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麕

图：野麕

 

 

注：本故事发生于2075年夜之城，短片《无法逃脱》之后不久。

 

 

一、

当薇拉第一次见到卡尔·基恩时，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那是个中年男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普普通通。他正叼着一根烟站在街角，双眼空洞却又似乎在注视着什么，似乎被2075年夜之城充斥着的浮华迷幻气息所抛弃。

“那小孩儿哭了。”他抬了抬下巴，开口对薇拉说道。

薇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正冲着他的雄蜂无人机哭闹。

这句话并没有什么语气，他也只是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孩子，一动不动。

“哭呗。”薇拉随口应了一句。

“我也应该有个孩子。”卡尔平淡地说。

薇拉扭头看向这个陌生人，她决定继续在这个街角待一会儿。

“我叫卡尔·基恩。”卡尔看向她。

“来根儿烟？”薇拉问道。

卡尔递给她一根，并给薇拉点上。

那是一根很差的烟，薇拉的嗓子有些呛，但她也不打算挑剔什么。刚刚被从康陶辞退的薇拉此刻在这个陌生人身上找到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困苦，一种失掉了方向的迷茫。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街角，看着车来车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卡尔·基恩出生于2023年，波及全球的第四次公司战争宣告结束，一颗战术核弹在夜之城中心的荒坂塔被引爆。伴随着夜之城数千人的丧生，卡尔来到了这个世界。家人们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到这个世界，卡尔自己也不知道。

人们常说战后的这十一年是停滞的十一年，暴动与叛乱在许多地区仍时有发生。当时的美国总统伊丽莎白·克里斯放弃了作为自由州城市的夜之城，这座城市里顽固的居民们便开始艰难的重建工作。卡尔·基恩的童年记忆，是时不时冒出来的新邻居，以及贫穷破败的城市。

 

卡尔·基恩总是喜欢回忆四五十年代，那是他的青年时期。

他住在沃森的歌舞伎区，那时候这里还是一个好地方，曾是日本医疗公司的骄傲，整个地区繁荣又充满活力。卡尔·基恩给自己在城北工业区找了个活儿，他的工作是在车间将融化的钢水铸成钢坯，然后从结晶器下口将钢坯拉出。控制结晶器内钢液面高度的同时，不断往结晶器内加入保护渣。虽然很累，但那是个体面的工作，每天傍晚就能回家，卸下疲惫享受歌舞伎区平静又热烈的生活。

伴随着流浪者和小型公司对夜之城的重建，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一些富有的日本公司给沃森区投入了数百万美元，想要将这里建设为夜之城跳动的心脏。卡尔·基恩见证了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夜总会充斥着灯红酒绿，创伤小组也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庞大的医疗中心。那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时候，人们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与希望，这份喜悦中同时带有不屈服新美国联邦统治的骄傲。卡尔·基恩形容那是一个发展与建设的年代，人们总是充满干劲的。每个人心中似乎都带着一种信念，他们要建设属于自己的城市，一座繁华又充满力量的城市。

“那是个奇迹。”卡尔·基恩说道，“一个生命中无声无息的奇迹。”

 

 

二、

薇拉第二次见到卡尔·基恩已经是她开始做调查员之后了。

她刚刚结束一个委托，在城北工业区的破旧工厂外见到了正呆呆站着的卡尔·基恩。

眼前尽是布满锈蚀的管道，以及灰暗模糊的建筑。阴云铺盖了天空，不远处的烟囱寥寥冒着黑烟，空荡荡的库房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

“我见过它们还在运作的样子。”卡尔·基恩喃喃道。

“这里不该是这样。”卡尔·基恩指向一旁的房子，“那里应该响着机器的声音。”

 

2069年底，新晋总统罗莎琳德·迈尔斯提出了统一计划。在国有化的军用科技公司部队支持下，新美国联邦政府向各个独立的自由州宣战。科罗拉多州、新墨西哥州、怀俄明州、蒙大拿州、亚利桑那州、内华达州和北加利福尼亚州作为自由国家联盟成为了新美国的对手。夜之城尽管避开了交火中心，但仍处于南加州的联邦政府压力之下。

2070初，联邦军队进发到了夜之城郊区。市议员卢修斯·莱恩带领部队组织反击，击退了此次入侵。他动用自己的人脉，请求荒坂公司提供帮助。几天之后，荒坂的超级航母便停靠在了科罗纳多湾。

荒坂公开表明介入之后，新美国和自由国家联盟签署《统一条约》，结束了这次统一战争。夜之城被定位为国际自由城市，独立于新美国与自由州的法律与管理。

此时的卡尔·基恩已经47岁，他并没有像那些幸运儿一样享受到荒坂重返夜之城之后带来的自由与独立。沃森区的繁荣在这时宣告终结，那些原本支持建设的公司被荒坂铲除。西部的海滨被荒坂彻底占据，用来拓展海外业务。城北工业区被遗弃，卡尔·基恩和许多人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工作。歌舞伎区在失去公司运营后成为了夜之城最混乱的贫民窟，狭窄的小巷里挤满了廉价杂货铺与肮脏的黑市。

仿佛一夜之间，卡尔·基恩失去了大半辈子憧憬的一切。他看着那些曾经辉煌的高楼被推倒，看着瓦砾随着灰尘轰然落下，看着那些充满希望的人脸上蒙蔽了阴云，看着本应该闪耀的沃森区成为被抛弃被遗忘的地方。

就如同所有没落的地方一样，帮派接管了这里，犯罪与谋杀层出不穷。虎爪帮与清道夫在黑暗的巷道里经营着他们的生意，卡尔·基恩曾经引以为傲的工业区也被漩涡帮的改造狂占据。那些昔日的荣光变成了一段交响乐伴奏的笑话，在磅礴的大雨中演唱着残留的幻想。

 

“这些都变了。”卡尔·基恩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或许找个别的工作？”薇拉说，“我现在就在做调查员。”

“我已经老了。”他回答，“我在工厂呆了大半辈子，属于我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

手里的烟已经燃尽。“过去了，都过去了。”卡尔·基恩喃喃道，他把烟屁股扔在了地上，低着头离开了。

 

 

三、

薇拉没想到自己还会与卡尔·基恩有第三次见面。

那是2076年的春节，沃森区自发举办了一个烟花大会。薇拉骑着一辆黑色的草薙刃摩托停在小唐人街街头，等待观赏这场突如其来的焰火。

第一枚烟花闪耀着橙色的光芒冲上天空，那颗小小的火光刺透层层阴云，仿佛在黑暗中勇敢前进的先驱者，留下一道炙热的尾焰。就在那小小的光芒消逝的一刻，所有人都以为它被黑暗彻底吞噬。猛然间，一个巨大的火球猛然绽放在天空，似乎太阳撕开了云层。耀眼的光芒将整片夜空照亮，就像是一只凤凰在云层中绽开火焰的翅膀。紧接着，在这团火球旁跟随释放了数不清的烟火，仿佛群星在夜晚爆炸、坠落。大大小小的火花遍布了天空每个角落，将夜晚染成了璀璨的橙色。

与人们的欢呼一同而起的，是数不尽的烟火从沃森区各个角落释放，它们冲上半空，将整片城区笼罩在火光与爆炸声中。楼宇穿梭在烟雾中，灯光与花火交相辉映，一时让人分不清这里是欢庆的天堂还是轰炸的地狱。

薇拉看到卡尔·基恩站在道路另一边，刚刚点燃一枚烟花。薇拉朝他挥了挥手，卡尔·基恩注意到薇拉，小步跑了过来。

“好车。”卡尔·基恩说道。

“男朋友的，我借来开开。”薇拉回答，“你看上去精神不错啊。”

“我找了个新工作。”卡尔·基恩笑着说，“给公司开车，拉拉货啥的。”

“挺不错啊，稳定，薪水也过得去。”薇拉说道。

“我想生活总是会变好的吧。”卡尔·基恩拍了拍薇拉的肩膀，“总不能一直走背字是吧。”

卡尔·基恩的声音淹没在烟花的爆炸声中，却又显得那么清晰明亮。

 

 

四、

薇拉并没有像预想中一样与卡尔·基恩有第四次见面。

可能不会有多少人记得这样一个叫做卡尔·基恩的普通人，在夜之城82年的历史中，有太多像他一样平淡的生命。他们悄悄地在这座城市出生，跟随着这座城市经历起起伏伏，又不为人知地消逝在某个地方。

卡尔·基恩在53岁时死于运货工作的路上。

杀死他的是一把平价火力，一种遍布在夜之城贩卖机里的一次性塑料手枪。

有人说凶手是要抢劫公司的货物，也有人说只是有个愚蠢的人想要试试手里的武器。

对薇拉来说，卡尔·基恩只是死于这座城市，就像千千万万人一样，如同秋叶般不可避免地落下了。

 

薇拉又来到了沃森区北部的工业区，那里的烟囱正冒着浓浓的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