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花马戏团】第一章 霾
起:又是一天雾霾天
我是某幻君,你肯定对我的人生不感兴趣,没有人会无聊到去了解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我就是所有人心中的loser。
你可能会震惊,我明明是个挂着所谓"心理咨询师"的名号的人啊,怎么这么没有职业道德在这里传播负能量,拜托兄弟,你看看我,我这幅样子,怎么可能真的是心理咨询师?人家干的好的,一个小时就能上千元到手,月入上万都是对人家这行的侮辱,我只不过是个赖赖考上个本科,又脑子一抽报了心理学,天真地以为动动嘴就能攀上成功人士阶层的二货。
人啊,不怕真的平庸,就怕明明平庸,还自命不凡,网上那句话怎么说的?明明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很不巧,我从小就是个平庸又自命不凡的人,就属于那种小学时问你长大想干啥,你说想当亿万富翁,转头就上课睡得和死猪一样的人。
差不多的中二期,差不多的赶紧下课打篮球,差不多地逃课去网吧,差不多的幻想和校花谈恋爱,差不多的拽,差不多的中学时代造就了差不多找不到工作焦头烂额的我和兄弟们,我唯独可以算得上突出的大概就是脖子往上的部分了,我不想自黑头大,也不想吹嘘,毕竟身体是爹娘给的,不值得显摆,但哥们我确实长得挺俊,靠脸混到过女朋友,魂不守舍给人家写情诗,被人家爹发现扛着榔头追两条街,算是我最特别的经历了。
我出生在这个四线小城市,明明是跟阴雨天、麻雀和老城区电线、卖菜大妈和鸡毛蒜皮的破烂事为伴长大的,偏偏挤破脑袋去那川流不息,灯红酒绿的大城市,我以为自己是冲破牢笼的苍鹰,终于可以展翅翱翔,在长达三年的摸爬滚打中意识到自己就是蝼蚁,被生活轻轻弹弹手指就会粉身碎骨,卑微到悲哀,我终是辞去了那点头哈腰的社畜工作回到家乡开了这个小咨询所。
小城市的人嘛,对大城市带来的一切东西总是新奇,之前百姓们哪听说过啥叫"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焦虑症",更不能理解有人会花钱买人听自己聊烦心事,这些所谓"心理疾病"都可以归结为纯属闲的,只知道县里老马家的好大儿从大城市上完大学回来造福乡亲了,所以我在这里租个房间,穿上个白大褂,把毕业证和咨询许可证往架子上一摆,再摆点乱七八糟的牌子植物茶具啥的,就能给自己完美地包装成大城市学成归来的有正经工作的人,反正没人会认真去查,连锦旗都是我妈自个绣的,糊弄呗,能混口饭吃就成。
开张到现在,来咨询的大部分都是说些"孩子不好好做作业,气得我睡不着觉,是不是抑郁了?""快中考了焦虑得不行""想脚踏两只船是不是双向情感障碍""家里人重男轻女想跳河"等家长里短的事,专业知识快忘精光了,正想趁着这次房东催钱关了咨询所,对着酷似北京的雾霾天愣神到下起雨时我遇到了他
一阵敲门声打乱了我数雨点的思绪,"请进!"我摆出职业假笑,来者是个和我差不多高却十分瘦弱的,与我年龄相仿的病号,男的。
哎,都最后一个病号了,还不给我安排个美女,老天爷真的是"待我不薄"。
他跟我见过的所有病号都不太一样,风尘仆仆的,背着一个和他上半身差不多长的大包,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大号上衣和破洞牛仔裤,鞋子也是大的,走路趿拉着,酷似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这种病号不好劝,倔的像驴
我给他倒水,他甚至也站起来接,恭恭敬敬地,坐下时还要拽拽衣角,一直在看人脸色,像是寄人篱下的。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放心,这里只有我,我会保守你的秘密。"我尽力语气温柔,怕吓到他,他点了点头,接着又使劲摇了摇头,"你害怕什么吗?"我锁着眉,他看起来像被人威胁一样胆怯,手一直是抖的,紧紧捏着水杯,一直没有抬眼看我,直觉告诉我他的病情很严重了,甚至有自杀风险,他来这里很有可能是想找人说最后的心里话,把压心里的掏出来,释然了就去离开,面对这种情况,一个心理咨询师起码要保持镇定,稳住对方情绪。
他深呼吸,竭力控制自己不再发抖,他强迫自己抬头看我,眼神相撞的一瞬间,那眼神先是揣测后是惊讶,在我双眼间迷离了一会,眼睛竟然湿润起来,这情绪转换如此之快,仅仅五秒钟,豆大的泪滴就砸桌子上了,大多数的患者来这种地方都会哭的,一般是说到动情处,按病情轻重哭得程度不一,但什么话都没说就哭出来的,他还是头一个。
我深知这时候不能言语刺激,类似 "别哭啊""哭出来就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种话都是大忌,最好的选择就是沉默,抽张纸给他,静等对方平复后开口。
对方也是沉默,就默默地哭,连哭都没有动静,他究竟是受了多大委屈,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这么小心翼翼,这么压抑,我无从可知,只能等他开口,可他就一直这样默不作声,我的耐心随墙上挂钟摆动逐渐消磨至尽,我忍不住开口:"说出来吧,会好受一些。"我向前安抚性地想攥住他的手,他接着收缩,往后坐了坐,好像很是抵触身体接触,是受过虐待吗?我尽量不显出尴尬地收回手,富有亲和力地笑起来,我曾经的一个女病人说我长着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很好看,会让人觉得还有美好事情值得留恋。
"从来...妹有人...这么看着我笑过,"他声音很有特色,反正我从来没听过这种音色,"听口音是河北的?"听到河北两字他颤栗了一下,"没事,别怕。"我停下了打字记录的手,"我...我是跑出来的,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好啊,出来散散心,好事,对了,听说这两天有流动马戏团来咱这,里面有个小丑,可逗了,我之前看过他表演视频,真的好玩,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呢。"他咬了咬下唇,又低下了头,我敲键盘的手僵在半空中,忽然想起以前看到的段子,一个心理医生说,没关系我们镇有个可以逗笑所有人的小丑,结果病人就是那个小丑。
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脖子上的刺青,是一朵花,就是那朵花,很特别的一朵花,因为那个小丑经常扮成憨憨的,没有方向感的样子,所以得了一个外号叫"花少北",反正视频里所有人都那么叫他,脖子上刺了花的少年找不到北,有个响亮能让人记住的名字,对喜剧人而言是个好事,至少我记住了,后来无聊时搜了不少他的表演片段,也不能怪我认不出来,舞台上他是默不作声的,化着浓妆,做着夸张的表情,估计也就亲妈能认出来。
"你...是花少北吗?"他又颤栗了一下,伸出手臂,手腕交叉叠着在面前做防御状,我把手放在他手腕交叉处拍了拍,他迟疑了一下,缓缓放下了手,还跟我道歉,像个被训练已久的小动物。
他是淋着雨来的,单薄的衣服湿透了,显得他十分瘦弱,平时套在肥大笨拙演出服里,我一直以为他真就是胖乎乎的,我指了下手表:"到饭点了,既然你回不去,又找到了我,那我请你吃顿饭吧。"他又是惊讶地看着我,"走吧,相识即是缘分,反正我也不想一个人吃,你就当我是个想让人陪着吃晚餐的有缘人。"我关好窗,锁好工作室的门,手却被他拽住了,他对着我鞠了个躬,"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医生。"我笑了,这人多久没接触社会了,这么拘谨。
我在楼下点了牛肉面,他好像很怕麻烦我,点了和我一样的面,狼吞虎咽地吃,果不其然呛到了,"你慢点兄弟,"我条件反射地拍了拍他的背,不知道是呛到还是想到什么,他眼泪又吧嗒吧嗒砸到面里,"医生,你觉得活着累吗?""累,当然累,累的像狗一样兄弟,累了就歇歇啊。"他放下筷子,苦笑着抹了把脸,"可是时间不等我,这世界少我一个根本无所谓吧。""少了你,世界会少很多笑声,很多笑脸,很多快乐,你说有没有所谓?"他又笑了一下,沉默着把面吃了。
他在公交站牌站着,公交车一辆接一辆,他看都不看一眼,车经过光会打过他的侧脸,他的脸有点脏,但是轮廓很绝,在阴沉的天映衬下,像模糊背景中央的模特,我恍惚,卸下浓妆的小丑,怎么不会笑了呢。
"我肯定会被抓回去的,到时候我又看不到天了,只能看到帐篷,舞台,观众,还有...他们,真想明天就不要来了,就终止在现在,挺好的。"
他逆着光,对着我笑,眼睛反光,光是冷色的,他是憔悴的,我是木讷的,我看到了他周边笼罩的霾,但我没有拨开的能力,在他的笑容中我觉得自己所学的一切专业理论都是无济于事,我想被牢牢粘在原地,无法向前,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融化在黑暗中,淹没在霾中。
只能做到祈祷,虽然没有收益,还赔了一碗面钱,但是求你,再来,答应我再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