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产
伊里奇怀孕后成为了以他住所为中心方圆十里的怪物。无论他推着小车出门购物，还是待在家里闭门不出，他永远都是街坊邻居指指点点的对象
“一个男人怎么能怀孕呢，怪物！”
“这世道男人都能怀孕了，看来上帝要放弃这座城市了！”
“他一定是被魔鬼附身了！肚子里不一定是个什么东西！”
各色流言在短时间内迅速发酵，愈演愈烈不堪入耳，可无论传闻如何，伊里奇也丝毫不为所动。他除了读书做家务外，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和爱人卡尔欣赏他们一起孕育的胚芽
伊里奇身为男性没有子宫，胚芽只好通过拼命挤压内脏的生存空间在肚脐上方圈出了小指甲盖面积的空地。这片区域的肚皮退化成了透明的，伊里奇和卡尔像欣赏生态鱼缸一样注视着内里的动静
他们可以看见每一个细胞的游走。胚芽正在分裂的细胞，负责给新生命输送养分的细胞，白血球，血小板等都看的一清二楚，那块透明的肚皮仿佛是一块显微镜片，显现出一个神奇的世界
胚芽很健康，它随着伊里奇心脏的搏动有规律地震颤着。卡尔隔着显微镜轻轻抚摸着它：“真希望它快些出世，它的诞生是全人类的创举。”
“当然，甜心，大家会明白这一点的。”
“就算他们不明白，我也会努力让他们明白的。”卡尔抬头看着被打碎的窗户玻璃：“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从这一天开始，伊里奇和卡尔开始在社区里进行演说：
“男性也能生育的话，可以自己决定是否要拥有一个孩子，你将会在繁衍后代的问题上获得绝对的自由。”
“女性和生育解绑以后人生的广度会更宽阔，你可以更自由地选择怀孕与否，不会再有人逼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这对于两性双方来说都是解放，我们正在做的是在解放全体人类的事！”
他们在社区里不断发表演说，分发传单，虽然遭到了数不清的攻击谩骂，但两人丝毫没有气馁。伊里奇撩开衣服给大家看他的腹部，胚芽长势迅猛，已经有成人拳头大，肚皮也在随着胚芽的发育不断扩展透明范围，人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胚胎中有一些小小的人状物在起起伏伏，它们看起来很像是塑胶模具之类的东西，但又很真实地跟随着母体心脏而律动。所有人都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呆了
渐渐的，开始有人接过传单后仔细阅读，也有人认真听他们的演说并不时提出问题。伊里奇和卡尔把他们的经验编制成册分发给大家，还在家里办了一个夜读班供大家了解交流之用。越来越多的人被卡尔夫妇前卫的理念吸引，甚至有人跨越了好几个社区专程来参加夜读
与此同时，胚胎的发育一日千里，几乎每天都能肉眼可见的将自己的领地扩大一圈。现在里面的人形物已经长成了清晰可辨的小人，无数的小人在液体里聚散离合，仔细观察，他们竟好似在结盟和开战。人们对此惊奇不已，一个小小的胚胎竟已有这么复杂的活动，它长成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东西啊？！
随着胚胎的奇异之处被添油加醋的越传越广，卡尔夫妇的拥趸日益增多。他们呼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占据了半壁社区。胎儿也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不负众望的将领地扩散至整个腹部。伊里奇现在的肚子就像一个巨大的水晶生态球，里面是澎湃的人群，他们以血管为基础建设起交织错落的盛大街道，用金属炮制出如死神一般森然的骨骼支撑着母体摇摇欲坠的体内环境，他们有了自己的田地，收割机呜呜地冒着青烟割下大片的麦子。他们喝酒，唱歌，每个人都像朋友般勾肩搭背谈天说地，但士兵却手持火引一刻也不肯把手从数十米高的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炮的引信下收回来。现世的阳光透过水晶肚皮照进五彩斑斓的光，使得整个生态系统熠熠生辉光怪陆离，若是再加上些巨型水草做成的森林就更完美了，这生态球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与胎儿的欣欣向荣相反的是伊里奇的健康状况。整个腹腔都被胎儿攻占，内脏只能拥挤在狭小的胸腔和骨盆里。每个器官都被挤压的几乎身首异处，连心脏都快要无处跳动。伊里奇呼吸卡顿食难下咽，整个人被硕大的腹部拉扯得摇摇欲坠，虽然他的孩子建造了骨骼支撑他，但伊里奇仍然感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胎儿所需要的养分是巨大的，但母体的循环系统却被挤压的几近罢工
循环系统可以罢工，但伊里奇不行，他必须把这个被千万人注视着的孩子生下来。这孩子是人类前所未有的创举，是世界的奇迹，怎么能因为母体太弱而夭折！
伊里奇的身体以光速枯萎着，他很快就无法出门，只能在家里活动，紧接着连下床都需要极大的意志力了，就只能每天都懒洋洋地倚在床头，还好他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还能读一读自己喜欢的书
虽然伊里奇的衰败显而易见，但人们却视之不见，他们只是或期待或恶毒地注视着胎儿。期待的人群兴奋不已，怎么可能不兴奋？他们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别人都是单枪匹马闯天下，但这个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分化成一个个完整的国家，他像是一套精密复杂的机械系统，重重叠叠的齿轮，螺丝，发条组合在一起缓缓转动，发挥出事半功倍的效果。看这样的发展势头，能超越乔治家的孩子也说不定。哦，说到乔治，他是附近几个社区的村霸，依仗自己的孩子天赋异禀力大无穷在方圆十里的社区横行霸道了数十年，大家都敢怒不敢言。久而久之，一些聪明人开始加入乔治家的阵营，在主人的庇护下也过上了吃香喝辣的生活，而另一些人则坚决不愿成为走狗，虽无力反抗也要关起门来自持清高，伊里奇的孩子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也许翻身农奴伸张正义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了
而恶毒的人们则认为伊里奇和卡尔是在亵渎上帝，这个孩子是魔鬼的化身，他们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想让伊里奇堕胎，为此他们甚至策划了一场又一场暗杀，伊里奇被迫住进了地下室，在拥趸们的接济下勉强度日，这让他本就捉襟见肘的健康更是每况愈下
这两群人是不是真的有所分别？他们的眼里都烧灼着同样狂热的火焰
时间并不在乎碳基生命幼稚的游戏，伊里奇很快就孕32周了，胎儿已经基本成形，所有的发条已经拧紧，齿轮环环相扣有条不紊地日夜转动，连润滑油都上好了，只待时机成熟分娩而出。而伊里奇也衰弱到了极点，他已经不能说话，无法自主翻身，呼吸极度微弱，可是他的爱人买不起呼吸机给他用。以卡尔为首的人群不分昼夜地守护着他，卡尔用凉水浸了毛巾给伊里奇轻轻擦拭腹部。伊里奇从头到脚每一块肌肉都酸痛无力，好像有一千斤的铁块拴着他往下坠。只有腹部的冰凉触感带来的一丝隐秘欢愉让孕妇发出了舒服的哼哼声
“卡尔，我们的孩子，叫苏维埃好吗？”
“当然，亲爱的，你喜欢的都可以。”
乔治家的地下室也同样精神高度紧张，多年的村霸生涯让乔治很清楚地意识到伊里奇未出世的孩子将来一定是个相当恐怖的威胁，他召集党羽，商量着怎么给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夫妇一个彻底的教训
1991年12月25日凌晨，月黑风高，正是绝妙的杀人夜
乔治纠集了一群爪牙，正大光明浩浩荡荡地围攻伊里奇所在的地下室。稚嫩的孩子，柔弱的女孩，年迈的老人，每一个人即使不想参与这无聊的游戏而仅仅只是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加入战争。电力系统首先被破坏，接着水脉被切断，最后粮仓被烧毁，在冲天的火光中所有人都杀红了眼，黯淡的月光如潮水般没顶而来，犹如实质的黑色粘稠液体包裹住他们的头颅，让他们看起来像是用烧焦的木头偷工减料雕刻出来的没脑子的东西。木头脑袋们早就分不清敌友，他们的肉眼已经被月光溶解，只剩两个黑乎乎的血洞大刺刺地张着。他们机械性地挥舞着所有能被当作武器的东西剥夺他人的生命，飞溅在身上滚烫的血液，谋杀耳膜的刺耳尖叫也不能使人群清醒过来，反而更使他们兽性发作。杀！杀！杀！他们现在只剩这唯一的念头
伊里奇躺在床上，他的意识依然清醒，他看着疯狂的人群感到万分绝望，这不是他所期待的局面，虽然在怀孕之初就预料到会有冲突，但冲突的规模显然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无法转头逃避，只能用尽力气闭上眼睛保下片刻净土
“魔鬼！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伊里奇闻言又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个浑身被血浇透的年轻人举着镰刀向他冲来，他眯着眼看了片刻才认出这是米哈伊尔，他的随身医生，来自最早追随他的那批人，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地照顾着他，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就是为了你这个怪物，我全家都被杀死了！我的妹妹！她才十岁！”米哈伊尔痛苦地扭动着身躯，看起来是想要嚎啕大哭，可是没有了眼睛，泪水要从哪里流出来呢？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一边嚎叫一边把镰刀插进了伊里奇的肚子
月光停滞了一秒后极速退潮回到了空中球状物的体内。突然恢复了肉眼的人们有点不知所措，他们停了下来，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最后看到他们亲朋好友支离破碎的身体。只是人群还来不及爆发出一声悲愤的喊叫就被另一波浪潮席卷。潮水来自伊里奇腹部的伤口，由人体细胞，组织液，血液，羊水等混合着无数机械零件组合而成，带着令人舒适的温度和气味冲刷着人群，使得碳基生命们短暂回想起自己还在妈妈子宫里的时光
潮水蔓延了半个社区，含混的液体相较于水能让人更快窒息，而破碎的机械零件尖锐的棱角从鼻腔和口腔进入，一路划破他们的气管以及食道，最后戳破肺泡和胃囊，两个空腔器官像是坏气球一般随着主人的生命一起迅速干瘪塌陷。一小部分幸运的人直接被淹死，更多的人还是死于划伤，在浑噩液体中失踪的人更是难以记数。伊里奇躺在床上释放出最后一滴胎液后变成了一具干尸。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好在时间依然不理会碳基生物间的闹剧，太阳不紧不慢地升起后眨眼间蒸干了所有液体。幸存者呆愣愣地看着建筑物上胎液蒸发后遗留的薄膜和划痕累累的街道，片刻后挠挠后脑勺，纷纷回家继续为圣诞节的到来做准备，得赶紧回去看看炉子上的肥鹅有没有被烤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