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皮》:平庸之人左右逢源的处世之道

时值乱世,风云变幻,礼崩乐坏。身为乱局中人,若无稀代谋略、难敌武艺,终为豪强刀俎所宰割;或为尘间蝼蚁,一世无为,庸碌终生。然而,司马辽太郎先生的短篇小说《貂皮》记述了名为胁坂安治(甚内)的武将,以凡庸之资于时代之潮间漂荡,由一介无名武夫而及一城大名,终得凡庸之人所难望其项背之功名,于乱世得以善终之事。
胁坂安治何人?其原为浅井家臣,后历仕明智、羽柴(丰臣),乃秀吉麾下“贱岳七本枪”之一。此后于小牧长久手合战、九州征伐、小田原征伐中参阵,官拜从五位下中务少辅。元禄元年(1592年)作为水军将领参与太阁秀吉对朝鲜的侵攻。庆长五年(1600年)作为西军将领加入关原之战,暗地为东军内应,推动胜利的天平倒向东军。战后获封伊予大洲城53500石,于元和元年(1615年)将家督之位传给次子安元。元和三年(1618年),胁坂家转封信浓伊奈、上总长柄55000石,安治本人隐居京都西桐院,于宽永三年(1626年)去世,终年七十三岁。
与同时代的璀璨将星相较,胁坂安治“未尝推动历史,无疑也并无推动历史”,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身材矮小,力气却远超过成人。行动十分敏捷,与敌对战毫不畏怯”,其武勇并非冠绝三军;至于谋略,则更无过人之处。故同为“贱岳七本枪”,其评价亦不过中流人物,远不及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人(关原战后,此二人分别获封肥后52万石和安艺国广岛城49万8220石,胁坂安治仅领53500石)。然而丰臣政权归于一夕残梦后,“七本枪”中却只有胁坂一家得以保全,上演了一出庸碌之人于乱世中左右逢源而获德才之人所难得之物,最终平安无事的讽刺剧目。
——这一切果真如作家笔下所言,是因甚内从赤井恶右卫门处所获家宝“貂皮”护佑所至?
未然,乃是甚内其人之圆滑世故为同辈旁人所少有:安土普请之时,以盗石武士之言为己见,与秀吉心中树立起“有大将之才”形象;攻略播州三木城时,趁旁人犹豫之时请领赤母衣,更引得秀吉侧目;劝降赤井恶右卫门以无谋之答引得青睐;一骑讨因同乡足轻之劳而得貂皮,更获讨取大将首级之功;小牧长久手之役间,凭借粗略之谋白获敌城,一扫秀吉不满;及至天下二分,东西对峙,面对迷雾中乱战而迷茫观望的赤座、小川、朽木三部遣人求教,甚内好生款待,佯言“不知”,背地却两头下注,与家康暗通款曲,早为内应,故战后免受责罚。比起后来违反武家诸法度而贬作平民的福岛正则,以及身后家中动荡招致改易的加藤清正等人,胁坂安治虽无广领厚禄之福,却也无家业崩落之祸。“七本枪”一众中,唯胁坂家得以存续,于乱世间得以善终。
所谓“貂皮护佑”,不过是市井散人为胁坂其人飞黄腾达、家门无不幸之事不得其解,遂旁添附会、聊以自慰之说。真正使之平安顺遂者,乃是胁坂安治经摸爬滚打逐渐得心应手的周密细致,以及一介凡夫于岁月蹉跎后左右逢源、滴水不漏的圆滑。
“据说貂在渡劫后方有骗人能力。”
貂狸之属,乃传说中有灵异之物,修为大成后可获凡人不得寻之黠智。其狡猾变诈可至诓名欺世,非寻常人所能妄测。
“甚内年轻时,也曾在世事变幻中蹉跎岁月,他因此通晓了人情世故,最终如他挂在阵前的貂一般,成了个神秘的老人。”
只是,一生平稳顺遂,并无风浪的甚内,晚年隐居于京都西桐院时,内心是否会泛起对无惊世功名的遗憾,亦或是一生谨慎未得恣意而活的嗟叹?抑或言甚内其人,一生并无脱俗之意,仅欲取得一处领地、一份俸禄,以使胁坂氏得以存续,平安无事即可?
——一切如同那神秘的貂皮,其缘由亦不过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