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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故事·耳食录(十)

2023-02-26 21:22 作者:柳龙君  | 我要投稿

耳食录(同治味经堂刊本)·卷四


36,紫钗郎

  有个冯生,家住在城里。一天到郊外散步。在花繁树茂之中,看到有一座民宅双扇门半关着,屋里一个美人正倚着门向外看,好像是在等什么。发现冯生后,慢慢将门关上了,一副受不了冯生情意的样子。冯生若有所失地回家了。

  第二天再去,又见到了昨天的情景,于是驻足徘徊,用眼神挑逗。女子低声说:“蝴蝶也留恋着花枝吗?”冯生回答说:“蝴蝶不恋花那还恋什么?但不知花恋蝴蝶么?”女子笑道:“蝴蝶既然恋花,何不飞上花枝,在那里转来转去干什么?”冯生于是就进了屋,门立马就被关上了。屋里空空荡荡,只有女子一个人独居。冯生问:“你家没人吗?”女子说:“我有新媳妇,怎么能说家里没人?”冯生笑问道:“你还能有媳妇?”女子说:“我们这里的人把招赘到家的女婿,都叫新媳妇,现在你就是的。我叫紫钗郎,你应将我当新郎,不能将我看成夫人,我可以把你当夫人。”冯生笑着点点头。

  紫钗朝着墙壁说道:“新媳妇怕寂寞,兰奴、茝奴,可出来侍候。”立即有两个青衣女子从墙壁中走出来,都长得很标致。冯生非常吃惊,知道她们都不是人类了,急忙冲向大门想逃走。紫钗追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说:“既然是夫妻,如同骨肉,为什么这么快就相抛弃?”于是命青衣女:“拿酒来,给夫人压惊。”酒上来后,紫钗连连倒给冯生喝,每杯都自己先喝一半,一会儿,两颊现出红晕,如同桃花那样美丽动人。冯生起初还很害怕,到这时也开始心动,渐渐亲昵起来。紫钗又命青衣:“去请各位姐妹及魏姑姑来陪夫人花烛宴。”女子话中的新妇、夫人,都是指冯生。冯生也玩笑着自称为“妾”。

  一会儿,青衣回报说:“各位姑娘都来了。”有从东面墙壁里出来的,有从西面墙壁里出来的,共四人,都是年轻貌美女子。指着冯生问道:“这就是新贵人吗?”从冯生的头巾衣领开始一直到脚下的鞋袜,一一仔细端详,然后一个个整理衣袖恭敬地对紫钗贺道:“祝贺你得到这么好的媳妇!”冯生颇感羞惭面红耳赤,简直如同新媳妇那种腼腆的样子。

  青衣女又传:“魏家姑姑到。”于是有一个美人从南面的墙壁走出来,年龄稍大一些,冲着紫钗笑道:“你个偷香窃玉的贼人还敢大张旗鼓地请起客来,害得我跑这么远的路!”紫钗也笑了,问:“阿素怎么没领来?”魏姑说:“那个死丫头缠得人出门都难,我已命小婢女正哄她吃饼馅呢。”

  于是按照礼数就席,都说:“新人应当坐首座。”冯生正谦让着,几位姑娘一起拉着他坐下。姑娘们又拉着紫钗坐在冯生的下方,说:“新郎官应该坐这里。”紫钗道谢后就坐下了。接着各位女子都依次就座。一位女子名叫小琼,年龄最小,坐在末席。兰奴捧壶斟酒,茝奴端盘上菜。玉杯雕盘,都不是凡间所有。时鲜大宴,转眼间置办齐备。

  酒过数巡,一女子拿着酒杯站起来说:“我看出夫人新描眉黛,端庄高雅,你的佳词妙句能让我们欣赏欣赏吗?”另一女子说:“这是我们的事,为何要出难题为难夫人?”冯生素来很自负,不觉面现愠色,说:“题诗难道是可以为难人的东西吗?妾虽然才学不高,也愿意献上一首,请让我现在就题写。”诸位女子微笑道:“愿聆听佳句。”取来纸笔交给冯生。冯生吟哦很久,就是写不出来,大汗珠子从两頬滚落而下。小琼说:“我来给夫人解围,可以吗?”就夺过笔来写道:

“海内青莲死,谁为倚马才?一言难返汗,点点落吟腮。”

  原来冯生姓冯,诗中将“冯”用拆字来嘲笑他,一座哄然大笑。大家正笑声喧哗,南壁有一个婢女抱着一个三岁小女孩出来,说:“阿素找娘来了。”魏姑抱过去放在膝上,准备喂奶。其他女子都走拢来逗弄女孩说:“你能作一首催妆诗【成婚前夕,贺者赋诗以催新妇梳妆】,才让你吃奶。”女孩应声做成,诗曰:

“妆阁整巾衫,菱花笑相见。脂凝杜子唇,粉傅何郎面。”

  众女子都高兴地说:“真是一个聪明种子!”冯生既惊愕又羞愧,面色很难堪。紫钗很同情他,对众人说:“我的媳妇刚来还很害羞,所以文思偶然不畅。如果再有人谈诗罚她脱衣,不管是谁!”众人笑着不再言诗,冯生也稍稍安心。

  紫钗又说:“今天宴席上在座的,除了阿素以外,共七人,正好符合‘竹林七贤’之数。我有一个酒令,每人都来抽签,得到‘五君’之一的可以不喝,得到山涛的罚一杯,惟‘钻核儿’【《晋书·王戎传》:王戎家有好李,常出货之,恐人得种,恒钻其核。比喻吝啬】的行为最让人瞧不起。要是抽到王戎,必须用大斗喝酒,如果有很好的辞藻来解释也可免除。”众人都表示同意。青衣女子取出七根签,分别写上七贤的姓名,装在紫金筒中。

  紫钗抽到王戎,冯生抽到山涛,众女本来就是要灌他们两人多喝的,嚷着说:“今天是二人的合欢酒,这第一筹正好是佳偶抽得,必须行交杯礼。”于是先倒满一大斗,让二人各自喝一半。接着的“罚杯”也同样如此。喝完,将签放回筒中摇过重来。这回冯生抽到了王戎,满满喝了一大斗。一女子抽得山涛,需要喝一杯,提笔开玩笑地写道:“山涛声明:我酒量很小,有辱鼎钟大器。遇见大斗喝酒的王戎,我如佛寺里偷灯油的青鼬,风尘中一个小人物,不敢用杯子喝酒,还请王戎代喝。”举杯子递向冯生,冯生没词儿回答,只好一起喝掉。

  最后,冯生再次抽得王戎,受不了这种喝法,正好紫钗抽到刘伶,冯生于是对她说:“妾听说刘伶以酒量出名,一喝就是一石,五斗酒只不过是用来解渴的,夫君可代妾喝了。”紫钗不想欲违逆他的心意,接过来准备喝,被躺在母亲怀里的阿素看到,马上代紫钗回答说:“妇人之言,不可完全听信。”众人失笑,紫钗只好不喝。冯生很生气,瞪眼呵斥阿素说:“乳臭小儿,你敢!”这时小琼抽得阮籍,很瞧不起地站起来,揶揄地说:“你们看看这王戎,两眼闪闪发光,炯炯的很吓人。”众人又大笑起来。

  冯生虽然置身于美女群中,但总被大家捉弄,神情沮丧,全仗紫钗不时袒护。但毕竟人众我寡,于是极力要求散席。魏姑说:“新娘子想入洞房,我们何必还在这里纠缠?”众女子都起来道别,向四面墙壁中走了。冯生此时已醉,也顾不了那么多礼节。华帐锦被,卧室陈述靓丽,冯生就与紫钗共入洞房欢好。第二天早起,众女子又来相聚喝酒,还是纵饮到天黑才散。

  冯生不知不觉在这里住了半年,也能够随意穿墙行走,来往于其他女子家。众女都是豪华的宅院、幽深的闺房,并无闲杂客人,冯生渐次与诸女子通好。感觉她们的体肤,绝非凡间的美艳,巫山神女、洛水女神也不过如此,而小琼与冯生的感情最好。紫钗明知道这些,也不过问。冯生像这样过了好几年,闭门而居,脚不出门槛。一天突然想回家,便对紫钗说了。紫钗黯然不说话,而愁怨的心情明摆在脸上。冯生安慰她说:“只不过是回家一趟马上回来而已,为何这么在意呢?”紫钗勉强点头同意,泪珠不觉滚落在衣襟上。将要离去的头晚,众女子都来了,忧伤惆怅,再无欢容。此时阿素长大了不少,梳着丫形双髻身穿绿衣,随母亲一起来到,也牵着衣角喃喃作别。而紫钗和小琼,则牵着冯生的手哭泣,肠断的哀怨话语,让人不忍听闻。冯生虽然也很伤感,但私下感到儿女之情太过于牵恋,认为过几天就能重会,何至于像落叶流水那样永诀呢?就辞别而行。

  到家,妻子见了他像不认识,只是问这个妇人是从哪里来的。冯生很吃惊,急忙说:“我是冯某。”妻子也很吃惊,说:“我丈夫出门很久没有音讯,而你这个妇人竟然假冒我的丈夫,该不会是妖怪吧?”想要逃避。冯生猛然想起,紫钗曾与自己玩笑,将女人用的头巾发饰给自己化过妆。要来镜子一照,还真是个女人,马上将来龙去脉向妻子解释。妻子不相信,冯生于是笑着对妻子说:“不记得双桥钓鲤吗?”妻子说:“竿头的鱼饵在哪里?”冯生回答说:“藏在狮山的浅泽中。”原来这都是当年闺房中的私语。话语既然相符,妻子就反复端详他的面貌体型,还总算认得出来,于是接受了他。床第之间,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第二天,换了衣服,本来面貌才显现。

  在家住了十来天,再去郊外探访紫钗,景物没变,途经的道路还是老样子,但仙村仙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茂林丛莽之中,猿鸟悲鸣,如同啼哭。冯生回念当时情景,雨散云飞,想要再让紫钗郎喊自己一声新妇,已不可能,而那天泣别时的悲伤情景,历历在目。于是怀着满腹的忧伤悲痛回转,因感伤而病,神思迷离,数月后就离开了人世。

  非非子说:冯生,是一个男子,而女子将他当媳妇;紫钗,是一个女人,而男子将他当丈夫:如果是一种游戏而已,那怎么会心理和外形都发生了改变?正为人作妇,忘记了曾经是丈夫;而正作人丈夫时,不知自己已经是人妇。


37,楚材

  金溪印山有个叫徐君开的,是个秀才。他和我同族的一个祖辈是外甥舅舅的关系。两家隔着十多里,有个叫塘下的村庄,是两家往来的近路。村子西面的石山像是用斧头劈成两片,中间形成一道夹沟,宽约二丈,最为险峻,很少有行人。

  有一天,徐君开去探望舅舅,带着一个雨伞走过峡谷,当时天色已晚。一个鬼迎面而来,样子十分凶恶,又高,腰以下能有五六尺。鬼直接过来捉徐君开的胳膊,徐君开举起雨伞搏斗。眼看抵挡不住,于是大声呼救,但是没有人回应。忽然他的亡友楚材出现帮助他,鬼于是后退,长吼好几声,跨过夹沟跑了,楚材也不见了。

  徐君开到了舅舅家已经半夜三更,嘴唇颤抖说不出话,第二天才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38,画师

  有个叫徐群夫的,忘了他是哪里的人,他家里很富有,喜欢接纳奇人异士,有伎俩的人都喜欢去投靠他。

  曾经有个画师住在他家,自称有幅奇画,愿意和大家一起欣赏。他拿出一幅画挂在墙上,只见画里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好像是西洋画风。徐群夫问这幅画有什么奇特之处,画师说:“我能进到这幅画里,所以说是奇画。”徐群夫不信,笑道:“一张涂了颜料的纸,你怎么进去?”画师就对着画念咒,上面出现一道门,他弯腰钻进去,门关上了。大家摸摸画,还是和原来一样。大家非常惊奇。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画师从画上出来。

  众人问他画里的情况,他说:“不用问,我领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大家很高兴。画师指着其中最大的一扇门说:“我把这道门打开,来满足众位的好奇心。”说完,那道门开了,画师先进去,众人鱼贯而入,只见里面屋宇高大,装饰华丽,比王府还要气派。画师领着众人往前走,有时候墙上突然出现一道门,里面雕梁画栋;有时候走上阁楼,窗前是亭子和池塘;有时候从假山怪石的缝隙里钻进去,里面是个小花园。每走过一道门,景物都和前面看到的不一样。屋子的形状也各不相同,不单单是方形的,有的形状像月亮,有的像扇子,有的像芭蕉叶,有的像香炉,有的像钟,有的像环玦,有的像壶瓮等器具,没有一处雷同的。最后众人进入一个小门,原来是徐群夫妻子的卧室。当时正是大夏天,徐妻赤身躺在床上,看到众人进来,她慌张地起来找衣服。众人捂着嘴,笑着跑出门,却发现已经从画里出来,那幅画还挂在墙上。

  徐群夫大怒,认为画师戏弄自己,到处找刀要砍他。画师再次进到画里,人和画都不见了。


39,荆州女

  明朝末年,荆州有家姓许的百姓,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们打猎为生,女儿最小,十六岁时,嫁给北村卢姓人家,对待丈夫公婆都很好。婆家人很喜欢她,乡里都称赞她是好媳妇。娘家人也很牵挂她,父母时时想念,哥哥们也尽力爱护,经常到北村看望。每次打到獐鹿等野物都给妹妹送去新鲜肉,不然也做成腊肉收藏,等妹妹回来时吃。荆州女每年都要回娘家好多次。

  一天,她和丈夫一起回娘家,忽然发狂,躲到一个房间关上门好长时间。母亲通过门缝窥探,一头老虎忽然冲出来,把母亲咬死了。父亲吓得逃走,老虎又追上去把父亲也咬死了。她丈夫在旁边惊得倒在地上,老虎没咬他。三个哥哥正好打猎回来,在门口遇到老虎。老虎还要咬他们三个,咆哮着冲上来。幸亏三个哥哥都带着打猎的器具,共同和老虎搏斗,都没受伤。老虎跑到屋里,三个哥哥追进去,发现老虎像人一样站立,皮褪下来,变成了妹妹。

  三个哥哥很伤心,把妹妹和妹夫抓起来带到官府。荆州女辩解说,自己变成老虎后不认识父母了,应该是无罪的。县令说:“不对,心是身体的主宰,心变才能形变,就算是外形变了,也回保持初心。就算是真老虎伤人都应当偿命,何况女儿咬死了父母呢?”于是把荆州女处死了。

  非非子说:县令的话很对!老虎既是猛兽,也是有灵性的动物。人若变成老虎,应该不会比老虎更凶猛而应该是更有灵性,有头脑的人不难从中看出,女子是处心积虑而后变成老虎的,要不然,为何不认识父母却能分辨出丈夫?这家荆州百姓是死于虎吗?荆州人是死于女儿。相比之下“牛哀之变”【见《淮南子》】就算不得什么了。

  淮南子·俶真训:以前公牛哀患有“转病”,七天后变成了老虎,他的哥哥推开房门进去探望他,这老虎扑上来将其咬死。因此人形变成了兽类,人的手脚变成了尖爪,人的牙齿变成了利齿,心志、性情、神形均为转变了。当公牛哀变为虎的时候,并不知曾经是人;当他还是人的时候,并不知将要变虎。两者更换代谢、背道而驰,但各自都喜欢自己既成的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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