亮晶晶的,我突然发现她其实长得很不错,倘若她不是一个恶魔——而冯鱼也望着我,我们的脸越来越近,她散发出香甜的气味,让我想起苹果或者荔枝——恶魔出手了,我感到裤裆那里一痛,她捏住了我的小东西,用力扭了一下,我啊的叫了一声,气愤和羞愧喷涌而出,令我的裤子粘糊糊的好不舒服。
“二百你这个脏东西,”她松开手,嫌弃地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我带你出来,救了你的命,你却想把我弄脏。”
“什么呀……”我感到身体脱力,在宿舍宅了太久,跑这么远几乎断了气,再说穹顶里的氧含量也低,“救了我的命?你差点要了我的命。”
“你不知道吧,他们要对我们下手了。”
按照冯鱼的说法,昨天晚上她得知了一个惊天阴谋。
“你知道穹顶是需要将活人供奉才能扩展的吧,”见我点头,她继续说,“可是以现在穹顶扩张的程度,要想让它继续扩张的话,需要的人就很多了,估摸着至少需要每天一个人,然而并不是每天都能有死刑犯啊,克隆人倒是有,但有些人认为,克隆人也是人,也有思想和意识,用他们的话,属于杀人,还是特别天真特别无罪的人,如果说我们这种自然人有原罪的话。”
“于是就有了一个新思路,”她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特别催眠,“有人说,本来自然人的身体就不适合火星,这里的重力啊,辐射啊,天气啊,风水啊,都不是为原生的地球人准备的。我们要面对现实,看看那些百年一代,他们跟上几辈儿人类已经大不相同,人类早晚要彻底接受变化,要么被动,要么主动。”
“什么变化?”
“基因改造。”
冯鱼的描述极为惊悚,我怀疑她刻意夸大了成分,她说:
既然人类早晚要变异,不如我们趁大自然不注意的时候抢先一步,古诗有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科学家已经在实验室里研究出了如何在人体基因图谱上加入其它生物的基因片段的表达方式,这倒是要感谢火星上的辐射,加快了这个研究,况且还有克隆人可以拿来做实验。
倘若我们主动接受这种变化,人类的身体内蕴含着其它地球生物的基因,很多问题迎刃而解,要是拥有鹰的眼睛狼的耳朵豹的速度熊的力量,我们的警察就可以更方便追捕犯人;要是拥有了蜗牛的能力,我们就可以背着自己的硬壳离开穹顶,进行户外作业(黏液还能美容);要是拥有了鸟的能力,我们就能在天上飞翔——二百,要是咱们有的选的话,不如都选鸟的基因吧,你胳膊这么长,到时候翅膀一定也很大;要不然拥有鱼的能力也行,我们就能在海底翱翔。
我打断了冯鱼的发挥:“火星上没有海洋啊。”
她白了我一眼,骂了一句“智障。”
在我看来,虽然她描述的画面有点怪异,但给人加入各种奇怪的基因也不是什么坏事,可冯鱼斥责我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核心。
“核心是解决穹顶的扩张难题,所以刚才我说的那些还算好的改造,等于是福利,只有一些地位高的人才能享受,那么我们呢,我们这种真百中的败类,没有前途的小混混,能够奉献的只有子宫——”
“那东西我也没有啊。”
她不理我,继续说:“克隆人是人,那,混杂了动物基因的人还是人吗?一个有着树獭基因的废物呢?倘若觉得树獭还比较可爱,那么一个苍蝇人呢?一个蟑螂人呢?他们还是人吗?这是一个忒修斯之船问题,如果他们——它们不再属于人类,那么拿它们祭天也就毫无道德问题了,再退一万步说,还有人过意不去的话,那就培养植物人吧,字面意义上的,它们会像玉米或者高粱,一根杆子上结出成千上百的生命,这回总算没人反对了。”
我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说,眼前看到的幻境里,广阔的麦田随风翻滚着麦浪,在金黄的浪涛中,每一根麦穗上都有数百个小人儿,挥舞着它们细小的胳膊腿儿,嚷嚷着:“快来收割!收割我们!不然要掉到地上了!”
“他们要把我们改造成那样吗?”
“不然你以为你还有什么用?”
“可是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你看,穹顶就在这里,”我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戳了戳面前的透明罩子,它光滑又坚固,纹丝不动。
“你傻呀,还有那个呢!”
冯鱼指着远方的火平线。
在远方,大地上插着一根巨大的黑色石柱,我知道这东西,它立了很多年,每年年中的时候,学校会组织我们前往那儿扫墓——但是死者都是谁,学校一直含糊其辞,他们把重点放在石柱本身身上。
按照官方的说法,这是文明纪念碑,从底座到碑尖刻满了曾经的人类历史:非洲的直立人,阿兹特克文明,黄帝与蚩尤之战,摩西分开红海,达芬奇手稿,工业革命……直到阿波罗登月,密密麻麻的核弹头,互联网logo,第一个克隆人,意识上传,第三次世界大战……
到碑尖,则是巨大的航天母舰群,它们从破败的大地上腾空而起,成千上万道烈焰撕裂了银河系的群星。
小孩子对这种仪式的兴趣不大,所以日常情况下我们看到它也没什么感觉,再说火星上高山多得是,两万多米高的奥林匹亚山离我们也不远,所以这根黑色纪念碑算什么呀。
“你以为那是纪念碑吗?”冯鱼冷笑,“那是飞船。准确地说,是火箭。火星纪元的元年,它载着108个货舱从地球飞到这儿,但是在进入大气层的时候出事儿了,一头扎在城外,人全都死了,他们带着的那些货物撒得一地都是,度母城因此发了一笔大财。”
我摇摇头:“你在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看的,一百多年过去了——换成地球年份,已经两百二十多年,什么谣言都有。”
“他们在火箭外面做了装饰,搭上木头架子,贴上瓷砖和大理石板,再写上一大篇虚情假意、狗屁不通的悼文,你说的对,这么多年过去了,所以很多人已经不知道真相了,真相就是:那座火箭还能飞!”
“所以呢?”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驾驶着它,飞向无垠太空!”
大多数情况下,我认为冯鱼是一个相对我而言比较现实的人,我曾经不止一次倾听过她对教育、政治和文化艺术的批判,可以说鞭辟入里,堪称表演,假如作为听众时不是被她坐在屁股下面的话,我甚至会为她鼓鼓掌。
然而开走一座纪念碑飞向太空,这无异于宣布她本质上是个幼稚的小家伙,我叹了口气,郑重地说:“马上就要毕业了,我打算去开挖掘机,你知道,火星还有很多地方等着我们建设呢……至于你,从前你欺负我的事情既往不咎,你要好好考虑你去做什么,你知道,这儿不允许有闲着的人,你别说自己想当艺术家啊,艺术家那是大家都吃饱了撑着以后才会出现的,我是为你好,希望你不要沦落到——”
我闭上嘴,因为我看见了一个奇观:冯鱼哭了。
我从没见过冯鱼流眼泪,这是第一次,她揍我的时候哭的人是我,她捉弄我的时候哭的也是我,有时候我怀疑我的染色体有问题,女性化的那根基因链太长了,甚至连老师责骂冯鱼的时候她也是笑嘻嘻地,偷偷看我,朝我做鬼脸。
可现在冯鱼哭了,我慌忙说:“哎,想当艺术家也没什么啊,你看,几十万年前,原始人在洞穴里就会往墙上画牛啊马啊,光屁股小人什么的……”
冯鱼长长地吸了一下鼻子,她睁大了眼睛盯着我:“你觉得是艺术家的事儿吗?”
我伸手摸摸后脑勺:“那……你来跟我开挖掘机吧。”
“王二百你他妈是个混蛋!”她跳起来(其实不跳也够得着,跳起来表示她已经非常生气),啪一声抽了我一个耳光,然后蹦蹦跳跳地走了,从背影上我看不出她解气了没有,然而更困惑我的是她为什么要生气呢?
接下来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到冯鱼,半年后的毕业典礼上,我刻意穿了一条很容易被扒下来的裤子,但直到唱完歌,散了场,裤腰带还是好好的,我想我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因为我毕业后选择了开挖掘机,长年在穹顶之外工作并独活。
公元2344年,火星纪元122年
我喜欢一个人呆着,用书里的话来说,我能够享受孤独,这种人很少,大部分人只是在捱,捱一天是一天,害怕一个人呆着,害怕举目无亲。我想,冯鱼应该就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
想起冯鱼是一个偶然,我从13岁后选择去开挖掘机,就离开了度母城,直到现在我已经22岁,中间只回过三次城里,第一次是参加我父亲的葬礼,第二次是参加我母亲的婚礼,第三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回去了,在火实一小和火实一中溜达了一圈,见到了几个老师,他们对我格外亲切,令我受宠若惊,我只好乱说一气,主动出击,问了一些同学的情况,比如那些真百们——出乎意料的是,老师们知道“真正的百代之子”这回事,并且很体谅:
“嗨,谁小时候不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呢?”
而且从老师这里我才知道,当时除了我们眼神交流认定的真百之外,还有“火星救世主”(简称火主)、“红色星球的未来”(简称红未)等小孩组织,可我们真百一个都没发觉。
我又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问起冯鱼,老师们回想了一下,告诉我冯鱼中学毕业就不知所踪了,虽说度母城也就二三十万人,但一个小丫头没了也就没了,何况她还欺负过你?
此刻我驾驶着挖掘机,正前往B612号地块,从高高的驾驶室看出去,面前的大地几乎仍是处女地,大片的红砂石覆盖着地表,我能从屁股底下的座椅感受到轮胎碾过它们之时,所传来的细微震颤,穹顶以外的大气层仍旧稀薄,所以日光照耀,格外强烈,山峰的黑影投在地上,犹如倒在红纸上的黑色墨汁,随着太阳的转移缓缓流淌,当我进入黑影,压缩机就铿铿响起来,进行供暖。
在我的右侧,也就是东北角十几公里外,矗立着那根又黑又长又粗的大家伙,尽管我已经不上学了,也仍旧每月读一两本书,按照古人的说法,这便是阳具崇拜的具现,不能更明显了,而我以为,古人的毛病是过于喜欢附会,倘若以此而论,挖掘机的换挡器把手也是阳具崇拜,香肠也是,灯塔也是,从后视镜里看到逐渐远去的度母城,那倒不是阳具崇拜,而是乳房崇拜了,它正像一个从地面挺立的乳房,滋养着几十万人,可不就是吗?
有时我想要开到黑色纪念碑下面,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人们给一个火箭搞了矫饰的外立面装修,隐藏了真相,不过我没去,潜意识中,我想保留着一个未解之谜,等我老了再去解开。
B612号地块的设计目的是制造人工湖,我和上千名挖掘机手围绕着地块四周开掘,工程已经进行了三年,坑挖得差不多了,根据计划书,今后将在这里建立一个人工穹顶,没有真正的穹顶那么无敌,是用高分子聚合材料做的仿品,用于快速催熟生态环境,像这样的工程还有很多,以度母城为中心展开,这就是我们在火星纪元里的远大目标,为了能在一千年后,脱离穹顶,以及活人祭祀的无奈之举。
我按下电钮,坐在驾驶室里,看着面前的黑色深坑,想象着再过十年,二十年,一百年,这里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湖泊,水蓝蓝的(也可能是红红的),柔顺的水草在水底摇摆,那些泥鳅,螃蟹,甲鱼,青草鲢鳙,小龙虾,河蚌在水草里游来游去……湖边种上柳树,野鸭子,白鹭……
我打着哈欠睡着了。
公元2364年,火星纪元132年
年初我又回了一趟城,这次是我妈病重,她那个后来的丈夫,我永远记不住名字的男人,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妈念叨你,你赶紧来看看吧……”
这次我没开挖掘机,是坐着轨道车回来的,只带了一个手提包,一下车站,就看到月台上的大银幕,某个叫不出名字的男明星的广告:他露出微笑,赤裸上半身,然后镜头逐渐下移,下面也是赤裸的——但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一只(严格来说,是半只)四足动物,从斑点来看,是梅花鹿,我有点糊涂,猛地抬头看到男明星的脑袋上有着两个浮夸的鹿角,枝枝丫丫上挂满了钻石。
一个脑袋上顶着巨型红色鸡冠的路人从我身边路过,我细细看了看,他有点骄傲地挺了挺胸,眼神里都是傲慢:“喂,乡下人?”
我没理他,径直出站。
走到街上才发现,不少人身上有着动物性的肢体,大约二十个人里有一个,别人好像是见怪不怪,只有我看来看去,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冯鱼跟我说过的事情。
难道基因改造已经在城里这么流行了吗?这些年来我在工地上,多少也听说了,不过亲眼看到是另一回事,我摸了摸脑袋,坐上班车去医院。
我妈气色看起来还不错,脸色红润,两眼放光,那一瞬间我以为她玩了一出诈降,骗我回城,催我结婚生孩子什么的……过去的多年间,她已经使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招数,可我就是死倔着不听。
她丈夫见我来了,松了一口气:“二百啊,你可算来了,你妈撑不住了。”
我觉得这话挺怪的,正巧一个护士进来,面无表情地吆喝:“206床,最后一支了啊。”
“什么最后一支?”我拦着护士问。
她小巧的猫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续命的,206床脏器衰竭,不续命早没了。”
她把一管粉红色的液体插到我妈身边的玻璃皿里,我看到那股粉红色的细线流到我妈身体里,她含着笑看我。
“这怎么……叔叔?”
她丈夫告诉我是意外:我妈这些年的新工作是负责一种新矿石的仓储管理,这东西事实上无时不刻都在散发出某种低剂量辐射,按理来说辐射病也不是绝症,但我妈本来就已经有点问题,转眼间,搞成了多器官衰竭。
“一直打那玩意儿不行吗?”我逐渐失控,“很贵吗?我给钱!”
“不是钱的问题……”她丈夫无力地辩解。
“行了行了,二百,你瞧你。”我妈说,“这东西是硬撑的,人哪能靠硬撑呢,总有个限度。”
我哭了,我差不多十来年没哭过,现在趴在她怀里,哭得像条狗。
“你这一哭,我想起那时候,把你生下来,瞧着可真丑,跟个小猴子似的,那时候我一下子就信了达尔文,人果然是猴子变的,哈哈哈——”
我妈笑起来声音洪亮,惊天动地,可我现在知道,她不过是回光返照,哭得更大声。
“你也不小了……”这句熟悉的开场白一出来,我马上不哭了,开始下意识地寻找对策。
一般来说,我妈说完这句,就要说我结婚生孩子的事情,我俩的辩论激烈程度,宛如两个乒乓球国手争夺金牌,你来我往,你抽我打,嘴里说着,脑子里不能闲着,得预判对方下一步怎么走,不过我妈接着说:“……人呢,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还年轻,你还小,我把你拴着干嘛呢?就算你八十岁了,也是我儿子。”
我本来止住的眼泪又哗啦啦喷涌而出,这回我终于输了,我妈这一招漂亮的回旋踢取了我的狗命,那一刻,我恨不得马上把那个猫脸护士拉过来,现场结婚入洞房,三小时后就生出一个孩子来,只怕我妈连三小时都撑不了了。
我胡思乱想着,我妈又说:“二百,我记得,你小时候,总跟那个姓冯的小姑娘玩儿,她结婚了吗?”
我愣了一下:“不啊,不知道,十几年没见过了。”
“唉,人家还给你送了礼物呢。”
我一愣连着一愣:“什么礼物?”
“那时候你也不回家,人家小姑娘来找我,给了我一个东西,说是等你回家给你,结果你小子,毕业直接跑去野地里挖坑了。前两天,我叫你叔叔回家取了拿来,等着你来了给你,万一是情书呢,万一她还没结婚呢?要说别的姑娘,你妈我也没空认识了,那小冯虽说老是揍你,可我跟她都是女孩子,要是心里没你,给你送东西干啥?”
我妈把一个扁扁的小罐子从枕头底下掏出来,放在我脸前。
然后她喃喃地说:“也不知道我死了,会不会见到你爸,你说,人死了,要是有灵魂的话,会在火星上吗?还是回到地球?”
这是我第二次操持丧礼,人很少,火星上不搞火化,因为每个人都应该把自己的一切元素还给这颗星球,而不是像老地球上的风俗,耗费氧气和热量,变成一滩灰色废土,养花都不够肥。
所以,我跟那个叔叔商量了一下,把我妈埋在B612号——正经的名字叫“绿水湖”的岸边。
直到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才打开那个小罐子。
这是一个马口铁罐,封口上了焊锡,拆开之后,一股子甜腻的气味扑鼻而来,我立刻屏住呼吸接着一个后空翻,盖因早年间吃过一次苦头,冯鱼在罐头里装了笑气,也就是一氧化二氮,害得我在跟一个女生告白的时候笑得像个傻逼,没想到又来这一套……
过了两分钟,就算有笑气也应该散尽了,我捂着口鼻接近,用一根小棍把罐头挑了挑,结果看到几颗糖滚出来。
我皱着眉头捡起它们,这些糖看起来有点怪,我可不敢吃,然后又看到罐头里还有一张叠成帆船形状的纸,展开一看,乃是冯鱼手书一封:
王二百同学亲启:
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总之越晚看到,你他妈的就越是个混蛋(“你他妈的”是语气词,并非对阿姨有什么意见,她对我挺好的我挺喜欢她——鱼注),说不定我已经死了,说不定你都死了还没看,那最好,我也就不用挂记了。
我告诉你的事情,都是真的,因为我舅舅就是政府里面当官儿的,基因改造计划已经开始,虽然我有点吓唬你,他们当然不会真的跑到学校里抓人就是了。
可能十年,二十年以后,大街上就会有很多改造了的人,不过,既然你是能在街面儿上看到,那都还是好的,就像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预感到今后不会再见到了,略嗟叹——鱼注)时候说的,你能看到的,都是好的事情,糟糕的坏事,你看不到,可不代表它没有发生。
废话少说,我打算去搅局,你来不来?武器我已经准备好了,是我从黑市搞来的,你知道黑市怎么交易的吗?不妨略微透露一点,好让你知道,老子(这两个字被涂抹了——二百注)小娘我并非浪得虚名。
这个罐头,就是火星元年的时候,从那个一头砸进地里的火箭身上搞来的,我舅舅家里藏了不少,我偷了十罐八罐的,拿去换武器了,也就换两把激光枪啥的吧,你要知道,地球罐头,不可再生资源,稀有等价物,经济课你听了吗?据说那个火箭下面还藏了一个超级大的仓库,要是能活着回来,咱们就去探险,里面准有好东西,你说对吧?
到时候,你给我多背上点,小娘我吃香的喝辣的,不会忘记二百的苦力,咱们买个游艇,等火星有海洋了,就开着游艇,在上面做坏事。
呸!你这臭猴子,我猜你正傻笑呢吧?想要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今天晚上就是你将功赎罪的时候!
那你要问我了,什么功,什么罪啊?
功不消说了,罪么……算了,万一你怂了不敢来,我也没办法再去亲自修理你,罪就是,看好了——
你个蠢猴子,脑袋大脑仁小的智障,四肢不协调的半残疾儿童,居然跟老子说:“至于你,从前你欺负我的事情既往不咎……”
你他妈的是人吗?“既往不咎”?你的意思是,老子跟你认识这么多年,白欺负你了?你想把过去一笔勾销?我恨不得再好好揍你一顿,把你揍到屎尿横流鬼哭狼嚎,见到我就两腿发软……(以下被笔痕划掉两排,大略是更狠毒的话,被她自己划掉的——二百注)
总之,今晚十一点半,我会带着两把枪,去炸了实验室,就在度母城科学院的南二楼,你要是敢不来,我就……唉,算了,你来不来随便吧,我都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信。
要是我失败了,有几种可能的后果:
1,我被当场击毙,并且不会登上报纸,因为我舅舅是他们的人;
2,我被当场活捉,然后洗脑放回去,要么还跟以前一样,要么就变成了傻子,希望到时候你见到我,不要太欺负我,毕竟我是个女孩子;
3,我被当场活捉,然后成了他们的实验品,科幻电影里总是这么演,到时候,我会尽量要求,把我变成鸟,或者鱼,我现在还没想好,我想你也理解,在一个大玻璃罩子里飞行的鸟,活着有什么意思?而鱼的话,现在没有海洋,连个湖泊都没有,难道要我住在浴缸里吗?
4,我走错地方了,计划失败,那我第二天就会重新回到学校,找你,稍微服点儿软,哄哄你,毕竟你们男孩子这个年龄也是屁都不懂,我原谅你了。
再见,希望能再见到你。
冯鱼
提笔狂书于112年6月29日
我放下信纸,小心地把它折回原来的帆船模样。
然后剥了一颗糖,是苹果或者荔枝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点熟悉的、不详的预感。
泪水再度从我眼里涌出,我咧开嘴,想哭,但是却笑起来。
次日我因为食物中毒,在医院吊了一天生理盐水。
猫脸护士狠狠地嘲笑了我一番:“从来没有见过吊盐水能哭一天的男人!”
公元2366年,火星纪元133年
湖水不是蓝色,也不是红色,是可口的绿色,青翠,嫩绿,在人造的季风抚摸下,缓缓传递着湖面的水波褶皱。
柔顺的水草在水底摇摆,那些泥鳅,螃蟹,甲鱼,青草鲢鳙,小龙虾,河蚌在水草里游来游去,偶尔发生一场转瞬即逝的杀戮,血液在水中几秒钟就看不到了……
湖边种了柳树,松树和梭梭树,肥美的野鸭子带着一群鸭娃儿嘎嘎叫着,一只只跳下水去……
白鹭倒是不多,只有十来只,都是克隆生物,它们站在浅水区,仪态孤高,趁着对方松懈,就拿长嘴猛啄一气。
自从完整竣工之后,仿造的穹顶外挂上了“严禁进入”的铭牌,这里将是一片无主之地,生态穹顶千年后才会打开。
水面上凸起暗波,一条巨大的尾巴举出水面,然后啪嗒一声打在水上,倘若这里有人的话,定能听到寂寞的笑声。
(未完待续)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宇镭
题图 | 电视剧《火星时代》截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