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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克苏鲁】怪谈-航行日志YT904

2020-07-10 18:23 作者:Gats  | 我要投稿

  你从一片寂静里醒来。

  这个最初的印象其实是在很多很多时间流逝后,你经过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与暗示,自以为的开始。

  实际上,故事的起始是你浑身赤裸着从一个铁盒子里掉出来,又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合金上。

  你喘息了几秒,之后试图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经过几次徒劳无功的尝试,你发觉下肢像是经过了一个绵长悠久的午睡后舒适得无法动弹。

  注意到,你的感官在这里出现了矛盾。

  或许不是个矛盾,你又这样想。

  总之,你的下肢因为过于舒适而无法动弹。于是你只好翻了个身,从侧卧在地面变成仰面躺倒在地面上。你裸露的背部接触到了暗沉的地板,地板的材质是你不知晓名谓的合金,冰冷得像是雪一般。但是你并没有觉得冷,你甚至觉得这样的温度正好。

  等等,雪?

  你像是从一堆不可名状的混乱里翻找出这个名词,并觉得这个字眼有着异常的吸引力。

  雪是什么?它,或者他,又或者她是什么模样?为什么你会有“冰冷得像是雪一般” 这样的比喻?难道雪是很冰凉的事物吗?

  一连串的问题骤然在你脑袋里炸开,像是一台老迈的机器被无穷无尽的蓝白色电流过载而冒出青烟。

  你的神经这时候才感受到了沛莫能御的痛苦,你发出一声低沉喑哑的嘶吼,然后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在一个莫名的铁盒子旁,昏迷在合金地板上。

  而你最后一个念头是:那么,电又是什么? 

  时间并不停歇,它又开始流逝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你睁开眼睛,发觉眼前一片黑暗。

  是的,没错,你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连把眼睛睁开的意识都还未存在,就像刚刚脱离母体的胎儿一般懵懂幼稚。 

  你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受了些,于是试着挣扎着站起。

  等等,为什么要站起来?你半跪在地上准备起身的时候,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就这样四足并用的爬行是不是要舒适简单的多? 你在这样想的时候,一股奇异陌生的羞耻感突然涌现在内心中,你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产生。

  你只觉得理所当然。

  最后,在这种羞耻感的驱使下,你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好黑啊。你这样想,但你并不感到恐惧。

  或者说,你的大脑现在还没有恢复到能感知到如此复杂情感的地步。

  黑暗?恐惧?你很疑惑脑海里不断出现的名词与定义,他们像是秋冬回溯的游鱼一般在溪流里向上涌动,缓慢而坚定。

  你发觉自己愈加得像是小孩,贪婪地吸允着这名为智慧的乳汁。

  像是闪电,像是极光,像是熹微晨光下万万千千的骑兵冲锋的洪流,炸开了,爆裂了,涌动了,一团又一团阴影在你尚且呆滞的颅内如烟花般回旋激荡,点燃了理性的火种。

  就这样,你在一片黑暗里,静静地站了许久,脑海里像是有不可言明的低语声,传输着被称作知识的思维涌流。

  你的脑袋快要裂开,像是脑叶中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来回搅动,却动作温柔。

  你又觉得饥渴,像是祈求着这种苦痛,就像无竭的甘霖之于沙漠的旅人,神明的宽恕之于负荆的罪人。

  残缺的终究被补完,思考重新降临于凡躯。

  你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FUCK!

  不,你察觉到这份喝骂里没有你心中期待的那般自如,才意识到这不是你的母语,于是你又深吸一口气, 说道:操!

  你静默了片刻,又道: 操……

  这一声“操”比起第一声的中气十足,多了深深的低落与疑惑。

  你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那些几欲让你生殖高潮的知识,在你渐渐平静下来后,才发觉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的常识。

  什么饿了就要吃饭,你又不是小孩子,这种东西……

  先不提你为何忽略了自己是小孩的可能,你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是真的觉得饿了。

  你开始恐惧起来,因为你好歹知道了,没有吃的,你是会死的。

  在这一片漆黑的地方,哪里有食物呢?你本来歪歪扭扭站着,此时却跪坐在地上,心上起了冰冷。

  总归要找找试试看。你觉得自己还是坚强的,因为周遭黑暗而不可视物,于是直起身子,双膝还是跪在地上,一边爬行,一边用双手四下摸索起来。

  地面还是那如雪一般冰冷的未知金属,你在缓慢的摸索中,却并不觉得有多寒冷。

  也许整个空间有着某种恒温控制设施,你这般想着的同时,手指碰到了一个物体,在你碰到的瞬间,它滴溜溜滚远了。

  你循着声音摸过去,终于将它拿在手里。你上下摸索了一遍,确认了如你所想,整个物体大约十五厘米,呈圆柱体,外表也是金属所制,底部有凸起,像是按钮。

  该不会是……你还在思考,手指已经按下按钮。

  一道明黄的光从这个物体前端射出来,驱散了有限的黑暗。

  手电筒,是好消息。你精神有些振奋,适应了这样的光亮,站起身子,拿着它转了一圈。有限的光只照亮了身前几米的区域,黑暗之后还是黑暗。

  至少在这一刻,你明白了现在所处的空间很大。

  首要的是,你突然回过头,开始循着记忆往后退去。

  你并未在黑暗中摸索许久,因而只走出不到数十米便看到了你出生的地方。

  并非是出生的地方。你被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只觉得不适且诡异,你只是回到了铁盒子旁。

  现在看来,用铁盒子来形容实在是一个过于笼统又粗糙的措辞,它并非呈盒状,材质是否是铁也说不清楚。它整体体现出椭圆的外廓,中部是玻璃材质的舱门,已被高高打开。里面是舒适的皮质软垫,靠近上方的软垫上还固定着一小块长方形凸起,你用手摸了摸,是更柔软也更有弹性的材质。

  就像是枕头。你这样想的时候,才终于在破碎的记忆里回忆起这样式奇特的装置不过是远航星舰船员们冬眠的舱室,只是细微处同制式的冬眠舱比起有些不同,它显得更大,也更笨重。

  是的,星际远航,长逾数十年的冷冻休眠,以及面前形制不同常规的冬眠舱,在这个时代,不过是常识而已。

  发现冬眠舱时,你也在一瞬间解释了许多东西。或许你此刻是在一艘在宇宙里缓慢前行的开拓舰上,又或者是隶属于某一家超辛迪加公司的矿船,正在执行漫长但利润颇丰的星际开采任务。

  冬眠舱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是它孤零零地伫立在这个巨大的空洞空间中,却是值得思考的东西。按照通常船体的安排,冬眠舱都是排列在一起的,除非……

  莫非你在船上属于身份不低的上层管理人员?这里是隶属私人的个人舱室?你很快把这个推测推翻,就算是船长室在寸土寸金的星舰上都不会如此巨大,而就连下等船员的舱室也不会这般空洞……且简陋。

  这里看起来更像是……

  你脑海里闪过可怕的结论,在人类新兴的星际旅行史上发生过许多离奇怪异的惊变,其中的不少官方在草草调查后都三缄其口,予以封存。而这些事件最终的教训是即使是最吝啬的股东都会在巨资构建的星际飞船上留下足够大的空间修建一个独特的房间。

  这个房间有一个简短却足够令人恐惧的名字:

  禁闭室。

  但是,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头顶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神经在哀嚎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苦痛振颤,让你几乎拿不住手电筒。

  偏移现象。

  通常刚刚从长期的冬眠中解冻出来时,人类会出现认知混乱与不协调的失控症状,船员们一般把这种职业病称呼为偏移现象,或是星空失忆症。

  但是像你此刻这般严重的却是少见,你在此刻还不知道是为何。

  你再度感受到腹中的饥饿,连发觉这里是禁闭室后的惊悚都被抛在脑后。这个信息并没有对你的现状有任何改变,你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关在这里,而船上其他人又在何处。于是你只能随意选定了一个方向,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笔直走下去。

  你的策略很简单,这既然是一艘船,也是船内的禁闭室,那么肯定有边界。你只需要选择一个方向,不带偏移的走下去,总归能走到尽头,而之后只要沿着边界走,总能发现去往下个区域的门。

  你在有了手电筒之后,才发现这房间也并非你想象的那种一丝不挂的空洞。地面上有各种各样的划痕,像是重物拖拽的痕迹,有些地方破出一个手臂粗细的空洞,里面的管线暴露出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扯断。这样零零碎碎的痕迹还有不少,也让你紧张了几分。

  出乎你意料的是,你只走了五分钟——需要说明的是,这个时间是你通过自己的心跳数大概估算出来的——便走到了房间的边界。抛却因为缺少参照物,你在路途中并非是沿着严谨的笔直竖线走下去,极大可能因为偏离方向而多走了距离,这个五分钟的时间或许还会更少。

  由此看来,虽然尚且不知道你出发点位于房间的哪个位置,但从概率学上考虑,这个房间虽然不小,也不是你最初想象的那般巨大。

  无疑是因为黑暗影响了你的判断,无法衡量的深邃放大了你对于空间的观感。

  你再次随机选定了一个方向,然后沿着边界开始行动。

  可能是运气不佳,这次走的时间更久些,可能有十多分钟,也可能半个小时,长时间的寂静加上饥饿,已经让你难以分心计算心跳。你在途中遇到一个拐角,说明已经走到其中一个角落,你没有停留,继续走下去。

  但面前出现门的时候,你终于松了一口气。路途中你其实都开始不在意饥饿的问题,反而一直惶恐手电筒会随时熄灭。经历了短暂的光明之后,你无论如何也不想回到那样幽闭的不可视物中。

  门旁有一个硕大的按钮,你同样没有过多思索就按下去。门无声地划入墙壁,外面同样没有光。你小心探出头,用手电照射了一番,门外是一条不长的走廊,你的手电已经照亮了尽头的另一扇门。同之前房间一样的是,地面上仍旧有难以忽略的划痕,走廊上方垂下几根断裂的管线。

  你在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整艘船的状况,但随即又抛在脑后。

  很简单的逻辑,你的脑子不存在一丝一毫的维修知识,更不能对此时飞船看上去几近报废的严重损坏作出任何改变。而当某种困难已经庞然到无法处理时,白白杞人忧天亦不会有任何改善,不如视而不见。

  至少你现在还好好活在这艘船上。你告诉自己。

  你并未察觉到你性格里超出常人的果敢与决断,至少在此刻还没有。

  你进入走廊,几步就走到尽头,然后打开门,门后竟然有微弱的光。

  你马上关掉了手电筒,希望能节约下一些电量。

  光源来自头顶闪烁的应急灯,微弱却坚定,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你环视四周,房间不大,靠着应急灯你已经看见了大半,房间边缘有几个打开的立柜,里面空空如也。中间有一张金属长桌,两旁是焊接在地上的圆形矮凳。另一侧是两台样式奇怪的仪器,外表像是两台放大的显微镜,但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两根细长的管道,接入这两台仪器的后方。在“显微镜”镜头处,有一个圆锥状的喷口,闪着亮晶晶的金属光泽。

  得益于你的常识,你认出了这两台仪器,也顺带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

  二等船员通用食堂。

  你只觉得欣喜,小跑着来到其中一台仪器旁,凭着记忆操作起来。圆锥喷口上有一小块液晶屏,上面大多的选项已经灰暗,你浏览过一遍,便只有“fluid”这一项还亮着足量的绿色光芒。你叹了口气,无奈地选择确认。

  这仪器轰鸣一声,像是许久没有工作,然后从下方凹槽处弹出一个金属盘子,你接在手中,然后喷口处挤出一长条蓝色的流质落在盘中。你又到另一台机器处,这边倒是很多选项亮着,你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普通的“water”。

  你回到金属长桌坐下的时候,一只手端着那一坨不明蓝色流体,一只手拿着装满水的金属杯子,然后开始享用起来。

  坦白的说,这蓝色流质食物的口感不赖,带着你说不上名字的谷物的清香,微微有些甜味,但你还是因为它古怪外形带着抵触吃了下去。那流体看起来不多,却异常管饱,想来是经过精心设计,你吃完一管便刚好饱腹。

  而你也是在此时才有足够的光线与闲暇观察起自己,你认为一个人类最重要的便是认识自己,而重新辨别你的身体,或许能在你混沌的脑海里再度唤起一些久远的细碎记忆。

  你的身上没有衣服——这一点已经提到过了,而食堂里似乎也没有衣物存在——这也让你一览无遗地对自己进行了全面观察。你的确是个典型的黄种人壮年男性,胸腹处皮肤光洁,不像白色人种那样体毛旺盛。因为长时间没有接受过紫外线照射,肤色整体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肌肉也由于冬眠而萎缩变形,但依稀还是能看出锻炼的痕迹。你身上没有伤疤,也没有斑点皱纹,光洁得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由于没有镜子,你只能在靠着长桌并不清晰的反射粗略看了看自己的样貌,冬眠舱里有抑制毛囊生长的激素,因而你发觉自己的头发与胡须都不算太长,而具体的五官就看不分明了。

  至少不算丑,在饱腹后,你甚至有闲心打趣自己。

  然后呢?你在了解完自身并完成了最基础的生理需求之后,像是历史上所有的人类,一瞬间陷入了不可知的迷茫。

  四处看看吧。你果决的性格发挥了作用,打算起身继续探索。 

  你先是搜索了食堂,但这里并未发现其他有用的东西,搜索之中你还顺带把吃干净的盘子与杯子放入两台仪器中回收。

  之后离开食堂的时候,你还有点紧张。门打开,外面又是照例的黑暗,你想了想,长按住开门的按钮,按照设定,这样门便不会自动关闭,保持打开的状态,也算在黑暗里提供了一个地标,免得你找不到回来的路。

  打开电筒,你发现食堂外是一个丁字路口,没有办法,你照例随机选择了方向。

  第一次是左拐,但走了几分钟你便折返回来,盖因此路不通,被倒下的巨大不知名仪器挡住了去路。你尝试过移动,马上便放弃了,于是掉头回来。

  你没有过多尝试,因为你认不出来的仪器看上去并不是意外倒下的,你在仪器表面看到了明显的拖拽痕迹以及光束枪留下的几处焦痕,它看上去是被人故意留在这里阻挡着什么东西。

  你只是不知道它阻挡的东西,是在那头,还是在你这头。

  关于这个疑惑你没有过多纠结,恐惧感膨胀至极限之后,你甚至感到了一丝虚无的快感。

  你再次回到食堂门口,你这一次选择直走。

  路上也照例是许多拖拽搬运的痕迹,但有几处是液体泼洒上去的暗沉痕迹,你有些漫不经心。

  你这时才发现因为酒足饭饱,你显得有些自大轻率起来,不知何时紧张感也消失殆尽。

  但下一刻紧张感便达到了巅峰,和之前虚无缥缈的恐惧不同,具体真切的实体让你一直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你差点被紧绷的神经弄得窒息。

  地上有一具倒伏的人体,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他/她穿着一套制式轻型宇航员服饰,头上的全覆式头盔遮住了面容,你知道这是发生紧急状况时舱内标准服饰。他/她腰上的合金绳还拴在安全杆上,防止舱体破裂时被吸入真空。

  你蹲下身子,打开他/她的头盔。毫无意外,他/她已经死去多时,因为宇航服饰的密封性良好,他/她呈现出干尸的状态。

  你冷静得有些可怕,因为通过这具尸体,你推断出了两点。

  显而易见,其一,这艘船发生了足以令人致死的意外。其二,无论这意外是什么,无疑已经过去了足够长的时间,而你也冷冻了足够长的时间。

  你无意继续触碰他/她,害怕他/她下一刻便碎散为粉末。他/她身上的服装,你更无意染指。唯一令你好奇的时,他/她的死因究竟是什么。从有限的观察上,他/她并没有明显的外伤。纵然如此,可能性也有很多。被某种声波或者震荡武器攻击,或是船体发生剧烈震动,导致肋骨断裂插入肺部……

  你很快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空想,反而打算继续前进。但思考了片刻,你还是重新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死者各个口袋。

  还是有收获的,你找到了他/她的ID卡,不,她的ID卡。

  “姓名:乔伊·格丽塔,ID号,这种东西无所谓,职务:参谋……”

  好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你在一艘军船上,因为一艘普通的星船上可不会有什么参谋,就算是乘客,也不会把这种军队里的特殊职位标注出来。

  但是知晓了这一点并没有让你更加接近这艘船的真相,你想了想,把ID卡放回了原处。这卡片体积不小,你现在不着寸缕,亦不方便携带,更没有任何用处,不若物归原主。

  你重新开始前进,路上类似的拖拽痕迹依旧,地上也开始散落着碎裂的器具,你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尸体再没见到一具。

  也可能伴随着衣物一齐风化成了骨粉,被空气循环系统判定为有害粉尘排入了外太空。你这般想着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尽头是一道明显不同的厚重大门,门旁不再是按钮,而是一个碎裂了少许的液晶屏,在黑暗里闪烁着红光。

  权限识别大门。你瞬间得出了这个结论。你犹豫了片刻,没有把手掌放在液晶屏上,而是回头。

  是的,你打算看看最后一条路是什么情况,再做决断。

  你很快回到了食堂门口,这次是朝右拐了。

  你没有走多远,便捂住了嘴巴。

  眼前全是倒伏在地穿着轻型宇航服的人体,密密麻麻,像是丰收时同样倒伏的麦子。

  毫无疑问,他们都死了,头颅都朝着食堂方向,像是在奔跑中,被什么东西一瞬间杀死。

  你很快冷静下来,开始一个尸体接一个尸体地摸索。

  宇航服上并没有明显的破损,你也并不清楚致死的机理,就像是某种无形无质的能量穿透了宇航服的防护,直接作用在了人体内部。

  尸体口袋里的东西也开始千奇百怪,有空的铁酒壶,泛黄的明星照片,揉成一团的口香糖包装,当然还有ID卡。

   “二等兵,下等兵,士官,二等兵……”你一张张看过去,重点只关注军衔,然后得出了显而易见的理论,这些都是没有官职的士兵。出于某种东方文化的考虑,加之这些东西也确实没有用处,你看过后还是一一放回了原处。

  你又犹豫了起来,但很快发觉这种踌躇对于目前的你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于是你决定继续前进。

  迈过那些尸体,你步伐开始小心起来。这条走廊也不长,你很快走到了尽头,尽头的门卡住了,没有能关上,留出一个堪堪容人通过的空间。你小心穿过去,开始用手电筒打量起这个新空间。

  门后是一条有些狭窄的走廊,两侧都是密闭的舱门。你打开其中一扇,然后得出了结论。

  这里是那些大头兵的宿舍。里面左右各有一个明显上下铺结构的金属床架,只是上面的被褥床单已经早已经腐朽殆尽,有些储物柜里倒还有金属兵牌,你也用不上,看过又放回去了。这里宿舍不少,你耐着性子一个个看过去,却发现这里像是被星际海盗洗劫过,除了难以移动的金属床架,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除了一块留在床上的单兵个人终端,它横放在金属床架上,显眼得像是有人特意留在这里。

  终端差不多手表大小,你把它拿起来摆弄了一番,它早已经没电了。但是对于军队来说,牢固耐用是通讯设备的第一要务,况且这块终端表面还涂有少见的光能蓄电标志。

  在有限的记忆里,你知道这是属于极端环境才有的特化配置。

  你决定先给终端充上电,尽可能多获取一些信息后再继续探索权限识别大门那一侧。你没有选择用手电筒的光充电,而是回到食堂,在应急灯下举起了终端。

  充电的效率还算不错,十多分钟后,你听到了熟悉的启动声音,然后一块虚拟屏弹在你面前。

  你开始浏览起来,终端属于一名叫做杰克·约翰逊的二等兵,他的肖像漂浮在另一侧,是一个寸头的白人青年。

  杰克·约翰逊,这个虚假得不像话的名字更像一个代号,而非真实姓名。

  你知道这些,是因为你认识他。

  或者说,你对他有些印象,你知道他是个名字里有施坦因的德国后裔。

  而通过这个,你大概也知道了这艘船肩负着足够机密的任务,甚至连一般士兵的姓名都要作保密处理。

  也由于机密协定,终端被设定定时清除,常规的文档视频都没有留下来。

  但你还是设法发现了一点东西,军队不会删除寄送给家里的视频日志,你在一个隐藏起来的文件夹里找到了几个没来得及发送出去的视频备份。

  你点开了第一个,虚拟屏上投射出了这个或许叫施坦因的二等兵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白色背心,看起来坐在自己的床位上。

  你看了看左上角的时间戳:-BC2530.15/08.2100-.

  2530年8月15日的晚上9点吗……

  你对这个时间没有多余的反应,是因为你早已经失却了时间的概念。

  施坦因开始说话:“现在是……呃……晚上9点,该死,没人给我说过冬眠起来会这么难受……听上尉说飞船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妈的……这东西可不要炸了……”

  接下来他聊了聊飞船上的生活——当然都是允许透露出去的那部分——又问候了一番自己的父母,第一个视频很快在士兵的家长里短里结束了。

  第二个视频时间戳被修改了,成了一堆没有意义的乱码。视频里还是那个士兵,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脸颊都凹陷下去,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他说话的声音不像第一个里面那样中气十足了,带着十足的疲累。

  “妈的……不管冬眠几次都是这么难受……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该死的冬眠……见鬼……乔也调走了……现在宿舍就住了我一个人。格丽塔少校告诉我最近会再唤醒一批人来维护飞船,或许会给我一个新室友吧,老是一个人住似乎话都不会说了……啊……我的头好痛……最近有传言船上好像出了不少事,但上面那些长官嘴巴都严实得很,我这种大头兵只能服从命令……”

  视频最后他咳嗽了几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很快急匆匆关闭录制离开了。

  接下来的视频似乎被损坏过,里面都是些断续的语音与破碎的影像,得不到连贯的视频,你很快翻阅过去,又在最后找到一个还能播放的影像。

  视频里施坦因依旧在自己床位上录影,只是这次他埋着头,你看不清他的模样。士兵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嘶哑,像是从干枯的声带里挤出的微弱哀鸣。

  “我看到了……他们一直在说,一直在说的东西……我今天看到了……”他突然用手捂住脸开始嚎啕大哭,整个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像是处在精神失控的边缘。

  “还有那旋律,那无处不在的低语……”

  你屏住呼吸等待着后续,但视频像是被外力干扰,突然腾起一连串错乱的电流遮住了士兵的声音,直到画面变成一片雪白。你等了片刻,信号干扰消失了,但士兵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镜头对着空荡荡的床位静止画面拍了许久,直到把终端的记忆槽塞满。

  你叹了口气,把终端关掉,放回原处。

  施坦因发生了什么?他最后看到了什么?星舰上又发生了什么?

  士兵留下的资料似乎告诉你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告诉。一个问题出现,又带出后面一连串相关问题,像是乱麻一样干扰着你尽力要想理清一切的思绪。

  你摇摇脑袋,想要把纷乱多余的猜测都甩在思维之外。

  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自己的脑浆似乎都被过载的神经元灼烧得如同岩浆一样冒出黑烟,以至于你不得不又去接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下。

  接下来,你只剩下一个选择。

  你重新从食堂出发,一路直行,路过参谋的干瘪尸体,来到被锁闭的大门前。你将手掌按上液晶屏。一阵沉默的运转后,液晶屏先是发出拒绝的滴滴声,你本想放弃,然后后台似乎有什么程序运转起来,屏蔽了那阵滴滴声。下一刻,那扇厚重的大门便打开了。

  你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你几乎窒息。

  门后是星船的舰桥,舰桥的防护罩不知道被什么人打开,巨大弦窗外是一团瑰丽的星云,如水如雾,在宇宙暗色的背景下留下难以言明的彩光。更远处是一颗不知名的巨大行星,金黄的绚烂星环像是天神的冠冕,在弦窗上反射出七彩的虹色。

  你从未就见过如此庞然又沉静的美。

  你就那样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直到那颗巨星转到飞船的另一面,才回过神来。

  好吧,你总算可以百分之百确信了,你确实在一艘星船上,也确实身处宇宙之中。

  你环顾四周,周遭尽是你不知晓功能的控制台,只在舰桥正中,有一块闪着黯淡光芒的显示屏。

  你走了过去,发现屏幕上有且只有一个文件。

  航行日志。

  你没有犹豫地把它打开,刚出现日志是英文,不过并不影响你的阅读:

 ““ -BC2526.11/07.0600- 

  YT904顺利起航了,身为船长的我似乎应该再兴奋点,毕竟这是一个搭载了跃迁引擎的漂亮小妞,点火的时候平稳得就像我那辆光翼飞车!如果不是军部那群人遮遮掩掩的,我或许会相信这次远航真的像简报上说的那样是一次简单的观测任务,该死,我得给自己倒一杯威士忌……”

  你挑了挑眉,船长的用词并不严谨,甚至带上了粗俗的词汇,不像一艘军方所属的舰船上正规的航行报告。但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阅读下去。

  “-BC2527.20/04.0930-

  刚接到大副通知,就在一分钟前,我们已经成功离开了太阳系。不得不说,这艘船是真……真快!该死的用语规范……啊,能坐到这艘小宝贝儿上似乎让我糟糕透顶的心情也好上那么一点了……  

  -BC2530.14/08.1200-

  第一次冬眠,成功解冻后我这把老骨头可被弄得够呛,冬眠舱都快被我吐满了,得快点来杯酒。糟心事一件接一件,领航员报告距离目标仍然有相当的距离,总机械师通知我左侧引擎出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故障,他建议我们停船维修。既然是小故障还需要停船吗?他知不知道我们会损失多少动力?这下得把整个管理层唤醒进行讨论了。”

  你注意到这里的时间点同施坦因第一个视频的时间只相差一天,士兵所说的飞船出了问题应当是指的这一次引擎故障,不过从船长日志来看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士兵想得那样严重。

  “-BC2540.14/08.1200-

  第一次尝试十年期的冬眠程序,出来以后差点疯掉,妈的,下次得节制点,我都感觉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上次停船损失的速度,经过报告得知已经由捕捉行星重力补充,重新恢复全速前进,目标已经不远了,算是唯一振奋人心的消息吧。

  -BC2550.14/08.1200-

  第二次十年期冷冻,成功唤醒。船上有部分士兵抱怨出现偏移现象后期的认知混乱症状,打算唤醒全员进行精神防疫,防止污染出现。”

  你敏锐地察觉到船长严肃了不少,至少最后这一份日志看起来像是一封正规递送的航行报告。

  “-BC2550.15/08.0600-

  如预期设定的一样成功张开了太阳帆,顺利补充舰船常规能量。

  -BC2552.27/11.2340-

  舰上第一次出现了死亡事件。东侧负责空气循环系统的一名轮值士兵出于不明原因自杀。蒂格医生认为是长期缺乏交流的精神压力与难以缓解的偏移症状导致的抑郁倾向造成自杀行为。乔伊建议改由四人轮值,两男两女,我懂她的意思,性嘛,或许是个足够便捷的短期解决方案,但考虑到长期的话……附:士兵的葬礼计划明日举行,届时会唤醒全船人员。

  -BC2552.28/11.1900-

  葬礼如期举行,有部分士兵在葬礼过程中出现了精神崩溃的征兆。蒂格医生提到了禁闭室,这是个艰难的决定……”

  你的直觉没有错,如果最开始船长给你的印象还像是大腹便便一脸络腮胡的粗豪北欧人,现在却已经宛然成了一丝不苟,冷静睿智的舰船最高指挥官了。你不清楚这种状态的改变是因为他从最开始的消极情绪的缓过来了,还是别的什么缘由,但这番突变给日志带来的强烈割裂感却让你只觉得如鲠在喉,有着说不出的别扭难受。

  你换了个姿势,继续看下去。

  “-BC2558.13/03.0421-

  被红色警报紧急唤醒,大副告诉我舰上多名士兵出现了难以驱散的幻觉,在安抚与镇压中甚至有严重伤人现象出现。医生与随军牧师对这种情况表现出了极大的困惑,他们对如何解决士兵们的精神问题尚无对策。我在考虑紧急隔离预案,也许是时候启动禁闭室了。附:我真的需要一杯上好的威士忌,天呐……

  -BC2558.04/09.0610-

  第二次被紧急唤醒。卫兵报告武器库失窃了几把光束枪与电浆手雷。宪兵们已经开始清查,在地球时间的傍晚应该就能找回来。士兵的心理问题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但所有在舰人员在登船前都进行了严格的精神评估与抗压测试,这种毫无道理的士气崩溃实在令人费解。和管理层沟通后决定正式实行紧急隔离预案,心理压力评估过高的士兵会被强制禁闭冬眠。

  -BC2558.04/10.1800-

  蒂格医生对精神污染达到黄色界限的所有士兵做了轨迹分析,试图找出这场莫名其妙的心理风暴的源头。我今天收到了他三十多页的报告,该死的,就不能直接告诉我结论吗……唔,问题士兵几乎都是军官,且大都集中在星船前侧,后方的动力室,储藏室等重要设施反而几乎没有病例,这是否代表了什么?

  -BC2558.25/12.2230-

  实行宵禁以及局部隔离后情况好了许多,是时候再次冬眠了。

  -BC2565.05/02.0600-
  我……我的冬眠舱自行将我唤醒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程序错误的可能微乎其微,难道是冬眠次数太多我记错了苏醒日期?不,不可能。”

  此后的日志有一连串的涂抹删改,几乎看不到什么具体内容,你朝下划动了一会儿,才在屏幕里看到新的日志信息。

“ -BC2565.07/02.1400-

  妈的!妈的!我去视察动力室与核心炉才发现四个主引擎早就已经停掉了!只剩下两侧的辅助引擎把整艘船维持在当前位置!妈的!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要把你脑浆都打出来!”

  这骤然的惊人信息让你心跳都慢了半拍,你还在试图消化着这个骇人的消息,突然听到脑后传来一声呼啸的风声。

  你的肉体反应很快,本能般弓下身子,你才看到一道棍影从头顶挥舞过去。手足并用地朝前爬了几步,你回转过身子看清了袭击自己的东西。

  不,袭击自己的人。

  或者说,尚有人形的东西。

  这个生物之前应当是藏在舰桥设备的阴影里,你在查阅日志时太过专注,竟然忽略了他悄悄接近的脚步声。

  他的血肉像是在崩溃边缘,却被莫名的力量整合在了一起,让他尚且还能活动。脂肪与肌肉早已经在长久的侵蚀里消散,只留下紧绷的发青的皮肤覆在脆弱的骨骼上,让他如同法老墓穴里古老的木乃伊。他的左肩到胸腹处有一股巨大的破裂伤口,里面的体液早已经蒸发殆尽,但增生的肉瘤腺体却如同果实一样挂在他几乎要暴露出来嶙峋肋骨上,鲜红的经络还在兀自蠕动着,像是在贪婪呼吸。

  你很费解,他呈现出干瘪的枯败,但伤口里蠕动的血肉又如同新鲜的活物,让这个生物同时展现出生与死并存的诡异姿态。

  舷窗外星云的瑰光照在他无毛的头颅上,他像是被刺激了,发黑的牙齿咯咯作响,腐败的眼睛里如同闪过绿色光焰。他手里拿着一截尖锐的铁棍,下一刻便带着你不能理解的惊人斗志再次朝你扑击过来。

  你躲过他徒劳的进攻,他的动作不慢,但比起四肢健全的你来说只剩骨骼的他无疑僵硬不少,在一开始的惊讶过后,你发现他的威胁性并不大。

  他再度转过身子,像是在愤怒,嘴巴大张着,但由于没有声带,只能如同滑稽戏的演员一样发出无声的呐喊。

  你没有再后退,而是欺身而上,一拳打在了下颌骨上。

  这个奇诡得几乎让你生理不适的生物被打得腾空而起,然后跌落在地,伤口里聚集的肉瘤们急剧收缩了几下,喷射出黄浊的粘稠汁液,最后瘫软下去。他也在此刻失去了动力,倒在地上没有再动弹。

  你想夺过他手里的钢管,却发现钢管同手掌接触的地方已经被蛛网般细密的肉膜紧紧吸附住,你试了几次都没能取下来,只能作罢。

  又警戒了片刻,你确定这个生物似乎不会再动起来,正打算起身,你周围的空气却震荡起来。

  你耳边传来隐秘又真切的絮絮低语,那声音像是拨动着你魂灵的旋律,让你难以忽略,却又捉摸不住。低语声用你不能理解的古奥音节叙述着亘古以来就已然存在的终极秘密,你却只能听到沙沙的轻响如流水一般淌过。

  “谁在哪里?”你作出戒备的姿态,窗外星云刚好飘到你跟前,在你的躯体上投射下七彩的辉光,如同穿上神祗的羽衣。

  那萦绕耳畔的低语像是交响曲一样忽高忽低,节奏变化间似乎你的心神都被这声音勾连,在不知不觉里沉溺进去。

  它似乎想告诉你什么,又似乎只是宇宙的暗音,恰好于此处静静飘过。

  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重新站在了显示屏面前,投射而出的虚拟屏解锁了新的日志。

  “-BC2543.10/03.0200-

  在舰桥上工作,无法入睡。参谋提议我多看看风景,可笑,除了一成不变的黑暗,黑暗,黑暗,这宇宙里还有什么?

  -BC2543.12/03.0700-

  还是打开了舰桥上的防护罩,不得不说我有些后悔没早点打开,在舷窗正面有一团未在官方观测记录里出现美丽星云,它是……它是真他妈的美!(原谅我是个不善文辞的人)附:工作时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难道是太累了吗? 

  -BC2544.18/01.2300-

  睡觉时总觉得有人在耳边说话,是难以理解的低语声,听不真切,太远了,太远了……

  -BC2544.20/02.1155-

  那声音到底是什么?不!不!专心点!蒂格医生建议我该去冬眠……

  如果不是星云的陪伴,我怕是早就疯掉了……

  -BC2554.26/04.2245-

  太吵了,太吵了!我听不清那些声音!或许该试试关掉引擎,跃迁主机的声音太大了……

  啊,那东西,那旋律,是如此美丽,又如此……

  -BC2544.04/05.0030-

  哈!我在后台发现了些好东西!军部居然给了乔伊这个婊子比我还高的紧急权限,这就是他们的后手吗?哼哼……

  对了,酒在哪里?

  啊!谁又能想到在这荒芜之地有如此甜美的乐音存在呢?

  这该是独属于我的东西!

  似乎冬眠舱的维生系统的运转声也有些吵闹,该不该也关掉一些呢……”

  你注意到这部分日志的时间并非是之前日志的延续,而是回到了船长第一次冬眠与第二次冬眠中间的时段。而你也知道了船长并非像他所言的进行了第二次十年期冬眠,而是在第三年就醒了,并在一年后由于未知干扰,部分日志内容出现前言不搭后语的混乱,并在最后产生了关掉星舰主引擎与部分冬眠舱的可怕想法。

  但这里有了矛盾,船长在之后的日志里发现引擎被关掉后产生的盛怒与在这段被截取下来日志里面的阴暗想法无疑是对立的,但是他又有什么必要在机密日志里朝自己撒谎呢?

  除非,连他都没有察觉到这种前后的差异,结合少量士兵的哗变,你有理由相信这艘船遭遇了群体性癔病的侵扰。

  但针对军队高阶官员的严格精神训练又让你很难相信船长真的会因为心理压力产生分裂般的人格变化。

  太乱了,无论是舰船上众人的离奇死亡,士兵嘴里的东西,半生半死的生物,前言不搭后语的日志,还有那神秘的低语……

  这一切都让你觉得迷惑又无助。

  在这个孤身的宇宙里,你只身一人,面对着繁杂纷乱的线索,只感到无言的深沉与残酷。

  你又是谁?在这众多的事件里,你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这时候日志已经翻到底部,后台有程序自我运作起来,又弹出一个音频软件。

  “嗨,你好,你又找到这里,走到这一步了,是吗?”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用的是你熟悉的中文。

  这是你的声音。

  那声音停顿了下来,像是在给你时间思考。你也很快意识到,这是过去的自己留给自己的讯息。

  “你应该听出来了这是自己的声音吧?首先该说些什么好呢?如果这是一篇恐怖小说的话,醒来的时候发现全船的人都离奇死亡应该是不错的开头吧。”

  那声音带着戏谑,听起来却像是讥讽。

  “这不是我第一次录制这个音频了,我尽可能快些向你说明吧。

  我是谁?你是谁?这个问题之后我会有合理的推测,现在先不说这个。录制音频的日期应当是2580年前后,我是通过禁闭室冬眠舱的程序设定猜测的,大概不会差多少,即使有差别,对你我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对了,我同你一样是从禁闭室里苏醒过来的。

  我也在能力范围内对舰船进行了全面的探索,包括食堂,宿舍,舰桥等等。我探索的地方或许还更多些,当然,这不是你的问题。你也应当知道,你不会比我做得更好,也不会更差,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人。

  我当然也查看了航行日志,从船长反复的心理状态变化与前后不一的言行里初步推断出他遭受了严重的精神污染,是他杀了全船的人?或许吧,我倒是对日志里提到的低语很感兴趣。

  顺带一提,正如船长在日志说的那样,船只已经完全丧失动力。我完全不知道如何重新启动引擎,只能任其漂流。

  舰船贮备库里食物充足,应该能让我,和你,支撑很久。

  最值得叙述的无疑是第一次苏醒的状况,那时候全船大部分区域都还可以通行。唔,或许让你看看当时的我留下的日志要快些,我会把有价值的选段给你截取下来。”

  语音到这里中断,又有新的日志出现在你眼前。

 “-BC2580.??/+5.????-

  在经历过刚刚苏醒后慌乱后,到今天终于把整个飞船探索了一边,得到以下信息:

  第一,找不到船长的尸体,整艘船都找过了,毫无踪迹。

  第二,大多数冬眠舱被发射出去了,少部分留下的里面也没有船员幸存,船上好像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第三,出于安全考虑去了军械库,清点后没有发现非接触性致命武器,食堂周围留下的尸体死因成谜。

  第四,找到核心炉,能量还剩下60%,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第五,在舰桥上见到了日志里著名的星云,美丽至极,很疑惑前几天我怎么没有发现它,可惜的是没有相机。

  -BC2580.??/+104.????-

  已经过了三个多月,能量还有59%,但总归不是无穷无尽的,对此很担忧。

  食物也还很多,但不可再生的问题也很困扰我。

  爱上了那团星云,感觉是在这孤独宇宙里唯一的慰藉。

  我到底是谁?飞船上的真相到底又是怎样的?

  或许应当多探索一些,期望能找到一点微末的真相吧。

  打算多写日志,每天实在无事可做。

  -BC2580.??/+105.????-

  能量:59%

  结束了今天的探索,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尝试寻找办法补充能量。

  拆了十几张金属板丢进去,未观察到任何变化。

  -BC2580.??/+106.????-

  不管有没有用处,打算把所有能烧的先烧掉。

  能量没有任何变化。

  抽空在舰桥上睡了一觉,同星云一起。

  -BC2581.??/+66.????-

  从苏醒已经过了一年又两个月,能拆掉的东西已经都拆掉,丢进了核心炉。

  能量有了变化,下降到58%。

  做了无用功,觉得自己很可笑,想到了自杀。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在自己一个人在这无垠的深空里挣扎着求生呢?为了什么呢?

  没有目标,也没有希望。

  或许,就这样结束……

  -BC2581.??/+67.????-

  被昨日的想法吓到。

  把随身携带的枪支放回了军械库,希望自己不会做出那种绝望的选择吧。

  另外,对于舰船上发生的一切有了基本的思考。

  似乎是一起典型的深空失常导致的意外事件,但由于不受控的还包括舰船最高领导,权限极高的他无疑极端放大了事件的灾害程度,甚至让整个星舰成为一艘死船。

  不,不,日志前后矛盾不能仅仅用精神失常来解释,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附:应当封住通往军械库的路线。

  -BC2581.??/+68.????-

  每天最放松的时候,似乎就是呆在舰桥观测着这一团宝石般不断变化光泽的星云团。它如同是庞大的活物,呈现出几乎不属于这个维度的几何之美。

  我不该有寻死的想法的,哪怕,哪怕只是为了多看一眼这宇宙的壮景。

  多看一眼星云。

  多沐浴在它慈悲的神光之下。

  活下去!我需要活下去!

  -BC2581.??/+69.????-

  在舰桥休憩的时候,有听到低语,若隐若现。

  从日志里看,这绝不是好东西。

  我应当逃避吗?

  如果回到冬眠舱,通过最低的代谢消耗应当可以坚持更久。

  同时,也能隔绝那讨厌的声音。

  禁闭室的冬眠舱是个不错的选择,它足够牢固,也比一般冬眠舱性能更好。

  -BC2581.??/+70.????-

  设置了最大长度二十年,准备冬眠。

  全船除必要设施,其余舱室全部进入气密状态,光照系统关闭。

  准备了手电筒

  低语声开始频繁。 

  暂时再见了,星云。

  -BC2601.??/??.????-

  从冬眠里苏醒了,记忆出现了部分缺失,但没什么大问题。  

  去查看了能量,还有41%。

  在食堂吃了一份牛肉,意识到这并不划算,把所有食物储备转化成了流体。

  照例观赏了星云。

  真美啊。

  如果,如果能够多看一会儿就好了……

  -BC2601.??/+10.????-

  第十天开始听到低语,我坚持的时间似乎减少了,本来想多活动一下的。下次苏醒过来或许可以尝试录个音频把一切记录下来。

  -BC2621.??/??.????-

  这次醒来忘记的事情更多,应该是过度使用冬眠舱后导致偏移效应加剧。

  部分记忆甚至需要通过阅读舰桥日志才慢慢回想起来。

  对了,我记得要录制音频的,不能再耽搁了。

  能量残余:22%

  星云美丽如旧。

  -BC2621.??/+5.????-

  听到了低语,这次来得更快,不过也让我多了一些对它的思考。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一切都……”

  日志翻动的速度开始变快,后面的内容也大多雷同,你开始周而复始的苏醒,活动,并以躲避低语为由一次次冬眠。

  音频里的你又开始说话:

  “我相信你大概也明白了情况。首先我需要告诉你不用担心能量的问题。事实上船体自带的能量用尽后,设置于飞船内部的AI自动张开了太阳帆,吸收游离的辐射能量与不知从多少光年外逸散的恒星光线,勉强维持着整艘船体的最基本的运作。

  我记不清是在第几次苏醒时知晓了这一点,不过放心,我可以保证这是真实的。

  而我和你是谁?我相信你在阅读了解了那么多资料后应当也有了一点猜测。

  本来我最开始也有些犹疑,但对比过舰船上所有船员的花名册与实地考察后,所有人的下落我都或多或少了解到了。

  除了一个人。

  除了船长。

  除了我们。”

  声音再次很有经验地停下来,留给你足够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但或许根本没必要,你是谁在这个情景下对你而言相比起其他事情,它的意义不算重大,之所以如此执着这个答案,无非是为了满足人类自私的好奇心。

  你很快点点头,把脑海里对船长是个北欧白人的印象给驱除出去,而换上自己还有些模糊的面容。

  “我相信你不需要多久就能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太年轻了呢?”

  你再度借着星云的辉光打量了一番赤裸的躯体,的确如音频所言,你的躯体过分年轻,年轻到不可能在一艘庞大星舰担任舰长。

  “更准确的说,我们也不是原本那个上了年纪的船长。”音频里的你继续下去,语调里多了一份你难以理解的空洞与冷意,“这一次醒来的你或许不知道,船上医务所里有为高级军官定制的克隆舱,目的是为了保证这趟漫长的旅行能一直处在有效管控之下。克隆舱根据程式会提前把母体克隆出来,并培养到最年富力强的健壮年纪。”

  你这时也明白了自己为何皮肤光洁,没有伤疤。

  “上一个我们在冬眠达到身体极限之后,克隆舱会根据更早的我们设定的权限通知母体留下身体细胞,同种库里面的细胞配合,克隆好下一个我们。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复数次克隆后不可避免的基因崩溃……”

  那声音顿了顿,显露出一丝窘迫,“但是,根据历史数据统计,有56.75%的我们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地结束了不堪重负的生命。有24.56%的我们在生命的最后选择了完全的自我终结,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还有17.98%的我们失去了神智,对舰船进行了不可逆的破坏。”

  还有0.71%呢?你没有着急,你知道另一个你会告诉自己。

  “剩下的,既不愿意选择消亡,又在无禁止的轮回里磨灭了神智,或许还受到了不可知的力量影响也说不定,蜕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我只希望目前听到这里的你不是即将被休眠与时光研磨成渣滓的你。”

  你明白了什么,再次转移视线看向了那个灰败枯萎的诡怪生物,肉瘤还在勉力起伏着,让他徘徊在生死界限里。气状的星云难以言明的壮美虹光透过厚厚的太空窗,洒下点点黯淡的光斑,正落在你与他的身上。

  你注视着久远时空里存活下来的另一个没有知性的行将溃散的自己,一时间神色莫名。

  那腐朽的肉体对应着新生的灵魂,让你一时间有一种超脱的观感。

  你也庆幸着,现在这具躯体看上去像是只经历过几次苏醒,你的思维还保有着年轻人的鲜活。

  “如果你不幸的属于即将被淘汰的衰亡者,我希望你不要恼羞成怒地砸坏音频,相信我,这事发生过不少次,以至于我不得不在这里加上一条忠告:就算你此刻砸坏了,最后你还是会重新录制一条一模一样的音频。”声音带着生硬的调侃,似乎因为开过无数次同样的玩笑而显得乏味。

  你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背靠着舷窗,冰冷的触感让你有了还活着的感受。音频解释了不少东西,但又像是特意留下了一些没有诉说。

  声音又适时响起来,另一个你完全掌握了你思维的节奏,在你脑海才刚刚冒出疑窦就开口解答:“你或许在想为何我留了了一些谜团没有解释,像是施坦因所见之物,乔伊小姐他们的死因,还有神秘莫测的低语……”

  他又停下来,卖了一个关子:“事实上,所有的答案都能在你一路走来舰桥的过程中找到解释。思考,思考吧,彼端的我,这对你没有坏处,甚至,你还会因此感激我给了你思考的机会。在这最后一点点的秘密都被解决后,你才会知晓思考是如何甘美的酒浆。”

  音频到这里终于结束,屏幕黯淡下去,让舰桥上只剩下星云的极光。

  虽然他让你思考,但你在无限次的重复经历连思维似乎都被固化,甚至连一次次克隆都没把这种猜测从你全新的基因里剥离,你早已经省略掉了推理的步骤,从不知道是悠远的传承,还是本能的烙印里找到一百万次,一千万次的同样结论。

  你虽然极力想要阻止,但人类毋庸置疑的求知已经把所有的记忆与猜想重新映射在你的脑海里。 

  你注视着窗外飘荡的星云,就如同那是世界的终极答案。

  如同一切的真相。

  低语声重新在你耳边响起,轻柔又欢快,像是颂神的欢歌,像是漠然的悲鸣,它一面疏离你,一面又亲近你,变幻无常,却又理所应当。

  你明白,星云只是静静盘旋在深邃的宇宙黑渊里,没有悲喜,亦没有好恶。它仅仅是因为客观存在着,就吸引了那些过于好奇,又过于敏感的灵魂。

  但那些不知好歹的灵魂们在低语声里又自作多情地赋予它本没有的虚无含义,他们有的自觉超越人世,有的难以自拔,有的却选择逃避。

  而你呢?你的灵魂呢?

  你曾经狂妄自大地想要将它占有,却被这种贪婪导致己身茕茕独立于人世。

  你既渴求着它超脱种族与生命的纯然之美,却又对它洒落的冷酷神性避之不及。

  你是狂热的求道者,又是狡黠的乞求者。

  你是盗取神火的普罗米修斯,却用名为科技的造物把自己的内脏藏在深远隐匿的境地,让天神的雄鹰迷失了方向。

  在这没有尽头的反复朝圣里,你一次次重启,一次次从冬眠里苏醒。在地球上的大部分记忆都已经失去,你的名字,家人,爱人都已经随着不知道如何漫长的时间里的沉睡完全消失。

  在千万次的同样轮回里,这艘船的记忆,是最容易遗忘,也最容易回忆起的东西。

  重复的苏醒,重复地探索你探索过无数次的星船。

  冬眠舱的房间,手电筒,食堂,三条岔路,被堵的左侧,乔伊小姐的尸体,宿舍,最后到舰桥,读到日志。

  一次又一次,同样的人格,同样的行为模式让你按照同样的顺序走过这些地方,又同样在最后来到舰桥,看到那一团永恒的星云。

  后面你早已经忘记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机械的重复着这个永恒的流程。

  如同没有休止的轮回。

  为了什么呢,活下去吗?

  你最开始还会思考这个问题,可在被困在宇宙,孤独徘徊了几百年,甚至更多后,你连思考这个行为都快丧失,更妄论逐渐磨灭的求生欲。

  盲目的追逐之外,你或许只是在寻找一个意义,一个在你苏醒后,在没有寻回记忆前,作为人类的你的意义。

  一个能在保有理智的同时,再多看一眼,多看一眼那星云的机会。

  而你唯一剩下还能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从最开始的几个月,几天,到现在刚刚苏醒后仅有的几个小时。

  而这所谓的意义,又会在重新寻回记忆后迅速溃灭为的没有价值的无趣真相。你经过数十年的冬眠,却只贪恋着刚刚苏醒后偏移现象导致的几个小时懵懂天真。

  那让你尚且还保有人类的骄傲,而不是一团丧失神智的肉块。

  但你在获得记忆那一刻,就已经再度经历了无止境的轮回洗礼,而在精神上死去。

  你像是一个老人一样站起来,年轻的鲜活的眼睛里暮气沉沉,像是有无限的时光浓缩在这具仍旧新鲜的肉体上。

  你几乎是拖着身子再次来到屏幕前,平静地翻到日志最后一行,写下了新的文字。

  星云的辉光映射在你缺乏营养而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斜斜的阴影。

  -BC????.??/??.????-

  第九十四次到访。

  你抬起头,看向了弦窗外那一团永不离散的星云,它在虚空里没有规律地涌动着,翻腾着,像是欢呼,像是生命,像是低语……

  啊,星云啊……

  不知于何时,亦不知于何地。

  你回到了禁闭室的冬眠舱上,如同回到母亲子宫的孩子。一切都像是之间时间里发生过无数次的镜像,你脸上带着期待的纯真笑容,甜美入梦。

  你只是贪恋着苏醒后短暂却深刻的美好,一如形销骨立的瘾君子。

  哪怕用数十年的时光,去渴求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垂怜。

  又或许,那并非垂怜,而只是它恰好投向你的一道没有情感的漠然目光。

  低语声在你耳边絮絮而起。

  -BC????.??/??.????-

  你从一片寂静里醒来,第九十五次。

  -End-

后记:我是在一堆草稿里找到这篇残稿的。一下子喜欢上了,于是续写完了这个故事。坦白讲,我已经忘了当时要写些什么,只是此刻有了新的感谓,便成了这样一篇第二人称的,太空的,循环的,以及一点点克苏鲁的轮回之旅。宇宙之于人类,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广大无垠下的渺小,深沉客观的严酷,还是难以描述的壮丽?又或许是这些司空见惯的全部?一个孤独的人类,在独自面对严正的太空时,又会是怎样的?我借着一股莫名的灵感,描绘出了一个我以为的,不可名状的奇幻宇宙,此为《航行日志YT904》。灵感来源:《爱,死亡与机器人S01E07》,《克苏鲁神话》,《死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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