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明地在乌托邦
灰暗的反乌托邦的世界里,所有的幻想都被视为禁忌,所有的文艺活动都是非法行为。当宪兵队扫荡整个街道的时候,他们同样在古明地家大肆破坏。古明地觉是一名画家,她描绘过慵懒的贵妇,瘦峻的青年;也描绘过青山翠谷,绿草绵绵。在宪兵队破门而入前,整间屋子里皆是随意涂抹的颜料。如果它们不在画布上组成栩栩如生的画面,那么它们就在油漆桶、画盘或是某个角落聚集。至少说,幻想不合法,那么绘画不道德。
隔壁的老作家应该还在享用他的早餐,用他镶着花边的典雅的瓷杯瓷盘,而宪兵队已经冲入古明地觉的画室,一道道尖刀将画布戳开白色的花,碎片洒落地到处都是。此时再远处的记者的房间传来一整机器被砸地粉碎的声音,想必是照相机被砸了个稀巴烂。当古明地觉的泪珠断断续续地从眼角溢满,从脸颊滑落的时候,她看着不成样子的成为五颜六色的粉碎的纸张残片,搂住同样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古明地恋,她最钟爱的妹妹。就在宪兵的刀尖划破那副她为自己和妹妹而画的双人画像时——站在温暖的光芒之中,相对的两人紧贴着拥着团簇的鲜花,她和她的妹妹同时被宪兵从家中被整个抛到门外去。二人裹挟着残碎的纸片摔到走廊的墙壁上,老作家也被抛出活生生地从玄关划飞出来,带着他早餐时常用的那几个精美瓷器的碎片。古明地觉抱着古明地恋就想夺路而逃,即使脚下被瓷器的碎片深深地扎出血来。当古明地觉来到记者的门前时,记者同样也被宪兵整个抛了出去,结结实实地砸在古明地觉身上。记者拿着镜头崩出的零件四散的相机。他瞪圆双眼,抽搐的嘴巴不断乱吼着:“你们这是犯罪…!犯下的…是人类最大的罪行…!我要把这些全部记录下来!…” 可惜的是宪兵并不听取他胡言乱语哪怕一分,抗起枪把就往他脸上迎上去。记者当场被打断了所有前排的和几颗还残留在侧面的牙齿。记者举着手上的相机,将它随意地对准在宪兵身上,还想着试图刻录下当下的惨状。然而没有机会了,宪兵又一次把枪把往他的下颚招呼过去,记者一个倒身又压在了古明地觉和古明地恋身上,她们也不懑而无奈的暂时闭起了眼睛。
“昨日的异见分子在我军执行命令时突然挑衅军官,发表大量的言论,在被勒令制止后,依旧试图利用相机对我军进行拍摄。当即被我军处决,随着清扫的进一步进行,我们的方向越来越明晰…”电视机上播放着清扫日的各种新闻镜头和配音。剩下的艺术家均被视作精神疾病患者被送至精神病院关押治疗。军方认为艺术家们大脑创造力的部分带来了众多荒谬的事物,因此对人类生活产生了实质性的危害。像古明地觉和古明地恋这样的没有选择直接反抗的艺术家,最好是利用精神治疗仪器将他们不可控的危险的那一部分清除掉是最好。古明地恋每次大脑放进那个半罩型的仪器上后躺着的时候,总会梦见一个生活在大都市里的设计师,她患有精神疾病,需要靠精神药物维持生活,同时,她的工作陷入了瓶颈,公司一直要求她做出设计方案,她却一直没能交上满意的答卷。古明地恋透过她的双眼看见了一朵花。那朵花激起了古明地恋心中的波澜,她忽然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一生将要所求的是什么,古明地恋心中一股热度油然而生。古明地觉在古明地恋治疗的时候,总会不断地往墙上刻画着自己和恋恋的图样,精神科医生也没人搭理她,据知她大脑中的大多数图像都因那日宪兵队划破她与恋恋的那副二人像所造成的创伤而被摧毁了。大多数她脑袋内被他们视为威胁的千奇百怪的事物都已经崩溃殆尽,因此谁也没人理她在墙上画着二人团簇鲜花相对而视的图样,也没有人理她在图画下不断的写下“觉爱恋恋”。
病房的走廊里常常有一个疯了的歌唱家在不断的嚎叫,即使是恋恋在做治疗的时候,他的歌声也不断地萦绕在恋恋的脑海里。抛弃了一切章法的演唱原生、尖戾、粗糙不已,像是成年的公鸡炫耀他金黄色中带着乌黑的羽毛时引吭时的那样。恋恋想着那位可怜的设计师吃下她的精神药物。她心想,旋转呀旋转呀,像雕刻过的螺旋的不断上扬的树干,音符翱翔着,盘旋盘旋又盘旋。随着余音袅袅,古明地觉轻缓地长长伸出纤细的手臂,一下又一下地柔起淡落。
“恋恋,恋恋?” 古明地觉的轻声细唤惊醒了古明地恋的意识,治疗已经结束,她们已经回到了房间的病床上。大脑受损的古明地觉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功能,以至于她现在只能像这样搂抱住古明地恋而喃喃细语。古明地恋回抱住觉,感觉痛苦在自己瓷器般的心脏上豁出一道口子。她心里暗暗流泪,心想自己一定要唤回那些美好。
这时候,音乐家的乖戾鸣叫再次响起。恋恋意识到应该是精神病人集体活动的时间。很快,她就听到了其他病人的怪叫呼号和摔桌砸椅的声音。在一群杂乱无章的声音中,那似孔雀似雄鸡的邪异的滑腔尤其展现出一种怪诞而尖锐的美。像是被感染了一样,古明地恋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种乖邪的笑意,奇异的氛围笼罩在她脸上。她抄起一个玻璃制瓶就往门外走去,几个病房的病人都探出头来,有些在伸长了脖子呼号,有些眼神带着诡异的弧度怪笑着。几个医生和护士在走廊奔走,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直到一个医生停了下来,气势汹汹地看着古明地恋,蹬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没等医生说完,玻璃制品哐的一声把医生砸得头破血流。医生一边踉跄退后,捂着头的手已经满是鲜血,而伤口处依旧不断有涌出。古明地觉掰下玻璃制品的一块,不顾边缘将她的手划损,对着医生的头的伤口又是一划。医生痛叫一声,彻底被吓到在底下不得动弹。其他奔走的医生听到惨叫,纷纷停下了脚步,而就在他们脚步停下的时候,原先在病房里围观的精神病人都涌了出来,将他们里里外外围成几圈。接着,几个病人先动了手,粗硬的拳头或腿脚猛地从上方将他们围困,痛觉不断地从四周传递过来。古明地恋放声大笑,至少她知道了反抗的意味,而且成功地唤起了一场暴动。走廊的玻璃不断地被打碎,像空气从中迸发出无数的飞射的冰晶,接着又像洒冰屑一样在地上落了一地。暴动还在继续,好几个医生不是脑袋被开了瓢,就是手臂处被划破出淋漓血痕,又或是躯体被人捅上了几刀,留着好几个吐着鲜血的黑窟窿。古明地恋一转身,一把尖刀划破自己喉咙,飞出的滚烫的血珠溅溢到白墙上,快要丧失意识的时候古明地恋听到了古明地觉悲哀的喊叫,几分钟后,躺在古明地觉怀抱里的古明地恋的双手再也无法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