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精神故乡

“外面的阳光很热，不论出门做什么事情，心里都是超级开心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下眼睑边缘起了一点点褶皱，仿佛水面上的波纹。她每一次直视他的眼睛，都有触电一样酥麻的感觉。 

三毛邂逅撒哈拉，于是决定留在北非。荷西热爱三毛，追随喜欢的人在沙漠里流浪。 顾城在南太平洋的小岛上，构筑精神女儿国，和谢烨以及英儿，在花丛里追逐流光。 斯特里克兰德狂野的红胡子，被塔希提岛上的海风轻轻抚摸，那么邋遢而潦倒的一个人啊，在那一刻由内而外地澄澈。

 很少有人，能寻觅到第二故乡，灵魂与自然风物的邂逅，让相干的和不相干的都产生了关联，中国诗词概念里，所谓的“兴”，大概就是在这里吧。

 那一刻她对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愫，他曾对她讲起前任和过去，广大与私密，讲起异国他乡的生活，所有这些都不能唤醒她心里的哪怕一点点幽微的涟漪，她或许没有那么爱他，所以没有占有欲，她甚至不怕他出轨，或者一去不返。 

可是在那一刻她多想去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她是如何悸动，又到底有多么向往远方。 她本是个流浪的人，一直在寻找归宿。如果找不到的话，让她这个异乡人，静静栖居在他的故土也好，他那依山傍水的精神故土啊，在那片土地上叽里咕噜讲着完全不同的话。

然后，在美洲独特的地中海气候里，继续遥想，并不存在的故国。 他是个内敛的人，面对她的锋芒和自负，他温润而包容。有时候她觉得，他比自己多的人生经历，都只是虚度而已。为什么美好的经历不能用语言描述呢？不过是匮乏罢了。 

她错了。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他拥有极高的天赋，面对爱情和生活，或许笨拙而幼稚，可他的生命是的的确确丰富的，他的掌心，也一直潜藏着温度。恰如他微笑的时候，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春风十里，不如你。 

如果那晚她没有去寻寻觅觅，如果那晚她匆忙而草率结束了邂逅，如果她没有答应他，去玩她本来有些蔑视的社交游戏。或许，她不会遇见一个静静的不声响，隐藏在波光粼粼之下明媚的灵魂。 多少年来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固步自封，并不愿意踏出禁地半步。

许多与她学科背景截然相反的人出现，灌输价值，企图说服她，都被她强大的心证拦截。 “我该怎样看待历史？”她对历史的恨意，来自中学课本的填鸭和大学一年级时候的晦涩，可是他用并不花俏的语言，轻描淡写地对他感兴趣的历史如数家珍的时候，她心里有些东西，轻轻地，破碎了。

 厚障壁在温柔的触碰之下，轰然倒塌。 她心里住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可能抽着劣等香烟，眼神迷离而涣散，内心薄情却火热。她不能用言语描述一切，恰如老师上课所说：“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对故乡的牵念，在目睹任何东西的时候都能联想到故乡，浸润在故乡当中，对故乡的爱无从开口，于是变成了一句：“故乡的梅花，开了没有呢？” 简单的牵念，变成了云淡风轻，可是那漠不关心里面，潜藏着什么样的，浓烈得化不开，像劣质火锅底料一样的爱呢？ 现在，那个男人的面目愈发清晰起来。

像孩童一样纯真，露出极其可爱的小虎牙，身体里有许许多多的烟丝玻璃唇（inspiration），却并不刺目，只是明亮且柔和。 她问自己：“你有多爱他呢？”她摇摇头，想和他一样深沉。然而硬凹的总归是别扭。 “我想和他私奔，到他的精神故乡去，我想去他的家里，这哪算的上流浪呢？

心上人热爱的地方，不应该爱屋及乌吗？” 她不再想着雌雄同体，她想做个真正的女人，把他融化在自己春水一样的温柔里，或者融化了自己，流淌进他丰盈的心池当中。 许是过量的疲惫让她精神恍惚，她于深夜惊醒，打开床头的灯，静静写下这些。

过些时日，她可能觉得自己的词汇是那么匮乏，无法描摹自己对他的爱情，她感到惶恐，她怕他没有她爱他那么深，伟大的情愫本质上都是卑微的吧。 爱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同时给很多人呢？

她握着手里所剩无几的热情奔向他，恰如南加州的炽烈阳光，烫着人的肌肤，空气里充满甜丝丝的味道。 

我不想和你分手了，可不可以让我一直呆在你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