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头】无人之境
洗漱台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滴答”声在暗夜里裹着铁锈晕开,似有若无地渗出丝丝血腥味。
野兽撕咬着王楚钦的左手,黑色巨影完全笼罩了他,空间中充满粗暴的压迫感。利齿无情地嵌入皮肉,血窟窿里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他躺在地上冷眼旁观,仿佛那只手不是自己的。
痛感被麻木取代,王楚钦在毫无意义的鲜血淋漓中所向披靡。
就这样吧,反正已经烂透了。
烂到天光。
冷水洗涤了整夜的梦魇,王楚钦擦干双手,一抬头便看见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他眯着眼睛瞧了许久,最后伸出手轻轻抹掉鼻梁上的水珠。
从东京回国。
航班在平流层稳稳地飞行,孙颖莎透过舷窗望着外面的云海,王楚钦望着玻璃窗上的她。
他们坐在一起,看上去似乎很配。
女单决赛后的孙颖莎在赛场上有些无措,她没有可以拥抱的教练,最后像只懵懵的小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输了呢。
王楚钦心疼她。
可他自己都不敢承认,事后拍着孙颖莎的肩膀安慰之余,隐秘的角落里也生出肮脏的庆幸。
年少时一起赶路的姑娘,不知不觉已经把星光远远抛在身后。她走得太快,他都要追不上了,所以能否停下脚步等等他?
他想和她一起等待风吹巴黎。
***
隔离的日子谈不上有趣,也不能说无趣,毕竟要为全运会作准备。
王楚钦每天自觉地按照体能教练的计划训练,休息的时候就边盘串边网上冲浪。
那张颇有言情男主风格的照片让他小火了一把,曾经跟孙颖莎的捏脸互动以及赛后拥抱也被爱考古的网友挖了出来。南阳混双的绝地反击,还有今年七月份的圈住揉脸,他们的默契无间赤裸裸地暴露在大众面前。
是喜欢的。
从她睁着灵动如鹿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喊他“哥哥”开始喜欢。这份喜欢让他想当然地认为,孙颖莎的名字旁边理所应当是王楚钦。
然而金童玉女、才子佳人,世事最讲究相配,哪有什么理所应当。
不和谐的声音接踵而至。
“孙是年仅20岁的奥运冠军,王是什么?最水奥运P卡?”
“请太子放过我们莎莎,不要再炒cp了!”
“呵呵,王菜头配吗?”
……
评论不堪入目,王楚钦若无其事地熄了手机屏幕,指尖却将核桃捏得“嘎吱”作响。他以为自己能够云淡风轻,但烙印在骨子里的敏感不是盘串就能磨掉的。
尤其当外界评价将他和喜欢的姑娘放在一起,大家不谋而合地把其中一个捧上了天,同时把另一个踩成烂泥。
捏脸、拥抱,如影随形的眼神就是炒cp?
王楚钦讽刺地笑了笑——你们所见不及万分之一。
不配,这是他最终得出的结论。
真的不配吗?
虽然距离乒坛前辈仍旧隔着重重大山,可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他已经是年轻小将中的佼佼者,奥运P卡的名额也是他在选拔赛中打赢了梁靖崑之后,名正言顺拿到的。
或许不是他不配,而是她太好了。
孙颖莎太过耀眼夺目,两个人的名字一同出现时,才会衬得他微渺如萤火、飘摇若草芥。
深夜。
王楚钦在黑暗中沉沦,野兽从天而降。它猩红的眼底盛满欲望,巨口开合间散发出浓烈的腐烂气息。于是他面无表情地伸出左手,主动塞进野兽嘴里,整个人麻木到小指被咬掉时依然无动于衷。
很乏味。
野兽忽然失了兴致,咆哮着吐掉嘴里的东西。
被外力猛推,王楚钦踉跄了几步后跌倒在地,惨不忍睹的左手蹭到身上的橙色球衣,颜色鲜艳得令人惊悚。他瘫在地上大口喘气,枯朽的神经此刻忽然恢复了运转。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抽搐着翻滚,几乎想要就地死去。
一道光点亮了这方幽暗逼仄的空间。
狼狈地睁开眼睛,光芒温柔地抚摸着王楚钦的脸庞,使他涣散的双眸渐渐聚焦。
感觉没那么痛了。
野兽口吐人言,循循善诱:“抓住光,你不会再痛。”
于是王楚钦挣扎着伸出残缺的左手,滴到眼睛里的鲜血染红了瞳孔,快要抓住光的手却蓦然停下。
因为血色弥漫间,他看见那道光是孙颖莎。
“把她扯下来啊,你们共担黑暗!”野兽在肆无忌惮地叫嚣。
痛到失去思考能力的王楚钦,手指僵硬地触碰到孙颖莎,在她白净的胳膊上留下血淋淋的痕迹。
***
全运会的女单颁奖台上,王曼昱万众瞩目。她被鲜花簇拥,被掌声环绕,更是媒体闪光灯追逐的目标。
孙颖莎站在亚军的位置上,稍显落寞。
离登顶始终隔着一步之遥的滋味并不好受。
王楚钦打完削球就伤了肩膀,他跌跌撞撞地进入男单四强,今晚还和龙队一起拿下了男双的冠军。所以捧着金牌的时候,他神情仍有些恍惚。
“哥哥,恭喜你。”
扫过她胸前挂着的银色奖牌,王楚钦安慰的话说不出口。他只是轻柔地抚平她脑袋上翘起的几根呆毛,最后笨拙地说道:“莎莎,向前看。”说完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很虚伪。
人性本就复杂,情感生来矛盾。
比赛开始前,王楚钦的脑海中在天人交战。他一方面希望孙颖莎能够摘下女单桂冠,一方面又希望她输给王曼昱。
肩伤注定他走不到男单决赛,今夜的孙颖莎如果拿下了女单决赛,她便是本世纪最年轻的全运会乒乓球女单冠军。这无疑会是她职业生涯的一座丰碑,也会是他永远迈不过去的鸿沟。
凡事没有如果,孙颖莎输掉了比赛。
王楚钦想让世人看见,她并没有那么完美,没有人会一直赢。他更存着卑劣的心思——因为他们都有缺憾,所以他们可以相配。
她是他年少时就相携而行的人,是往后余生的心心念念。
第二日铜牌赛,王楚钦的男单输了,孙颖莎的女双也输了。两人凑在一起说话时,还笑着调侃彼此有点子孽缘在身上。夜晚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照例拿出手机刷了几圈。
“世界杯亚军,奥运会亚军,这次全运会又是亚军,不会休斯敦世乒赛也拿亚军吧?”
“啧,这样的话可就凑齐大满亚了。”
“哈哈哈,损死了。祝孙莎早日拿到大满亚!”
“东京奥运会后,孙又是代言产品又是出席活动,人都飘了吧。”
“所以她全运会才会被王曼昱4-0横扫,剃了个大光头。”
“女双的铜牌赛也输了,她这是被王打蔫了?”
……
类似的评论,王楚钦在自己身上看见过很多次。如今他发现这些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恶毒都是针对孙颖莎时,大脑有着一瞬的空白。
不是的,她现在才二十岁。就这个年纪而言,孙颖莎目前取得的成绩让多少人望尘莫及。
王楚钦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愤怒,他用小号跟那些恶言相向的账号挨个解释,打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气到发抖。
“代言和活动都是国家队安排的,她没有飘,每天都在很努力地训练。”
“大比分虽然是4-0,但孙和王的小局分非常胶着。比赛很精彩,两位都是优秀的运动员。”
“孙颖莎换了新拍,她能在短短二十多天磨合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
一条条解释从他指尖弹出,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就得到“你有病啊”的辱骂回复。
烦躁地踢了脚被子,王楚钦点进嘲得最凶的几个账号的主页,一口气连着翻了上百条内容。他这才明白,这些人早在赛前就诅咒孙颖莎输掉比赛,也就是所谓的“黑粉”。
他其实不太懂黑粉存在的意义。也许生于世上,这算是比较轻松的事情吧,因为不需要脑子。
毫无征兆的,屏幕里的黑色文字扭曲成上下游走的蚂蚁,又凝成一团黑雾脱离了手机,怪异地攀附在房间内的白色墙壁上。
是影子。
它们畸形可怖,头颅连着大腿,前胸生出手掌。影子们载歌载舞,热热闹闹地庆祝孙颖莎的失败。
令王楚钦后背发凉的是,在那些希望她输掉比赛的影子当中,他看见了自己。墙壁上的“王楚钦”龇牙咧嘴,慢慢变成了那只折磨他几度春秋的野兽。
黑暗如约而至。
他知道它会扑向自己,撕咬身体,玩弄意志。
料想的痛苦没有袭来,王楚钦迷茫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野兽将孙颖莎压在身下,利爪划破她的手臂,又在她脸颊上戳了个血洞。可孙颖莎一直很安静,不哭也不闹,似乎感觉不到疼。她的面庞纯净如天使,蜿蜒秾丽的鲜血给人增添了一丝诡异的美感。
“放开她!”王楚钦歇斯底里地冲过去,却被轻而易举地拍飞。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野兽又化作影子,它轻佻地勾起孙颖莎的下巴,在她带血的唇角轻轻一吻,“怪她过分优秀,你们本可以相配。”
心事被戳破,王楚钦面色惨白,他下意识地去观察孙颖莎的反应。
她毫无反应,连讥讽都不屑。
“她从高处跌落,你真的不开心吗?”影子步步紧逼。
“不开心!我不开心!”他只是想跟她站在一起,如果代价是让她伤痕累累,那他宁可不要。
王楚钦从来没有这么厌弃过自己。
......
噩梦褪去,枕边手机亮着光,仍停留在那个黑粉的主页。他从床上坐起来,才发觉身上的冷汗浸湿了睡衣。王楚钦走到窗边,凌晨两三点的城市已经酣然入睡。那些美梦拒绝他的参与,而醒着的世界也都没为他亮着灯。
洗个热水澡吧。
至少身体不会冷。
热气升腾,水雾弥漫。
他眼尾发红地盯着镜子里模糊的人影,然后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
乒超联赛开始前,王楚钦请孙颖莎吃了顿麦当劳。在她大快朵颐的时候,他默默去隔壁肯德基买了两杯九珍果汁。
“莎莎,好好打,拿下MVP。”王楚钦真心实意地送上祝福。
她是他的软肋。
“哥哥,我们要一起卫冕MVP。”孙颖莎吸了口果汁,眸子亮晶晶的,“就和去年一样。”
他应了声“好”。
她也是他的盔甲。
……
王楚钦杀疯了。
乒超赛场上一路连胜,他甚至3-1打赢了樊振东。
蒙尘木然的心墙豁开了道小口子,有光倾泻进来。梦魇依旧存在,只是野兽不再以折磨王楚钦为乐。它眼神阴沉地卧坐在角落里,盘算着何时扑上来给他致命一击。
孙颖莎获得MVP的这天下午,王楚钦没出息地红了眼眶。他觉得闪闪发光的莎莎,真的很好看。
“哥哥,晚上看你表演啦!”她笑靥如花,一如往昔。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接下来的胜利。
所以他从没想过会输得这样难看。
#王楚钦被打0比11#的热搜背后,是他连续丢了19个球,让之前的九连胜在大众眼中成了场笑话。
打到最后,赛场上的他只是机械地做出击球、回球的动作。王楚钦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拿起球拍的时候,启蒙教练笑着摸摸他的大脑袋,告诉他应该如何接发球。
“你很聪明,坚持下去,说不准能打成个奥运冠军。”
“真的吗?”
彼时的王楚钦少年意气,打球的动力并非“不想挨骂”,他也曾心无旁骛地热爱着手中这颗小白球。
败局已定。
最后龙队空砍两分,鲁能丢了团体冠军。
没有一个人说出怪他的话,王楚钦愧疚到无以复加。他最终也没能拿到MVP,自己亲手葬送了他和她的皆大欢喜。
……
“她是MVP,你是什么?”野兽啃噬着王楚钦的左臂,森白利齿上明晃晃地勾着他的血肉,“不争气的东西,我早说过……”
“她是我的光。”他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野兽愣了愣,而后放缓声音引诱,“是你的光,所以要不要把她拉下来陪你?”
仿佛被刺激到了,王楚钦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但挣扎无果,他只能朝着它又哭又笑地喊道:“她不止是我的光!”
光就该奉于神坛,而不是以爱之名囚禁。
野兽忽然消失了。
耳畔响起小白球“乒乓乓乓”亲吻球桌的声音。
他有气无力地睁着眼睛,模糊中竟然看见孙颖莎向自己走来。她擦掉他脸上的血迹,轻柔落下一吻,“哥哥,你不必向往光。于我而言,你本身已是光。”
王楚钦泣不成声。
***
为备战休斯敦世乒赛,乒乓球国家队展开了封闭集训。
到达温州那天,风很大。
孙颖莎先到一步,急急忙忙逃离人潮之后就坐在车上给他发消息。
“大意了,没穿长裤。”
“捂好自己,我随后就到。”
然而还是随后了个寂寞。
王楚钦觉得他上辈子可能是只树懒,心里明明已经火急火燎了,可手上的动作仍旧是慢吞吞的。
在酒店见到面的时候,孙颖莎已经吃饱喝足,还悠悠地打了个嗝。
“还冷不冷?”
“现在有点热。”她面色红润,又扯着他的衣袖故意埋怨,“哥哥,你怎么这样慢?”
王楚钦用手背碰了碰她热乎乎的脸蛋,说话的时候自己都笑:“路上犯傻了。”除了戴着口罩、掀起刘海进行人脸识别,他还领着队友给接机大巴站了老半天岗,就是不知道上车。
听到他这一路的傻事,孙颖莎捧腹大笑。
王楚钦最爱看她笑。
“你就笑吧,我也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一到酒店,他放下行李就来找她了。
孙颖莎攥紧了他的衣袖,不让人走。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老半天,她示意他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哥哥,向前看。”
灯火幽微,人影绰约。
王楚钦起身时看见了墙壁上的影子,他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不会看见那只野兽。
野兽从摔拍禁赛后就一直跟着他,跟着他到东京,跟着他去全运会,跟着他打乒超。它现下甚至盘踞在休斯敦的路口,随时都会扑上来把王楚钦拆吞入腹。
他或许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它。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已经找到了他的盔甲。
......
这天训练完,王楚钦身体后仰的同时双手撑地,神色荡漾。旁边的小曹在勤勤恳恳地卷腹,不明白身边这人在傻乐些什么。
收拾好东西后,孙颖莎准备离开场馆。转身时瞧见他毫不收敛的眼神,她甜甜地笑了,“哥哥,明天见呀。”
ps:第一次尝试这种偏阴暗的风格,真的很忐忑,但我个人很喜欢这篇。要是接受度还好,以后或许会写一篇对应的莎莎视角。希望姐妹们的评论摩多摩多,让我心里有个底。最后强调,请勿上升!(全世界我最阴暗,他们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