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分飞(忽必烈X文天祥)
【转载自贴吧】原作: N.W. 发布时间:2012-06-14
一身傲骨。
忽必烈第一次见到文天祥时,脑中不自觉冒出了这四个字。
阔别多年,他再一次见到他,那人仍旧一身白衣,眉宇淡漠如水,彷佛开放在寒冬里的雪梅,脆弱又坚强,让人同时产生保护与催折的两种极端欲望。
每次一想到这位生命中可恨又可敬的敌人,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心里泛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情绪,比起管夷吾和鲍叔牙的生死交情,他更喜欢诸葛亮与周公瑾的亦敌亦友。
那是他藏在心里很久的秘密,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起,其实他希望南宋不要灭亡,那麼他就可以天天出难题,看著那位状元宰相如何琢磨、如何思量、如何无时无刻把自己放在心上,为了他焦头烂额,只想著怎麼杀死自己——他乐意花一辈子与他纠缠到底。
「启奏陛下,文天祥押到。」
「宣。」
他亲自走下龙椅,看著长廊的尽头,一抹白色的影子由远而近,他颤抖著,君王冷漠的面具下藏不了那颗悸动飞驰的心,他知道他与他之间不只是囚犯与敌君,他们之间有著更深层的羁绊,虽然谁也没说,但是他们彼此都知道。
文天祥的视线和忽必烈对上时,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两年的牢狱生涯无法抹煞那人身上与生具来的气质,他的人就如他的诗,零丁飘摇,有一种不合时宜的高洁,他的五官斯文秀气,如同大多数的南朝文人一般,清丽而典雅,但他绝不像那些奴颜媚骨的俗人,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足以教天地失色一片。
那是最让人迷炫、清澈到骨子里的峻切气质,也是忽必烈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的原因。
「都下去。」
忽必烈挥手的同时,左右已退出大殿。
他走向他,撩起他的发丝,深深呼吸著那令他怀念的气味,「瘦了?」
文天祥没有推开,一双眼直直看著忽必烈,彷佛看到他心坎里去,「牢狱两年,岂能不瘦?」
「不如归降,我命人做些补品给你。」
「忽必烈,你若将我看作是可敬的对手,切勿再提『归降』二字。」
「我不只当你是对手,我还希望你当我的宰相。」
文天祥挥开他的手,不愠不火,澹然道:「不可能。」
「我甚至愿意把大元的兵权交给你。」
「我知道你愿意,而且不只兵权和政权,你甚至可以给我半壁江山。」
「你……你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我从没怀疑过你的诚意。」
忽必烈拉住文天祥的手,将他按在自己胸口上,戚然一笑,「你聪明绝顶,世上什麼事都知道,那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心……」
「我知道。」文天祥答得肯定,眼里却有一抹稍纵即逝的忧郁,只是去的太快,忽必烈并未发现,「但是,不可能。或者说,不可以。」
「为什麼?」
「你是新朝天子,我是前朝旧臣,你却来问我为什麼?」
「我因夺天下而认识你,却又因坐天下而失去你,你是否能告诉我,你若是我,又该如何取舍?」
「我若是你,定会杀了文天祥。」文天祥还是看著忽必烈,自从他进殿以来,他的眼神从没离开过他,而且看得别有深意,「这样一来就是两条命。」
忽必烈苦笑道:「你好残忍,你想让我的心给你陪葬。」
「忽必烈……」文天祥叹了一口气,转身,「成全我吧,我是宋朝宰相,我得为我的国家做完最后一件事。」
「你是世上最可怕的刺客,竟敢明目张胆向我索命。」
「选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我不答应!。」
「你一定会答应的。」文天祥背对著他,已走了出去。他的影子彷佛凝结了一层雾,模模糊糊,飘飘忽忽,闪闪烁烁,隐隐现现,呢喃著没有人听得懂的呓语,「你一定会答应的……因为你的心里有我……我想做的事情,你无法拒绝我……」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忽必烈忍不住往前,努力想抓住那抓不住的灵魂,他把他按进怀里,紧紧拥著那单薄的身躯,但他却在发抖,那是一种胆小脆弱的无力感,尽管他是一代天骄,半生叱吒沙场、喋血戎马,屡屡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弯弓射雕,但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面前,他永远都是输。
「有句话,我……」
文天祥按住他的嘴唇,轻道:「不要说。」
他捧著他的脸,靠在他的脸颊边,轻轻擦过,随即云散烟消、淡无痕迹,如同他一贯的气质,轻得不真实,「我不许你说,因为那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你不妨记在心里一辈子,日后来我坟前上香,年年都说给我听。」
「你是我见过世上最残忍的人。」
「你却是我见过世上最温柔的人。」
「若我不是蒙古人,你也不是宋人,我们……」
他和他越来越近,近得可以感受彼此呼吸的温度。他主动牵起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字,然后松开,慢慢消失於他的视线。
* * *
日正当中,文天祥身披囚衣,立於东市之中。
他的态度从容,他的表情澹然,他就像是个看透生死的达者,这辈子已无所求,朝著南方弯下高贵的身躯。
君子不屈膝,惟拜天地君亲师。
他对著南方,喃喃自语,「身为宋臣,我未负家国,然而身为凡夫,我却负你一生,今世无颜再见你。」
他闭上眼,太阳的光辉自他眼角散去的瞬间,达达马蹄疾驰而来——
「陛下有命,停止行刑!」
人头落地,鲜血满溢。
大风忽起,将明黄色的圣旨重重刮落,落在血泊之中,殷红瞬间爬满了整幅锦布,惟独「忽必烈」三字不被染湿。
——如果。如果你不是蒙古人,我也不是宋人。
——如果。如果你不是新朝天子,我也不是前朝宰相。
——如果。如果你不是忽必烈,我也不是文天祥。
他仍旧张著眼,四周一片死白,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马声又起,君王圣驾亲临,忽必烈急发圣旨阻止行刑后仍惶惶不安,在宫里踌躇犹豫,终究还是决定摆驾刑场,亲自宣读圣意。
遥风忽起,白日西匿。
千万臣民同时叩首膜拜,高呼吾皇万岁。
「陛下,臣等奉旨阻刑,然人犯已人头落地,阻止不了……」
「退下。」
「陛下……」
「退下!」
忽必烈直直走上刑场,蹲在血泊之中,看著文天祥的头颅发愣。
「我想了一夜才明白,你在我手上写了『雁』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支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若人有来生,愿为大漠苍雁,伴君翱翔故园,共游生君长君之地,双飞比翼,世世相守不离,连理为伴,生生纠缠不弃。
情到深处、不能自已,此情无计可消除,惟托於雁丘之辞,聊抒情意。君果有心,余心有寄。
——如果、如果。
——如果真有如果,如果将会是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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