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年文月文日 18：00】浮夸

又这块板子上了，又摆明着她“名落孙山”了啊。射命丸文这么想。 在那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板子前，她又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了那一种世上无她容身之地的感觉。 那板子美名其曰“销量榜”，实际上代表的不仅仅是鸦天狗们的报纸的销量，还代表着一只鸦天狗能在这山上得到的地位，尊敬，和财富。以往的以长为尊的逝去，似乎并没有带来新的秩序，而是带来了新的祸根------鸦天狗们学会了很多招式，很多写作的招式，很多寻找新闻的招式，很多上下左右横竖撇捺的招式……等等等等。但是这些招式不是武术，也不是道德。 不是任何让自己本身变得更好的东西，有什么学的必要呢？文卷缩在越来越拥挤的小房间中寻思。 “我宁愿被忘记，我也不希望成为那虚伪的第一啊。”文总是这么想着。房间里堆着许许多多的材料，堆积成山的不是一般的新闻，而是文她以几乎没有休息没有娱乐的代价，换回来的以让自己能够上那个榜的机会。 朴实的事物再美妙，大多数人都不会立马看到。文就这么收集着这些朴实的新闻，在外以风一般去寻找，在内则不惜一切去探究，探究这些新闻里面的内在联系，也探究如何去写出最好的新闻。 那天下午，人们依然正常的行进，文也在到处寻找素材。从贤者话语，到史家新见解，甚至到了去寻找一些闲杂事物以让人们能看到自我。 到了晚上，文看了看素材，都没什么不一样的，无非就是《贤者发表新的讲话》《第九代御阿礼之子在外的一天》这些别人写烂了的题材。 文叹了口气。她想，对于新闻或许我已经麻木了，已经再也写不出好的文章了；可能再不可能以一位有名新闻记者闻名于世了；又可能自己就会这么尘封在这么一座大山，哪怕她从未被囚禁过。 她叹了口气，她越来越怀念那个靠资历就能过好日子的时候了。在那个时候，哪怕她没有资历，也不需要这么的劳累自己。现在她似乎已经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发条机器，只会寻找素材了，只会写新闻了。 牢骚发完了，新闻也整理完了。文她看了看，从最底下的的《贤者为什么希望我们不要捣乱》到堆积了一堆的大豆腐快小豆腐块般的历史文学道德等等等等各类新闻，再到第一层的《太厉害了！这个能把竹子雕刻成各种各样的人》。文她看了看所有的新闻，确保无误后，她就开始排版，把各种各样的新闻排到同样或相像的新闻旁。 这里不对，哪里不对，这里读者看了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这里的排版会不会被读者指认为暗讽？这里为什么我要排到哪去啊……在一连串的自我疑问下，文终于排版好了。 打印机连贯的声音，成为了文夜晚中最熟悉的声音。因为这才是希望------管生活有多么困难，只要我还能睡一觉就行！ 又是一个凌晨，文照常去送报纸。从森林到竹林，再到人里……记者确实必须对地名了如指掌，但再厉害的记者都不敢说像文一样，既能将新闻里的地名掌握的像家一样熟悉，又能将送报纸的地方，了解的像邻居一样。 文她无表情的将报纸在自己彻底疲劳之前送到了所有人手上。她知道服务是报纸卖出去的关键之一，但她也知道，一个真正疲劳的人不可能这么在乎他人感受。 送完之后，她还是向往常一样，搜寻材料，不问西东。就如此疲劳一日又一日，因为需要活着。 晚上到了。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晚多了几封订阅信------她实在不敢相信，好几个月才会有一封订阅信的她，今天直接就多了好几封订阅信。 信上的内容她没细看，只看了其中的地址和名字信息。但她就是喜欢这种感觉------一种她被众人需要了的感觉。她沉迷于此。她准备去喝一杯，但是转念一想，她还得工作，不能因为一时的快乐丢失了自我。 晚上到了，她还是为了明日的新闻而准备着，准备着材料，准备着排版，准备着评论。 她就是这么爱工作。再检查了一下新闻，准备无误了之后，她就开启了打印机，在希望中入睡。 第二天的行程，只是相对以前多了几户，不过多了这几户也只是增加了点路程，剩余的还是那些往常也得干的事情。 不过相对往常来说，今天的新闻是真的少啊。甚至可能四面都填不满。她想，或许这就是运气吧。于是，她只好草草去问了几个人里的人一些小道消息填充下她的新闻消息，便草草离场。 回到家里，没有订阅信的桌面更让她觉得或许运气就是这样，不会一成不变的偏袒她。 还是找信息，还是排版，还是打开打印机，还是如此睡着。文的生活和他人一样，都是循环着，不安的循环着。 到了早上，又得继续送报纸，继续找材料。她并没有厌倦这份工作，因为她就是这么坚强，这么的无惧。 到了回家的时候了，最近没什么新闻，所以又是草草找了点信息离场。 但生活总是给人们带来惊喜，回到家里，她又在她的桌子上发现了好几十封订阅信-----甚至比上次还要多好几倍。 她过于兴奋，以至于忘了疲惫。怀着感激和兴奋，她开始阅读这些订阅信的具体内容。 但她发现，里面的内容，都是劝她和自己的信仰背道而驰的内容------里面不是称赞那些小道消息多么好看，就是说那些小道消息的评论有多好。文不知所措。她只得搁置这些内容，继续重复的生活。 不管怎么说，后面的生活都这么相似，只是没了那些小道消息作为新闻和订阅信罢了。 一个月后，文一言不发看着那畅销榜上------那榜上在自己还有小道消息和那些订阅信的时候，她至少有那么一块位子，但现在呢？现在没有那么多消息了，也没有那么多订阅信了，怎么办呢？ 文将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期间她一直没写新闻。她痛思，她反思，她讽刺，她辱骂，但她知道辱骂没有用。 她多么希望改变世界。 但是，她只能被世界改变。 ------要是她还想生存的话。 一周后，《文文。新闻》发布了改版公告。在此之后，就一直畅销。 射命丸文也住上了更加宽敞，更加温馨的房间，在这房间里，她就这么欢快的进行着她的创作。她看着他人写出来的新闻，然后就这么进行着改变甚至是照搬。 甚至，她已经掌握了如何写出让他人看自己文章的方法。方法便是：乱写，写出吸引他人眼球的新闻，不需要任何真实，只需要别人看着舒服或者欢乐，便是好事。 最能代表这一行为的，便是有一次，来自月都的稀神探女访问永远亭，别人都写着她在永远亭如何希望人类能去除污秽，如何让人类更好，她写的便是《稀神探女联合不良医疗机构合作研制病毒》，并且将“稀神探女”要研制名为PAX-12的病毒，要毁灭人类的行为写的活灵活现。以至于现实里的她，在那新闻框里远不如新闻里的她真实。 因为这一篇报道，人里甚至还举行了一次“为了我们健康 反对月都和好”的游行示威活动，在别人写着这活动多么荒诞的时候，她又一次背驰众人，写出了一篇《人们应该有思辨精神》的文章，鼓励反对身边不合理的事情都知道。 就这么的，文成为了畅销榜常青树，她一次没拿畅销，甚至都能写一次报道。 在多时的沉淀之后，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看到她畅销榜第一的这一天。 所有写着或真或假或美或丑的报纸的鸦天狗们都知道，这是验证他们是否拥有着令人赞叹的成绩的时刻。 喧哗的世间掩盖了本来恬静的万物，而粉饰的美好总是会像这天一样，将丑陋盖住。 望着喧哗的大众，射命丸文不为所动。 她深知，她已经懂得了如何去取悦观众，并懂得了如何去写出让观众来看的文章。这样子的文章假吗？假。有人看吗？有。有观众看总比没观众看好，况且这些观众，都可是支持着她的。 对，要让观众支持自己。为了让他们支持自己，就不得不浮夸，不得不虚伪，不得不让自己的文章变得爆炸，不得不让自己当大娱乐家！ 就是因为这样，她用着鸦天狗本该有的速度，超越了一座又一座山；一片又一片海；一个，又一个对手。 现在只剩下了几个对手，但文知道，像果这样子老实巴交的鸦天狗，可是打不过自己的。她知道，今天的这个榜单，将会揭晓她们与她，谁才是强者。 带着面具的白狼天狗护卫着一位拿着卷轴的天魔，天魔望了望天，然后就开始准备着将要念的词。 十八点，十八点，十八点……文就这么一直重复着那揭开榜单的时间，以前还在她前面的对手随着一声声一八点好像消失了。 十七点五十七分，十七点五十八分，十七点五十九分……文看着流逝的时间，突然有些害怕。 万一，就连那样子的新闻都比不上她们怎么办？ 万一，万一……就在文这么想着的时候，天魔已经站了起来。 望着即将展开卷轴的天魔，文的意识里一片空白。哪怕她尽力稳定着自己。 这时是十八点整。 …… 射命丸文站在家的阳台上。她此时极为空虚。 很没有疑问的，就算她再慌张，也毫无意外的得到了第一。她已经拥有了成为第一的所有条件。她不再害怕没人关注了，她不再害怕自己没有知己了，她不再害怕自己再也吃不饱穿不暖了。 坐在虚妄的王座上的国王是可悲的。更可悲的是那些为了权力而失去了信仰和更多的东西的人。 她希望就此停止，但是王不可能直接停止霸业； 她希望不再继续，但是底下的人就是希望继续； 她希望默默回头，但是所有人都看着她的一切； 她可以退出，但是她也知道，直接退出意味着什么。 她又一次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别人的信，而是因为自己的心------那个很善良却已经失去善良的心…… …… 姬海棠果很担心文。 文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仍记得有一次，为了帮她找关于异变的素材，文花了好久，终于在异变的现场------枪林弹雨的现场，帮她拍上了一张她认为她一辈子拍不到的照片。 她的能力是念写，一种需要很强摄影功底的能力。但文就是强到她都自愧不如，而且她还这么热心助人。 她最近一次见到文，是在文拿到第一之后。拿到第一后的她却早已没有了以前的神采。她的眼睛就像无底的黑暗，她的面容如同真正的乌鸦，她多么的虚弱且虚无，就连写过很多悲惨故事的果都不敢描述那种令人畏惧的神态。 当果打开了文的房门，她简直不敢描述文的状态。文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只会发疯的人，卷缩在房间一隅，哆哆嗦嗦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 文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果，只是继续持续这可悲的状态。 果坐了下来，若有所思。 “你知道吗？文文，我觉得还是你以前好一些。” 文并没有回应她。 “以前，以前，我们一起喝着酒，一起聊着天，一起欢乐的说着落榜，却总是嫉妒他人能够上榜。我觉得这样子的生活就蛮好的嘛。”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文还是卷缩着，但似乎开始听果的话了。果愣了下，然后叹口气，继续说。 “你还知道吗？在你疯掉之后，人们感慨完你怎么会疯之后就没有任何表示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文还是这么疯癫着。果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突然觉得她有点说错了。 “唉，我还是希望你能好起来，回到以前吧。”果摸了摸文的头，便走了。 走之前，她看了看文。文还是疯癫着。她还是这么抽动着说着谁都不懂的话。果茫然的看着文，她希望她最后能拯救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哼呵啊啊……”果离开后，文就开始大哭着，这么大哭着…… 只有她知道，她没疯，她没疯。她需要有人能够报道这一切，这样子她就能填上她最后一块出名的要求------成为新闻里的人物，哪怕她会是个疯子。 她知道，要是别人进来了的话，那么肯定会拍上照片，并且配上《射命丸文疯掉了》之类的标题。但是，她没想到，进来的是果。 那个最好的朋友，最后还是做出了最好的决定。文想到此处，变得更加悲伤，哭的更加大声…… 她终于想通了一切：她夸张，她浮夸，因为她很怕，很怕别人忘记自己。 但是，夸张和浮夸带来的，只有暂时的繁华。等到不会再浮夸的时候，别人就会忘记自己。 文最后擦了擦眼泪，便整理好着装，出门取材去了。 …… 几天后，《文文。新闻》在几周没更新后终于更新。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退订信。文只是一封接一封的处理退订。 她不再浮夸，所以不再害怕这些事物。她知道，她原本害怕的只是没人看见。可她其实不用别人看见，也不用怕自己活的那么差------做好自己就行了。 又是那么蓝的蓝天。文她一跃而飞，前往更加清澈的蓝天。 飞了一会后，她就飞到了果的家里。 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果特别的高兴。她知道，文康复了。 “那个……你知道在你病的时候我来看了吗……” “啊，原来你来看望了啊，谢谢，应该有不少人来看我吧！” “好吧，恭喜康复，文！” 果笑了笑，文也笑了笑。 多么开心，多么令人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