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一）

年近四十才得子的刘勇对这个孩子无比宝贵，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儿子身上，希望他以后能够出人头地，为老刘家争光。

说文解字有云：嘉者，美也。美好的一生，便是奶奶对刘嘉最大的期望。

但刘勇对所谓美好则不尽然，他所想的是刘嘉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规划去走。在刘勇的眼中，刘嘉是自己生命的延续。

三岁的刘嘉很迷惑，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奥特曼打小怪兽呢，和邻家女孩果果在一起是他最欢欣的时候。他从小便展现出了和其他男孩子不同的一面。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刘勇不禁担忧起来，这也太缺少男孩子该有的阳刚了吧。妻子赵洁则对其表现的很漠然，小孩子嘛。

刘勇不认同赵洁的想法，于是便将自己的担忧转化到现实当中。他让刘嘉停止了和果果的娱乐活动，跟自己一起来到河堤上，他指着前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刘嘉不断向前跑。年幼的刘嘉一摇一晃地向前挪动着，左脚拌右脚，扑通一声给前方的人行了个大礼，路人忍俊不禁，顺势要将刘嘉扶起，结果刘勇突然在后一声怒吼：“站起来！”把路人也吓了个一大跳。

刘嘉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身体却不为所动，刘勇走上前来，一把将刘嘉提溜起来，往前一扔：“跑！没有人会扶你的！”这一声声怒吼如野兽一般追逐着刘嘉。刘嘉痛哭流涕，但脚步却不止，一直在奔跑，漫无目的地奔跑着。

回家之后，刘嘉一把扑到赵洁的怀里，赵洁对着刘勇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啊刘勇，孩子才五岁啊！”

“五岁怎么了，你看隔壁老李家的孩子，七岁都知道给家里面帮忙干活了，这五岁还整天抱个芭比娃娃，像回事吗！”刘勇也不甘示弱地还击着。

“你那么喜欢老李的孩子你去养他啊！别人的才是你亲儿子是吧！”

“你说的是不是个人话！”刘勇突然一个耳光打在了赵洁的脸上。

“你敢打我！”赵洁也开始还手，两个人就这么扭打在了一起，刘嘉站在一旁嗷嗷大哭。

这时，一个小脑袋从门外探了出来，是果果。刘嘉用力吸了口鼻涕，没有搭理那一对正在争吵的夫妻，跟着果果跑出了家门。他们自然也没有发现刘嘉跑了出去，“我管我儿子不需要你废话！”刘勇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很远。果果拉着刘嘉的手，一起跑了很远，直到这个声音彻底消失，才停下了脚步。

这个下午没有芭比娃娃，也没有过家家，显得格外的无趣。回到家后，屋里只剩下了赵洁坐在椅子上啜泣，刘勇不见了踪影。看到刘嘉回来，赵洁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母子二人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刘勇很晚才回到了家，一声用力的门响，隔壁屋中又传来了争吵声，刘嘉将头蒙在被子里，没一会便进入了梦乡，而隔壁的争吵，还没有结束。

不过孩子就是他们扯不断的纽带，第二天起身怒气便消散了很多。刘勇对待刘嘉的态度也缓和了很多，看起来好像再没有什么多大的问题了。

转眼之间，刘嘉就上了小学。

这是一个周末，而刘勇夫妇都外出上班了，刘嘉一个人在家。他望着母亲的衣柜，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他前进。他拿起了母亲的丝袜，缓缓地往身上套去。那种顺滑紧绷的感觉从他的腿上一直蔓延到了心中，一种莫名的冲动与兴奋油然而生，并使得他内心疯狂跳动。紧接着拿起了妈妈的裙子，一件件地穿在了身上。来到镜子前，他对着镜子欢愉地转了两圈，摆出了各种各样的姿势。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他感觉到了深深的归属感。这些裙子仿佛就是为他所量身打造的衣物，他喜欢穿裙子，他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是穿裙子的。

父亲的严厉并没有使得他产生很大的变化，反而对于父亲强加给他的阳刚之气表现出无比强烈地抗拒。在这一刻，穿着裙子的他，仿佛找回到了真正的自己。

他穿着裙子在屋里跑来跑去，尽情地吸收着裙子对他内心的强烈反馈，他感到了无比的兴奋与快乐。

他想让父母看到自己的这个样子，让他们也来体会一下自己的开心。但是转而一想父亲对他的种种行径，他对父母的希望瞬间就转为了恐惧，他不敢让父母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应该是父母回家了，他急忙跑到了屋里将房门给锁了起来，躺在床上不安地听着屋外的动静。外面的门开了，确实是父母回来了。父母并不知道房间里面的刘嘉现在的样子，在房屋里走来走去忙着自己的事。刘嘉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心跳急剧加速，慌张、紧张、不安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生怕父母会来打开他的房门。但他仍不愿脱下身上这些美丽的衣物。

墙上的表针一格一格地不断走着，天空逐渐由明转暗，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再不出去父母就会起疑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带着不悦的心情缓缓地脱去身上的裙子丝袜这些美丽装扮，转身换上了自己本来穿的短袖与裤子。再次看向镜子，望着现在的自己，他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厌恶。他讨厌自己这个的样子。

艰难地换上了一个看起来开心的表情，他打开了房门去到了饭桌之上。

眼里盯着饭菜，但是脑海里仍旧是刚才的时候，他深刻地回味着那种归属感之下的兴奋与冲动，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父母对他的那些带着关心的提问。

吃完饭，他回到了屋，盯着那些裙子衣物痴痴发怔。他担心母亲发现衣柜里面的不对劲，因为他知道如果被发现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于是他悄悄地打开了房门，漏了一个门缝，偷偷地瞄着外面的父母的动态。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他飞快地蹑手蹑脚跑到了父母的房间，一点一点地拉开母亲的衣柜，生怕发出一丝动静。在20多度的空调屋里，他因为紧张而激动的心跳汗流浃背。他回忆着衣柜刚开始的样子，然后一点一点地将衣服边角逢都对的整整齐齐，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而使得母亲发现异常。一切都收拾地差不多了，他来到了门前，偷偷地瞄了外面一眼，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屋里，躺在床上，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他9岁。

 

刘嘉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他的躯体去那些衣物完美的贴合在一起。他沉溺于这种境况之中。

这日刘嘉坐在家中玩电脑，偶然之间，他看到了一则关于“伪娘团”的界面，他张开嘴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配图上的秀气哥哥，他艳慕了，这不就是自己渴望的样子吗，他转头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稚嫩的面孔与毫无搭理的短发，使他陷入了深深的自卑，“我什么时候才能也像他们一样呢”。

但当往后继续浏览时，大数据向他推送了更多的相关内容，他第一次了解到了一些专业的名词。其实这些名词并不代表着什么，甚至这些词汇的本身便带有着极大的偏见。但年幼的刘嘉只为自己找到“同类”而感到兴奋，他迅速将自己纳入到一个名词当中，甚至加入到自己的网名前缀当中。

在没有任何审核及门槛的情况下，刘嘉进入到了一些群聊当中。很快便有很多人添加了刘嘉的联系方式，但他们都在说着刘嘉看不懂的话语。一个个陌生的词汇汇聚到了刘嘉的跟前，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一个孤单的个体。

其中的一个人吸引了刘嘉的心思。

“她”真的很漂亮，宛如一个知性的大姐姐一般，常常陪着刘嘉聊天，他对刘嘉表现出了极强的关心，并且向他讲述着那些他之前并不甚了解的内容。刘嘉和他一连聊了一个星期，他将这位姐姐化为了自己的偶像，期望着日后也能成为他那样美丽的人。他满心希望能够快快长大，但是他却不知这12岁的年龄意味着什么。

“你的照片呢？”网络对面的那人一直向刘嘉索取照片。

刘嘉真的没有照片可发，但是他又不想去怠慢姐姐的要求，于是翻箱倒柜，翻出了一个老旧的摄像头，连接到了电脑上。一个又黑又丑又土的小男孩的模糊的影像出现在了屏幕上，即使这种画质，也是刘嘉来回拍了好多张后才选出来的。他满心欢喜地点击了发送，可过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对面的回复。刘嘉有些疑惑，便不断地发着“在吗”，“在吗”。可还是没有答复。刘嘉有些苦恼，或许是有事吧，他这么安慰自己，可心却已被牵挂住了。一段时间后，当他再次查看时，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出现在了屏幕正中。

望着那一个突兀的感叹号，刘嘉久久不曾去做出下一个行动。就因为我的一张照片吗？我的面容就这么不堪吗？这是刘嘉第一次感受到了失望。感觉希冀就在前方，但转瞬却又消散掉了。人生虽充满失望，但单纯的孩童哪能承受这般伤害。

童年的这段悲痛伴随了刘嘉多年。多年以后，刘嘉仍旧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即使她后来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却仍旧不敢去拿素颜示人。

当她向身边人讲述这件事情时，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已足够惊艳。她笑谈道：“容貌是最经不起时间消耗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