リコリス・リコイル Ordinary days ３６

第五话  “您要来点？”

 

今天LycoReco的营业也顺利结束了，虽然看板已收起，但店里还剩下几名客人。若是往常，这时已经开始桌游大会了……不过今天并没有。

这单纯是因为米冈、伊藤、德田的工作没有结束，已经拖入了延长战。

虽说如此，果然还是在时针指向21时之际，他们有了接近尾声的迹象。

伊藤完成了线稿，而上色由于时间和体力的情况就都拜托给了设计师，一件事情解决。德田似乎也顺利将原稿汇总完毕，已发送给编辑部与设计师的样子。接着米冈这边以“如果说今天一天无论怎么努力都完不成那就说明已经是物理上的赶不上了”为理由，从刚才就不分彼此、和其他人快乐地闲聊起来了。

伊藤面对这样的人，思考道。[这样下去可不行]。

“准备开始了哦~，来~~~咯”

“唔~，千束……~！咳~！！”

在隔间席上，趴着的伊藤发出呻吟声。千束正要坐在她背上，双手将她的下颚拉起——正所谓是职业摔跤攻击中的骆驼式固定。

千束慢慢地进行这个动作。这对工作一整天已经驼背的伊藤的身体来说格外有效。关节与肌肉不停响起【劈里啪啦】的声音。

“好了，结束了”

千束真是个好孩子。画原稿时也会来当模特，对署名作品既能毫无顾忌的发表意见也必定会赞美，临近截稿日期时不用请求也会主动应援，带给大家元气，并且也会力所能及地帮助……所有工作完成之时，还会像刚才那样协助她做伸展运动。

自己要是有个儿子的话，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让他和千束结婚的吧。

“千束~酱，下一个帮我做伸展运动~”

米冈将大份帕菲吃光，说着像是性骚扰的话。不过，理所当然的没有人理睬他。米冈也并没有期待什么的吧。

“不可以~的。本店的按摩是只给完成工作的人的赠品~”

千束直接说道，走到似乎为抚慰不舒服的胃而喝下热牛奶的德田那边，开始为期按摩双肩。

德田似乎有些困扰似的腼腆的笑了。虽然说已经二十八岁了，却仍是少年。不，那或许只说明他是个绝妙的因为年下而害羞的家伙。只是同龄人的话他会很开心，换做小孩子的话就只会含着笑，不过二十八岁的单身男与女子高中生的话，虽然有着会让人【喂喂】谨慎的年龄差，但也可以说是并非不现实的绝妙的人生线。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行为么。

“……话说回来，德叔，之前说的那个东西……？”

“啊，嗯，我有好好加进去哦”

“真的！？最喜欢德叔了！太感谢~了~！！免费给你服务~！！”

“啊，但是，最终的决断还是由对面做出所以不能给你做出保证呢”

……太可疑了。

伊藤这样感觉道，看了一眼米冈，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二人视线相交。接着，互相轻轻点了点头。

“德田先生也终于加入到罪犯的行列中了嘛。相处的时间真的很短呢”

伊藤说完，无视掉惊慌失措的德田，米冈也抱起双臂看向天花板。

“必须告知认识的人……真的是受不了啊。当刑警的阿部先生你认识吧？要先去自首吗？”

“请问……为什么要举报我？”

“你说的那个东西，是枪一类……然后就是最近年轻人之间流行的药品一类的对吧？”

“这样啊~，德田先生是供货商啊~。所以才打算好好收买我们的千束酱……感觉她坚决不允许的样子？”

伊藤笑了起来，接着米冈也笑了。德田也苦笑起来，唯有千束不知为何一脸动摇的神情。还是单纯啊，这孩子。

“玩、玩笑适可而止，你们看，对吧，话题不是令人快乐的茶馆嘛，对吧？”

“不过，也对呢~。奇奇怪怪的话题，和令人快乐的和风茶馆饮茶LycoReco不相符合呢。……啊，对对，说的是有些奇怪”

伊藤提到了有关今天的女子初中生熟客的香菜。虽然那时自己的工作很糟糕，但现在不仅不糟糕反而顺利完成了，所以她不管怎样都会想起。

[那个孩子，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呢？香菜酱完全……那个，该怎么说呢，不像个普通的孩子？”

确实正如德田所说的这样。开朗，不认生。虽然也会直接加入到大人的讨论中，但也止步于不会硬要插嘴、选择侧耳倾听，在被搭话的时候对自己不清楚的事情也会直说自己不清楚，就是这样一个孩子……。

如果只是那样的话也不会在意。只会觉得就是那样的孩子吧。感觉有些过分出色了，但也到了，嘛、隐藏起真实的自己、有些勉强想要逞能的年纪了。

所以说，伊藤在意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更为现实的那部分。

“那个孩子，经济条件怎么样？”

饮茶LycoReco绝不算高级店铺。但即便如此一份甜点加上一杯饮料的话，最便宜的组合也要花上1000日元左右。这和初中生放学回来买零食一样办不到的吧。

而且木内川原中学在东京以外的埼玉县。虽然没有那么远但光是往返一趟也要花上几百日元，路程也要一定时间。

往返一小时以上，光是来回LycoReco也要近2000日元。

解释完这些事情后，米冈陷入思考中。

“先不说饮食消费，还在上学的话路费什么的父母会给的对吧？”

“这样说来，她来店里的日期与时间点也太散乱了吧。偶尔也会在应该还在学校干什么的时候待在这里”

[我明白了]，米冈击掌说道。

“家在这里，学校在埼玉。解决！”

“那也不用特意去木内川原中学，中心区的学校要多少有多少。虽然学校是大了一点，但也不是高升学率的学校，那边的话”

虽然有很多在意的点，但伊藤最在意的还是最开始提到的关于经济的问题。

“单纯的，只是很有钱的话？比如说给很多零花钱”

虽然德田发表的意见很合理，但伊藤仍然表示反对。

“那样的话，会打扮的更时髦一些吧。毕竟是女孩子嘛”

明明出来到东京，就算是埼玉过来，身上也一直穿着地方的水手服，鞋子也只是白色运动鞋。只是这样也还说得过去，但还有那拉直后几乎遮住双眼的长长的卷发刘海。发色理所当然也是黑色。几乎不怎么化妆。也不做美甲。用来装学习用品的背包也是没有品牌的帆布包。说是特意出来到东京游玩的女孩子的随身物品都有些土气了。

经济上还有富余的话，似乎比起咖啡还有太多应该先消费的东西了，伊藤这样想道。而且三十岁的伊藤想到的，是现在的年轻人更会去想的东西。

“因为学校管理严格之类的。而且呢，还很年轻，我觉得底子好的话也没必要化妆。就现在已是可爱过头了不是么？”

“先不说校规，实际上学校禁止离子烫可太要命了。而且因为可爱不需要化妆这种话，可是老年人的意见哦”

对年近四十的米冈来说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回应，他马上郁闷地低下了头。

就连伊藤也觉得有些难受了，与此同时联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也要奔向那样的世界，她感到有些恐怖。慌张之间向千束搭起了话。

“千束怎么想？”

千束仿佛有些困惑地笑着，笑了一阵之后，走到米冈的身后，为他揉起了肩。

很明显米冈逐渐恢复了精神。这样子是年轻的象征么，还是反过来是上了年纪——还是因为只是个普通的大叔呢。……[算那一边呢]，伊藤认真地思考道。

“好了好了，探索别人隐私就到这吧……怎么样，在解散前要不要玩点什么游戏？”

三贺从里面出来说道，千束【啪嚓】地举起手来。

“好~，千束觉得《mapputa双色灵魂》不错！”

这是最近饮茶LycoReco引入的一款桌游。而千束比起反复游玩喜欢的游戏，更喜欢新游戏。她特别擅长像这款一样不需要动脑计算、凭借感性分出胜负类型的游戏。

“千束，你先好好休息。现在其实应该算休息时间了”

“完全没问题的！不如说玩会游戏更快乐哦。……所以，各位，如何？一起来玩吧！？就这样来玩吧~！”

[那就来吧！]，最初大家对米冈的回应都抱有一些不安，但也没有人表示反对。这已经是编辑在这就马上飞过去一脚的时刻了。

“玩游戏的话得叫上胡桃酱。还有……泷奈和瑞希……今天不在这里，是休息了吗？”

对伊藤的疑问，千束嘻嘻地微笑着。

“她们有其他的工作哦。所以这次就靠在座的各位，亲密地享受了”

坐在柜台席的两位码字人开始收拾起笔记本电脑，三贺为了让大家在游戏中也能享受，准备着饮料和零食。

率先拿来游戏盒子的千束迅速打开检查起来，并且小声唠叨起来。

“说起来伊藤老师，我记得说过这次画的是一次刊完的漫画？”

“嗯，季刊已经出了，所以接了新委托，怎么了吗？”

“那个，是侦探，不对……说的是推理故事，怎么样？”

“那种的我也没画过呢。情节与画面都好难啊。……不过为什么问起这个？”

“我觉得伊藤老师，或许意外地很适合呢”

[在说什么呢]，伊藤有些纳闷。

 

1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身着木内川原中学制服的少女，怀抱背包微低着头向前走着。

等到饮茶LycoReco之时，模样已是判若两人。

驼背，稍微低头，有些变长的刘海似完全遮住双眼一般垂下，莫名生出一种阴暗氛围。

不过，那正是她本来的样子。

“不好了……大意了……不好了……”

她对木内川原的制服……不，是对水手服或者别的什么不以为然。不如说，正因为自己无法穿着私服穿行东京、进入LycoReco，所以才没有别的选择。自己没有那么多衣服，而其中能够穿到东京也不会感到羞耻的衣服几乎没有。就算有，类似的衣服也只有那一两件一定会更显眼的，所以——。

但是还好，没什么大问题。伊藤只是曾经住在那里……那个人应该不会看出什么情况的。

即使被看出什么来，应该也不会去调查身份什么的。

所以说，没问题。

“……没问题的，一定是……”

自己还能去到那边。冷静下来，像往常一样聊天的话应该不会有任何让人起疑的事情。像往常那样，以香菜的身份和大家见面。

无论如何……自己没有做什么错事。

勉强要说的话只是小小的撒了个谎。

比如说，名字。

虽然一直自称为香菜，但真正的名字是坚香子。

严肃的名字前面，是一个陈腐的姓氏。是个令人生厌的姓名。父母强加于自己的、第一个自己不需要的礼物。

从锦丝町坐上电车，回到自家所在的埼玉。

逃一般的离开LycoReco，在锦丝公园像傻瓜一样坐了很久，时间已经回转到21时。这对初中生来说是相当晚的时间了，但在埼玉至东京的电车上多少还有些同龄人。就读于东京的私立学校，或是特意就读于东京有名的补习班的人可不少。

所以说，香菜并没有那么显眼……她一直这么觉得。

伴随着电车行进的声音有些微的欢声笑语传来。一眼望过去，在一脸疲惫的下班族们对面，有两名女子高中生。

很时髦，似乎很亮眼。身材也很好，妆也很精致，手中拿着的是连香菜也知道的品牌。她们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们不停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打工族们的样子，似乎沉浸在快乐中。

她们似乎注意到了香菜的视线，往这边瞟了一眼。接着视线又回到伙伴身上，互相笑着。

香菜双臂用力抱紧背包。感觉自己受到了嘲笑。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傻瓜。不，大概实际上就是那样的吧。没有证据，但她确信如此。

所以，她一如往常的心情厌烦。

但是没关系。现在的自己没关系的。只要愿意的话，应该没有什么害怕的。

“……放过我吧”

用被电车行进声盖过一般的小声，香菜一个人自言自语。双手紧握着背包的底部。

电车还在行进中。朝着最讨厌的这个世界，将香菜硬拖进去。

唯有在LycoReco的那段时间……唯有那以香菜为名继续的时间，让她感受到一丝活着的滋味。

这个世界，几乎让人痛苦的喘不上气。

 

2

在埼玉一角的公寓，那就是家。

就算快要22点这个时间回家，家里人也不会特别说什么的。

去哪了做什么了什么的都不会问，香菜也不想要他们问。

回到自己屋里，香菜用一块板子代替钥匙挡住门。这样从外面就进不到里面来。

不过这种情况自己在的时候还好，自己出去的时候当然是无法上锁的。所以说，重要的东西经常是随身携带，别无他法。

脱了制服之后，门外似乎有人在的样子。是那个女人。

“……周围的人说起你回来的很晚。所以我把你去东京的补习班的事情告诉他们了”

也就是说先统一口径。她不说自己也知道的。不如说，只要不说[有人说闲话了你早点回来]就相当好了。

“……我知道了”

香菜说完，女人就离开了。

继母一般的女人。母亲丢下家庭离开是在三年前，她来到这里也是三年前。赖在家里不走，不知何时起她也换了相同的姓氏，不过户籍上是什么情况香菜也不知道。

从开始香菜就明白，她不是一个坏人。

她只是如无视香菜一般来避免干涉，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作为午饭钱和零花钱平日里每天也会给香菜1000日元。要说的话谈不上好坏，当作外人一般的对待。

恐怕她对香菜的厌恶正如她从香菜身上感受到的那样，不过这一点她应该很清楚。毕竟是大人。

不过香菜可不会就那么算了。无论如何，她可是在母亲消失以前就与父亲有染的女人。要说喜欢还是讨厌的话那还是讨厌，那样的家伙在家里待着，香菜洗澡上厕所都会感到不快。

香菜想念母亲。不过，母亲应该不会那么想念自己吧。特别是坦然将并没有做什么的自己丢下，自己一个人就离开了这里。

不过，如果她在的话……和她商量那件事，或许会一起被警察带走也说不定。或许能解决也说不定。那样想后，实在过于艰难。

然后，作为让自己心情那样不快的理由之一，一想到当下有那个女人在家的情况……就忍不住讨厌她。

所以自己把她的名字排在名单的第四个位置。

接着父亲是在，第五个位置。

 

3

木内川原中学，乘电车可到达。

原本她打算就读本地中学的，但在升学前夕因母亲离家出走而受到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所以才选择了尽可能远离一些的木内川原中学。

木内川原中学是一所很大的学校，除了香菜以外多少也有些孩子乘电车上下学。所以，为了避免偶遇熟人打个招呼之后就沉默的煎熬，香菜喜欢比其他学生更早一点登上电车。

车厢一如往常的空荡，她坐到长椅席的一边，抱着自己的背包。

胃不太舒服。她好不想上学。

但是，不去不行。

偶尔不去还能被放一马，一旦次数增加，班主任石原就会以“为学生着想”来到家中，而在过去这样的经历铭刻于心。接下来，虽然因为复杂的家庭情况导致无法上学，但班主任还想要做些什么，将学校化作拯救场那样做最大限度的努力……将此间种种擅自行动的故事汇总成报道上交给教务主任之类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头脑一热的前高中棒球青年。

虽然只是个想要演出热血教师形象的人，这个家伙却相当的麻烦。往往会自以为自己能力很强，同时又遇上自身无甚意义的行动力而无法处理得当。

虽不知是真是假，甚至有传闻说他过去在别的学校造成暴力事件被人逐出。反正也是因为要演出热血教师形象，如过去的电视剧一般，大概连将不良少年们聚在一起依次扇耳光也干得出来吧。

大概，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脑子不好，只会给别人造成麻烦。

面对宣称自己要做学生伙伴的石原，现在自己班上要是说出些什么样情况的话，他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啊~，你竟然在这个时间段乘车。香子，早上好”

身体被吓得动了动。看过去……果然，理所当然般沟隐琉璃站在那里。

光洁滋润的一头黑色长发。带有清秀气息的面庞。肌肤白皙。虽然只有初中二年级但看起来如高中生一般的模特身高，身材纤细。她的双手正举止端庄地拿着皮质手提包。

一如所有人心目中的好学生形象……这就是，沟隐琉璃。

实际上头脑也聪明至极。出身名门。祖父好像是政治家，父亲是本地知名的房地产公司老板。

她就站在坐在长椅席的香菜的前面，微笑着俯视着香菜。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充满了，恶意。

“早上好？香子”

香菜不怎么想要回应她。想要无视她。想要去到别的世界。

但是，她是不会让自己逃走的吧。除了回应别无他法。

香菜双臂用力紧抱着背包，身体蜷缩起来。就像虫子保护自己的身体那样。

“早、早上好，沟隐同学”

电车行进声听上去莫名的吵闹。气氛也有些沉重。

战战兢兢的将视线上扬，沟隐依然与刚才别无二致的微笑着，俯视着香菜。

“啊，对了！在这遇到正好是个机会……呐，香子，话说今天，你看，学校不是会早放学吗？放学以后的话，你有空吗？偶尔出来一起出去玩嘛”

香菜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冲击么还是绝望。不管怎么说，似乎都只会让沟隐感到好笑罢了。她笑得更开怀了。

“要不要去东京玩呢？”

“……我今天，还有事……”

香菜低下了头。明明在LycoReco时那么容易就装作别人，平时却连撒谎都做不好。

……不，不对。

因为在LycoReco的香菜才正是自己真正的样子。而现在，是伪装的样子。所以才会，在那家店时想说什么说什么。而在这里却无法直言。

“什么样的事情？”

“……什么样的……没什么，就是……”

“看起来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比起和我一起玩还要重要”

沟隐的声线微妙地变了，她打开了手中的手提包。

“……要怎么说呢，那个，有些要做的事……为什么！？”

沟隐拿出手机，将显示界面给她看。上面显示的是香菜一丝不挂被推倒在地的样子。

香菜不由得从坐席上起身。虽说车厢空荡，但周围也是很正常的有人在。

哧哧地，沟隐偷笑起来。

那是体育活动时在换衣服之际被拍下来的。换衣服的样子被她用手机拍了下来，想要将手机夺过来删去却反被沟隐的友人抓住，不仅内裤被扒掉，还又被她笑着拍下了照片。

[这是想要对同班同学施以暴力的惩罚，也是为了不能再施以暴力的威慑]，她说道。接着没有任何人打算制止她们。大家仿佛要避开关联似的离开更衣室，只有围观者在哧哧的笑着。

她已经觉得，像那个样子，被当成傻瓜，被嘲笑着，被欺负之类的已经无所谓了。虽然讨厌也还能忍耐。比起和家里那个不认识的女人一起生活要好多了。

但是，只有满是眼泪的脸被清楚地拍下，还拍到被推倒的裸体照片是不能容忍的。胸部及大腿上有痣被人知道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写有名字的运动衫被看到的话可是最坏的情况。

她们一有机会就会给自己看一眼这张照片。然后看着自己的反应，她们笑得更加灿烂了。

“太让我寂寞的话，这张照片或许就被传到网上了”

沟隐的笑容更加深沉了。如怪物一般。不，就是怪物，这个女的。

“不要……”

“你在说什么？香子？我听不清哦？啊，爸爸活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一起给你可以吗？”

“请不要……这样子”

恐怕她很清楚，只要没有太过分的事，照片就不会泄露。为了维持对香菜的这种优越性只有她自己拿着那张裸体照片才是最要紧的，泄露出去的话警察也会出动的。那样就变成无法蒙骗过去的证据了。

沟隐不是傻瓜。她精于计算得失。不过，违背她的话应该会给别人看照片的。已然是，给别人看过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如果真的违背她的话……在最后的最后，经常会被无法明晰的可怕情况所纠缠。

香菜甚至听说过她的男友是个可怕的人这样的传闻。

“不好意思哦，香子有些傲慢呢。……今天，可以去玩了吧？我们是朋友吧？对吧？”

香菜已没有选择。她抱紧背包到皱巴巴的程度，点了点头。

沟隐琉璃，在名单上是一号。推到自己的她的两个友人分别是二号和三号。

现在，开始也可以。不过，如果开始以后没有一口气搞定的话。

恐怕连名单最后的五号都到不了。

所以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行。还要忍耐……。

香菜只管劝说自己，抑制住自己要爆发的心。

没关系。这样的情况已经习惯了。自己一直忍耐下来了不是么。

直到前些日子，还在绝望之中，一直一直……。

现在自己有一个大大的希望。

“我呢，想要和香子更加要好呢。但是我自己有些笨的地方……你看，人们经常说的。慢慢地被喜欢的人所讨厌那种话。啊咧”

浅薄的谎言。令人呕吐一般的遣词造句。这一切都是丑恶的。

低着头颤抖的香菜，与微笑着的沟隐所乘的电车驶入木内川原中学所在的车站。

“不下车么，香子？要迟到了哦？”

沟隐一边哧哧的笑着，一边下车。

低着头颤抖的香菜没有动，电车就这样继续前行。木内川原中学的学生恐怕已经不在任何一个车厢了吧。

痛苦到喘不上气。

这个世界的压力，好沉重。简直要把自己压碎了一样。

等自己缓过来的时候感觉已经变成被压得汁水四溢的西红柿一样了。

香菜觉得倒不如是那样更快乐一点。但是，世界并不会在中途将她完全击碎。而是在最痛苦的地方停下，然后一脸得意地给予温柔和善意。

别开玩笑了，要打垮我就来吧。想要那样说出来。但是，对谁说都可以的吧。打败什么都可以的吧。这份痛苦，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香菜怀抱着背包。现在只有它是自己的救生索。为了就自己而垂下的那条蜘蛛丝。

但是，在连接着的那一边一定不是什么极乐净土。而是地狱。但是，就算那样也好。如果能让自己摆脱离这个世界的话。

忍着呕吐的感觉继续随电车摇晃，等回过神来时已坐过好多站了。但是，因为最开始提前上车的缘故，以最快速度往回赶还是没有任何问题，能赶得上的吧。

心情好郁闷。但是不去的话，石原就会来。没办法了。

香菜一边抱着背包一边换乘电车，朝着木内川原中学赶去。

“喔，坚，早上好！怎么了，玩游戏到很晚吗？差一点就迟到了哦，哈哈哈哈！”

浅黑色皮肤、从早晨就一身汗臭味的石原爽朗地笑着，在校门口等着。香菜轻鞠一躬就进去了。

“啊啦，早上好，香子”

玄关前拿着垃圾袋和火钳的沟隐及其友人二人组，看着香菜微笑起来。

“坚不要光玩游戏，偶尔也像沟隐她们那样做些志愿者活动如何？非常健康的，也能增加朋友，然后也能增加综合评价分的哦，哈哈哈哈哈！”

自己才没有玩什么游戏。石原总是用他低能的脑子里那几种类型擅自给其他人分类，以为那样就能理解他们了。太天真了。

香菜背向他们所有人进入了校舍里面。

“……放学以后，不要忘记哦”

沟隐的低语仍回荡在香菜的耳边。真恶心人。

 

4

香菜从以前就很向往去东京。

倒也不是憧憬着大都市。单纯只是向往那些不认识自己的地方。乡下虽说也很不错，但那里很容易看出那些是陌生人。所以，她还是喜欢东京。

虽然不曾想过在东京能有自己的栖身之处，但她觉得，那是一个无论是谁都能被允许待下去的地方。

积攒着零花钱兼午饭钱的1000块日元，留着在东京消费。

正因如此，香菜才能很幸运地遇见饮茶LycoReco。

那家店铺太棒了。

真的是，太棒了。

店长三贺就是她理想中的大人模样。对人体贴落落大方，虽然那样但她总觉得他在关注着自己一样。若是描述理想中父亲的样子，就是他那样吧。

瑞希总会给自己一种亲姐或表姐的感觉。待人粗率又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明明是年上却能如此轻松地聊天。她本人做事虽然也有些粗心大意，但香菜觉得，她是个会独自默默承担起处理LycoReco麻烦事的非常可靠的人。

胡桃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年龄不管怎么看都要比香菜小，但头脑却相当好。或许是这个原因，在要计算的桌游中有压倒性的强大实力，不过在靠感觉和揣摩他人情感的游戏中就会犯很多错误，非常可爱。而除此之外，最开始套出过为了要适应LycoReco的自己的很多实话的人，也是她。“一起来玩吗？”，邀请自己参加游戏会。香菜对她只有感谢。

接下来是泷奈。她在某种意义上讲就是香菜的理想模样。性格稳重，无论对谁都不会胆怯。工作到位。没有自己那样的卷发，而是一位有着一头黑直梳下来的美人。尽管如此一点也没有某人那样双眼深处潜藏邪恶的模样。仿佛被磨光的日本刀一样的人。虽然如此，偶尔也会露出笑容，这种可爱之处就算是同性也会小鹿乱撞。

大家都是好人。非常棒的人。但是，但其中公认的，果然还得是千束。

如幼犬一般的人物。从里面出来到大厅后首先会和店里所有的顾客搭话，人气旺到也会被大家搭话。仿佛是活泼与可爱穿上了外衣行走一样。

虽然是个美人，但可爱这样的词汇更适合她。直到与她相遇，香菜才知道竟然还有这般极具魅力的人存在。

对初次相见的香菜如亲戚家的孩子一般，离开的时候又如对朋友一般。但这也并非是因为工作或可怜香菜。

始终是，似乎真的只是对朋友一般……。

——绝对要再来哦！我会等着的！

那样令人欢喜的词句，这么多年从未有过。

香菜信以为真并于下周再次光临，千束也有好好地记住她，坐在她身边不停地聊着天。那真是幸福的时间。

虽然香菜话中多是些假话，但就算那样也很快乐……真的是一段非常快乐的对话。香菜第一次知道原来和人聊天是这么快乐的事。

如果，千束是自己同班同学的话……每天一定会无比快乐，那是自己小小的手臂与怀抱都抱不过来的学校生活吧。

香菜觉得，她拥有能够让周围人幸福的力量。

而且并不会牺牲自己。将自己放在优先位置的同时也能让周围人一起变得幸福一般的……那样的人。

所以香菜不会讨厌和她在一起。

在别为为她做了什么的时候不会觉得难受，能够打心眼里说出“谢谢”这句话。

所以，在她周围……在饮茶LycoReco聚集的人们，大家都很幸福的样子。满是笑容，内心也很从容……也会理所当然的接纳自己这样的人。

去到那家店的话，就会有自己的座位……会让自己这样的感觉。

所以去到东京的电车总是让自己兴高采烈。又可以去那家店了。这样一想连每天不吃午饭都不会有任何痛苦，为了能多去一次能够忍耐着不多花一分钱。甚至不惜省下电车费。

那样一趟快乐的到东京的电车……本应如此，但今天不一样。

在香菜邻座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沟隐琉璃。她就在一脸郁闷的自己的旁边。想必是会引人注目的吧。车上的人基本都在看着她。

去往东京的电车。今天心情是多么厌烦。

虽然只有几百日元，但这电车费花的让人觉得扔进脏水沟更好。难熬。好累。痛苦。感觉到反胃。

而且这之后，还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到东京以后就地解散什么的根本不可能。一定是要去做点什么。

那一定是令人讨厌的事吧，应该也要花钱。自己不认为沟隐会请客。而且想到自己可能还要被迫请她，香菜把钱包里的钱几乎都拿了出来，藏进了一直放有重要物品的背包的两层垫子之间的——隐藏口袋里。

自己就那样被沟隐催促着上车，然后下车。接着来到的就是……锦丝町。

[为什么是这里]，香菜不得不去想。

仿佛如别人不脱鞋进入自己家一般的，那样的感觉。

“我的男朋友呢，开了一家店的。跟我来”

仅是沟隐从南出口出站这点，香菜至少得到些许安慰。那边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或许是夜店比较多的缘故，虽然夕阳还没落山，但香菜穿行于一片弥漫着怪异气息的杂居的大楼之间，沟隐带她进入了一栋离车站稍远的公寓。

“……这里，不是店铺啊”

“你不知道吗？所谓的高级会员制店铺，是不会挂出招牌的哦。……进来”

在门口输入房间号以后，里面传出“请进”的男声，上锁的自动门打开。

前面一片昏暗，感觉像是什么魔界之门。香菜把背包从身后转到前面，然后将其抱住，走进自动门。

乘电梯到达十三层。这是最高层了。果然是没有招牌。而且，这里只有两扇门。一扇是应急楼梯，所以这一层只有一间屋子。

里面和一般的玄关一样。有人拿出拖鞋，香菜将其换上。

屋子里确实有店铺的气氛。餐厨一体的大厅十分正式，有着私人住宅中似乎难以出现的大型吧台。厨房本身整理得很干净，置有商用冷库与各式厨具。那边的围裙男正用娴熟的手法切着菜。

“他是这里的服务员。不用管他，当他不存在就行”

屋内还摆放着似乎很贵重的家具，还有几个看上去很松软的大沙发摆在那边。

最重要的是，那边有一整面营造出开放性与非日常感的玻璃墙，墙后面形成一个非常宽敞的空中露台。在那里竖起遮阳伞，伞下是桌子与沙发，以及一位正在玩手机的男性。

似乎是注意到香菜她们过来，一位二十岁左右，高个子，笑起来很温柔的男性从沙发上起身。

他应该是那种在东京、在锦丝町出没于夜间的人吧。一头黑金双色的大胆配色。服装是牛仔裤与摇滚乐队T恤的简单搭配，一身都有种铜臭味。大概是手上耳边的饰品流露出的高级感使然。

“那一位，就是我的男友”

在沟隐的催促下，香菜来到了露台。

“初次见面，坚香子同学。我是琉璃的男朋友门胁。早就听说过你了。啊，请进，坐到沙发上吧”

听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不知道他听说过什么，但他真的很温柔……温柔，过了头。那双眼睛仿佛是在宠物商店看到小猫咪一样。

这沙发，比起自己一直以来坐过的都要柔软。简直要陷进去一样。只是最近天气热起来了，有些闷。

“……请问，这里是……今天，要做什么……”

“今天为了和香子同学加深和睦关系打算组织一次茶话会呢。这里呢，晚上是会员制酒吧，不过从这个时间段开始，暂时会以年轻人为主，提供类似咖啡厅一样的服务”

门胁朝屋内举了下手。香菜这才注意到，之前以为是大扇窗户的那面玻璃似乎是单向玻璃。现在从这边看就像银色的镜子一样。

推开那扇如银色墙壁一般的玻璃，刚才在厨房的那位服务生送来了玻璃制的茶壶与茶具，并添上了茶。

似草本茶一般。茶壶中浮起她从未见过的花与草。

“这可是非常贵的品种哦。虽然有些不同一般，请用，尝尝看。……一定会喜欢的。……………………啊~，真好喝”

沟隐就像在介绍着自己的东西一般说完，品一口茶。接着，一副安心的模样呼出一口气。

尽管香菜觉得她可能会放泻药，但沟隐已经很坦然地喝下同一壶所斟的茶。面无表情的服务生也淡然地回到厨房了。

大概，这真的只是一杯茶吧。不过……。

“啊，不好意思。香子同学，个人物品可以放到那边的柜子”

“啊，不……不用了，这样就好”

香菜将一直抱着的背包放到脚下。她不想放的太远。当下，只有它是自己的支柱了。

香菜在两个人的催促下，将手伸向了茶杯。虽然有种奇怪的味道，草本茶往往就是这样的吧。

还是咖啡更好喝啊。她将茶杯贴到了就要说出这句话的嘴上。

然而，她并没有喝。

她不想让这些人给的东西进入自己的身体。她无法忍耐让其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她只是假装要喝。

为什么要叫自己来呢，这一点还不是很清楚。所以她，很害怕。然而，沟隐和门胁还在说着那些不在意香菜且她完全听不懂的话题。

他们聊起这个草本茶真的很贵。对身心非常好，甚至还有减肥效果。最近流通量急剧减少，接着价格上涨。有些担心营业额，也因此想要多拉来点客人。还有那个沟隐从她的两位友人开始，从不同学校拉来好几个高中生客人的事……。

“所以说，香子。我呢，也想要你成为这里茶话会的成员，所以今天邀请了你。你看，我们之间产生了很多误会，是吧，我想要借这个机会能搞好关系”

邻座的沟隐视线令人讨厌。明明姣好面容上挂着微笑，为什么有着这样如蛇一般的冷酷视线呢。还是因为自己讨厌她才会这样感觉呢。

香菜忍不住将视线从沟隐转移。然后，忽然看向了她喝过的茶杯。

已然，空空如也。啊咧？她疑惑道。她记得沟隐只在最开始喝过一口。难道说，一口气喝光了么。就算喉咙再渴，现在已是初夏，能喝下一杯热的草本茶？

另一边，门胁一边聊天一边喝了好几次的样子，剩下的却和香菜杯中的差不多……换言之，他基本没怎么喝。

怎么回事，这种违和感。

香菜不经意间感觉到一阵如地震一般的恐怖。

“所以说，是吧，香子……你会和我们一起，成为茶话会的成员的吧？”

“但、但是……我，怎么会……”

“啊，对了！之前的那张照片，删除掉。怎么样？这样一来……你就会和我搞好关系了吧？”

沟隐的笑意更浓了。

不对劲。这个女人不是会给那种好处的人。她一定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只要握有有利条件，应该就绝不会放手才对。然而现在却……。

“和我好好相处吧，成为我的友人，可以吧？”

这是陷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很明显这是个陷阱。

香菜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你、你看，很贵的对吧。这个茶。所以说……我家，没有钱”

沟隐露出一抹怪异的微笑。

“——呀~！？”

不经意间坐在对面的门胁伸出手放到香菜的头上。

“哦哟抱歉！……不过，稍微让我看一下可以吧？”

与言辞相反，门胁毫不客气地撩起香菜的刘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什么嘛，比琉璃说的要好看多了。这不是很可爱嘛。去一趟美容院，学会点化妆就更……不，不过，还是现在这样更好啊。很淳朴的感觉……嗯，很可爱”

好害怕。然而与此同时，第一次被没有血缘关系的男性触摸还被赞扬外貌，一股没有缘由的情感在心中激荡着。

“所以说，香子同学，听我说说关于茶话会吧？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哦。不如说还会赚到一些零花钱”

“……哈？”

“特别是，第一次的时候能赚到一大笔钱呢。真好呢”

香菜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转头看向沟隐。

她……倾倒空掉的玻璃制茶壶，拼命将仅剩的一点草本茶倒进了自己的茶杯。然后将倒入茶杯中的约两茶匙茶水舔舐一般喝了下去，又露出一副安心……不，是有些恍惚的神情。

见此情景，香菜感觉意识到了什么。

不好。继续待在这里，绝对不妙。

“不，不好意思，我晚上回家有时间限制，我先走了！”

香菜从沙发站起来，慌慌张张的抱起背包。

“……一万”

那是门胁的声音。他的声音与刚才完全不同，冷酷无比。

“你那一份草本茶的价钱。付了钱才能走吧？……可不要喝完就跑哦。不然我就不得不去联系你的学校了”

真令人火大。香菜咬紧牙看着他。

“我、我没有喝。只是假装喝了”

门胁朝杯子看了一眼，“啊~……所以才这样子啊”挠着头说道。

“即便如此，也是你的那一份”

“我根本没有点单！那不是你擅自端上来的吗？”

“即便如此……也要付钱哦？座位费，说给你你也不懂吧。总之，只要你来到这里就要付钱的意思？所以……诶，怎么？想要犯罪吗？”

谁要犯罪啊，究竟是那一边要犯罪啊……！

“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多在这里待一阵和大家开茶话会吧。只要做到这一点就行”

“香子，呐，不要那样子生气了。友好相处吧。好么？成为茶话会成员一定会很享受的……是吧”

一直在笑着的沟隐从书包中拿出手机。又是那一套。又打算给香菜看照片么。

香菜条件反射似的将手伸进自己的背包里。

就现在么。就在这里么。

现在正是，那个时候么。

不过，现在在这里开始的话只有名单上的一号和没有计划的赠品而已。

那，到底该怎么办……。

香菜咬紧后牙。悔恨简直让她昏了头。

但是，只有忍耐了。只有坚持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还太早了。所以——！

香菜将手伸进背包底部两层垫子之间——即隐藏口袋中，拿出好几张满是褶皱的1000日元钞票。

每天不吃午饭，坚持连必须买的东西都不买、一点一点存下的钱——这是香菜为了去LycoReco存下的全部财产。

她把其中绝大部分都扔到了桌子上。

门胁长叹一口气。

“最近的初中生还真是有钱呢。切，早知道就再多要点了。……琉璃，喂，该怎么办啊。看上这家伙的客人，马上就要来了啊。怎么办。你假装是第一次，和他来一次？”

“呐，呐，呐？香子？我们，是朋友吧？对吧？”

沟隐脸上在笑着，手上却弄着手机急着要打开那张照片。香菜要在被威胁之前从这里出去。

“这……这样就可以了吧。还是说你刚报了虚假的价格？”

“切……行吧。你走吧”

本来还想学外国电影那样吐口唾沫的，喉咙却干巴巴的。

香菜急忙抱紧背包离开了那里，接着推开单向玻璃的门……然后，她用手捂住了嘴。

不知何时那里有人来了。身着陌生制服的女子初高中生们以及正在玩弄她们身体的半裸男人们。桌子上是草本茶与烟草与注射器。一股从未闻过异味令香菜作呕。

香菜跑到玄关，丢掉拖鞋，抓起自己的鞋就那样跑向电梯。

按下按钮，电梯几乎同时到达，门打开了。

“哦哟！？诶~？啊，是香子酱！！怎么，这是迎接服务！？”

油腻男看到香菜后出了声，伸出了他带着金闪闪的手表的那只手。

香菜反射似的向后退。

“香子，你等一下！”

从一直开着的屋子的门里传来沟隐的声音。

香菜奋力挪动着自己颤抖的双腿，放弃坐电梯，打开了连通应急楼梯的门，没穿鞋子就一口气狂奔下去。

接下来她已不记得自己如何跑的，又跑了多远。

回过神来，已是夜晚。

她躲进古老杂居大楼的间隙，呕吐不止。

然后，她一边把胃吐了个精光，一边哭泣着。恐惧和悔恨已让她近乎疯狂。

她看到了、闻到了污秽的东西。自己也差点要被迫加入其中。

她全部都看到了。感觉自己全都明白了。

一定是自己的那张照片被许多人看过了。至少有门胁、以及电梯里的那个男的。

香菜有预感总有一天会变成那样。但现在，她亲眼见到了那种事。在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她还是会颤抖。

所以才会不停反胃。

但是，眼泪并不是为此而流的。

流眼泪，是因为失去了为了去LycoReco而存下的钱的缘故。

自己那么努力的存钱。就算饿肚子也在忍耐，就算喉咙冒烟也去喝卫生间的自来水，文具不够用也是从别人那里收到，或者去回收店找便宜的旧品，不买月票而是买单程票坐车，就算回家晚点也无妨，选择回家路上步行几公里……这样拼命地存下来的钱。

为了喝到那家店的美味咖啡，为了和熟客们一起谈笑风生，为了和千束她们一起聊天……为了去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栖身之所，为了做一个普通女孩“香菜”，而存下的钱。

它们，却因为那种事而失去了。

香菜为此，懊悔不已，泪流不止。

或许，那时候不应该忍耐。

或许，那时候就应该开始。

但是，手伸不下去。

明明就近在咫尺，却没有拿出来。

虽然头脑异常混乱，但她知道那肯定是因为，刚才突然开始的话计划连一半都完成不了。

所以说，她忍住了。

自己努力过了。对，努力过了。所以——。

“请问~……你没事吧？”

香菜额头贴墙、向前弯着的身体，因那声音而如弹簧装置一般直挺起来。

是自己熟悉的声音。是自己最喜欢的声音。

是现在，非常想见到，又绝对不想见到的那个人的声音。

却偏偏……就是那个声音。

身体颤抖着，香菜看了过去。

夜晚的锦丝町，背向街道的灯光，在黑暗中浮现出的人影。身着学校制服的少女模样。

那是，锦木千束，她不可能认错。

香菜“噫~”的出了一声，遮住自己的脸，向大楼间的深处逃去。

如被扔到石块的野猫一样，香菜越过那边的空调外机，奔跑在垃圾散乱且狭窄的大楼间隙，向小胡同逃去。

“为什么……！为什么……！？”

只有现在自己的这副模样，绝对不想让她看到。

这样凄惨的才不是自己。才不是香菜。

所以，奔跑吧。逃走吧。

只管逃走。

从这一切——。

 

5

胃不舒服。学校什么的真不想去。

但是，不去不行。

虽然石原也有可能来到家里，但现在比起那边更要紧的是沟隐。不知道她现在做了些什么。放着不管什么的绝无可能。

她要是打算做什么的话，自己就要把那栋楼里的事情告诉警察了……。

能说出来么。不知道。告诉警察的话，就会变成重大事件的。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将沟隐做过的坏事曝光。不管是父母还是祖父都有一定能力，再加上最重要的是她还未成年，就算是加害者也说不定会当作被害者。

那个时候，自己会怎么样……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被搜查的话，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自己现在所背负的这些秘密有可能会暴露出来。

所以如果要报警，那就是最后的最后了。

但是，这应该能成为交涉的材料。

来到校门前。今天沟隐与她的友人并不在。香菜一边胆怯着一边向教室——在那。

沟隐今天依旧是班级的中心。一副漂亮的脸蛋，和她的友人说着话。

她朝香菜瞟了一眼，二人目光交汇。然而，对面自然地转移视线，继续聊着天，微笑着。

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

仿佛在说昨天的一切都是梦境一般。

这样，反而很恐怖。摸不清她的真实意图。

认识到相互握有王牌，所以打算避免干涉彼此么。香菜觉得那样还算机灵。不过沟隐可没有那种气量。如果她是在平局时就收手的那种女人，如果她是对反抗自己的人就此放过的那种女人……香菜都不会怀有像现在这样的恨意。

她一定，会做些什么。香菜如此确信。

这种佯装平静的情况很可怕。这种全然不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非常恐怖。

不过，与内心的想法相反，香菜像平时一样度过了这一天。

说到不对劲的事，就只有沟隐彻底无视掉香菜。并非是要欺负她而主动无视，而是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无视，如没有意识到一般的，无视。

某种意义上讲，这样刚好。但是，自昨天开始发生的种种，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或许是因为沟隐无视香菜，而香菜反过来关注她的缘故，在放学前的班会上石原似乎发觉到了什么，一个劲地朝香菜看去。

“那么今天就到这了。不要因为到周末了就熬夜哦？好的，起立！敬礼！”

结束了。没有发生任何事。香菜就那样坐在座位上，目送着沟隐。她保持着高兴的笑容，坦然地走出教室。

“……怎么了？”

“怎么了，是在说什么？”

听到香菜无意间的嘟囔，有人回应道。惊讶间她危险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原来是一脸惊讶的石原。

“坚，今天放学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不，没什么特别要……”

“那，稍微来下学生指导室……啊~，之后老师要和比别的老师开会。抱歉。大概一个小时，你先找个地方打发下时间，然后来学生指导室可以吗？”

“……有什么，事情吗？”

“啊~……就算是，调查家庭环境那样的吧？”

似乎是因为边上还有学生，石原小声说道。

以前他曾在香菜连续旷课之际来过家里，有的没的都从那个女人那里了解过了。恐怕那时候的影响还在吧。

不愧是名单上的四号。一如既往的妨碍着香菜。

一小时后香菜来到校舍三楼的学生指导室，然后又接着在那间谁也不在的屋里等了三十分钟，石原才终于赶来。

他口中说着抱歉抱歉，与香菜隔着一张桌子坐了下来。接着开始了不明意义的闲聊，聊起了最近学校怎么样、快乐吗等等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无聊问题，

香菜含糊地应付着，终于屋内只剩下了沉默。

要干什么，这毫无意义的时间。回过神来，太阳也在慢慢落下。

“请问，老师，差不多该……”

“……啊~，太晚了回去也不太好呢。放心吧，老师会用车送你回家的”

说实话这让香菜真的很开心。为了尽快攒够钱能早一点再去LycoReco，香菜打算最近一段时间都走路回家。虽然上学要按时，但放学不管多晚都行。

或许是香菜不禁露出笑脸的缘故，石原也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然后呢，那个……实际上呢。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传闻，或者是说……听到一些事情呢，坚，你现在，很缺钱吗？”

“……什么？”

“你有没有，打算用奇怪的方法……那个……来赚钱呢？”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吧。实际上我听到有学生说到，那个，来找我商量说很担心你的情况。……说你……在卖身”

香菜一下拍案而起。石原也反射似的起身，双手扬起示意她要冷静，[先停一下]地表示着……但香菜怎么会冷静得下来。

“我从没做过那种事！为什么……啊……”

她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沟隐。为了报复自己而对这个蠢货说了些什么。所以……。

“那个家伙！！”

够了。开始实施。自己不能再这么任由那个家伙胡作非为了。不能原谅。

“等下等下等下等下，你先冷静”

石原隔着桌子伸出双臂抓住香菜的肩膀。那是一双大手。只是被他单手抓住肩膀，香菜就不能动了。

“好好坐下。首先要先冷静下来。真是的”

香菜一下被按着被迫坐回到椅子上。似乎觉得她又要跑掉，石原绕过桌子来到香菜这一边，站到了她的身后。

此处，可以说是警员为了防止小偷一类的罪犯乱动或企图逃跑而站立的位置。

“所以，究竟什么情况啊，实际上”

“……那是骗人的。我，什么都没做过”

“可是啊，你刚才一脸想到什么的样子哦”

“……那只是……我想到了说出这些假话的犯人……”

“不过~，是因为那个吧。因为家庭情况之类的，我是很清楚你也不容易啊”

“和家里没有半点关系！”

“……你想要钱是吧。要钱，并不是要去玩的对吧？你是个很认真正经的人这一点，老师很清楚。老师一直在关注着你呢”

“所以说事情不是那样的。我什么也……！”

“就算你那么说……那个，什么来着，担心你而来和老师商量的学生啊，给我看了约会网站啊，有你的裸体照片……”

……可恶！！

行，算你有种。

香菜就那样坐在座位上，紧攥着裙子到满是褶皱。

既然你那边是这个态度，那我这边也要——！！

“坚，有困扰的事情要和老师商量。老师会帮助你的”

“……老师，实、实际上……”

“坚”

一双大手放在了香菜的双肩上。与刚才按住的那样不同，有一种温柔、柔和，并且……让人反胃。

“不要再做那样的事情了。这世上有太多奇怪的人了。还会染上病的……。所以，如果说你无论如何都需要钱的话……不如，坚，老师来——”

本能敲响了警钟。

香菜还没理解情况，全身就先起了鸡皮疙瘩。接着石原将胸部贴到她的后脑勺，手朝着她的胸部缓缓落下。男人汗臭的体味包围着香菜。

“不要~……！！”

“不要紧的。老师会保护你的”

石原总是会在自己的头脑中将他人进行分类。

现在的香菜，是渴求庇护的可怜少女呢。还是被抓住把柄的方便的玩具呢。

香菜抓到了石原正在玩弄她胸部的手。然而，不管怎样她都拉扯不开。他的手劲太强了。

就算想从椅子上起身，石原那从身后整个遮盖住她一般的巨大身躯也不允许。

膝盖在颤抖，冷汗从全身涌出。身体使不出力气。

“坚……就算你稍微遮挡住脸呢，老师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哦，那就是你”

“……为、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你身上的痣就算明显特征啊”

粗壮的手臂伸到制服下面，石原来回抚摸着本该看不到的痣的位置。

香菜拼命想要转动临近混乱的大脑，但是不行，做不到。

不过，香菜忽然想明白一件事。石原在过去因发生暴力事件而被开除的传闻——那件事，难不成就是这种事吧。

若是这样的话，沟隐已经计算到那一步了……。不，自己考虑太多了。毕竟现在，先把沟隐放到后面再说，应该先考虑如何应对当前情况——。

“不要啊，老师……谁来帮助我……！”

“我来帮你，坚，交给老师吧”

香菜终于离开了椅子。能站起身来了。刚想到这背后的石原马上就一下将身体压了过来，将香菜粗暴地压到桌子上。

肺里的空气被压了出来，香菜喘不过来气。

石原的手臂伸到衣服下面，感觉到自己被她玩弄着身体，香菜的眼泪夺眶而出。

“不要紧的。坚，你不用再烦恼了。接下来全部都交给老师吧”

一直以来，总是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自己的人生，一直，一直都是这样。

肯定接下来也是这样，一直……。

那种事情——。

“开什么玩笑~！！”

“哦喂~，别出那么大声”

慌张之下石原捂住香菜的嘴。就在那时，香菜打算咬断他的手指，牙齿用力。她的虎牙咬破了石原的皮肤，深入血肉，他的指骨咯吱咯吱的声音沿着牙齿传到了香菜的耳边。

石原发出一声低沉的悲鸣。他压在香菜身体上的体重消失了。机会来了——香菜刚这么想到，就被打飞到一边。

一记猛烈的耳光打在了香菜的脸上，将她打飞到墙边，倒在地上。她眼冒金星。一阵剧痛，让她发出了如婴儿一般的呻吟声。

“可恶~，你……搞什么鬼啊！”

血液沿着手指流下，石原也朝着香菜靠近过来。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平时那种傻笑。只有男人愤怒的脸。

香菜感受到了纯粹的恐怖。字面意义上的身处危险。

背包。快找背包。只要拿到背包的话。

在哪里。刚才坐下的时候放在脚边……。

“……啊~”

现在石原正站在那边。背包就倒在他的脚边。

香菜颤抖着身体，奋力向背包扑去。但是，石原一脚踢到了她的腹部。

“想要做什么啊，你到底！？很想要钱吧，我还想着稍微帮助你一下……开什么玩笑！”

被踢飞的香菜再次倒地。不过，她的手上有背包。她紧紧抓住了它。

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香菜将手伸进背包，握紧并拿出了在两层垫子之间、那个秘密空间里暗藏多时的东西。

“不许动！！”

香菜将其握紧，并摆出姿势。

她手中的正是小型半自动手枪。仿佛是为香菜的小手专门定制的、一只手刚好能容纳的Glock42。

“啊？什么啊，举着个玩具，要做什么啊？”

那不是玩具。而是货真价实的，真枪。

香菜迅速拉动套筒装填子弹进膛室，然后立刻重新摆好姿势。

这个时候的金属音，香菜的气场、眼神，以及手枪虽然小巧但仍透露出来的、玩具无法匹敌的存在感，让石原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了。

香菜右手握紧手枪正对石原，左手擦着眼泪。之前自己一直没有察觉，似乎鼻血也流了出来。她用手背将其擦掉，然后继续稳稳地举枪摆好姿势。

右腿后撤，伸直右臂握紧手枪，另一侧手臂放松，左手从侧面包住右手……这是韦弗式射击姿势。是她在饮茶LycoReco为画漫画帮忙做短剧时，泷奈手把手交给她的姿势。

毫无疑问可以开枪。可以杀他。香菜可以确信，做到这些。

“……所以，坚，你要做什么……”

香菜没有回应。她没有说一句话。因为没有必要。

这间学生指导室的主导权，现在已经完全转移到香菜手上。

她已经，胜利了。所以说，无需多言。也无需任何交涉。

从香菜咬紧的牙齿缝隙间，漏出了【呼~呼~】地如野兽一般的喘息声。嘴里还有血的味道。可能是自己的鼻血，也可能是刚才咬过的石原的血。想到这她心里一阵不快，朝桌子上吐了口唾沫。

“……那是玩具吧，对吧，喂”

漫长的沉默之后，石原脸上冒着冷汗，半开玩笑地说道。

恐怕他对眼前一个土气女子初中生在包中藏了一把真枪的事实还不能接受吧。

所以他把香菜归到了“拿玩具枪虚张声势的小孩子”那一类。

“你，听我说，坚，你要是这么做的话老师可真的看不过去了哦。弄伤了老师，还拿把玩具枪……对吧，喂”

石原在心里把情况整理了一下么，还是说单纯只是相信这是玩具，他态度一转朝香菜这边走来。

香菜将伸直的食指放在板机位置。

再往后一点，指尖再弯曲一点，石原就会死掉。这把枪里的子弹是380ACP。据称这种子弹比手枪中一般使用的9毫米帕拉贝鲁姆弹要弱一些。

不过，好好瞄准的话仍然有一击致命的威力。

“……别过来！！我要开枪了！！”

“用那把玩具枪？别小看人了”

只要想开枪就能开枪。

但是，真的可以开枪么。这个想法一闪而过。

香菜明白，这种男的杀掉了更好。但是，名单——他并没有上计划杀人名单。

子弹只有五发，换言之名单只能放五个人。现在开枪的话就必须将其中某个人从名单中排除掉。按顺序来的话就要把父亲排除掉。

父亲和石原，应该杀掉哪一个呢。

或许是因为疑问的缘故，置于板机的手指如石头一般一动不动。

“坚，你，做好点准备吧。呐……”

石原的手不断迫近。[够了，别想了]，香菜对自己说道。然而，即便如此手指还是动不了。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一阵刺耳的声音，紧急铃声响起。

无论香菜还是石原都因这不知缘由的情况停下动作，将目光转向发出声音的楼道那边。

感觉有人跑了过来。脚步声的主人似乎在一间接一间打开附近空教室的门。接着，他到了学生指导室。但是只听到一声嘎啦的声音，门没有打开。看起来不知何时门被锁上了。

“有人在里面吗！？请快点去避难！着火了！着火了啊！！”

石原【切~】地咋舌，然后打开了门。虽然被石原身体挡住看不太清楚，不过那是一位似乎是校医的白衣女子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一想到被看到就糟糕了，香菜拾起背包就将手中还握着的那把枪塞了进去。

“啊，石原老师！请快点到校舍外面去避难！到外面去，快一点！！”

“啊~，好的。我知道了。发生什么事了？……啊咧，你是……？”

“啊，十元老师，您怎么受伤了！？发生什么事了！？”

“啊，没有，这个是，那个……只是被紧急铃声吓到了”

“这可不行，来保健室治疗一下吧。快一点！来吧！”

“哎呀，那个……”

香菜从语无伦次的石原和校医身边跑过，穿过走廊。虽然感觉背后还有石原的声音传来，不过她全部无视掉了。

接着她穿着室内鞋就跑了出去，然后就看到了似乎还留在学校里的老师们以及正在搞社团活动的学生们一脸困惑的集中在一起。

香菜此时也跑得气喘吁吁，于是她藏身于校内角落的建校纪念石碑的后面。身后石原并没有跟过来。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并没有浪费那一发子弹。太好了。没事了。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香菜一边整理乱掉的衣服一边平静下自己的呼吸与精神，忽然间眼泪又流了下来。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她蹲在原地捂住自己的嘴，一声不发默默地哭泣着。

“没事吧，香子？”

带着一脸准备咬住猎物时的蛇一样的笑容，沟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

“哧哧……和石原老师发生什么了么？……哧哧……和那个变态”

姣好的面容上，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根本不用想。自己很清楚。她在等待着。等待香菜和石原说完话然后出来。说不定脸被袭击的事情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你……那张照片……！！”

香菜立刻起身。

“没关系的哦？为了不让运动服上的名字以及半边脸，还有按住的手不被看到我加工过的。……虽然看起来石原仅凭那些也立刻就认出来的样子。真不愧是偷窥惯犯呢”

“你~！”

“如果你再敢反抗的话，我会将香子这个真名和联系方式一起放到网站。不要再反抗了。……昨天，因为你搞得我很难受。我搞你这一下算什么啊”

就现在，香菜想要杀了她。但是，一阵鸣笛声阻止了她。因为紧急铃声而招来的紧急车辆依次进入校园。

消防车、急救车，以及巡逻警车……看到它们，香菜也实在没有什么勇气掏枪。

茶话会的两位友人脸上也浮现出与沟隐一样优雅又丑恶的笑容并靠过来。哧哧地笑声如此刺耳，令人难受到了极点。

——琉璃~。今天的茶话会怎么办~？——当然要去咯。男朋友等着我呢。

——今天会来多少人呢。好期待呢。

香菜将背包紧抱在胸前，背向她们跑了出去。

她已有了觉悟。

今天，动手。一定要动手。杀掉她们。是时候解决名单了。

香菜的脚步已经不再迷茫。

“抱歉，需要担架！有重伤人员！受伤已经十分严重了……！啊，现在在保健室~呢！”

校舍那边传来女性的声音。听到她的呼喊救援人员急忙开始准备。

香菜不断穿过那些大人们的身边。

没有一个人前来阻止。也没有人在意这位身着制服的少女。

她们根本想不到，那个小个子少女的书包中有一把能杀掉五个人的枪。

她们做梦也想不到，她已下定决心成为夺取人命的杀人魔鬼——。

 

6

这一切，似乎都是在饮茶LycoReco的引导下发生的。

开始是在大约两周以前。

被拍下裸照，沟隐的欺凌日渐猖狂……就这样，在一个理所当然的反复徘徊的地狱一般的一个早晨。

胃不舒服。学校什么的根本不想去。不如直接找个地方……。

可是，没办法。石原可能又会来到家里。那种事太讨厌了。

香菜如例行公事一般，在脑内反复思考着一直在想的事情，一如往常的在清早时间段的电车里摇晃。

一直都是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因今天有参加社团晨练的学生，所以香菜走到最末尾的车厢度过这段时间，然后在木内川原中学的车站下车。

就在那个时候。

香菜从旁边捕捉到这样的声音。

“最近的那个也不错吧？嗯，演员的演技真的很棒……只~不~过~呢？不说以前的了，就是最近的作品里呢，你不觉得把丧尸电影的画面做的很暗是一种【逃避】吗？”

“……千束姐？”

回过头去，香菜在与自己刚下车辆不同的另一边的登车口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千束和泷奈。

和香菜正好相反，她们俩乘上了电车。

为什么，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虽然香菜心中浮现出这样的疑问，但比起那些琐碎小事，她更想要和她们说说话。不，光是去问那些问题也好。打个招呼，相互笑一笑，然后问一句[发生什么事了？]……只要这样就好。

似伸向地狱的蜘蛛丝一般。仅仅是和她们打个招呼，就肯定能将自己阴霾的思绪一扫而光了。

至少是今天一天……只靠这件事，就能够忍耐下来。

香菜慌慌张张的想要回到车厢里，然而车厢门无情的在她的眼前关上了。

那么，至少，只要看看两个人的脸……只要能和她们视线相交，只要能隔着车窗点个头……！

香菜从窗外挥着手。然而，开出的列车上的两人背向着香菜，不知为何左右分开将一位先前坐在那里的男人夹在中间坐下了。既然这样也就不可能会回头看了。

“啊~……为什么……”

香菜只好呆呆地目送着列车的离开。

看到蜘蛛丝断裂瞬间的犍陀多，一定也是这样的心情吧。此时她的心情让她想道。

于绝望之中看到希望，继而再次回到绝望。脑袋快要不正常了。

在香菜愕然之时，电车来临的提示音响起。听到这个声音，香菜想到了个办法。

——对了，如果乘坐来的这班快速电车的话，就能在三站以后追上她们。

[就这样]，香菜飞奔上已驶入站台的这辆快速电车。

然而，香菜在三站之后等待到着千束她们所乘坐的各站停车的电车，当她进入最末尾的车厢时……里面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怀着失落的香菜坐到了她们曾坐过的座位的旁边，似在感受余温的残留一般抚摸着那个座位。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话说回来，那个男人……是不是千束姐或泷奈姐的男朋友之类的呢”

说不定，两个人是翘课和那个男朋友一起去哪里玩呢……。

在那样情况下自己这样的人还要强行加塞的话，毫无疑问一定会给人家添麻烦的。所以说，就这样吧。这样就好。这样……。

慢慢地，眼泪流了出来。

遇到讨厌的事情时，直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这样安慰着自己，要接受，忍耐着，虽然想办法要接受这种情况，但悔恨还是化为泪珠夺眶而出。

香菜捂住自己的脸，身体向前弯下。幸好这节车厢里没有人。不然的话被当作奇怪的家伙——。

“……诶”

突然间，屁股下面碰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什么硬物。香菜以为是什么孩子玩的玩具，把手伸过去……座位表面与靠背的夹缝之间有一样奇怪的东西。

香菜用指尖捏住它拉了出来，发现是一把小型手枪。看着像玩具却莫名有一种真实感。虽然和她曾经在回收店里摸到的那把气枪很相似，却有着明显的区别。套筒是金属的，虽然小却莫名沉甸甸的。而且枪上到处都不干净。像是被人随意对待的样子。

香菜试着像在电视和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拉开套筒。从弹腔中一颗有弹头的弹壳飞了出来，落到了地上。

“诶？”

香菜手松开套筒，下一颗子弹从握把中的弹匣装入弹腔。【咔嚓~】一声悦耳的金属音。隔着握把香菜也能感觉到金属零件精巧的动作。

然后她得以确信。现在扣下板机的话子弹就会射出。

这把枪有一种箭在弦上的感觉。

这是绝对不能触碰的东西。

这样在和平的日本长久以来被禁止使用的道具，现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自己手中。

心跳加速。

香菜从地上拾起落下的子弹，慌忙将它们藏进书包里。她在半无意识中这样做着，同时也慢慢意识到这个东西意味着什么。

然后她下车来到乡下的街道，走向一处在手机上随便查到的森林。

在通往露营地的途中一处森林茂密的地方，香菜面朝树林扣下扳机，将确信化为了事实。

一瞬间，香菜的地狱里射进了一道光。

“……啊~……太好了……”

从天而降的蜘蛛丝在眼前断开。

然而，另一根蜘蛛丝又垂了下来。

它连接的另一边一定是地狱。即便如此也好。太棒了。

因为一个没有自己所讨厌的那五个人的地狱，应该一定，是一个稍微好一些的世界。

 

7

回到家中，还在工作的父亲自不用说，连那个女人也不在。或许是去买东西了吧。正好。她和父亲安排在后半。

香菜把老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放进书包里，然后把一直穿在脚上的室内鞋换成运动鞋，立刻出了家门，飞奔上了电车。

来了。终于来了。这个时刻，来了。

沿着连接到地狱的蜘蛛丝跑下去的时刻到来了。

为一切画上句号。她一直在等待着。而且，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而现在，万事俱备。

今天晚上，自己将要杀人。将讨厌的人，从这个世上消灭。香菜心意已决。

在电车上香菜感觉人们时不时地在看着她。她感觉到学生、上班族，就连孩子，不知为何也大家都好像在假装看不到一样。

以往香菜会觉得他们是在嘲笑她，心里会感觉一紧。但是现在她已无所谓。无视掉他们。

到达锦丝町站后，香菜进入站内的厕所，在里面换好了衣服。换上了以前在东京的旧衣服店买到的夏季卫衣和牛仔裤，头发收进无檐帽再戴上风帽。然后，将背包放进和衣服一起买的大手提包里。

她把枪插进牛仔裤后面口袋里。身上穿的这件卫衣是大号的，连屁股也能盖住，所以只要不从外面摸的话就不会发现枪。

站在卫生间的化妆镜前，在重新化妆的女人们的队列中，香菜看着已经打扮成男人样子的自己的脸。

于是香菜终于知道了电车当中大家都在看自己的原因。因为有鼻血的痕迹。之前擦的时候被横着抹出去一条血迹。

[身穿水手服脸上又这样的话肯定会被关注的啊]，香菜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忍住笑意洗了把脸，用袖子擦了擦。走出到外面。

香菜将手提包放进车站的储物柜中。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是轻装更好。

“啊~，真好啊”

香菜觉得自己的脚步，或者说身体如此轻盈。似乎稍微放松一下就能跳起来一样。

[放下肩上的担子]，香菜脑中浮现出了这句话。说的不是存好的行李。而是因为放下了苦痛的过去与大概只有苦痛的未来。所以说，自己才会如此——。

现在的心情和去LycoReco时的有些相似。

不再是被当作家里的障碍物，不再是被同班同学欺凌、被抓住把柄、被拉入奇怪的茶话会的可怜的学生、方便的玩具的那个坚香子。感觉自己已变成另外一个人。

是香菜，还是杀人魔，只有这点不同。二者前进的方向一定是相反的。但是，无论哪个都比停在中间只有痛苦的坚香子要好。

“……沟隐她们，已经到楼里面了吧”

就像和朋友见面一样说出这句话，香菜自己也很吃惊，接着又一个人笑了起来。欢乐得不得了。

虽然往回逃的时候不知缘由路线跑的乱七八糟，但幸好去的时候是一边胆怯着一边跟着走，周围的情况看得很清楚，所以很轻松地就走到了那个杂居大楼。

稍微等待了一会，果然有一些男人和身着制服女子初高中生似被带过来一般进入大楼里。从这一点看茶话会毫无疑问仍在进行。不过，名单上的一、二、三号并没有来。

想到自己回过一次家去准备，又在卫生间换了衣服花了不少时间，她们应该已经在里面了吧。

没关系。香菜原本就打算不管几个小时都会等待的。

香菜走到附近大楼前的一个自动贩卖机前，打发着时间。想到这个情境下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作恶男，连等待时间都快乐起来了。

然而就算情绪高扬，两个小时下来也完全冷却了。

已经到晚上了。然而仍然没有人从大楼里面出来。因为无事可做，香菜忍不住看起了手机。

想起来不知学校的火灾现状如何，她搜索了一下却并没有什么新闻。直到在SNS上搜索才总算找到了像是学生发的评论。

【到最后，根本没发生什么火灾。好无聊】

【反正是运动社那边的恶作剧吧】

【我听说Ⅰ原那个蠢货受了重伤，怎么弄的？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好好笑】

Ⅰ原……肯定是石原吧。

子弹有富余的话刚刚就给他放到名单的前面了。不如说，比二号和三号更靠前……不过，自己没有开枪。

大概，那个情况下自己精神上已没有余力去考虑调整名单了吧。那时头脑混乱，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所以……。

心情又开始烦闷了。一想到石原的事情，自己似乎就会变回下定决心前的那个弱小的坚香子了。

“……不行呢”

越是要自己不再去思考，就越是会思考下去。太困难了。

虽说如此，那个家伙现在受了重伤真是个喜讯。遭报应了吧。那时候要担架的毫无疑问肯定就是那个家伙——。

“琉璃真受欢迎啊~”

听到这个声音，香菜猛地抬起了头。

沟隐和她的友人从大楼里出来了。太好了。三个人齐了。

香菜躲在自动贩卖机后面，屏住呼吸。拔出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的Glock42，枪连同握枪的右手一起插进卫衣口袋里。

“我觉得你的身子真好呢”

“这也是为了男朋友啦。当然要好好加油呢”

三个初中生哧哧地互相笑着。如果这个地方不是夜晚锦丝町南出口附近的话，如果精神并不邪恶的话，如果是正常的初中生的话，这情景看起来会十分温馨。

这附近仍然是混有夜店的杂居建筑群。在这里行动实在不太好。随着天色变暗实际上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还不是时候，还不是。不是在这里。

在哪里都能开始行动。胜券在握。所以，剩下的问题就是能做的多漂亮了。

等待太久也不太好。让她们回到家那边的话有点小麻烦。最好能在这边杀掉她们，只有自己回去，还想在事件的冲击扩散以前将那个女人和父亲一起杀掉。

被害者的身份被报道了的话，班上的人一定会立刻将目标锁定到香菜身上吧。那样的话女人和父亲肯定会警觉的。

……不过，到底怎么办呢？在锦丝町的话，或许没什么问题。特别是被枪杀的话，谁也不会认为香菜是犯人的……。

“接下来怎么办？难得拿到了那么多零花钱，买点东西再回去吧”

这样说着，沟隐她们朝着车站北出口旁边的购物中心走去。

糟了。购物中心里杀人实在是太过显眼了，人也太多了。

香菜一边咋舌，一边跟上她们。跟丢了才是最糟糕的。

她们购物非常快乐。买了些和年龄相符又有些成熟的时装和饰品，还买了些笔记本之类的文具。

一起开着玩笑，一起笑着，说着有关最近的电视剧和偶像的事情……。

和朋友一起玩耍，说的肯定是这样的事情吧，香菜想道。是与香菜无缘的世界。

看着笑得很快乐的她们真的很煎熬。香菜愈发觉得自己是那么悲惨。

但是，没关系的。明显占据优势的是自己。她们花的是脏钱。所以，所以，所以……。

“好了，我们回去吧”

沟隐说道。然后三个人离开购物中心，打算穿过公园去到车站。

就是这里了。只能是这里了。周围没有人在。灯光也有些昏暗。三个人并排一行。这不是射击的靶子还能是什么。

香菜心跳的十分厉害。心脏甚至像要从嘴里跳出来一般。

香菜从三人后面逐渐接近。不过，决不能走到对方扑过来时能碰到自己手的距离。枪恰好就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距离大约有五米。在此处，香菜一边走一边悄悄将手从口袋拔出。手中握着枪。弹腔内子弹装填完毕。扣下扳机，就是清除名单的开始。

接着，她停下脚步。摆好姿势。

向一直以来的垃圾世界告别。然后，向更好一点的地狱问好。

瞄准沟隐。目标是她的后脑勺。

开枪。就是现在。来吧——！

“——咳~！？”

枪，是手在颤抖。

射击前的抖擞精神？不是。

紧张？或许有。

……恐惧？差不多。

“怎么会……为什么……”

多少次都在想她们死了多好。从拿到枪以后就在想着要杀掉她们。从心底里想着。

明明应该实现的时机已经到来，自己在犹豫什么？

开枪。开枪。开枪。

只要扣动扳机三次，自己就会得救。这里就会变成稍显明媚的地狱。

对啊。这是为了自己，为了世界。

这也会拯救接下来会被她们折磨人们。是英雄。所以，开枪。

“……快开枪啊……为什么”

手还在颤抖。伸直的食指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无法动弹。

只要移动几厘米，沟隐的头上就会开个洞，肮脏的汁液四溅。香菜很清楚这一点。然而，怎么会，为什么……。

要射杀石原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在最后的最后，手指变得僵硬。怎么会，为什么……。

“杀掉她们也没什么的。那样的人……绝对是死了……更好……所以”

眼泪，又流了出来。是后悔的眼泪。懦弱的自己，后悔了。

明明应该能杀掉的。明明已决心要杀掉的。明明觉得非杀不可的。

身体却拒绝了。说着做不到。

胆小鬼。就算责备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现在，不开枪的话明天以后如今天一样的日子还会一直继续下去。自己很讨厌。绝对讨厌。然而为何，不能开枪？开不了枪？快开枪啊。

“我这么地……想杀掉她们……为什么……”

杀人不是好事，自己被这样的傻话支配了么。

明明被杀掉才好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要多少有多少。明明其中的第一名就在自己眼前，明明就是这样，为什么自己——。

至今为止香菜一直在忍耐着。

无论是后悔、还是悲伤，都未曾对他人吐露，只是一个人在，忍耐着……。

明明想要结束这一切，为何……。

沟隐她们已经走远。向着车站走去。离开公园，混入人群中。

已经，不能开枪了。就算开枪也打不中了。

香菜当场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胆小……胆小鬼！是胆小鬼！！是伪善者！！”

自己连一个人都杀不了，算什么。自己一直以来的痛苦日子难道就是这个程度么。自己的绝望就是连不能杀人这种欺瞒都比不过的程度么。不会吧！！

怎么会不能开枪。为什么不能开枪。明明开枪就能快乐起来……。

“……啊~，啊~……”

明天开始又要继续那种日子了。石原该怎么对付呢。治好伤后回到教室他应该不会什么也不做的。对他来讲，香菜还是那种对象。

沟隐理所当然还会用那张照片来欺凌自己的吧。若她之前是预判石原的行动而有所动作的话，应该也会挑唆他人的。

回到家理所当然还有个外人住在里面，而父亲只会看着深夜的综艺节目喝着啤酒……。

明明开枪就都结束了的。

那些已经一天都不想再经历的全部时间。

然而，沟隐她们已经消失了。不能开枪了。不能终结了。痛苦的日子——。

“……还能终结”

不经意间，香菜感觉找到了答案。

右手像是被谁操纵一般举了起来，接着枪口抵住了自己的脑袋侧面。

讨厌所有这一切。香菜感觉自己无法忍耐了。她一直以为五发子弹不够用。虽然如此还是觉得有这些已经很难得了……这样啊，根本不用五发，一发就可以了。

只要一发，所有就都解决了。自己一直，都有机会。

这把枪就是蜘蛛丝。连接的那一边是地狱——是这样，自己早已明白。

答案，如此简单，一直理所当然地存在于此处。

香菜保持着双膝跪地，向天空望去，闭上了眼睛。眼泪挥洒而出。

浮现于眼前的，不是双亲也不是朋友。

而是洋溢咖啡香味的，那家店铺——。

“好想再去一次啊……”

钱也没有了。最重要的是，那已经不是自己这样狼狈的人应该去的地方了。

那里是如天国一般的地方。是任何人都能得到栖身之处的地方。

但是，那里没有败犬的狗屋。那不是绝望到下决心杀人，又没能杀掉哭的像个傻瓜一样，想要朝脑袋一枪崩了自己的家伙可以去的地方。

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地方。像自己这样的人——。

已经，要结束了。

因为活着，只这一点就很狼狈，很可怜，很悲惨。

向着没有自己最讨厌的人存在的地狱。那里应该一定比这里更好一些。

所以——。

“……刚才要是做到就好了”

香菜那刚才如石头一般的食指，现在却能轻松活动。

倒不如说，她感觉只有那食指属于自己。

扣下扳机。

枪声轰鸣。

 

8

唇边一直挥散不去，舌尖感受到的那种粉尘带来的不快感。

香菜反射似的吐了出来。这时候的动作让她感到侧脸嚓啦嚓啦被东西划伤的感觉，痛到不禁叫出了声。想要按住伤口，才发现自己现在正趴倒在地上。

右手摸到脸上。

“……啊咧？”

本应在手上的枪不见了。不，在那之前……自己还活着？为什么？

香菜抬起了头。头上的无檐帽不知被吹到哪里，头发散落出来。里面像是灌了沙子一样，有某种粉末啪啦啪啦地落了下来。

——什么啊，这是？

莫非是脑袋被开了个洞，进入到了没有死透而不明所以的状态……？

香菜拿出手机，画面中映射出自己的脸。头上似乎并没有被开出一个洞。

但是脸上看起来很惨。眼泪的痕迹，还有污泥。蓬乱的头发。还有头发里啪啦啪啦落下来的那些……。

“红色的，沙子？……橡胶？”

橡皮一样的味道，红色的粉末。

完全不明所以。但是，唯独自己仍然活着这件事相当的清楚。

而且，Glock42不见了。走火，不对，是炸膛之后飞出去了？印象中是这样。仿佛受到了被球棒殴打一般的冲击。

已经，一无所有。既没有悲哀的余力，也没有一滴眼泪可流。

曾有意寻死之人就是这样子的吧。香菜记得芥川龙之介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留下悲惨的肉体于此。没有任何期盼，只是，存在于此。

大脑一片空白，香菜似于原地精神恍惚一般，放下握着手机的手。这时，忽然间，手指咔嚓咔嚓地碰到什么东西。

手机背面被贴上了一张纸片。翻过来看……。

《咖啡套餐免费券！请尽情使用哦！饮茶LycoReco》

手写的纸片。好像文化祭上的券那种……学生十秒钟写好的卡片。

香菜看到饮茶LycoReco的字样，握紧了卡片，弱弱地站了起来。如沙漠中的受困者渴求水源一般，香菜背向着车站，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最终到达了，LycoReco。

精致的店铺。任何人都不得不为之停下脚步。

平常在这个时间已经打烊了。然而，窗户里仍然透露出灯光。在大门上，仍然挂着OPEN字样的牌子。

为什么？香菜抱着这样的疑问，推开了大门。

似在寻求帮助一般。似在寻求依靠一般。

——当啷当啷。

“欢迎光、香菜酱”

身着红色制服的千束独自待在那里。

她拉开柜台前的椅子，引导香菜到那里。

“请问……”

香菜递出握在手中已经发皱的免费券。千束微笑着接过来。

“稍微等一下哦”

时间已是深夜。身上已经破烂不堪。即便如此，千束一句话都没有问。只是，如理所当然般让她待在这里。

虹吸式咖啡壶中泡着咖啡。香味四溢。

温暖、芳香，以及……毫无保留的温柔香气。

“我从老师那里听到过呢。有句话叫美味咖啡拥有魔法。能够使人幸福的，魔法。……我呢，是这样想的。夜间喝一杯咖啡更是特别。我觉得会更具魔力。既能让人冷静下来，还能让人稍微有些做坏事的感觉，最重要的是特别能让人放松下来。……啊咧，好像一样呢？”

那么，将这颗已经腐朽的心脏包裹起来的味道，以及空间……也是那魔法的力量吧。

就这样一杯咖啡泡好了。千束并非隔着柜台，而是来到香菜身边递给她。

“先来喝一口。虽然可能没有老师泡的那么好。怎么样？有魔法吗？”

香菜听从千束的话喝了一口。她平时不喝黑咖啡的。然而，这杯咖啡，很美味。滚烫的咖啡，很温暖。

全身如力气卸下一般，放松了下来。

“真好喝……”

听到香菜发愣间说出的这句话，千束嘻嘻地微笑起来。

“好啦，香菜酱。刚才的那张免费券，你有留意过吗？那个，不只有咖啡哦。是咖啡套餐的免费券。所以再点一样也OK的。……无论点什么都可以呢”

香菜看着千束。表情莫名的成熟，却又像小孩子一般。

美丽，可爱，却又……有种想要人撒娇一般的，温柔。

“什么样的……东西都可以……？”

千束点了点头。

“是的。……来吧，香菜酱。您要来点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想啊此双眼里本应干涸的泪水又滴落了下来。

然后，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救救我”

千束眯起眼睛。

“交给我吧🎶”

千束歌唱一般说道，然后，将香菜抱进怀里。

温柔地、温暖地、轻轻地、紧紧地。

“一直以来，很辛苦吧”

“为什么……”

她应该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有关香菜的事情，全部都……。

然而为什么，她会这样说。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相信她知道这一切的呢。

“一直以来，很努力了呢”

香菜也用颤抖着的手环住千束的背。用力地。似寻求帮助一般。

“……是的”

“已经，没问题了哦。接下来全部交给我吧”

“好！”

眼泪与呜咽声不止。香菜已说不出话来。

千束温柔地抱紧这样的香菜，丝毫不在意衣服会弄脏衣服，然后，抚摸着她的头。

而这，令她感到十分纯粹的喜悦。

 

9

深夜的LycoReco，有两位大人在。

是三贺和瑞希。两个人难得隔着柜台，喝着酒。

“话~说回来，还真是麻烦的工作呢。太费事费事费事费事，总之就是花时间精力干起来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啊。明明干脆一点帮她一把就好了”

三贺看了看空了的玻璃杯，微笑着说道。

“或许吧。不过，这样的话就没法救那个孩子了吧”

“还是能救的吧？”

[你还真是不懂呐]，胡桃抱着笔记本电脑从店里面出来，坐到了瑞希的旁边。

“将香菜运气不好捡到的枪秘密地回收，顺便报告给儿童相谈所和警察……就完事了。这样真的算是救她了吗？充其量就是发给你一份写着不要欺凌的蠢货一般的传单就结束了哦。……这样就让她露出笑容了吗？千束这样就满足了吗？”

“胡桃，那件事如何了？”

“已经开始做删除处理了。已经拿到那个沟隐琉璃手机中的原始数据了嘛。让AI学习后，放出了专用的病毒。明天网上就会删除那张照片了吧”

“你真好啊，只要在这边啪嘁啪嘁几下就行了。……我这边可是累得不行啊！一~直监视着啊！而且在那个初中，泷奈那个家伙，可是要打算把袭击香菜酱的教室杀掉的哦？她说应该杀掉。真是的，我告诉她，要冷静啊，那样会很麻烦了，先等一下。……结果，香菜一拔出枪，这次那个家伙反倒沉默了！？你能相信吗？结果她就说道，就当作是我开的枪吧，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哎哟，真是个笨蛋。都~说~了是大问题！……之后我就慌忙按下了紧急报警，还穿着白大衣和高跟鞋狂跑了一通啊？累死了累死了，真是的~”

“嗯？结果，你拦住他了吗？我记得那个老师，不是被揍得面目全非了吗？”

“毕竟我只说过杀掉他会很麻烦而已。……惩罚还是给他了哦。相当要命的那种。……真是的，说是发生火灾快逃命却要把他带进保健室太不容易了。自己说起来都觉得奇怪，我都要笑出来了呢”

原来如此，胡桃笑了起来。

“但是，果然还是……就算不考虑我们这边受的这些辛苦，我还是觉得应该要直接去帮她一把呢。那样的话不就能减少一些痛苦的日子么”

“千束有她自己的打算。多亏了她才能成为正式的委托。而且这一次香菜拿到的枪是“亚洲人”留下的。既然那个案子已经和DA约好由他们承担经费和责任，那么就能把他们拉下水”

在瑞希看来，说出这些话的三贺神情中有几分自豪的样子。仿佛在夸奖自己女儿的工作一般，是那么的……。

[最重要的是]，三贺继续说道。

“千束作为Lycoris虽然常常想要去帮助他人，但不制定好规则的话也就没完没了了”

“规则啊。只限于委托……寻求帮助的场合，么”

对瑞希的话，胡桃用看笨蛋一样的视线看向她。

“就是说她还没到拯救全人类那种自负过头的笨蛋的意思嘛。……很现实的”

“就算是这样，那个孩子守规矩到反常啊，也太认真过头了吧”

确实如此，胡桃表示同意然后说道。

“不过，如三贺所说尽可能等到最后，不只是LycoReco，还能完全利用DA的超法规力量来帮助香菜。这次也摧毁了一条以孩子为药品买卖路径，作为对方也很乐意救下一个女孩子的”

[摧毁了么？]，瑞希问道，数小时以前DA的Lycoris混进茶话会的成员中突击进去，将一切终结，胡桃回应道。

“啊。DA的那些家伙，将香菜吸纳为Lycoris什么的……不会这样做吧？”

“当然了。做Lycoris的话年龄已经过了。就算本人愿意也没办法的吧”

[开玩笑啦]，瑞希笑着给三贺的玻璃杯里添了酒，也给自己的添满，然后一瞬间递给胡桃……但再怎么也有点过了，又轻轻地收回。作为替代三贺给了她热牛奶。

“不过，怎么说呢。三贺，瑞希，就算这次的必须经费由DA出……我们的报酬又是怎么算呢？”

“谁知道呢。哎，就是熟客的笑脸……不，是千束的朋友的笑容之类的吧”

[也不知道有没有价值呢~]，瑞希笑着说道。

“那亏了啊。……至少对大人们来说”

[那样也没关系吧]，胡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