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2023.03.08

今天是妇女节。劳动妇女节。

对节日而言，这就是她的节日，就是为她准备的。

她是妇女，劳动了一生。

太合适了，天衣无缝。

但对她来说，我能断言，她绝对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就像她不知道大熊猫。我给她看熊猫的照片，她问：“这是养来做什么的？”乍看无知，反倒有种哲学家的气质。无论我回答什么“濒危物种/外交需要”，都显得愚蠢和短视。

我也只能瞎扯，“这种熊是黑白色的，很少见。”

她的一生过得很穷困、很艰苦、很闭塞、很简单，应该……也很快乐吧。

我甚至不能说她随大流，因为她甚至不知道在自己家的小乡村外有多大的世界，或许甚至连“自己能够去知晓世界”——这件事——本身，都不知道吧。

写到这儿，读的人说不定会认为我不喜欢她，高高在上地指责她无知和盲目。

恰恰相反。

我深爱着她，比爱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她。

她的缺点，都不是缺点，只是特点，不，是可爱之处。

她挑食，我也绝对说不出口一句劝她的话，让她为了营养均衡，吃不喜欢的食物哪怕一口。因为我挑食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让我不喜欢的食物出现在我的碗里啊。我绝不要劝她进食不爱吃的东西，而是找其他她能吃下的食物，来保证她的营养均衡。说到底，要怪就怪这些食材没长好，没有既营养丰富，又合她的口味。

她不知道妇女节，不知道熊猫，也根本没什么所谓。不知道这些，生活不会变差。她缺少一些“知识”，她没有受过教育，她不识字。她在我读书的年纪，根本没有受教育的机会。只要清楚这些，只要是正常人，任谁都不会去指责一个读不了书的女人无知吧。

她很会看天气，用今天的云判断明天的雨，对她而言轻而易举。而我只会从电视手机里看预报。她有很多生活的智慧，会编竹筐、扎扫把，会做好多好吃的，和她一比，如果我还自视甚高，我才是真愚蠢呢。

说她“无知”，但我从不觉得她愚昧。那些仿佛烙在老一辈人脑子里的糟粕，例如“重男轻女”、“信教信佛”云云，在她身上一点也没生效。我反而觉得，如果我是男孩，她不会像现在这么爱我呢；家附近的寺庙，她十几年前挺爱去的，但现在甚至不许我去，我考到的好成绩，她也非常清楚这是我自己努力所得，而不是什么“神仙”给的。

她没有给我一丝偏见，给的全是偏爱。

哪怕总有一天她死后，这份感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没有人能超过她在我心中的分量。

因为——她唯一不随大流的一件事，就是“她爱着我”这件事。

我没有坚称世界上的其他人中的谁喜欢我的信心，但，她爱我，这件事毋庸置疑，这是我的人生的底层逻辑之一。

她有很多孩子，她的孩子也有很多孩子，可我是她唯一的女儿的唯一的女儿。我一直对这个身份沾沾自喜，这让我觉得自己对她而言很特别。

更让我安心的是，这种特别是客观的，是无法改变的。

朋友、同学、同事、恋人、夫妻，这些社会关系都能选择，换言之，都能丢弃：再也不联络的朋友、老死不相往来的同学、离职后此生再也不相见的同事、分手后就成仇人的恋人、去民政局登记一下就算完成/结束社会关系的夫妻……但她和我的关系，谁都无法撼动。

她不会今天爱我，明天不爱我；今天亲近我，明天疏远我；今天看重我，明天轻视我。

她对我的爱没有前提条件。

不管我是不是得到了她的偏爱——虽然我一直认为我得到了，就是坚信她就是爱我胜过其他人——都不影响她是我永远永远最爱的人。

她也快走到了人生的终点站了。而我，早晚也会迎来这一天。直到轮到我躺在病床上垂垂老矣的那一天，我也依旧会爱她、想念她、感谢她。很庆幸我的人生里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