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子对叔本华哲学的扭曲与庸俗化
距离未明子“批判”叔本华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本来尚不以为意，可是一方面，未明子的“主义主义”及其他观点，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无疑已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力；另一方面，未明子“批判”叔本华而引发的后果还在持续发酵，无论是该视频传播量的持续增加，视频下杨宗伟先生一条简单的学理反驳意见引来的无休止人身攻击，还是未派在言论中动辄进行的对叔本华的随意污蔑，都在严重误导广大学习者和扭曲叔本华的思想。现实正如徐耀先生所言，如果对这些言论仅仅表示不屑而不予以回应，那它们就会一直扩张下去（在写作本文的时候，徐耀本人批判未明子的文章也已经被删除了）。我们看到，像未明子这样，在主流学术界面前，摆出叔本华那种否定“德意志教授共和国”的姿态而出现的人，竟也像叔本华笔下的哲学教授那样，啃噬他的哲学。 首先大致梳理一下未明子的理论框架。主义主义创始人把哲学理论划分为场域论、本体论、认识论、目的论四个层面，认为每个层面都可以用统一、分裂、中心化和虚无及它们的衍生词汇来描述，遂得到256种排列组合结果。接着，主义主义创始人的重要理论倾向就出现了，在1-2-3-4的进路下，一种自我扬弃的链条式思想史开始展开。这个理论框架，是未明子“批判”叔本华的最重要工具。 在批判未明子之前，要说明的是，一方面，对叔本华哲学的批判是必要的，但批判不是扭曲和庸俗化，那些妄下结论、虚空打靶的行为，只是无知的绝佳写照；另一方面，未明子的“体系”也不只是数字游戏，在对黑格尔的模仿中，未明子确实把一些哲学家、哲学史家的研究成果选择性地揉了进去，为反对而反对也是愚蠢的。因此，作为反对庸俗化的一种方式，本文接下来就试着借用未明子的一些命题，去考察叔本华的哲学。 未明子常用的一个表达是“场域的分裂及其本体化”。他把《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的“世界”解读为统一的、有秩序的场域，把叔本华的意志解读为本体，于是叔本华就成了一位“前反思”实在论者。然而，稍微熟悉叔本华哲学的话，就要问出：意志的客体化该在哪一环进行呢？按照未氏分类法，意志的客体化正是所谓场域本身的分裂。所谓的场域的矛盾和张力这些基本的判断，在叔本华那里早已被敏锐地觉察到，他在场域论和本体论中给予了这些矛盾以非常基本的位置，意志的潜在性、无穷动性、自我分裂性在他那里都有大量的文本进行说明。当然反对者会说，叔本华的缺陷是在目的论上简单地对这些矛盾予以拒斥，这个批判，笔者是基本同意的。事实上，叔本华学说的基本矛盾之一，就是盲目的意志与纯粹的审美主体及作为恰如其分的客体化的理念之间的矛盾。但是，如未明子那样用“世界”来指认叔本华体系中具有秩序严密的基本背景，就是十足的歪曲了。 未明子的另一个重要着眼点是哲学中的主体性。所谓实体被主体性框架所中介，这正是叔本华在最早的四重根体系中所强调的内容。黑格尔意义上的主体即实体、“认识论的不完备归根到底是本体论的不完备”，和叔本华认为的意志客体化机制的不完备正具有相似的理论旨趣。在《论人类的形而上学需要》中，叔本华更是明确表述了产生形而上学需要的主体性根源，“超越性”一词已经呼之欲出。当然，对超越性的把握在尼采那里有更完整的表达，但这里足以看出，即便采用未明子的话语，叔本华的思想也绝不是他试图传达给他的听众的那般模样。 总体上，未明子是在“主义主义”的框架下对叔本华进行“批判”的，但他的话语当然不会局限在这个框架下，他给叔本华套的第一个头衔就是“厌女症”。当讨论到哲学家的“厌女”时，未明子的拥趸们开始为他们的哲学家们辩护，拉康的理论自然被拉出来，“女性不存在”，哲学家只是厌弃那一套爱欲机制——除了叔本华。实际上在叔本华笔下，真理一直都是一个女性的形象。关于叔本华的性别理论， @江雪zing 的回答把其洞见和局限性都说得很清楚。 叔本华的著名文章《论女人》中诋毁、污蔑女性的观点都是出于偏见吗？该如何反驳？ 至于未明子吹捧的精神分析与叔本华的关系，就更无需赘言。弗洛伊德无法避开叔本华，他用另一套词汇把故事自我发挥性地讲了一遍。笔者对精神分析持保留意见，这里仅仅举例说明叔本华理论的丰富性。作为能同时启发存在主义（尼采）和分析哲学（维特根斯坦）的学说，叔本华理论的丰富性是那些庸俗的扭曲者所无法磨灭的。至于拉康-齐泽克拥护者未明子能绕过叔本华这样的哲学家来叙述思想的脉络，这是不足为奇的，正如维特根斯坦要绕过黑格尔；但为了弥补这个空缺，未明子就不得不增加谢林思想在他的体系中的分量。而谢林和叔本华思想的关系，在《叔本华对谢林的理解》这篇文章中讲得非常清楚。 未明子的最大问题，是他冠冕堂皇地无视文本、随意扭曲和裁剪哲学家思想的态度。在这里，引用两位哲学家的话是合适的： 人们只能从哲学家们自己的著作，而不是从他们学说的被歪曲图象(显现在平庸脑袋之中的图象)，来认识他们。然而确实必要的是，依靠某一种哲学，使人的头脑有序化，和同时学会真正无成见地看待世界。 ——叔本华 我对过去的一切表示怜悯，是由于我看到：过去的一切都被转交——转交给以后来到的每个世代的宽容、精神和发疯的想法，他们把过去的一切重新解释为自己的桥梁。一个大大的暴君，一个精明的怪物可能会来，凭自己的好恶压迫和强制一切过去: 直到过去成为他的桥梁、先兆、传令官和报晓雄鸡。 ——尼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