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命之书
人们终于往东走了，脚步缓慢。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有些人得到空闲就要跪着祈祷，有的甚至一步三磕头。祈求老天的保佑，就这样人群渐渐走远，好在目前为止并没有追兵追上来，或许真的是上天显灵了？人们也觉得追兵不会再追了，因为人群已经向东走了几个月，期间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但人们还是保持着那种高度的、神经质一般的恐惧，只是纷纷在嘴里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人们脚下的泥土之中沙子越来越多，人们习惯低着头走路，有人说这是为了方便记下走过的路，也顺便记下了土中夹着多少沙，长着多少草。等到人群之中有人猛地抬头看，人们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沙漠。
为什么会是沙漠，为什么会是沙漠？
一阵风吹过，身后的脚印无影无踪，人们一时不知道哪里是身后，应该往哪里走。
“天子没有告诉我们前路会有沙漠……”
“对哦，是没有说，天子让我们去找海，但没有说会有沙漠……”有的人停下来的时候除了祈祷老天还有就是要对天子的话讨论讨论。从见到沙漠起人们就开始说起来了，各种议论铺天盖地地过来，仿佛每一个人都在或多或少地猜测天子的意图。由于人群中从没有人踏足过沙漠，食物和水都不再充足，当地一个人倒下去的时候，讨论也立马变成了争论，只是这争论的矛头都有了共同的目标，在目标处汇流。
“我们离开我们的故土，因为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活下去！而如今呢，如今呢？我们如何才能够活下去？找海吗？我们凭什么相信我们能找到，我们凭什么相信找到海我们就能回去，我们又凭什么相信我们那时候就一定回去……”
“有人去过海，有人见过海，我们都能看见海，我们凭什么相信我们找不到海，我们又凭什么相信我们回去?凭什么不相信，你说呀，说呀！”
“……”
白土始终没有参与这种争论，就是在刚才也是在津津有味地听着，直到沙暴遮住了声音，将声音的源头埋没，白土也眼前一黑，意识中的自己被狂风掀进了黑暗。
待意识回来，周围已经感觉不到风沙，风力虽然算不上很小，但是给人之中不管怎么会都不会吹起沙子的安心感，空气中有了一点潮湿感觉，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身下躺着的不是那种干燥至极的黄沙触感，而更像是土地！
一股强烈的意识冲击着白土的头脑，刺眼的光亮进入他的眼睛，给他的感觉却又是在意料之外。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许久不曾见到的绿色。白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树木，树干是弯曲的，多是细长，树冠生得巨大，几棵这样的树就能够遮住太阳，大树脚下还生着灌木，灌木低矮，也是头一次见到。风过脸庞，没有了往日刀割般的干燥，取而代之的是带走脸上燥热的清凉。不远处有一片宽阔且平静的水域，岸边黑压压地全是人，人们正在欢呼着，跪在水里，贪婪地将“海”中的水送进自己的嘴里。
“……你终于苏醒回来了，你昏了一路，也亏得是这海造的良静之境，人一来到这里，元气立马就恢复了大半，你……”
白土听到某个字眼，猛地挺直了身子坐了起来。什么，这里是海？
“是呀，我们已经到了，你看着海面有多宽广，一眼望不到边……这里有土地虽然赶不上我们家乡的沃土，但也能种粮食，我们一路上带的种子途中丢了不少，要赶紧种下，牲畜也要尽快安定好……”
说话的人也是当年天子身边的臂膀，其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两边的耳朵大小不一，右边的要相比较大一点，所以人们都叫他“右耳”。右耳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但是最终正正经经听到白土耳朵里的也就两件事：“这是海”、“我们要定居在这里”。
白土朝着“海”的边际望去，“海”的那头也长着那种细茎大冠的树木，只是树脚下少了与这边一样的低矮灌木。
这就是海么。白土站起身，显得慌乱，又好像在告诉自己不要慌乱似的，动作不是特别的协调，可能这与他昏迷许久有关。但是他最后还是因为用劲过猛摔倒在地上，这一摔，整个人就瘫倒在地上，倒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过于虚弱，而是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白土窥见了远处的风景，以及海的样子。
从后面赶来几个人想要扶起他，白土生生挣脱了，他将自己的脸努力地贴在土壤中，感受着土中沙子的触感，许久之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直，眼睛直盯着右耳，却迟迟没有开口，眼睛里掺杂着好多的东西，但仿佛都想要对右耳传达什么，右耳还在翻找口袋里幸存的种子，最后白土眼睛中所有的感情都变成了失望。
“这里不是海。”声音重重地垂在右耳耳畔。
“你说什么？谁说的，谁说的？”右耳怒视四周，辛苦走到了这里，他绝不会容忍任何人说这不是海！
“你明明也知道的吧，这里不是海，我们要往前走。”此时白土已经站起来了，从右耳左边慢慢走到右耳面前，拿出了一本书，“告诉大家往前走吧。”
“海是有的。”天子说道，“是在抱歉，我不能再看到海了，白土，你们一定要去找海，我们每个人都能看到海，但是我们一定要到达那个地方。”说罢，把一本书递给了白土。
“我今后不在了，你就是我，你们都是我，去吧，去找海，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份。”
白土低头不语，模糊间看到了书的名字。
《生生谈》
历代天子在自己有限时间内无所不探寻，无所不思，曾游历四方，便把自己的所见如实记录下来，落为万古长明之物，其长生之法，其圣明之路，其生命至理，其山海广域，皆藏于书中，名曰：《生生谈》，白土手中的只是原版删减之后的拓本。
《生生谈》之中多有奇诡之物，还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用古文字书写，尽管天子按照自己的理解翻译过，但里面始终有着读不通的东西，白土叫来右耳，右耳看到这本书，愣了很久，才开始着手翻译古文，他懂一些古文字，索性不通读全书，只找到了有关记录海的部分。“长生之地，由此故乡，向东而去，持恒者至，海孕生机，海生万物，而海不毛……”
“海无边无际，海的周围寸草不生，你看这周围，这些是什么？”水域的周围是有边界的，只要站在高处，就能看到远处的细细的银边，银边上面翻腾着热浪，热浪上面仍是漫天的黄沙。
“我们早就没有前路了，早就没有了！”右耳挥起拳头，又犹豫了，转而抓起白土的衣襟，“你知道我们为了去找那个海已经失去了多少吗？看看我们死了多少人，丢了多少粮食、种子、牲畜，你知道吗，我们正在失去故乡，一直在失去！”
“如果你这样想的话，你就已经失去全部了，你所说的故乡也不是完整的故乡，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不和你解释太多，但这里不是海……”
“别再提海了！我们为什么要去找海，不就是为了能够活下来吗？”
“我们还要回去。”
“你觉得可能吗，天子那样说只是让我们能有动力走下去，你见过海吗，你知道海在哪里吗，你能保证我们剩下的人能都一个不剩的或者过去吗？我们只要或者，只要活着就行了，继续往东走仍是一片沙漠，而在这里定居我们都能活下来，只要我们能够努力，而不是去祈祷去找那个我们都没有见到的什么海，海根本就不存在，不存在！”
“海是有的，有人到过，我们每个人都能看到海，我们去找到海不是靠什么祈祷的，我们不只是要活下去，我们还要回去，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白土找到了《生生谈》，一路上书被保存得很好。白土轻轻拂去布在书上的薄尘，书的封面在闪着太阳的光辉。
“你简直不可救药！你见到敌人的残暴了吗，你还嫌自己失去的不够多吗，你不要总是拿着那本破书说事，死人写的东西有什么用？”
“这是生命之书，那是历史，不管你怎么说，我们是一定要向前的，在此地休整几天，不得耽误太多功夫！”
《生生谈》只能为天子所有，书在，权力就在。
白土始终站在高处，看着水域那头植被稀疏的地方，余光目送着右耳离开，右耳的影子被斜阳拉得好长好长，空间拉长了影子的形状，形状的变化变得不再服从影子，影子也变得不再服从本体。
《海》这个系列之前在九歌文学社的官方账号上连载过，同样是本人创作、本人排版，只是九歌上的文章大多注重格式，还有一些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也不方便写出来，于是发在这了（上一章没有说是因为忘了）（啊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