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魔花】三·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妄想
【阅读前惯例说明:原创小说,虚构文学,非人类,非言情,单主角,开放式结局,三章内完结,每章万字以上】
【以下正文】

“你指的是……”
“因为我的失误,代替原本的猎物人选,成为食物的存在。”湖秋沙的唇边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弧度,话语如他的体温一般冰凉。
枯针撑起身子,骇然地盯着他:“你后悔吃掉了他?”
妖族对食物也会……不……那一定是特别的存在,不是人类。
“嗯,是意外。”
枯针瞳孔地震的时候,湖秋沙也在观察她的表情,眸光流转:“做不到吗?”
被吃掉了,意味着已经死去了吧?即使是魔花冥苓,也做不到将死去的再度带回这个世界。
不对!为什么愿望都是……
“在犹豫吗?”湖秋沙的声音将翻飞的思绪拉回,枯针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的失误。
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湖秋沙正是清楚她拥有这样的能力,才这样问的,而她下意识的反应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过于习惯一个人思考了,忽略了自己正被高度关注着,任何细节都不会被忽略去。
韵术麒了解她的生活习惯,而湖秋沙对她有另外的了解。
她被注视着,一直。
不屑于伪装隐藏,认为会产生多余的消耗,但在这种时候,相当于在他面前毫无保留,没有退路。
太天真了。
“你确定,已经被你吃掉了吧?”她的眼神沉下来。无路可退,干脆先掌握更多的情报。
湖秋沙也坐起来,并不在意再度拉近的距离:“吃掉了哦,完美地。说起来,似乎没有给你介绍过影妖进食的原理?”
会对着无法反抗的猎物露出无害纯净笑意的存在。进食完毕也不会有丝毫怜悯愉悦,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在漫长的生命中一次次重现,无可避免。
“之前,你不需要我对你产生好奇。”记得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重点,是撬开韵术麒的嘴,好奇于他所掌握的过去。
不需要做的事,连念头也抹消。
“如果是必须的,我也很乐意告诉你。”
毫无波澜的碧色眼眸,冰冷,纯粹,映出她的面容。
不需要追究需要背后的理由。为了实现目的而收集信息,促成他想要的魔药。
有限度的好奇。划定范围的可知领域。这样就足够了。
枯针掀开累赘的被子,身子后挪退出一段距离,换了个舒适些的坐姿:“那么,说吧。”
妖族之中,要说清具体有多少种妖,或许连当今的妖尊也做不到。按等级强度粗略划分,最上等妖族为仙妖与圣妖,字面意思的尊贵地位,整个妖族统治者妖尊的出身。以影妖的能力,基本可以认为落在第二等。
但由于影妖族长年以来在妖族中的尴尬地位,沦为囚徒一般的处境,族群日渐式微,在影尊湖秋沙在任期间,甚至遭受了最严厉的处理,将整个影妖族直接抹去,只有湖秋沙身处异地,艰险逃过劫难,成为唯一幸存的影妖。
“很多年前,妖界已经没有影妖了,唯一被允许生存之处,是那所学院内划出的‘禁区’。当屠刀相向,无处可逃。”
说是“禁区”,在校规、宣传中明确传达给每一位师生,实际上踏入禁区也不会有来自校方的惩罚。妖族皆知禁区是划分给影妖族的生活领域,相当于恩赦的领土,有实力的妖不屑于触霉头,弱小的妖恐惧自己成为食粮。而人类若是误入,则后果自负,学生会不受理在其中发生的任何事。
于是被囚禁在数位妖族尊王监视下的学院内,影妖族依然能获取食物,存活下来。同族之间基本不会发生捕食行为,同样饥饿虚弱的影妖,能维持生命的能量或许支撑不到一秒。
“影妖其实很好养活,一年只需进食一次,但时间必须精细把握。如果到了时间,却未能恰当地进食,就会像被强光包围,一瞬间被剥夺存在的可能。”
为了精准进食,影妖们学会了驯养猎物。以妖族的能力编织美梦,以实现心愿为名引诱着轻信的人类,挚友一般约会玩笑,直至时间来临,收获一年的等待,开启新的一年。
“人类也并不会任由摆布,聪敏的存在是有的,而影妖被限制着活动领域,一旦逃出就无法追回。禁区之外,是学生会的尊王们在巡逻。寻常妖众对上尊王,必输无疑。相对弱小的妖中流传着‘惑影妖’的说法,告诫其他妖族远离影妖。可若是没有欲望,怎会再度靠近?”
欲望驱使的冲动,明知危险也忍不住一赌。赌自己能够逃走,逃掉贪婪的代价。
相对于知根知底的妖族,弱小纯真的人类是很好的猎物候选。人类数量众多,每年都有新生,注意力顾此失彼,不缺乏好奇心与行动力,畏惧于空口提及的“禁区”的少之又少,信息传递与理解的方式又有限。
于是等待着踏入禁区的人类,相对自由地勉强维系生存。
不过,作为影妖族的尊王,完全能够视校规为无物,规避封印的限制,随心所欲地挑选猎物。
影妖本源为影,隐匿存在穿梭自如,变化外观如寻常人也不在话下。如是混入了人类学生之中,自称学长。即使被学生会的发觉,也丝毫不惧——抛开他与妖尊的交情,也拥有足以从容的实力。
“当今的妖尊,其实是人类。不过,是受庞大妖力影响,改造血脉,才登上妖尊之位的。该说眼光好还是不幸呢?那年,她初入学院,就被我选中,作为猎物。”
如往常一般,设计相遇,逐渐靠近,获取信任,诱导好感。学生会也一如既往在旁干扰。
与以往不同的是,注意到了会长大人不寻常的在意与犹豫——只是个人类,这副模样是怎么了呢?
枯针皱眉:“你说的朋友,是那位圣尊;而猎物,则是一直被视为人类的妖尊。”
湖秋沙歪头:“在她真正被认可之前,稳定继承尊位的会长的确是站在妖族权力的顶点。”
他目睹这位以完全的人类模样活了十六年的少女,在一众妖族之中徒劳地挣扎,最后连带她进入学院的那位也离她而去——以人类的身份继续活下去,是不被允许的吗?
自出生起就被血脉绑定的命运诅咒,迫使面对残酷的境况。
于是她恳求他,恳求着本该视为敌人的影妖,将她带到妖界,寻求改变现状的方法。
只是个天真的人类,却妄想得到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其实他明白,她只是为了那个人,对于统治整个妖族什么的毫不关心。
如此单纯的……就是这样才有意思。
他亲眼见证了她的蜕变,实现了她的心愿,却下不了口了。
“应该没有任何一个影妖,吃过尊王级别的……更何况,那是最高贵的妖族血脉,存在着不得不承认的压制。”湖秋沙的表情很微妙,或许在懊恼应该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开始享用。
吃不了的食物,已经不能称之为食物了。
“这就是你临时改变猎物人选的原因?”枯针抬手捏住眉心,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我的计算失误。”
陷入难言的沉默。
枯针不知是否该庆幸,湖秋沙想要复活的对象并非妖尊。不过,生命体应该是平等的,无论生前力量强弱,代价都是同样……
不!
死去的无法复活!
影妖并非什么愿望都会接下来,湖秋沙承诺了,也是因为他认为可以做到。看着原本柔弱可欺的人类变成咬不动的上位者,也许是湖秋沙从未有过的重大失误,出错的代价很可能就是他的死亡。
“你是那样鲁莽的存在吗?完全不考虑退路,只专注于一只猎物?”枯针提出质疑。
“随处可得的食物毫无乐趣。”一种莫名的骄傲的执着,“我和容易妥协将就的家伙不一样,没有经过严格挑选的食物下不了口。”
最理想的优质食粮,毫无疑问是貌美少女。经过接触,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眼中的食粮也变的越加美味。
“为了感谢不食之恩,妖尊便放你离开了?被你吃掉的,又是什么存在?”虽然理由很不可思议,但如果是眼前人,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是连魔女家族都能混进去的存在。
无视其他种族的敌视,自由地去往任何地方。可以从容的力量与眼界呢……
“无论是谁,对你而言,都一样吧?”抿唇轻笑着,眼神回归严肃。
是这样的。她不曾接触过的存在,再多的描述也可能毫无用处。不确定的空想,没有意义,于是不在意。
这属于不愿告知的内容吗?
湖秋沙望着她,缓缓抬起手,确定她的视线随之移动,指向了自己:“食用的部分是影子象征的能量,你只需要知道,被我吃掉的存在,并没有消亡,而是成为了我的一部分,与我的生命共存。”
为了获取必要的能量补充而进食,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
“不,我还能感觉到她。”他垂眸望向自己的影子,“影妖是可以被创造出来的,在被我吃掉之前,她被我转化成了影妖。考虑到能量损耗,能吃,但,不应该。”

预期之外,临时反应的决策只能尽量降低损失,并非最优解。
对于湖秋沙而言,则是吃掉了可以吃但不该吃的对象。
一条生命。
以之前给予的信息,来换取吗?
平等的利益互换?
虽然说,并没有指望理想的公平交换……这是值得的吗?
并非以为不平等于是考虑耍赖违约……只是,持有怀疑。当然不否定信息的重要性,但是很奇怪。为什么,提出的是这样的要求呢?
拥有“重要之人”的感觉,她无法想象。“重要”的定义是什么?又希望他是什么状态?
如她先前所想,生命是毫不珍贵的东西,或许可以称为“重要”的韵术麒被她毫无犹豫地舍弃了。显然其他人并不遵循她的逻辑。
允许范围内的好奇,那么,被认为只要知道这么多就足够了。多出来的确实是私心,没有明确的益处或坏处。
目标是,让已经融入湖秋沙的、曾经的存在,再度活过来吗?
原本属于他的能量还在这个世界上,理论上,或许能够……但是代价呢?如果不得不使用魔花,使用魔花的代价由谁来承担——她?
按照约定,湖秋沙提供她所需要的知识经验乃至建议,她为他提供魔药。因此若要使用魔花发挥出他想要的效果,代价也应当由她来支付。
代价若还是记忆……她已经不愿再承受了。她已经被剥夺过一次,不论是因为什么。她现在拥有的记忆,仅仅半年有余,如此能够满足魔花的胃口吗?若要用她的性命补偿,更是无法允许。
若是托出实情,告知湖秋沙需要那样的代价,然后由他来决定是否选择承受……如何呢?
魔花是,极其危险的事物。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允许触碰,甚至连其存在也应当隐瞒。
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条路行不通。那么,只能试着让湖秋沙改变主意了。
“你还有别的愿望吗?”枯针垂眸,叹气。
尽量显得平静些,表示无能为力,如果执着于此的话。
湖秋沙观察着她。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拒绝,轻哼:“能力不足吗?”
枯针对嘲讽无动无衷,收敛杂乱的思绪,平和地感受着呼吸的气流、魔力的流动。
在她能力范围内的,一切魔药。稍微高阶的魔药,在她积累知识经验之后,再行探索。以现在的她能够做到的。
她能够允诺的。
“原本有几个备选……”他的语气悠然,却话锋急转,“难得能见证魔女带来的奇迹,还是想要这个。”
那双澄澈的碧色眼眸,眼神是强烈的执念。
与之直视,感到刺痛。
怎么会呢,湖秋沙怎么会感到痛苦,他身为强大的妖族尊王,自由不受拘束……那重要的存在,是他唯一表现出来的弱点。
可,真的能称作弱点吗?
或许只是感到陌生,才被刺痛。
“湖秋沙……”
“很意外?无欲无求,无法称作生灵活物,我自然也有做不到、但想要实现的。你不至于,打算食言?”
无法望向他。似乎无法拒绝。
“为什么……”
“有关系吗?窥探到愿望背后的秘密,你就能轻松点头?倒不如说,我对你犹豫的理由很好奇。”
有限度的好奇,对于目的与结果。原因和过程不重要。他不是她,但他清楚驱使她作为的逻辑。只要满足必要条件,没有迂回迟疑的余地,多余的事是不需要的。
“我做不到!”她倏然抬眸,语气生硬,“现在的我,实现不了这样的愿望。”
“要付出超过你容忍限度的代价是吗?你认为我所给你的,还不足以换取。”
她抿唇。
“不……”
“我没想到,你宁愿对我说谎。”眉眼染上一丝莫名意味,但认真端详又似乎毫无变化,“你是臧桐认可的魔女。”
“魔女并非无所不能。”她将喉咙的颤抖控制在仅自己能觉察到的程度。
“你在回避本该可能的事。”
枯针摇头,避开他的视线:“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笃定。做不到的事,不要抱有多余的期待。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愿望,我能做到的一定会……”
被一双碧色眼眸捕捉了视线。惊骇得几乎无法动弹。
“要我耐心探索你的可能性?说过吧,时间所剩无几了,也没必要犹豫。我想要的,是让她活着。”湖秋沙抓着她的手,让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胸口,“将她从我身上剥离,重新获得存在,哪怕伤到我也无妨。”
通过接触的手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属于他的妖力在他的身体里涌动,伴随着血液喧嚣,如同那躁动的念头。如此蓬勃的力量,却是由无数个被吃掉的存在贡献出来的。她只是其中之一。
是他唯一的不甘。
涉及到未知领域,枯针无法判断如他所说的是否有实现的可能。能够判断的是他的决心,没有动摇的可能。
拒绝果然很麻烦,对方已经预设了实现的结果,询问不过是为了流程。
既然如此,她决定的事,也不该退步——“我也说过——”
“与其付出代价,不如食言隐瞒?你当真以为,无法兑现价值的你,还会被宽容相待?”
湖秋沙注视着她,而她也注视着他的唇,视觉与听觉都确定了他所指的事物——“为什么不用魔花?”
被说出来了,普通地。
隐藏不起来。
要拒绝。要隐瞒,得否认。
“不……”
“需要什么代价?”
“那不是……”
湖秋沙松开她的手,呼气:“魔花是做得到的吧。有什么顾虑?还是,你们魔女的古怪禁忌……”
“不,”枯针摇头否认,“不是这样的。”
瞒不了他。面对近乎洞悉她的想法的湖秋沙,藏不住魔花的存在。她与韵术麒说话的时候,被他听到了,但直到刚才才问出。湖秋沙是耐得住性子的,才会容忍她天真到现在。
但湖秋沙还不清楚魔花的所在位置。他对韵术麒,还不够她了解。这样的信息差,让人恼火,还不是感觉庆幸的时候。
这样啊,湖秋沙对魔花所知道的并不多。否则也不必这样问了。
再度明确地表态,难以预设抉择的结果于是不作预设,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对不起,做不到。”
不需要再提“魔花也做不到”,让魔花被忘掉吧——虽然是自欺欺人。
湖秋沙的眼神沉下来。
枯针毫不退让地对视回去,思绪却不由得变空。
这与以往任何一次观点上产生分歧而出现的争执都不一样。
利益相关。
但是他的愿望过于荒谬,他也该清楚这一点。
难道他对所谓魔女的力量能够相信到这种程度?他明明相当地清楚……即使不提及其他魔女,他对她的力量如何,是很清楚的。他真的认为,经过臧桐短暂的教学,她就能发生那样大的改变?
他相信着她……
但是,无法做到的事,即使勉强她……不要勉强她。恢复平常的清明理智。
愿望,欲望……是这样的东西吗?
分神之际,忽然感觉到一股陌生的力量汹涌袭面而来。是不受她控制、魔力以外的力量,无法融合,无法抵消,无法撼动,刹那间正面碰撞上,鲜明的痛感。
一下子恍惚的视线所至,是熟悉的面容——精致至极的蓝发碧眸,冷凝起来而显得陌生的表情。
“你做不到的,魔花可以。违抗我而要付出的代价,你想清楚了吗?”
枯针抿唇,被束缚的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你真的,相信吗?你就,不担心……”
“承诺为我提供魔药的,是你。”湖秋沙不为所动,“魔药效果不合格,魔花也能替代。我不该收取回报吗?仅仅因为你认为愿望可笑?”
傲慢的魔女。轻易地嘲笑着凡俗竭力祈祷的愿望。高高在上地施舍怜悯,给予珍贵的魔药。漠视着由此引发的更加荒诞不羁的景象。
魔女掌握着神秘的力量。不需要与世人平视,也不需要理解复杂的想法。垂涎着想象之外的力量的世人,等待着魔女随意采撷掠夺,交易达成,彼此心满意足。
掌握主动权的,是掌握力量的魔女。有所欲求,即奉承顺从。
“不是……”
也许曾经她是这么想的。但她没有立场批判愿望的质量。收取回报理所当然,提出任何要求也理所当然,只要有可行性——而复活这一愿望的可行性被她否定了。
“你希望我提出的,是你愿意实现的?那根本就是你自己的愿望。你的无能,为何卸责于我?”
“不是……”
她没有愿望。她想实现他的愿望。
“我大概明白你的态度。你不愿意,是认为不值得。你还需要我做什么,才能换取魔花一用?”
“不是……”
湖秋沙为她做的已经很多了。
“让我再猜猜。使用魔花会对你造成损害。相比违约带来的风险,你更不愿承受魔花剥夺。不过,妖族也能使用魔花吧?虽然没怎么听说过,但既然比魔药厉害,也应该像魔药一样不限使用对象。”
“不知……”
“你并非不愿,而是不能?你不会用——还是你的力量不够?如果要用我的力量,你觉得我会拒绝吗?”
“不……”
关键在于使用魔花的代价。她不愿,也不认为湖秋沙能够承受。另外,臧桐临行前也曾特意叮嘱,必然有其用意,随意交付是个错误的松懈的选择。
为了已经不存在的人,不需要做到那一步。她无法理解。
当下唯一正确的,是彻底放弃这条路。
“那么,是你觉得,我配不上动用魔花?”
“不是这样的……”
已经觉得累了,拒绝好麻烦,这具躯体也快支撑不住了。
快点结束吧——在这种时候,稍微与那时的韵术麒同感了。继续下去也无意义,徒增痛苦,白费时间。
但是想想有些奇怪,面对湖秋沙显现的敌意,感到陌生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她为什么没有反抗之意?初次见面,心生警惕之际,他也做了类似的举动,而那时她没有力量。
因为已经太过熟悉了吗?
记住的细节,毫无意义。
似乎僵持住了。枯针略微抬眸,哼哼:“放开我。”
“拒绝的理由。”
“已经说了。”
“解决方案。”
“你放弃。”她不会让步。
湖秋沙微眯眼眸:“凭什么?”
“无法实现。”
“那是你的原因。”
想要点头,但脖子被束缚得僵硬,闷哼:“嗯。”
“补救措施?”
“在想。”
“时间有限。”
“急?”
“现在就能捏断。”
枯针感到气血上涌,眼前发黑,耳朵轰鸣。
“做、做不到。”
“魔花。”
“不……”
“理由。”
“不可……”
“给我。”
“不。”
他的眼神冰冷。
“比起我,你的固执,不是更无聊和可笑吗?”
你不明白。也不该明白。不需要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
不过确实,为什么呢?擅自预设着他的处境……不,她根本不明白。
如果以目前的信息运作,得到的就是如此无解的循环的话,那么该引入更多的信息帮助判断,增加选择。
想要知道愿望背后的理由。现在是开口询问的好时机吗?
“在哪?”
“……”
“你曾经交给了那个人类。”
“……”
“那个人类去过的地方……”
“魔花不能……”
湖秋沙冷眼望着她:“说谎有什么益处,除了辜负信任?你亲口说的——‘起死回生……魔花冥苓。’”
跟三四年前的她一样,是个笨蛋。没有在意窃听者,最终导致局面恶化。多年过去,她毫无长进,连说谎也被看穿。臧桐也曾叮嘱过要随时备好魔力,她却还是习惯什么也不做,像毫无力量的人类,结果被捏住脖子吊在这里。
没有逃避的理由。
是,魔花能做到。她不能。所以不能。也不允许他染指。仅有的秘密,会守好的,虽然理由不明。
说谎是错误的决定,反而使得证实了猜想。要避免再度犯错。
“不……”
“那么,违约的你,没有价值。”
一半的注意力放在湖秋沙身上,当更为强烈的敌意迸发出时,凝聚至一半的魔力堪堪抵抗住本该钻入内脏的锐意,但身体还是被吹飞了。
信任吗?听过很多次了,与韵术麒的谈话中。相信真心诚意,相信毫无保留,相信约定的作用,但是被辜负了。或许兑现了,但结果是产生了伤害。
对韵术麒的事,已经记不清了。他只是个人类,不需要在意。
若是湖秋沙与她之间的信任消失……信任崩塌,合作关系不再,能够轻松交谈的氛围也会失去。
眼神中的,或许已不能称作敌意,而是杀意。恼火起来的湖秋沙,非常少见,也非常危险,而且现在是刚刚结束进食的妖力鼎盛时期。记得他似乎说过,魔女与妖族之间,是彼此敌视的?即——湖秋沙是敌人?
枯针拾起皮肤渗血的身体,辩解道:“我不会违约的。”
她会想办法实现的,即使是这样的愿望。在她做到之前,不希望成为敌人。
是她的原因,她的错误,她会承认的,除此之外,不要拓展。
她能理解他的愤怒。长时间的付出与等待,却难以收回约定的回报——公正信念受到冲突的感觉。
但是,不该是这样的。只要退让一步,拥有更多的选项,不至于让这种感觉无法排解。
已经过去的时光还算顺利,不该在准备结束的时候,停滞不前。
不想再失去了。

“听我说,湖秋沙,”枯针按住自己的手臂,抵抗着不明的战栗,向他提议道,“我们都需要理由,不是吗?你告诉我产生这个愿望的原因,我告诉你拒绝的原因,进行交换。”
湖秋沙站在原地,伸出的手从指尖开始染上暗色,躁动妖力蓄而不发,闻言道:“为了满足你那无聊的求知欲?”
“不。”她垂眸,“我清楚,你的愿望是认真的。我想知道原因。否则我们只能僵持现状,这对谁都无益。”
“达成愿望所缺乏的条件,就是我没有给出的原因?”湖秋沙扯动唇角,显然觉得可笑,“不是你无能的借口吗?”
“是我的错。”枯针颔首,再度认领责任,“我的确欠着你一个愿望,但是先前也并没有明确界定必须完全照你说的做,我也有根据实际判断的权利。”
“所以还是拒绝?”
“信息不足,无法准确地进行抉择。”
湖秋沙终究还是笑了,但以她的认知来看更接近冷笑:“怎么听起来,在抱怨我没有给出理由?听故事真的那么有趣吗?”
枯针皱眉解释:“替代的方案……也许‘让她复活’并不是真正想要的……”
“在质疑合理性呀。”伸出的手指已经化作锐利的妖爪,与阴影融为一体,指尖勾起,碧眸望向她,眼神森然,“延迟惩罚的借口。”
她立即意识到了被误解了,还来不及反应,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颤动,浮空,投掷,砸落,若非魔力护住了躯体,怕是会沦为一地的碎块。
魔女在世间多被视为灾祸,人们避之不及,但防身手段还是必要的,臧桐所叮嘱的时刻储备魔力盈身不无道理,毕竟魔力不像其他种族的力量那样源于自身,而是需要时间呼唤凝聚。
能够无视距离操纵躯体……影妖是什么怪物?
不对,现在不是惊叹他的力量的时候。
“我并非在否定你……否定你的愿望,只是目前,这个愿望没有实现的可能。让我知道更多!也许会有别的……”
身体被操纵的时候,并非毫无征兆,但无法抵御。清晰地感知到身体的存在,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意志以外的拉扯。是外在的干涉,影妖的力量……
“拖延非常无趣哦。”湖秋沙语气轻松,而妖力蛮横残酷,在她魔力充盈的情况下,依然能轻易摆弄操纵,完全无视她的抵抗。
人形沙包的状态相当狼狈,枯针忍受着肢体晃动冲撞带来的不适感,继续试图用言语缓和:“魔女并非无所不能,但也不是毫无办法。你若完全失去了对我的信任,也不必在此继续消耗时间,既然如此,为……”
意识倏然模糊了一瞬。再睁开眼时猩红点点。
有种融化中的错觉——希望是错觉。
并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考验。是逐渐消耗的耐心,死亡倒计时。
刚才注意到的杀意,是认真的。
被操纵的应该只有连着影子的躯体,为什么意识会……违反异族间约定的惩罚吗?
若是湖秋沙已经认定她刻意违约,惩罚就会生效。
同样是无法抵御的效果。
不该如此,明明还有转机,理解彼此的原因才可能找到下一步的通路,只要湖秋沙能听进去……寄希望于他人,果然是……不可信的,痛苦。
【为什么不反抗?】
抵御无效。没有效果的事,不想做。
【他。】
湖秋沙?将他视为敌人,施加伤害,就像他对她做的那样吗?
【消失也无所谓吗?】
自身的死去,与他人看来的消失是同一意味。看着她的人,现在就只有……湖秋沙不会在意她的生死,如果认为她无法提供应有的价值。
最糟糕了,被他人定义存在价值什么的。
但是消失,是从【她】口中说出的,指的是,【她】?
【注意到了吗?】
还是有些迟钝,但注意到了。
果然自我优先,默认的主语指向自己。
意识受到影响,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居于她脑中的【她】。于是自发地慌乱起来。
不想消失,就得做些什么。
“跟预想的不一样,这种状况……为什么要变得复杂呢,简单的更有效率啊,实现愿望这种事也一样。”
颈椎发出咯咯声。枯针知道,对方快要耐心耗尽,打算直接将她肢解了。
拥有影子的生物会成为他手中的傀儡,既能操纵整个身体,也能像纸片一样撕碎。
这具躯体与人类很接近,但在魔力加持下,异常坚韧,也因为坚韧,才能容纳庞大的魔力。有些疯狂的魔女甚至会用自己的身体进行实验,即使毁伤也能复原,比起实验成果,痛感什么的可忽略不计。
若是任由湖秋沙摆布,承受下全部伤害,便是无止境的消耗。与妖尊比拼消耗,大概是脑子坏掉才会做的事。
被动等待是不行的,她还有想要做的事。
她用大量魔力稳固脖颈,思绪下沉,提身逼近。
“如果无法沟通理解,合作也就无法成立了,你的愿望终究也只能是空想。”
湖秋沙从容躲过魔力,一言不发。
魔力与妖力相斥,没必要硬抗。魔女所擅长的,还是使用魔法。
“为什么非逼迫不可呢?已经等待了那么久,急于这一时吗?”
“已经等待了这么久。”湖秋沙抬眸,眼神有所变化,“非要知道理由吗?”
枯针走到面前,魔力萦绕周身:“我想我们都知道,彼此在意的是什么。”
湖秋沙希望愿望实现,曾被吃掉的存在再度“活着”。但不切实际,且迫切着。
枯针希望兑现承诺,了结失误因果。但不容许违背原则。
尽可能隐藏与遗忘魔花的存在。当初约定的时候可没有将这个算进去,现在也可以不算进去。
所以约定履行的中途,湖秋沙一定改变了主意。也许是在听闻魔花存在之时才改变的。不是太狡猾了吗?
不要失去理智啊……

影妖的幼年期,记忆中是破碎的画面。
因为什么念头躁动,又或是被引诱,继承妖力运转的形式,新陈代谢的方式……总之,生而为影妖,注定与阴影相伴,吸食并赋予赖以为生的能量。
长期被各种族敌视排斥,影妖的地理分布也相当稀碎,不幸或有幸存活觅食的影妖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能够化为影子的特性也使得这种流动颇为自然。被袭击的时候,就变成谁也不会注意到的阴影藏匿或逃走。
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在影子与实体之间转化的时候,能够看到的画面是时常变化的,有时是二维,有时三维,有时……
在某天好不容易停下来,正呆呆地望着自己长出来的手,参照着其他生灵而变化出来的躯体还需要时间适应,而此时却被发现了——“你好?”
被误会为同族了。虽然完美融入也不成问题。
模模糊糊后知后觉,这好像是妖族中的贵族,历代妖族的统治者,都从该族选出。而这个总是找借口跟在身边的娇小女孩,是贵族中的异类。生来缺陷,身体状况与妖力远比不上其他同族,唯一使得被优待的理由是父辈与妖尊交好,拥有类似于人类口中的公主一般的待遇。
托她的福,结识了不少拥有高贵血统的强大妖族。习惯于待在同质的族群里,自然以为被接纳的也是和他们同样的存在。关系要好的数人里,有尊王的孩子,而且与她的关系是最要好的。
尊王是妖族公认的当代最为强大的存在。其血脉也同样意味着最顶层的力量。这样的天之骄子,心甘情愿陪同被视为“废物”、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疯玩,谈天说笑。当天之骄子不得不负担起责任,被抓去学习训练时,他被占据更多时间。
“你为什么不和鹰泽一起学习呢?那些知识,你都掌握了?听说很难呢。”
被寄予厚望的高贵血统才有资格接受那种教育。四处游荡的无名氏,不被发现才是应该做的。
但是她的表情有点困惑,又难过,于是点头,轻松的口吻:“我都知道了。”
“真的?那我考考你。”她学着那些板着脸的长老模样,皱眉思考,无奈并没有相关的知识储备,也不知道怎么问,很快便泄气耸肩,“唔,等鹰泽回来吧,让他来问你。”
“一口一个‘鹰泽’的,你怎么没跟他走?”随口逗趣道。
她连忙摇头:“不行,他们不让我去……我也听不懂。对我来说没用。如果我想知道的话,鹰泽会告诉我的。”
看在她的父辈的份上,应该没有对她恶语相向。被驱赶过一次,便再也不动念。
她缺乏应有的力量,没有资格接受贵族教育,不是贵族们的竞争者,按理说相当的无害,或许因为与天之骄子走得太近,连带着被冷落敌对。按照部分长老的说法,占用了本该能让自己更为强大的时间。
她很快开朗起来:“我听说了你那天的表现……不用像鹰泽他们那么努力都能做到,不是天才吗?秋沙,你比他们都厉害哎!”
观察,感受,然后复刻,乃至融合。久而久之,偶尔出风头的时候,居然表现不凡。
比起这些生来就站在妖族高处的存在,还要强吗?
她的脸蛋变得圆鼓鼓的,叉着腰:“你有在听吗,秋沙?我在夸你哦!有点反应好不好?秋沙!”
敷衍地拍拍她的脑袋,无视丰富变化的神情:“这话留着说给鹰泽吧,他会表现得更高兴。”
“欸?你不喜欢被夸吗?”
“不是。”
“你觉得鹰泽更强?”
“不。”
“哼哼,你们私底下应该有比过吧?还是鹰泽更好胜,所以让给他了?”
“他大概会难过,你是这么看他的。”
“哪有哪有,我对你们是一视同仁的,还在成长期嘛,胜负都有可能,不像我……还是会,有点羡慕的。”蹲下托腮不语。
实力对比什么的,无所谓。终究是不一样的,路不同,也无须在意中途的交叉点。
待在这里的弊端,主要是进食不便。还是要个三五分钟时间,从生灵的影子吸取生命能量,若是这段时间内被发现了……会有幸被程序审判,还是被惊惶的贵族直接杀死呢?
在离开之后才知道的,当时的影妖族,被囚禁在学院内,理论上已是没有影妖存活在外了。身为影妖活着,本身已是罪名。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是了,某次进食完毕,还在感受能量的流动的时候,她也是猝不及防地出现了,虽然笑嘻嘻地承诺了不会说出去……当时有对她进行威胁吗?说出储备粮之类的词。
紧张不起来,看着她那副模样。似乎不谙世事,又洞察现实。
鹰泽继位尊王,他也没有了留下的理由。影妖的身份迟早会被觉察,不如顺应期望,也接过尊王之位。于是自觉翻越障碍,居于牢笼。看在昔日情谊的份上,即使身份改变,也相安无事。
再度与她相遇,是在猎物身边。
还是老样子——幼女的身形,弱小的力量,奇怪的开朗。
就知道,鹰泽会护着她的,不会将她遗忘于尘埃。出现在鹰泽统治着的学院,也在情理之中。但和他选中的猎物待在一起,这就耐人寻味了。
经历了很多事。而她不知何时又跟过来了。
稍微关注点时事的妖族乃至异族都清楚,当下最为敏感的关系,当属分别由圣尊与影尊为首的两派阵营。
可以预见的局势,而她轻易地离开了同族。
背着鹰泽跑了?望向她的时候,她露出傻笑。
还有装傻的闲情呐……在他身边,就要遵循他的意志,作为他的一部分,而非需要多虑的累赘。
她做得很好……理解想法,配合默契,太过自然,甚至忘了她的存在,觉得仍旧是孤身一人在逃亡。
原因?不去问,也没有必要。有意愿,付之于行动,阻止不了,不碍事的话不需要理会。她还在,只是因为想这么做罢了。没有被阻止,谁也不在意。
她目睹他为了保护已经难以下咽的猎物透支妖力,身体变得千疮百孔,奄奄一息的狼狈模样。跟随他的脚步,直至倒下。
她是知道的,他所经历的这些……不知道怎么想。也不打算问。
已经尽力了,顺其自然就好,怎样的结局都能安然接受。所谓的影妖的宿命,注定被唾弃讨伐。挣扎与反抗,如他们预想的,也已经做过了。被认定不该存留于世界上,那就这么消失。
诞生于无人在意的阴影,消失也同样无人在意。
本该是这样的。
她让他吃掉了。
笑着。流着泪吗?记不清了。
时间之于生命相当重要,每年进食的时候,精打细算接下来的非进食期怎样利用能量,多一分钟或少一分钟都是致命的。提前花光了支撑活动的能量,不幸的只能痛苦地熬到能够进食的时候,清晰感受着自己的存在变得透明,而幸运的瞬间就灰飞烟灭了,用不着担忧活着的痛苦。
身为影尊,时间上稍微争取来了余地,消耗到能承受的线以下,恢复缓慢乃至停滞,无法活动,形态回到原本的黯淡模样。若被光明照耀本源,也能轻松地死去。但那样明亮的东西……和猎物一样需要等待,极其漫长的等待也不一定。
她被他吃掉了。
饿到意识不清的时候,身体由本能驱使。无数年的历程,让生物求生,出了差错而赴死的不会被造物主留下来。能量从自然而来,进入生物体内,又流向下一个,途中生死自取。
活下来了,按照她的意志。唆使尊王行事,多少有点奇怪。身为圣妖的她太弱小,转化为影妖之后更不起眼,但她很喜欢藏在熟人的存在身后。不需要担心生存,拾取些许残羹也足够度过。
这样的存在,成为了救命口粮。
没有第二个选项了。
时至今日,还是,太久了。
想再见到,想再拥抱,想让她活着。
没有他的存在干涉,她会过得更好。
毫不起眼地、平凡地生活在庇护下。
毫无变化的生活突然中止,是什么感觉?
无法回答了,依赖着慷慨给予的能量,普通地度过一年。一年为止的效用,值得吗?
完美地契合他的存在,跟随他在世间行走,离鹰泽越来越远。如果这是她期望的……什么也没有想。如果瞻前顾后、忧虑颇多,也不会离开安稳的地方,主动跟随。只是想跟着他罢了。
单纯的想法与行动。为什么会变得在意呢?还是因为“意外”?违背他的意志擅作主张,在知晓他无法抗拒的情况下。
如果能够寄予希望,想要做到的也就这样了。若是被容许畅想,之后再补充隐藏限制是可笑的。世间默许的通路之外,实现的可能性存在着,那就成为现实。
成为现实,让他看见……因他的存在被改变的,也该被纠正过来。
魔女是,被容许的……为什么不呢?
想让她活着,像从前一样,仅此而已。
在这之后,看不到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