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翠羽黄衫霍青桐之性情篇（一）理字为先，得理不饶人

列位金庸武侠系列的第一位女主角，霍青桐在表相上拥有许多世间男女的优点：她出身贵族，面貌姣好，身材婀娜，聪慧过人，武功虽非能挤身高手之林，但在同侪中已属其中佼佼者。令人称羡的程度，只有陈家洛能与之比拟。至于她的内在性格，概略来说，不妨说她是一个正面人物，所作所为也都十分光明磊落。可是，这并不就意味她必须是一个毫无缺点的完人，也并不代表她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尽符他人的期待。 做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分子，霍青桐和普天下所有人一样，有血有肉、有优点、有缺点。她时而可以是个叱咤疆场的女中豪杰，时而可以是一个柔情万千的红尘少女。本来，人性中就潜藏许多面向，很多看似矛盾的性格，却偏偏可以巧妙地组合在同一个人身上。铁汉可以柔情，忠臣却不一定是孝子。所有的优点不必然有同质型，所有的缺点亦不可全能用等号来衔接。相对许多大众小说过度简单地化约了人性，金庸笔下男男女女呈现的多元化相貌，正是他刻画人物的成功之处。 霍青桐在许多事情上来说，不但“严以律己”，同时也“严以待人”。她要求自己不要对不起别人，可是，她也容不得别人来惹她，而且这种严格的要求，不论在面对平辈、长辈，或幼辈的时候，几乎没有例外，只是在表现方式上有些区别而已。 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李沅芷，因师父陆菲青前一天夸赞了霍青桐的武艺，第二天便在回人夺回经书的紧要关头，不分青红皂白横加阻挠。惹得霍青桐晩上追到客栈，想找她讨回一个公道。两人大打出手后，李沅芷打不过，又把师父引出来。陆菲青因为从霍青桐的武功招数上认出她是双雕的传人，加上这椿乌龙事件原本是自己徒儿不对，所以从头到尾都是旨在制住对方，不在伤人。可是李沅芷这个调皮捣蛋的女孩子，却存心要气霍青桐。明明不意攻击，却是东摸一把，西勾一腿，还直捣胸前重地。气得把男女之防看得甚严的霍青桐几乎搏命相拼，杀出同归于尽的招数。陆菲青看出苗头不对，不得不制住霍青桐的攻势后，要李沅芷正式道歉。李沅芷脱去帽子，露出一头秀发…… 霍青桐在月下见李沅芷露出真面目，不由得惊呆了，愤羞立消，但余怒未息，一时沉吟不语。 陆菲青道：“这是我女弟子，一向淘气顽皮，我也管她不了。适才之事，我也很有不是，请别见怪。”说罢也是一揖。霍青桐侧过身子，不接受他这礼，一声不响，胸口不断起伏。陆菲青道：“天山双鹰是你什么人？”霍青桐秀眉一扬，嘴唇动了动，但忍住不说。陆菲青又道：“我跟天山双鹰秃鹫陈兄、雪雕陈夫人全有交情。咱们可不是外人。”霍青桐道：“雪雕是我师父。我去告诉师父师公，说你长辈欺侮小辈，指使徒弟来打人家，连自己也动了手。”她恨恨的瞪了二人一眼，回身就走。 陆菲青待她走了数步，大声叫道：“喂，你去告诉师父，说谁欺侮了你呀？”霍青桐一想，人家姓名都不知道，将来如何算账，停了步，问道：“那么你是谁？”陆菲青捋了一下胡须，笑道：“两个都是小孩脾气。算了，算了，这是我徒弟李沅芷，你去告诉你师父师公，我‘绵里针’……”他骤然住口，心想李沅芷一直没知道他真姓名，“……就说武当派‘绵里针’姓陆的，恭喜他们二位收了个好徒弟。”霍青桐道：“还说好徒弟哩，给人家这样欺侮，丢师父师公的脸。” 对初识的前辈如此，对自己的父亲和幼辈之人也不例外。木卓伦和心砚前后怀疑霍青桐嫉妒自己妹子和陈家洛要好，误会她不出兵相救。木卓伦没弄清她的计策时，带着人马去救喀丝丽和红花会群雄。会合后，徐天宏上马观看形势，见东首尘头大起，事后证明她的确用心良苦，当父亲的木卓伦终于知道自己不好，当时的情况是： 木卓伦狂喜之下大笑大叫，忽然住口不叫，对霍青桐道：“青儿，我刚才说错了话，你别见怪。实在是我性子太急，是爹爹不好。”霍青桐咬住嘴唇不语。 随着木卓伦的认错，心砚也请求她原谅，道歉到一半，霍青桐一股气还没消，把他弄得欲哭无泪。心砚跪倒在地，向她磕了两个头，道：“小的该死，不知姑娘另有神机妙算，冲撞了姑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话未说完，霍青桐一提缰绳，纵马下了沙丘，把他僵在当地。 最后还是章进打了个哈哈，说：“算啦！待会儿请总舵主给你说个情吧！”暂时化解了这场尴尬。 从这三个例子来看，陆菲青受到的待遇还算是最好的。这一方面固然因为陆菲青是主动先向霍青桐道歉，二方面也实在得力于这位饱学宿儒当时的处理态度和说话的语气。所以霍青桐气归气，嘴巴上也还暂不饶人，但已经隐约可见要给双方台阶下的态势。真亏得陆菲青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不予计较 ，又因是故人之徒，于是不但没有苛责，反而好心提醒，否则如果遇上有心作对的人，以上司或长辈的身分、地位，利用权威的极致，不管合不合理，都可以将之斥责得下不了台，体无完肤。 对自己的父亲，霍青桐几乎不理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儒家的层级观念，只觉得生育自己的父亲不仅偏袒自己的亲妹妹，居然还如此不了解这个被他养大的女儿，多年来出生入死的功劳、苦劳也一起被抹煞，其间的悲愤不免又加重了一层。再说心砚的例子吧！虽说因有香香公主这个因素的介入而使霍青桐暂时和陈家洛不能成为是一对恋人，但任谁也看得出他二人眉目传情的好感，霍青桐也就是主子的情人，否则章进也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还把“总舵主”三个字给搬出来。而以心砚下人的身分，当然不可能和霍青桐计较。 霍青桐这般个性的养成，和她的出身背景脱不了关系。她在族里，相当公主的角色，使得她处处受到尊重，受到荣宠。平日顺遂惯了，碰到不如意便以反弹来表现她的不满。当然，这一切都因为武侠小说的侠义世界而得以成全。 如果换作另一个时空，让霍青桐是在为五斗米折腰的职场上，或政治圈中翻滚，这样的性格铁定要碰得鼻青脸肿，不死也伤。最不值得的是，还可能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人暗地里捅上一刀。 比起金庸小说其他厉害女子，霍青桐的顶撞最起码是讲理的。且再看黄蓉这位也曾和长辈过不去的骄骄女吧！她不过因为在岛上游玩，和被父亲囚禁在山洞的周伯通说起话，给黄药师知道了，狠狠责备了一顿，便乘了小船逃出桃花岛，这就引得她心中气苦，自怜无人爱惜，还刻意扮成一个贫苦少年，四处浪荡，跟父亲过不去。其后江南六怪因张阿生的死和梅超风夫妇有关，黄蓉再怎么说又是梅超风师父黄药师的女儿，因此不愿意郭靖和黄蓉继续来往，黄蓉居然指着韩宝驹骂道：“你这难看的矮胖子，干嘛骂我是小妖女？”又指着朱聪道：“还有你这肮脏邋遢的鬼秀才，干嘛骂我爹爹，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霍青桐除了《三国演义》，恐怕不像黄蓉读过《四书》、《五经》，可是她对陆菲青不过有点使性子的味道，可不至于口出秽言，也不会不礼貌到说前辈是“难看的矮胖子”或是“肮脏邋遢的鬼秀才”，吴霭仪女士在《金庸小说的女子》一书中提到：“金庸小说多妖女，黄蓉一露面便让郭靖的师父骂称‘小妖女’；殷素素是‘妖女’、任盈盈是‘魔教妖女’，何铁手、蓝凤凰之流自然更是妖女，连蒙古郡主赵敏，也被人叫做‘小妖女’。”在一干妖女圈中真是“小巫见大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