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见曼珠沙华
一
历史记载，日本平安时代，有六位歌仙，将本来只作为贵族余兴的和歌提升到了汉诗的高度。
六位歌仙之中，有一位最具传奇色彩，那就是六歌仙中唯一的女性，惊世而神秘的绝代美女——小野小町，日本能乐中，有七首专门记载她的传说的遥曲，即著名的“七小町”。
“七小町”之中，以“深草少将”的传说最让人叹惋。
相传，小野小町用才气折服宫中所有人之后，离开宫廷，住在山科，慕名来求爱的男性源源不绝，其中，深草少将遇见小野小町后便一见钟情，真挚地向她求爱。小野小町终于被他的爱情所感动，向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你能够连续一百个夜晚来相会，我一定接受你的爱。”此时正逢深草少将染病，但深草少将恪守诺言，风雨无阻每夜都来到小野小町的住处看她。每来一次，小町便用线穿一个香榧子以此来计数。九十九个夜晚过去了，在最后一个晚上，深草少将筋疲力尽，病情复发，倒在小野小町的门前气绝身亡。
小野小町悲痛地安葬了深草少将，并一个人度过了余生，享年九十二岁。
——
“此生今已惯，再会永无期，唯有心头恋，缠绵到死时。”
传说小野小町老死之前，外表看上去就如一位乞丐一般的老妇人，坐在腐朽倒塌的卒塔婆上唱歌。卒塔婆代表佛陀，旁边的僧侣立即告诫她，小町以精妙的佛法还击僧侣的告诫。还吟了一首即兴和歌，说：“在极乐世界内的人，的确不能对佛陀无礼，但在极乐世界外的人，坐在卒塔婆上也无妨。”
僧侣觉得眼前这老妇极为了悟人生，已看破红尘，问她名字。小町回说是小野小町。然后，小町陷于沉思，看似在回想如今已无痕的春梦。不久，小町突然痛苦挣扎，再以男声唱出：
“啊，我很想念小町，很想念小町呀。求爱了九十九夜，只剩一夜而已……只剩一夜而已……”
原来是深草少将的那份充斥着不甘和怨念的灵魂一直都附在小町身上，几十年一直没有离去。
“尘埃了不尽，凡世本无情。”僧侣看着眼前在痛苦中挣扎的小町，明悟到。
不久后，小町老死在陆奥，六歌仙之一的在原业平请来僧侣为她祭祀。
“这番红尘，你觉如何？”死神勾魂之时，僧侣问小町被黑气缠绕的灵魂。
“万物难为有，无常似尾花，空蝉如此世，幻灭若朝霞。”小町的灵魂虽被黑气不断撕扯，但是面色安详无比。
说出这句话后，她灵魂上的那些黑气散开来，最终落在地上，化为一丛芒草。
“浮生万种，死时皆佛。”僧侣双手合十，一声轻叹。
小町回礼，然后看了一眼脚下的芒草，转身，跟着死神走向冥界。
每走一步，她的灵魂就变得年轻一天——从生界到死界，死神会开辟一条路，走在这条火照的黄泉路上的灵魂，此一世将会由死到生，在灵魂上反转倒流。
待她走到中有道之时，她的灵魂已经恢复到少女最为纯洁之时，如黄泉路两旁盛开的曼珠沙华，风华绝代，美丽如妖。
不过此时，已没有人来欣赏这份绝世之美。
待小町走到三途河边，她的灵魂已经变回所有灵魂最初的模样——无头无面亦无手无脚，无色无影便无欲无求。此游走生死世间幽幽之灵，是为幽灵。
“看在船费还算足的分上，我特意给你选了个水流缓慢的地方，等渡过这条河，阎魔就会审判你。话说你真应该感谢阎魔大人的，要不是她改革了一次，你想就这么轻易地渡三途川想都别想……”死神一边撑船一边对身后的幽灵说。
似乎有些话痨的属性。
幽灵动了动，游到了船边。
“你可愿成为死神？”看过小町的一生，再对她说教了半天之后，阎魔最后问她。
已经被说的有点迷糊的小町下意识点了点头。
然后，在旁边死神同情的目光下，小町砰的一声重新变成了人形。
“按照惯例，你生前的名字不能用了，”阎魔拿出一本书簿，把上面一个名字划掉，然后，思考了大概有一秒钟，她又重新写上了一个名字，“嗯，这样，今后你就叫小野塚小町好了。”
“……”小町愣了愣。
“好了，你先带着她熟悉下业务，对了，等下记得去找孟婆拿碗汤给她喝。”阎魔对看戏的死神交代了两句便消失在了大厅中。
“还在愣什么，跟我走吧。”死神拉着小町走出了大厅。
“喝吧。”死神把一碗汤递到小町面前。
小町看了看身周散乱的游向远方的幽灵。
“这些啊，从冥界来去转生的，幽灵没喝这碗汤忘却生前琐事的话还可以变成生前的样子，喝了之后就再也变不回去了。”
“这样啊。”小町伸出手，指尖与一只游过的幽灵相划而过。
“当然，你已经是我们地府的工作人员了，和它们不一样，喝了也只是忘掉生前的事情而已。”
“嗯。”小町接过碗，“味道怎么样？”
“喝完就知道了。”死神摆了摆手。
“呵呵。”小町轻轻笑了笑，看了看碗中模糊的倒影。
然后，端起手里的碗，她一饮而尽。
味道……
二
小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船上。
“唔……”她就那么躺在船上，睁开眼，望着天一动不动。
死界的天空，永不刺眼。
“醒了吗？”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嗯？”小町才发现身边坐着一个女人。
金色的长发，奇特的衣袍，打着不明意味的伞……这个浑身都充斥着神秘与美丽的女人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小町的头，优雅地笑着问：“我要去对岸，船夫，开船吗？”
“嗯？”小町摸了摸自己的头，坐了起来。
“我想去彼岸赏花，死神小姐，能让我搭个船吗？”金发的女人优雅的笑容不变，伸手指向远处。
小町偏过头，看向女人指的方向。
那个方向，河的对岸，被一种绚烂妖美的红色铺满。
“彼见曼珠沙华……真是妖怪一般美丽的花呢。”金发女人赞叹了一声。
小町愣了愣，眨了眨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