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21响

又一枚炮弹落在我前方三十米，我及时卧倒，炸开的弹片和尘土以惊人的速度从我头上飞过。 “那帮婊子养的马上就要打完所有的炮弹了，“班长大吼。”到时候听我指挥，我们冲出去，教教那帮婊子养的什么是美利坚。” 在他说话时，炮击一刻没停，每一秒，起码有一打炮弹落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顺便带走几条人命。漫天的尘土附着在，我的护目镜上，害得我不得不脱下战术手套去擦。 一个高大的男人匍匐着爬到我身边，是我是好的朋友杰拉德，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我知道他全部的秘密，我也未曾对他隐满过什么 高中毕业后，他选择和我一起来到伊拉克，我们想成为国家的英雄。 “我妈妈来信了，”他趴在我耳边低声说，“镇上一切都好，卡佛大叔 刚刚嫁掉了自己最小的女儿，卢森堡大婶搞了一次睡衣派对，结果用来照明的蜡烛被风吹灭了，大家踩来踩去，把刚烤的蛋糕弄得一蹋糊涂。你妈妈的病吃了药好多了，你爸爸最近还找了一家超市当售货员。 “对了，”他补充道，“你爸妈问你什么时候能休假回家，他们安排了次相亲。 “休假是有的”我回答道，“相亲就算了吧。我也想镇子了，下个月无论如何我都要和班长请假。” “现在前线那么紧张，估计他不会批。” 像是有一个无形的暂停键被按下，连聒嘈的炮火在一瞬间消失了，战场一下静默下来，所有人都愣了一秒。一秒后，我听到班长的一声大 吼: “冲!冲!冲!” 我猛地从战壕中站起身来，血液一下就从太阳穴冲到脚底板，让我感到一阵眩晕，没等我迟疑，我的大腿已经自动摆动起来，一步跨出了曾死护过我的战壕，另一步跨进了危险的战场 本能的驱使下，我飞快跑起来，跑向前方那座两层小楼，那曾是一座商场，但现在只是一座布满弹孔的准度墟，以及敌方在这个区域的最高指挥所。几个月来，美军为了攻下这里打了大大小数十场战役，终于在今天迎来了最后一场。 越跑越快，周围的人都被我远远甩在后面，除了杰拉德，我俩高中的时候都练过田径。几发子弹向我飞来，但今天上帝好像站在我的一边，这几发致命的金属小球全都落在我的脚边。 我和杰拉德撞碎商场的玻璃门，冲了进去，几发点射就解决了大厅里几个最显眼的敌人，楼上的敌人隐蔽得很好，我一时找不到，而弹药却不断从二楼倾泄而下。我我们不得不躲在一个掩体后 过了几分钟，楼上枪声突然停了，大概是枪手在换弹，我打了个手势，和杰拉德一起冲了上去。 楼上尸体很多，大概都是上一波进攻时被打死的，我们顺着枪声跑去，看到几株绿植，不等我们作出反应，绿植开火了。 上帝再一次保佑了我，几发子弹从我身边飞过。 但我错了。 这几发子弹飞向了杰拉德。 我扭头去看他，他依旧带着他那标志性的微笑，子弹慢慢穿过他一层又一层的衣物，直到某个瞬间，他的微笑僵硬了，身体像一堵墙，直直向后倒去，发出“扑”的一声。 不 我大喊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一下子把板机按到底，怒火从枪口倾泄而出，将那几盆绿植击得粉碎，但没打中敌人。 敌人显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举着枪走出来投降。 一个孩子，睁大眼睛直直地和我对视，手里举着刚杀死我朋友的抢。 我把枪口对准了那个孩子。 “拉特，别开枪。”在我的身后，弥留之际的杰拉德喃喃地对我说。 我扣下了扳机。 那孩子应声而倒，倒下时眼睛依旧睁着。 一个月后，我回到了美国，总统亲自为我颁发了紫心勋章，因为我一个人就“解放”了那个指挥部。杰拉德也以烈士的身份举行最高规格的国葬。 我亲自捧着他的骨灰盒，送了他最后一程。 一共是二十一响礼炮。 那应该是我人生中听到的最后一次炮声，葬礼后，我退了役，回到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小镇。我依旧记得小镇上的每一条路，每一座房子，每一棵树，但我所知道的那个小镇上，有他。 回到小镇后，我成为了英雄，每个人都不断告诉我:“我为你和杰拉 德骄傲，你们好样的。”连一向吝啬的皮特大叔也每天送我一瓶鲜 牛奶，说是不能亏待了保卫国家的英雄。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英雄。没有任何一个英雄会像我一样痛苦， 我不是英雄，恰恰相反，我是一个最卑鄙的人，我杀死了一个孩子，即使我有最崇高的理由，但都改变不了这一点。也没有任何一个英雄会像我一样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好的朋友变成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 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那个战场，一遍又一遍重温我人生中最大的痛苦。 白天，我不得不装出一副得体的笑容，感谢每一个前来表达感激的邻居， 因为我是国家的英雄，而英雄，必定是爱国且得体的好公民。 我已经买好了一条足够结实的麻绳，这段文字大概会是我的遗书。 我不怕下地狱，像我这样的英雄，活该下地狱，每个英雄都该他妈的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