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飙:内卷——一个人类学概念的命运(录音稿)(侵权删)
以内卷为例,把人类学相对学术的概念,变成一个批判性的工具
学术性的观念,是比较局外人的。ETIC (客位)
批判性的工具,它一定是局内的。EMIC(主位)
因为局外的批判,只是一个评论。你可以说这个好,或者那个不好。
但是真正的批判,一定要来自局内。
就是这个事情是跟你自己有关,跟你的人生有关。
所以这个时候你做的判断,不是简单地根据某一种原则,而形成的好和坏的判断。
这个原则是重要的,但同时你也要考虑其他的。比方说是不是可行。
你要特别注意,很具体的,当时的环境,面临的具体的困境或者资源。
然后你要想的问题是,我可以怎么做。
所以局外的和局内的一个很大的区别,就其实是一个,“我”这个问题。
第一人称,我,这个问题。
在哲学上,做的比较好的分析的,是现象学,pragmatism 实用主义。
就是,看世界,以第一人称的感受和判断,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我们学术研究,一般不是以第一人称这个角度去看。
所以这里是有一个区别。
学术的思考和生活,很大一个区别就是,局内和局外;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的区别。
那今天讨论的是说,
如何把一个第三人称的学术概念,如何变成第一人称的,局内的批判性的工具?
我需要的帮助,具体是两方面。
第一方面是,我们讨论的时候,告诉我你直接的反馈。
再一个,如果同学们有兴趣,我也很希望跟进做一些线上的讨论。
那回到我们刚才讲的,局外人的学术概念,和局内人的社会批判的关系。
我觉得, “我”,第一人称的问题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我们又需要第三人称这样一个学术概念来推进局内的社会批判和生活反思。
这个是为什么呢?
因为在局内大家看到的东西是有限的,同时我们自己的生活经历又是比较片面的。
如果不是做研究,那在各个领域就有片面性。
关于社会批判理论,我觉得最好的还是马克思。
马克思讲,什么叫批判性理论(critical theory)?
self-clarification对自我的澄清。
很简单,两个词
第一个,self。我的理解是,对自我,每一个生活的人,对自己的clarification
他的意思是你不是说给别人听,你是说给自己听。说给自己听的东西就要很真。
这个是,Hanna 阿伦特 (?)讲的,为什么思考很重要?
思考是你自己和自己的对话。
你吹牛或者什么,别人可以走开。你当时说话主要是融入别人还是怎么样。
自己思考,自己和自己对话。自己永远不可能走开自己。
所以他觉得思考的真实性,一定要关系到是否可行?是不是更具体?
所以这是第一个概念,自己对自己。
第二个,你在理解生活的时候,self-clarification一定要讲清楚。
你自己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
你光说社会有问题,社会不公平。但是你要具体地讲,我在这个不公平里,占据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一般人可能会觉得,自己是受害者。那你这个受害者和别的受害者是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是受害者,还要在里面混?没有别的途径吗?
这是批判性学术理论和一般的学术理论很重要的区别。
我经常打这个比喻,就是,传统的社会理论,是给世界画一张图像——A copy of the world
Self-clarification这个图像不是要给世界留一个影。
更重要的是,要在这个图景里面,你要看见自己,不是个人,而是跟你相似的社会群体是怎么样的。
它不像一个世界静止的画面,更像电影。
所以这是第二个,self-clarification,一定要看到自己。
你把自己带进来之后,问题不是马上就能解决的。还有一个问题是clarification。
你自己讲自己,不够。要系统性地澄清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怎么来的。
你关心的这个事情和别的事情如何联系在一起?
完全是第一人称的自我反思,自我经验的直接观察,可能不够。
所以需要(借鉴)别人做过的,历史上做过的,以第三人称做过的局外性的研究。
尽管我们可以批判它,它有限,但它都是我们应该运用的基础性的知识。
我觉得,在21世纪,(可能以前的同学听我讲过)
如何把局外的学术性概念变成局内的批判性概念
Etic concept 变成一个emic critic
这个任务更加地重要,也更加可惜。
更加重要是因为我觉得各种社会问题,不管是环境,就业,养老,都不是简单的技术上的政策调整可以解决的。都涉及到社会动员,都涉及到大家共同的参与。
而且很多问题,它涉及到对生命意义的理解和心理的健康问题,涉及到认知(怎么样看问题)
所以不是一个政策可以解决的,都需要广泛的参与。
广泛的参与那必然原来那个etic concept, 政策制定者去制定的那个东西(就像医生开药给你吃的药一样)是不够的。
现在一定需要emic critic
Emic critic 要在生活方式和认知的层面上,被大众所接受,所使用,才能开始改变。
现在社会的复杂性和环境问题所引出的发展和生活模式都需要反思。
跟这些历史条件都是有关的。这是它的一个必要性。
在另一方面,大众的教育水平空前提高,使得学术概念和局内批判联系在一起变得更加可行。
21世纪,特别在中国和很多南方国家,青年的教育水平和19-20世纪大众的教育水平不可比。社会科学诞生于19-20世纪高等教育完全没有大众化的情况下。
当时,技术性解决方案很可行。但是到今天,环境已经变了。
我们有这样的大众教育水平,各种各样的信息交流技术手段,就完全不应该局限于写一篇文章,做一辈子,大概只有100来个人看,只是学术圈内部的一些讨论。
原来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样。
最早,学刊发表,像英国的royal society,就是科学家之间通信。
“最近我有什么发现,你觉得这个靠谱吗?”(这样)来回切磋。
那个时候没有其他的办法,所以只能用通信的方式,用打印的方式。
它起源来自于自然科学,所以确实是一个门槛比较高的交流方式。
而且在内部,很多讨论也是技术性的。这个怎么算,那个怎么算。
但社会科学跟他的性质都是不一样的。他的要求不一样。我们中间走了一些弯路。全世界走了一点弯路。把社会科学也变得非常的专业化。
学刊,最早是通信,是学者们之间去探索,一些问题之间怎样去理解。
现在就搞不清楚了,他为什么要写这些文章。
总的来讲,在今天,局外的学术概念,如果不变成局内批判性的讨论的话,意义不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