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枝江宇宙-珈乐后篇-第二十六章
7月19日早晨，江城界，江城，中心广场。
江城的中心广场并非江城的中心，而是位于北城区靠近内城的地段，是虚拟现实公司为庆祝江城界正式纳入国家监管，在当时的江城北门外打造的集展览会场与交通枢纽为一体的大型广场。之后数年，江城城墙被推倒数次，城市范围拓展了数倍，中心广场也随之纳入到北城区内。
中心广场南北长1280米，东西宽720米，整个面积达92万平方米，可同时容纳上百万人。广场东西侧是传送点，连接城内与其他城市，南北向是形形色色的界门，通往官方与非官方的虚拟世界，中央则矗立着数十座雕像群。这些雕像有七八米高，通体玉石材质，面色温润栩栩如生，一旁立有石碑，上书人物事迹与历史成就，供人浏览。
光芒闪过，广场东侧的传送点走出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女子有一头紫色的披肩短发，穿着一件茶色的薄风衣，光着小腿，脚下踩着一双蓝色小皮靴。她略一驻足，遮住半张脸的浅色墨镜下嘴角一勾，朝着路边一家挂有紫色招牌的面摊走去。
“热干面~热干面~”“大油烤肉咯~”“热包子~发糕豆皮全都有~”“豆浆~油条~”“烤羊排~香喷喷的烤羊排嘞~”“来尝尝哦~正宗川味麻辣烫~”“……”
早晨八点，正是中心广场一天当中人流量相对较大的时段。从凌晨便开始和面剁肉生火做饭的虚拟人们，不约而同地推着餐车走出居所，来到广场街边摆出小摊。一些早有准备的老油条还会拿出座椅在餐车前摆成一片，占据了小半条街道。
热腾腾的食物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总能从步履匆匆的人流里钓出几个馋嘴的，飞快买上几样提在手里，回头继续赶路。也有特意早起享受美味的，沿着街道兴致勃勃地东看西看，见到顺眼的便买上一样咬在嘴里细细品尝，不多时已经吃了七八样。
“老蔡，来个招牌套餐。”
“好勒~您先请坐~”
珈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光顾了。她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在凳上抹了抹，掀起风衣下摆，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没几分钟，头顶锃亮的老板便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招牌套餐一份~”老蔡麻利地用白毛巾擦了擦桌面，搭回肩上，放下一碗热干面、一盒豆皮、和两个搭在一起的面窝，接着取出一双竹筷摆好，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小姐今天来得可真早啊。”
上个菜的功夫又来了新顾客，在那儿“老板老板”的叫着。
“今天有事，你忙去吧，不用招呼我。”珈乐知道他忙，随手挥了挥，“滴”的一声付了款。
钱币哗啦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蔡圆圆的脸上笑容又深了一分。“是是，您请慢用~”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虚拟世界里进食的过程，是向大脑输入各种各样的知觉信号。商家可以通过购买次数的方式，将虚拟公司推出的优质食物信号覆盖在自家产品上。无需精湛的烹饪水平，只要提供像模像样的胚子就能产出好闻好吃的食物，这也是广场上大多数摊贩的选择。
然而吃多了公司提供的美味配方，用户渐渐积累起了审美疲劳，于是那些凭借厨艺进行烹饪，各具特点且色香味更为自然的食物便成为了网络美食家追捧的对象。老蔡，便是这一带知名的手艺人，招牌三件套堪称一绝，每日里都有食客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金黄的面条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麻酱，麻酱上又点缀着翠绿的葱花、细碎的花生与嫣红的小菜，看得人食欲大增。珈乐拿起筷子将面搅和均匀，夹起几根吹了吹，吃了一口。“唔……麻酱甜了一丢丢，面有点儿偏软了，不过和这个甜味结合起来，意外的还不错。”她闭上眼细细咀嚼，好一会儿才咽下去。“这可比一成不变的滋味有趣多了。”她满足地吁了口气，又夹起一块表皮煎得金黄的三鲜豆皮塞进嘴里。“咔嚓~”
“老蔡啊，我记得四年前你就在这儿了吧。”趁着老蔡闲下来收拾桌椅的空档，一个享用着饭后烟的中年食客问道：“钱肯定攒不少了，咋不生个二号开连锁呢？你那主人格咋想的？”
“嗨，我哪里不想啊，我是天天想，想得要死。”老蔡一边收拾垃圾，一边摇头叹气。“谁让我那主人格脑子笨，自考考了两年，学分才拿了不到一半，前阵子终于想通报了个班，现在天天窝在家里看教学视频呢。”
中年食客恍然大悟，夹着香烟的第三只手伸到旁边弹了弹，笑道：“原来如此，你们是这个打算啊。”
“自考的本科，生成第二个虚拟人是1.5折，一下能省好几十万。”另一名年轻食客停下筷子，眉心张开缝隙在老蔡身上扫了扫，插嘴道：“不过最近的政策，自考本科的时限已经缩短到了5年，老蔡现在只剩两年多，怕是有些风险。”
“老蔡是要考专科的吧，限制没这么大，餐饮专业应该还是有几分把握。”中年食客笑道：“专科学历虽然只打3折，也能省下不少了。”
“就怕考失败，受了点儿刺激就没了志气，变成米虫，这种人如今可不少。”年轻食客哼了一声。“老蔡应该有娃了吧，上有老下有小的，主人格要是再当米虫，换我，我可不受那鸟气，逮到机会就反了他。”
“反？怎么反？反去哪儿？”中年食客哑然失笑。“你不是虚拟人，哪里明白虚拟人的难处。”
“就你明白……”年轻食客小声咕哝一句，摇摇头，吃面不语。
中年食客掐掉烟头，抬脚碾熄，笑道：“老蔡，这位小兄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啊确实得盯着点儿。要是主人格起了别的心思，这一家七八口的压力可都落在你身上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去年才做过锚定，主人格是真的一心向学，你们莫要乱说。”老蔡连连摆手，满脸希冀。“等拿到证，有了老三，我们就在沙城肥城再摆两个摊子，兄弟仨齐心协力，做大做强！”
角落里，珈乐竖起耳朵，就着八卦吃得津津有味，直到一串欢快的铃声打断了她的兴致。“到点儿了啊。”她瞟了瞟眼角的时钟，夹起最后一角面窝塞进嘴里，起身跟老蔡打了一声招呼，朝广场南面走去。
“集合咯~”
广场雕像群的旁边象征性地围着一米高的栏杆，白玉般的材质摸上去冰凉爽滑。珈乐扶着栏杆转了个弯，远远见到一名长发飘飘的劲装女子倚在栏杆上，正朝着自己招手。
“拉姐~”珈乐兴奋地挥了挥手，摆动小臂跑了起来。
“……挖出来算什么事？！”
刚刚来到近前，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飘过。珈乐脚下一缓，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零零散散的聚了一群人，一身蓝白条纹休闲装的肉鸽站在人群中央，脸红脖子粗地指着一座雕像大声斥责。
那是一座数人群像，雕像中央和靠后的位置有些突兀的缺了两块，虽然经过打磨掩饰，依然看得出是少了两个人。珈乐瞥了眼雕像旁的立牌，顶端刻着两个金色楷字。“南宋？”
“没错！这也太过分了！”一名同样穿着蓝白条纹休闲装的年轻人高声附和。这人容貌外形与肉鸽仿佛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站在旁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鸽老师的虚拟人？辅驾到了？”珈乐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这群人分明就是特种小队成员与他们的虚拟人，只是脱下军装换上了常服，让她一时没能认出来。
背对着面红耳赤的肉鸽俩，是神棍和他的虚拟人。两人加起来9条手臂，拿着7种不同的包装袋，一边用空出的手抓出吃食往嘴里扔，一边摇头晃脑地交流着心得。
人群另一边，两个人一站一坐，各自提着一把吉它说着什么。他们脑后扎着小辫，身上高领衬衫松松垮垮，颈前系着黑色小领结，一副音乐人的打扮，以致于珈乐盯着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是百步？啧啧~”
宇文元霸是虚拟人里唯一和主人格不太像的。只见他一头披肩长发，身穿纹龙唐装，胸前盘扣只扣一半，体型比身旁的大个儿还要大上一圈，加上古朴的面相，仿佛是从古代穿越而来的战将。
珈乐打量几眼，吐了吐舌头。她在女生中也算高的了，却只能勉强够到宇文元霸的肋间。
此时肩并肩望着雕像的两个人转过身，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冷枪。他们的外形与现实中没什么差别，只有身上中山装的颜色不同，一个黑色，一个蓝色。“这位就是珈乐小姐？”左手黑色中山装的冷枪问道。
“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哭哭的样子吧。”贝拉笑着搂了搂珈乐的肩，介绍道：“这位就是操纵机器人和大家共事了一个月的珈乐。”
“老师们好~”珈乐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好好好，看来以后不能叫小家伙啦。”大个儿叉着腰大声笑了起来。“得叫小美女了，哈哈哈~”宇文元霸抱着手臂，满脸赞同地连连点头。
肉鸽俩转头看了一眼，又齐齐回过头去，原本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忽然卡了壳，半晌说不出话来。
神棍手忙脚乱地收起零食，搓着四只手，面带尴尬地打了个招呼。一旁的四臂虚拟人不明就里，咔嚓咔嚓地咀嚼着薯片，两只小眼贼溜溜地转来转去。
腰间挂着金链的百步吹出一记轻佻的口哨，正准备说些什么，被一掌拍在肩头阻止了。“珈乐同学好。”另一个别着金色胸针的百步正正经经地打了声招呼。两人隐蔽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恍若无事地说起话来。
贝拉笑着问道：“昨晚没有兴奋得睡不着吧？”
“放心，睡得可好啦。”珈乐拍了拍胸口，收敛起笑意，走到冷枪面前立正敬礼。“报告，代号水母报到。”
“收到，归队。”冷枪点了点头，转身向贝拉敬礼道：“报告队长，曙光小队应到11人，实到11人，集合完毕，请指示。”
几句话间，看似散漫的队员们已经站成了两排，另一个冷枪站到了队首，所有人不论高矮俱昂首挺胸，目视前方。
“嗯，既然到齐了就出发吧。”贝拉牵着珈乐走出两步，又停下来了。旁人投来的惊异的目光让她皱了皱眉。“冷队，让大家都放松些，不要引起注意。”
“收到。”冷枪抬手挥了挥，轻声下令。“所有人都有，隐蔽行军。”整整齐齐的纵队顿时散了开，众人又取出五花八门的东西吃吃喝喝聊聊，一片散漫。
珈乐懵懵地看着老师们麻利地折腾了两回，又恢复成刚见时的模样。她跟着贝拉走在前面，边走边回头打量，不多时，若有所悟。老师们虽然手里嘴上都没闲着，走动时却隐隐维持着彼此间的距离与方位，丝毫不乱。
一行十多人如同旅游团的游客，说说笑笑地穿过南广场上一扇造型浮夸的界门，来到万门之界，一处致力于连通所有虚拟世界的世界。
万门之界是虚拟互联首页有限公司开发的虚拟世界，这里不提供任何生活或者娱乐设施，绿油油的草地上只有传送点、界门、与五颜六色的广告牌。
贝拉领着众人进入公司区，穿过几个传送点，很快到达目的地，一扇印着基金会logo的木质大门前。
“基地的门面这么不起眼啊。”珈乐打量着眼前两米多高的界门，脑海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词，平平无奇。醒来后她便一直生活在基地里，从内网就能登入基地世界，这还是第一次走外部通道，心里颇有些新奇。
“这是基金会的大门。”贝拉笑着握住门环拉开大门，往里走去。“基地大门还在里面呢，走吧。”
基金会的虚拟世界是一座汪洋环绕着的小岛。岛上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岛中央有一栋摩天大楼，半截隐入云层，楼下用石子铺出一条条道路，连接着界门与传送点。不时有身穿正装的员工从大楼正前方的大型登入点登录，顺着周围的石子路消失在不同的传送点里。
小队在进入后便按照贝拉的要求恢复了纵队行军。基金会里常有保安巡逻，虽然众人的打扮有些奇异，但整齐的行列至少比散漫的游客要来得顺眼一些。
珈乐跟在贝拉身后，围着大楼绕了小半圈，跨过七八条石子路，来到一个带有识别终端的传送点前。“12楼11室？”她兴致勃勃地左右打量，传送点旁绿色的植被上有红色的花朵构成的标识。
“就是这儿了。”贝拉按在亮着绿光的终端顶部。“滴”的一声，绿光转为深蓝。传送点的光芒随之一闪，似乎起了些变化。“走吧，基地大门就在里面。”说着她踏入了传送点，一闪而逝。
传送点的另一端是一条完全密闭的通道，数米宽，数十米长，没有门窗，仅有的光源是几个装在天花板与墙面夹角处的小黄灯。
走出传送点没几步，珈乐忽然感觉不对，捂着脖子叫了起来。“我，我，不能，呼吸了！”她惊惶地看向其他人，却见他们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太大反应。
“没事没事，我们在虚拟世界，习惯一下就好。”贝拉握住珈乐的手拍了拍，拉着她朝通道尽头的金属大门走去。“这里埋在地下，只牵了根电线，没做通风，氧气早耗光了，忍一忍，马上就到。”
“哦~”强烈的窒息感不停刺激着神经，珈乐苦着脸应了声，加快了步伐。
几经波折终于回到了基地世界，熟悉的接待大厅映入眼眶，珈乐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这个无聊的世界，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嘛。”
基地世界对外只有一个出入口，虽然藏得颇深，外观上却只是个普通的软件园，既没有天降金箔的奢华，也没有钻石铺路的豪横，甚至连高科技应用都不多，加上最近刚混出了些名头，难免让人心理有些落差。
贝拉和接待的工作人员交流了几句，回头见众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墙上展示的地图，不由得笑了笑。“虚拟战场的入口在虚拟部的应用楼，地图上没标，跟我来吧。”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唤回众人的注意，领着他们朝墙边的传送点走去。
在传送点间辗转了数次，一行人来到一栋外形普通的大楼前。在门卫处登记过后，又乘着电梯到了三楼。
三楼中央有一条明亮的走廊，数十米长，南北通透。走廊两边的墙面刷得雪白，每隔几米便有一扇棕色的木质大门。
贝拉领着众人走出几米，看似随意地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到了，这个就是虚拟战场的入口。”她指着房间中央黑洞洞的门框，向鱼贯而入的其他人介绍道：“入口的使用方法和界门类似，所有人的账号权限都已登录，畅行无阻。”
珈乐挠了挠头，想到走廊上似乎还有十多个这样的房间，对这个看似普通的世界略微有了些改观。
虚拟世界有极大的可塑性，游戏公司们在设计时往往会结合一些独特的元素，构建出了奇幻、魔幻、甚至科幻的游戏世界，虽然未必能长时间稳定运行，却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为玩家带去非凡的体验。而基地开发的虚拟战场则是基于最原始的物理引擎，结合现实的数据模型构建而成，力图还原最真实的战争效果。
穿过漆黑的门框，眼前骤然一亮，一座巨大的整备车间出现面前。珈乐愣了愣，往旁边让出几步给其他人留出位置，这才趴在栏杆上兴致勃勃地打量起来。
众人出现的地方在一条离地四五层楼高的走廊上，走廊贴着车间四壁，通过伸缩梯连接着十余台站得整整齐齐的巨大机器人，这是大型作战机器人专用的整备车间。
“这里有所有的型号，大家挑自己的开。”贝拉说着朝一台原始乙型走去，脚步轻快，话音里掩不住地透出一丝兴奋。“操作方式和现实里完全一样，操作反馈有细微的差别。给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结合现实里的训练，将两者的差异一条条列出来。”
众人齐声应是，两两成对，朝着自己的机型跑去。
水母机是以乙型为基础改造的机型，外观上与原始乙型差异极小。珈乐仔细辨认一番，找到了一台肩头印着蓝色水母的机体。“嘿嘿，我来也~”
虚拟战场的世界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抬眼望去，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刚一走出车间，珈乐便感到一阵心旷神怡。她大叫一声启动了浮游装置，12根浮游瞬间弹出，飞向蓝天。
虚拟战场的贝武机没有锚定功能，神棍和自己的虚拟人一件件分配好各自负责的内容，正在尝试配合，一道尖锐的女声突然刺入耳中。“呔那老棍子~！吃我一记虚空长矛~！”
神棍愣了愣，肩头蓦地一凉，身体自然而然地一让，正好躲过一串从身后袭来的浮游。“你咋回事？！”他回过神来，连忙跳开两步，取下盾铲架在身前，朝着百米外的水母机大声喝骂：“怎么发癫了你！”
“这里就是个游乐场啦，急啥~”珈乐笑嘻嘻地指了指身后，他们刚才出来的车间两侧，一模一样的车间还有6个。“后面还有好多排呢，数都数不过来。”
说话间，一辆无人卡车从车间开了出来，车后拖拽的货箱上方打开，弹出七八根浮游，加入天上12根浮游的队列中。浮游们一阵变幻，组成3支长矛一般的阵型，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指向神棍的7号机。
“大家无须担心，这里每种机型都准备了100台。”贝拉的声音从通讯中传出，解释道：“不用害怕损坏，可以尽情使用。”
神棍松了口气，心念一转，不再犹豫。“哼，既然如此。”他肋间两条手臂猛地一甩，两把飞刀闪电般射向珈乐。
“尝尝棍爷的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