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墙之危》——第十六章
译者:fatman
校对:斯派尔

空袭
卡恩的赌注
信仰之途
纳加坡地区 进攻95天前
芝诺比在脚下感受到一阵炮塔的震动。她抬起头,透过装甲玻璃穹顶,看到头顶上双联激光炮炮管的尖头正朝着列车前方转动。
她踩下左边的踏板,顺应炮塔的旋转速度,向相同的方向转过去。这速度慢得让人受不了,在踩下踏板与发动机启动之间有一秒的延迟。控制杆的响应更快一些,正在把炮管指向天空,但它们的射界被限制在炮塔中心线两边大约十度左右。
通讯器响了。
“接敌确认,有飞行器从轨道降至东北方。”
“那是哪边?”芝诺比猛然想起她得按下身前控制台上的通讯按钮。她的左手摸到了开关。“哪边是东北?”
“查看你的方位球。”一个不熟悉的声音传来。这个口音属于更南方的阿非利克巢都,或许是海角城。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那是德沃,早些日子带他们进行短暂训练的炮手。“就在通话按钮的右上方,像是个玻璃圆盘下面的漂浮球。”
芝诺比看了看那一大堆控制按钮,尝试回想起德沃粗略的说明。她找到了方位刻度,一个脏乎乎的白色球体,刻着罗经点和仰角水平,显示出以列车为基准的炮管指向和角度。她发现自己几乎在瞄准正北方,于是用右踏板向东转回几度。
“谢谢。”她回答道,这次她没忘记激活通讯开关。
她凝视着满是刮痕的穹顶,想要在湛蓝的天空底色中找出异样。偶尔会有几道闪光,那可能是来袭的飞船上反射的太阳光,也可能是最后几座轨道防御平台被摧毁时的闪光,或是来自虚空之中的某艘舰船的对地轰炸。
“飞机正朝我方袭来,已确认三架大型轰炸机级别信号,未发现护卫机。”
“你那儿还好吗?”孟博的声音被连接主通道与炮塔的金属管扭曲了。
“别烦我。”芝诺比呵斥回去。“你只管在子弹打光的时候换上弹链就好。”
“别担心,表亲,我们都在弹链旁边陪着你呢。”
她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紧握控制杆而发白。她的另一只手沿着工作服左大腿处的缝线摸索,扯出一根松散的灰线。
炮塔里没有计时器。从她第一次爬进来之后可能已经过了两分钟,或是十分钟,她自己也不确定。她降下炮管,用观瞄仪顺着长长的车厢向后观望。引擎冒出的浓烟掩蔽了本就模糊的视野,但她还是能看到火车轻微的弧度,轨道在他们后方向左偏转,指向北方。她转了一圈,又朝前面看去。那些山比她在车顶上看时要大得多,山脉之上的天空在粗糙的屏幕上投射出翠绿的闪光和无垠的黑暗。
主舱传来的警报声吓得她猛然弹起来,又被大腿上的束带拉回座位上。她一头磕在扁平的金属椅背上,注意力马上集中到炮塔内。
“前方三十公里处侦测到目标。”奥克耶中尉快速地说道,她头一次发现他的话里缺少了自控和冷静。
人们很容易忘记,尽管身为军官,但这些排长和连长们与他们麾下的士兵一样,对实际战争缺乏经验。指挥链上的权力与实际战斗截然不同。他们曾经被分配到第64防卫兵团的总参谋部下,但整个军官团都被抛下或是被消灭了。
她觉得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在某个时刻,任命而成的等级结构会让位于战争的真实。某种程度上,这件事情早点发生总比他们彻底卷入战争后才发生要好。
“依旧处于拦截方位,目标将在四分钟后进入射程。”
芝诺比开始哼唱一首工作小调,以保持头脑的镇定。她把观瞄仪转回到东北方向,向左右几度摆动,希望能从远山上空沸腾的人工风暴中找出些什么。云层从视野中飘过,使得天空更加模糊。
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道更亮的闪光,但那可能是地平线外的皇宫正遭受的轰炸造成的。一秒钟后,警报再次响了起来,穿过金属舱壁,在通道中回响。
那道闪光变成了一块醒目的耀斑,从云层外向火车飞来。
“准备——”
奥克耶的警告被列车上雷鸣般的爆炸声打断了。金属扭曲发出的尖啸声和沿着车厢传播的震荡声在芝诺比周围回荡。引擎在下方咆哮着表示抗议,车轮在铁轨上发出刺耳的尖叫。
“导弹命中!导弹命中!”通讯器中传来奥克耶语无伦次的叫喊,声音大得压过了爆炸的回音。“更多导弹来袭!”
一种更快、更高频的哒哒声取代了引擎的挣扎声。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后,芝诺比才认出那是加特林炮塔在向袭来的导弹开火。每隔几秒,曳光弹发出的明亮闪光就会在火炮观瞄仪上形成模糊的小条纹。
就在另一声爆炸撼动火车的一刹那,一个更大的东西从她眼前的翠绿色世界旁掠过。也许这一击只是擦伤,也可能她已经习惯了第一次爆炸的威力。无论如何,第二次冲击似乎没有那么严重。
“芝诺比!开火!”
奥克耶在通讯器里的喊叫把她拉回到观瞄仪的画面上。在屏幕的右上角,三个鸟状的物体在云层的掩映下模糊不清。她把操纵杆推向它们,同时按下了开火按钮。
四管火炮的轰鸣如同一击重拳打在她身上,怒火将她的身躯逼退回椅背。观瞄仪的屏幕上,一连串黑暗中的涟漪旋转地射向目标模糊的黑点下方的空中,毫无效果。
两声几乎同步的闪光宣告了更多导弹的发射。它们只花了三次心跳的时间就击中了目标。和之前一样,它们击中了火车后部的某个地方,两声爆炸暂时压过了芝诺比周围肆虐的枪炮声。
她感到整个火车都在摇晃,车轮发出的尖利声响比之前长得多,还伴随着一种可怕的金属摩擦声。
芝诺比的耳朵嗡嗡作响,她咬紧牙关,用控制杆和踏板的组合引导绵长的火线对准瞄准镜中变大了的斑点,然后再次开火。其他的火线从列车的更远端汇聚而来,同时,安装在机车头的专用高炮发射的空爆弹也在空中绽放花朵。
敌机分散规避,变成三个不同的形状。其中一架似乎朝着芝诺比直直飞来。另外两架向她右边飞去。她尽力跟上向她飞来的攻击机,瞄准低处,希望正在俯冲的飞机能落入她的火线。
敌机下降到云层之下,在山峰的映照下特别显眼,她甚至可以看到它鲜明的轮廓。宽阔平滑的机翼连接着机身,机身上布满炮位。明亮的赤焰从炮位射出,刚好打在芝诺比所在位置的后方。
也许他们击中了E连的车厢。
思虑及此,她顿时口干舌燥,五内翻腾。攻击机斜向拉开,侧翼火炮向车厢倾泻着弹药,她重重踩下右脚踏板,奋力转动炮塔。
她觉得她的这一轮射击打中了目标,但无法确定。破碎的弹片和金属闪烁着微光,从飞机翼尖搅动的旋涡中飞出,同时她听到另一个炮塔上发出挑衅的喊叫声。
“正在装弹!”下方传来喊声。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扣住扳机好几秒钟了,把最后一点弹药打了个精光。
她把拇指移开,这样就不会在新弹链进入装弹机时卡壳。她的耳朵已经习惯了枪炮的喧嚣,透过这些声音,她听见等离子引擎的轰鸣。攻击机向上拉升,两道蓝色的光羽从后部喷出,推动它不断爬升,列车枪炮的怒火尾随着它追进云层。
“装弹完成!”装弹机复位时发出刺耳的声音,一个心跳后传来孟博的喊声。
她的目标已经消失了,要么是在盘旋着准备另一次攻击,要么就已经返回轨道。芝诺比松了口气,从操纵杆上抽出颤抖的手。
她的放松只持续了几秒钟,直到其他炮塔的咆哮和轰鸣提醒她另外两架飞机还在攻击。她刚集中注意力,炮车猛得一震,像一根突然绷紧的绳索。火焰裹挟着旋转的金属碎片席卷了装甲玻璃穹顶。
车厢倾覆,冲击的爆炸声吞没了她,把她猛推向椅子的束带。她举起双手,但动作不够快,没能阻止自己的脸撞上控制台。
世界在疯狂地膨胀,她尝到了鲜血的味道。金属扭曲的尖啸声、战友的尖叫声和火焰的闪光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失去意识的黑暗和寂静。
中间层上部 进攻1天前
登舰鱼雷从未在太空突击之外的情况用过,卡恩开始明白这是为什么了。就算在高层大气的稀薄空气中,摩擦也会导致鱼雷鼻部过热。他的视野里满是来自鱼雷联网系统的琥珀色信息。一丝轻微的弯曲导致整个四十米长的鱼雷在不规律地颤抖,同时热量在鼻部的电路里蔓延得越来越深。
这可能会触发碰炸引信,撕开鼻部并发出强烈的热熔喷射,这种热熔喷射的初衷是为了穿透海平面三十公里上的星际飞船数米厚的金属外壳。
另一种情况恐怕更加糟糕——电路过载,导致所有撞击系统关闭,然后鱼雷就会在没有任何反向推力或是爆破的情况下以每小时四百公里的速度撞上雄狮之门太空港的侧面。
“吾乃恐虐之刃,”他自言自语道。“无死则无生。哼哧。戮杀或被戮,这就是战斗的法则。”
读数器在通过五公里标记时闪了一下。距离撞击不到一分钟。
与其他对星矛的攻击一样,鱼雷必须执行严格的通讯静默,这是为了不给防御者任何预警的机会。其他吞世者搭乘炮艇紧跟其后,三千名恐虐神选发起突击,但攻击矛头只有卡恩和他手下最致命的五百名战士。
“城墙有多厚?”巴尔克斯问道,他被锁在约束器里,距离卡恩四个座位,他也是登舰鱼雷里的三十名战士之一。“热熔喷射能穿透吗?”
“哼,现在问太晚了。”连长咬着牙回答道。“该早点想这个问题的。”
笑声回应着他的回答。
“我的刀刃将尽情享用西吉斯蒙德的内脏。”科达尔·阿鲁卡低吼道。
“如果多恩之刃在那儿,他归我了。”卡恩咆哮着说,他的手指握住了血子的斧柄。“我会杀了任何胆敢和我抢的人。”
他的宣称唬住了其余战士,他们陷入了沉默。
“十秒。”卡恩告诉他们。
约束器压得更紧了,液压锤沿着鱼雷的侧面滑动到合适的位置以吸收部分冲击。
灯光闪烁出琥珀色,接着变成红色。卡恩感到急剧的减速和一阵轻松。距撞击二十米之外,热熔开火,鱼雷的鼻部化成一支白热的长矛。
矛头撞上混凝岩,装甲板发出尖啸的抗议声,液压锤裂开,喷射出液体。卡恩的脖子极度扭曲,他听到来自加尔迪拉的咒骂,后者的链锯剑脱手飞出,沿着甲板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卡恩望向他用来把斧头绑在臂甲上的锁链。是的,他和西吉斯蒙德之间还有些事没有解决,还有些账没有算清楚。
鼻部的残余展开形成突击坡道时,爆炸的威力不断震颤着整个鱼雷。约束器向上弹开,卡恩挺身而起,一手握着等离子手枪,另一手提着血子。
鱼雷瞄准的是一处炮位,撞穿了一门反轨道激光炮的外层防护。炮组成员的残骸涂抹在废墟间,他们的环境服只剩下黑色的破布,他们的枪现在也只不过是扭曲熔化后飞溅在墙壁上的金属。
卡恩在蒸汽中穿行,警报在他周围哀鸣,他径直向前走去,听着激越的心脏跳动声和同伴的靴子踩在破碎的混凝岩上的脚步声。
人影在前方浮现,戴着头盔,半披装甲。血子放声咆哮,斩下第一个人的脑袋,撕开第二个人的内脏。卡恩知道前方唯有敌人,他纵容屠夫之钉把他带入毁灭的极乐中。
帝国圣所 进攻3天前
帝国圣所的天际满覆着闪烁的紫色和黑色,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数月。非自然的暮光在帝皇的都城投下阴影,时间之长以至于阿蒙几乎不再注意到它。现在他以新的眼光看待它,他怀疑天空的风暴不仅仅是长期轰炸的物理征兆。这是否意味着另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他停留在步道上一个极佳的位置,这条步道沿着一个废弃的露台延伸,俯瞰着真理大道——连接雄狮之门广场和宏大的帝国圣所的主干道。帝国圣所,一座城中之城,居住着数百万人,它是如此宽广,以至于放在过去会被认为比大多数城邦还要大。起初,圣所内的平民都已被清理,但随着极限之墙外的城区因为可能的叛军突破而被逐步拆除,越来越多无家可归的流民在壮美的柱廊和厅堂间搭起棚屋,寻求庇护。
阿蒙的目标是其中一个帐篷,他的眼睛紧盯着下面半公里的人群中一个孤独的身影。
奈克·维斯娜上校,一位吴哥龙骑兵的荣誉军官,这个军团乃是曾经参与泰拉统一战争,威名远扬的老百团之一。负责隔离区的副官最后供出,就是这个名字引导他知晓了圣言录。找到她很简单,她被派到军团的第三旅担任联络官。阿蒙注意到,这个职位让她能在防御部队的不同分支之间自由行动,不受任何妨碍。她很可能在某个防御军团的指挥部有一名更高级的保护人,但阿蒙暂时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因为她是最明显的线索。
他花了两天时间跟踪她从一个帝国军驻地到另一个,而她在履行职责的间隙还走访了几个难民营。阿蒙决定暂时不去渗透这种聚会,他知道她出现的唯一原因就是向无家可归和失去希望的人宣讲她的信仰。禁军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景象,不会引起不友好的关注,但为了接近这种集会,他必须脱去盔甲,考虑到皇宫正遭受直接攻击,这似乎很不明智。
当天早些时候,经由阿蒙的要求,瓦尔多促成奈克上校被征召参加一次高级军官会议。但他又放弃了这个要求,并启动了鲜血游戏协议,因为他怀疑圣言录已经蔓延到了帝国元老院成员的高度。他不能冒险让任何人影响到他的任务,也不能冒险让任何关于它的情报脱离禁军的范围。他保持通讯静默,专注于跟踪奈克,不与他的同僚进行任何通讯,也不没有任何接触,直到他准备报告为止。
被带进帝国圣所后,奈克·维斯娜利用这个机会与其他几名圣言录的使者取得了联系。她几乎没有试图保守秘密,看来教派越来越有信心他们不会被视作违禁。这种事不由阿蒙决定,但他的内心希望力争一场令人刻骨铭心的惩罚。
阿蒙能够理解他们心灵的脆弱,但他不能原谅这一点。
奈克在向她的指挥官回报之前被允许逗留十二个小时。前六个小时她用来休息,并体验了一些黑市上的奢侈品——没有什么特别的违禁品,只是一些变得非常稀有的消费品,比如清水、薄荷味迷幻烟和一些温和的酒精饮料。
阿蒙逐渐发现正在跟踪的一些她的联系人是他早就发现的,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这并不是专门针对他的,但这些摆在台面上的会议和交流是为了引诱任何跟踪上校的人。六个小时的低级放纵为任何意图抓捕奈克上校的行动提供了绝佳的机会,但同时也掩护了台下更隐蔽的沟通。毕竟,一个上校能拿出什么来换取这些稀罕货呢?货币已经飞速失宠了,除了那些最乐观的商人,他们认为围城解除后,货币仍会保持价值。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有信息或物品才能进行交易,但奈克·维斯娜并没有侵占军用资产。她也可以用所在职位能接触到的敏感数据来交易。但没有证据表明她辜负了肩上的军衔。
剩下的只有精神上的交流了。
如果怀疑是真的,他正尾随奈克前往帝国圣所内部的一个秘密信众聚会,里面可能有几个参与黑市交易的高级官员。对于那些希望就更敏感的问题进行交流的人来说,这种非法交易是一个方便的伪装,而那些充当卖家的人就会像交易从前线偷来的能量电池和口粮包那样交易有关信仰和帝皇神性的信息。
她消失在聚集于16号大门周围的成千上万民众中,宫殿里的施赈人员正在这里向民众分发医疗用品和口粮包。阿蒙的研究表明,新兴的宗教最乐意博取那些最不幸的人的支持,他相信圣言录也不例外。
到达平台另一端的传送带时,他失去了奈克的身影,但他并不担心。一小时前摄入的非法啤酒和刺激性迷幻烟让她的特殊气味更加浓烈,即使在宫殿内部也很容易跟踪。
几乎下到地面层,阿蒙从真理大道的终点走了三百米,穿过元老院建筑的外围区域,最后到达巨大的银白堡垒。进入之后,他在合议中心再次追踪到奈克上校的踪迹,从那里一直顺着踪迹前进,直到他在寡妇大厅前的广场上再次看到她。他看见她进入一个侧门,于是爬上几层楼,来到一个可以俯瞰大厅的哨卫阳台。走近时,他发现哨岗无人值守,毫无疑问,守卫已经被调离岗位,秘密集会正要举行。
他溜进去,听到楼下有说话声——比他想象的要响得多。他走到悬着窗帘的边缘,朝下面的圆形剧场望去,至少有一百人聚集在那里。其他人还在进来。
就在他看到这一切的瞬间,阿蒙的神经一阵刺痛,他的目光被吸引到大厅对面,比他的位置低大约三层楼的另一个哨卫阳台上。一名中年女士站在那里直视着他。那名女士金发碧眼,皮肤苍白,穿着一件浅蓝与深蓝相间的长裙。她拿起墙上的通讯拨号器,不一会儿,他这边阳台上的设备就发出了铃声。
他拿起通讯器。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道。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就像其他被多恩或马尔卡多圈禁的人一样,她的影像已经在禁军中传播开来,以免她意外逃脱。现在她正带着一种讽刺的笑容看着阿蒙,很显然,她早就知道他要来。
她是幼发拉底·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