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恋情的幻梦
阅前提示:这是一个CSGO UP主对于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的拙劣文字表述,水平很低,纯属流水账,对现实和其他作品没有任何借鉴或影射,仅仅是觉得写了好多想和有兴趣的人分享一下,不喜欢看的可以直接退出无视哦
正文:
我住在一个毫无名气的六七线小县城,是一个普通的无业游民,或者说难听一点,一个街头混混。黑网吧里的尼古丁和乙醇麻痹着我和我那几个朋友的神经,河堤上的晚风是我们生活中唯一沾染点花鸟风月的享受,当然,前提是忽略掉我们脚边那被捏得变形的廉价罐装啤酒和嘴里的粗鄙之语。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算得上是悠闲惬意的生活,县城很小,路上都是熟悉的面孔。我们虽然放浪倒也不乱惹事,偶尔帮邻里做点小活,给那家唯一的黑网吧当当网管,替有急事的卖菜老婆婆看守摊子,再找家里人蹭点生活费,不追求高品质倒也能维系着普普通通的街溜子生活。
我们都挺有自知之明的,除了批狼。批狼是我们这街溜子小队里唯一一个不抽烟的成员,理由是自己还没成年,但我们几个又有哪个是成年的呢,说到底不过是一帮高中辍学的“社会蛀虫”罢了。不抽烟倒也无所谓,我们也没有黑帮那样规矩森严的管理,只不过他一直让我们叫他孤狼,再不济也得叫狼子,但这种初中二年级水平的称号自然是躲不过成为谈资的命运,一番挣扎之后,他最终还是认了批狼这个名号。
“批狼来啦!今天你长大了么,能抽一根了吗?”
日常的招呼,倒也不是什么侮辱和歧视,这种程度的口嗨连玩笑都算不上。
“兄弟们,你们知道街角新开的那个杂货店么?”
虽然无视批狼称号倒也算正常,但他今天的表情相当认真,没有对今天计划的询问,没有对我们家人的友好问候,反倒是问了一个稍微有点出乎意料我们的问题。
不过倒也没有那么出乎意料,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用来谈天说地,最后总会谈到那家新店的,毕竟它大概是一向单调的小镇上近日唯一的话题了。本来有陌生面孔已经是新闻,店主是个猫耳娘这个事实更是足以让街坊大妈聊上七天七夜。昨晚在在自家门口嗑瓜子的时候已经听隔壁阿姨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评论,内容大概是稍微改改能直接送进走近科学的程度,但说了半天,我觉得隔壁阿姨在某个区域上知识水平的匮乏让她错失了正确解释猫耳的机会——她甚至不知道cos是什么。
大概只是个cos狂魔罢了,我在心里默想道,但不得不说,即使是听猪叫上一两个小时,我也能产生猪说的有点道理的错觉。
“有的人的动机啊……我不好说,怎么?不能抽烟的小屁孩到思春期了?”
批狼还是逃不过大家的调侃,大伙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批狼之意不在杂货,店主除了是猫耳以外,那可爱的侧颜也是让人欲罢不能,必须承认昨天下午去亲眼看过之后,最近几天的配菜就已经基本确定下来了,当天晚上卫生纸的花费增加了不少。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评价正颜?那大概是你没有仔细看我前面的陈述吧,我早就说过,我们都挺有自知之明的,而且虽然放浪倒也不惹事,对一个刚来城内的陌生人,我们尊敬的并不是她,而是她之后可能给我们带来的杂活机遇,以及她自己的未知。
未知总是可怕的,当个无所事事,麻痹自己的街溜子没什么不好的,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老想着去扒拉那串够不着的葡萄,生活就不会充满酸味。
但我也说过,批狼和我们稍微有点不一样,比如现在的他很明显处于发情状态,他试图把自己对于这个女孩的欲望正当化,而且还要把我们几个都拉进这件麻烦事里。老实说,我已经想润了……但话又说回来,我们这个小团体的存在本就是靠着这种毫无意义的冲动,以及互相附和的从众才得以存在的,所以当其他人都表现出或认真或看乐子的兴趣之后,我已经没什么拒绝的余地了。
也好,反正最近确实也没什么好干的事情,反正批狼多半也就止步于冲动而已。无论结果如何,就当是烦闷夏日里一场色彩丰富的恋爱梦境就好了吧?
老板娘抱着一只可爱的奶牛猫,坐在柜台后,悠闲地闭着眼打盹,嘴角还挂着若隐若现的微笑。杂货店内没有空调,一扇看上去已经能进养老院的小电扇尽力维持着房间的清凉,但听着它发出的那艰难声音,很难不怀疑那孱弱的微风能否驱散它自己产生的热量。整洁简单的内饰,窗边的风铃在夏日午后的烈日中闪烁着朝气的光芒,它与掠过的暖风时不时会打声悦耳的招呼,沁人心脾的叮当响声和重复单调的电风扇嗡嗡凑成了催眠曲的合奏,闷热的天气也是让人晕晕乎乎,我大概能理解老板娘为什么会睡着了,毕竟就算是刚刚起床还没多久的自己,都已经有点想把那个老爷电风扇抢过来然后躺着开睡了捏。
说起老板娘,似乎这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但一路上无论大伙说了些什么调侃的言语,开了多少猥琐的玩笑,真到了店内都一个个怂成了怯战蜥蜴,没人说话,大家都是尴尬地挤在一起,看看打头阵的批狼,再看看似乎睡得很香的老板娘,眼神里翻来覆去就写着两个快上的大字。
但批狼如狼似虎的对象多少是有点搞错了,熟睡的猫娘对他的诱惑甚至不如冰柜里的冰激凌。冰棍对于小学生来说也许有点幼稚了,但对于刚被烈日折磨的街头小子却刚刚好。都已经是现代社会了,小镇也并非没有其他冰激凌的售卖点,但你很难找到一家有如此丰富品牌,整个冰柜都花花绿绿的便利店。所以,批狼的行为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个三块五哦,如果你比较喜欢吃巧克力,可以试试摆在它旁边的那个品牌,虽然会贵一点,但巧克力好吃的多呢。”就在批狼似乎是看中一个品牌的冰棍后,刚刚还在闭眼沉睡的老板娘突然醒了过来,一边安抚着怀里堪堪被吵醒的奶牛猫,一边带着微笑出声道。我必须得老实说,除了觉得可爱这一第一反应,我更关心的是,我们在进门后的那些窃窃私语有没有传入她的耳朵。考虑到猫猫的听力远超人类这一似真似假的言论,我很担心我给老板娘留下的第一印象是怎样的猥琐与下流。
“阿拉,大家都看着我干什么呢。”老板娘似乎并不满足于只有那台老旧电风扇接她的话茬,轻轻挠了挠怀里奶油猫的下巴,用后者舒爽的喵喵声替代了她所期望听到的回复,“其实呢,想做坏事的话,也不用非得等我睡着哦。就算你们现在一人抢一根冰棍不给钱就跑出去,这只柔弱的猫猫也没法从躺椅上爬起来追上你们呢。”
呃呃,“柔弱的猫猫”……应该不是说自己吧。已经有冷汗在我的额头上开始渗出,虽然刚刚的话语里面带着玩笑,但这玩笑如此精准地接上了我先前的担忧,很难不去怀疑这只“柔弱的猫猫”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不该听的。刚刚的睡相能有几分真实,我现在都已经不能保证了。
“啊哈……那……那我就拿着跑了咯?”批狼不仅语气非常奇怪,还相当罕见地带了点结巴,在延迟了很久之后,非常生硬地让老板娘免去了再找奇怪接话者的烦恼,“我要是跑走了,你真能让我免费吃雪糕吗?”
“是的哦,就当是你赏脸回复我的奖励也挺好的不是吗?”老板娘带着认真的表情,对批狼主动接话这个行为表达了高度赞赏,“毕竟我说的‘柔弱的猫猫’,也不是为了卖萌而说出的随意的话语哦。”
她稍稍用力地拍了拍奶牛猫的背部,把从睡眠中逐渐清醒过来的猫从怀里赶了出去,然后手伸向了柜台下。伴随着有点令人耳酸的吱嘎声,我也终于看清了老板娘坐着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也算是初步理解了“柔弱的猫猫”到底是什么意思。
“抱歉哈,这个家伙已经陪伴我很久了。不过虽然他变得有点像一个聒噪的老头子了,我也没能狠下心抛弃他……所以如你所见咯,你总不能指望着我推着这样的一个轮椅,去追上逃单的你吧~”
现在再去回忆那天的事情,我觉得能记住这么多细节已经是超常发挥了,这超常发挥多少也有老板娘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猫耳以及说话方式的功劳。随便换一个普通的良家妇女,一睁眼发现自家店里塞满了在这个地区臭名昭著的街头混混,他们嘴里聊的还是有关于自己的下流话题,不说第一时间拿起电话喊警察,带点慌张和不安才是正常反应。但面前这个人,她似乎完全不担心我们会不会真的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也许当时隔壁阿姨不把她当作一个“人”来看才是正确理解她的第一步吧……
初见固然是紧张局促的,老板娘的处变不惊和垃圾玩笑话反倒让我们成了害怕和担心的一方,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见过大世面的黑道中人,认个大姐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话又说回来,又有谁能拒绝帮可爱的猫娘大姐姐跑跑腿,就能收获以前从没见过的品牌冰棍以及一个挑逗的小媚眼的活计呢?老板娘像是收获了几个常驻保安,比她怀里的那只叫路飞的奶牛猫还要乖巧听话——那只海盗猫天天白吃猫粮都还会假咬她呢。
已经很久没有去街道另一边的那个网吧了,街头小子的服务范围从河堤附近转移到了便利店附近。这场烦闷夏日里的多彩恋爱幻梦似乎并非噩梦,除去我们的打工人身份给它拉了不少红色调的白平衡以外,我个人还是相当满意的。温柔的大姐姐甚至专门为了我们装上了空调,虽然她自己的说辞是带点不情愿的“我自己太热了,装个空调方便摸鱼”,但联想起前一天她帮卸了一天货的批狼擦汗的场面,这番无情的话语就带上了一点少女粉的傲娇呢。
想听那一天的事情?好吧,那天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有点闷热,虽然没有毒辣的夏阳,虽然天空是多云的主场,但气温丝毫没有低下来的意思,依旧是夏季招牌式的三十起步,潮湿的积雨云在降温这方面表现贫弱,反倒在气压方面助纣为虐。我们光是从家里走到河堤再走到杂货店就已经是竭尽全力,新装的那个空调是续命的唯一动力。
“麻烦你们帮我看看店哦,我去给四号街的唐奶奶送一下她两天前预定的黄油。”批狼推着老板娘从杂货店的储藏室里走了出来,后者腿上抱着一个纸袋。里面放着的大概就是所谓的黄油了吧,一种据说来自于外国的高档脂肪,唐奶奶应该又在盘算着什么黑暗料理了,希望受害者不是我,阿门。
“我帮你去送吧,外面太阳有点大。”批狼主动请缨,当然这也在意料之中——如果杂货店的保安也要算KPI分个三六九等,批狼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资本家狂喜款。自从他来了之后,杂货店的收货上货、牛奶外送之类的事务基本由他一人包揽,老板娘进入躺赢局暂且不谈,就连我们剩下的几个都有点坐着等吃冰棍的意思,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最大的贡献就是当个电灯泡给店子多点照明,批狼则是来这进修企业管理的……
“不用了,这单我自己去送吧,刚好去那附近也有点事情。”如果说批狼的主动是意料之内,那老板娘的拒绝就有点意料之外了,而且这种冷淡的声线,与我记忆中的她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那我和你……”
“我说,不用了,你帮我看好店子,就足够了哦。”依旧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但这次的语气却缓和了许多,这份熟悉的温柔大概是因为说话的对象有所不同吧。她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突然握住了批狼的手,开口问道:“呐,问你一个问题,这个冰激凌多少钱一根?”
“三块五,如果比较喜欢吃巧克力的话,摆在它旁边的那个品牌虽然会贵一点,但巧克力会好吃的多……”
“做得很棒,连这个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的话,其他的对你来说应该也不在话下吧?不要忘记了哦~”老板娘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仿佛细细品读一般轻轻搓了搓批狼的手掌,便最终转过头去,重新开始向杂货店外推动她的轮椅,背对着批狼说出了整场梦境中最后的一句话:“如果你累了,记得来找我聊聊天~”
老板娘能把我们留在杂货店,当然也绝对不是只靠着那花花绿绿的冰棍和和所谓的热水器的小动作,我之前这样说说,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但现在很明显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看着她独自推着轮椅从杂货店前门离开的背影,脑中回响着刚刚那仿佛交代后事一般的话语,手上的冰棍突然间不香了,一丝相当不妙的预想占据了我的思维。我得承认我又一次害怕了,我害怕我又得和大家一起,回到那个充斥着尼古丁和乙醇的黑网吧,在网吧老板不是很看得起的眼神中,吃上那顿我们没法拒绝的饭。
轮椅的吱呀声从门口传来,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批狼呆愣在了原地一小会,才回过劲来推开便利店的塑料门帘追了出去,但他没能在视网膜上捕捉到他想追寻的那一抹背影,就连窗边的风铃也选择了沉默以对。
“路飞!快回来!”明明只是去送一单黄油的外送,我也说不清这种不安感究竟从何而来,不论是呆站在门口的批狼,还是坐在店内的我们,都好像有点过于神经过敏了。就连路飞在门口踱步许久,最后从批狼双腿之间突然窜出去的时候,我们都有点被吓到的感觉。虽然已经第一时间喊出了快回来的话语,但显然人类的语言对于不通人性的动物而言还是为时尚早了,它头也不回地沿着那条石板路一直挂到了五档。
“狼!狼!”老大很罕见地没有用批狼这个外号,这一异常现象当然也是成功把已经傻站了半分钟的批狼拉回了现实,“关下门帘!空调的冷气都要漏光了!”
老大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不过这样的反应才是真正的正常吧?毕竟老板娘只是去送一单黄油的外送,毕竟路飞也只是自己跑出去玩了,店主总不会抛下自己的固定资产,就像猫猫不会抛弃它那半碗没吃完的猫粮,就连“抛弃”这种假设,似乎都显得有点多余,大家总是会回家的,对吧?
…………
“昨晚的梦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也没什么别的要说了。”
坐在我面前的那个男子挠了挠鸡窝一般蓬松的头发,稍微思索了一下,终于给这段叙述画上了句号。叙述的人说了很多,听的人也很有耐心,刚刚那几个小时的交谈中,我除了一些礼仪性的接话,以及对方记忆中断后必要的引导外,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一个沉默的录音机的角色——至少在我自己看来。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虽然小镇里有很多所谓的通灵者,或者说神棍能替代我的角色,但有合法执照的可以说仅我一家。我现在在接待的,就是先前所有叙述中的“我”——一个普普通通,偶尔接点闲活,四处瞎混的街头小子。
“虽然我也知道一个梦确实没什么找心理医生的必要,但这个梦的细节实在有点过于真实和清晰了。除了那个奇奇怪怪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猫耳娘是杂货店的老板外,其他的人物、环境,都好像是我的现实生活的复制品。”面前的街头小子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唐奶奶在去年夏天,确实做过一道黄油牛排来着。因为很难吃,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是的,前面我说的杂货店的位置就是批狼现在开的那家,而且那店里确实有个风铃,只不过没有那只叫路飞的奶牛猫罢了。什么?你说一直跟我们混在一起的批狼哪来的店面?这个……好像就是去年夏天以后他就不怎么和我们一起玩了,反倒是接了一大堆杂活和兼职,攒钱把那个危房买了下来,然后重新建了现在这个杂货店。没错,那个杂货店的位置,一直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危房,几个月前批狼才在那开了店来着。”
“哦对了,我特意花钱找你来说这种事情,也是听说你是行里的哥们,嘴巴管的严。镇子里其他的那些人呢……虽然也是不错的倾诉对象,但和他们说的话,不出两天整个镇子就都知道我做的是什么梦了,说不定还会有一些奇怪的流言……我实在是不擅长处理……“
是的,我是一名心理医生,刚来这个小镇没多久,面前的这个街头小子是我接到的第一单,而且还相当轻松。他自己本身也并无大碍,犯不着用上什么专业的疗法,或者从一开始,他的想法就是找个人倾诉一下这个梦境,而我则是他的那个选择罢了。
按照常理,我作为一个有着正规执照的心理医生完全犯不着跑到这种偏僻地方和神棍来抢饭吃。但若是抛去心理医生这个身份,来比一比神棍程度的话,镇子里赫赫有名的那几个老婆婆说不定还得尊称我一句师傅。我来到这种偏远的小镇,也是追寻着流言与传闻的脚步。比如街头小子刚刚的叙述的那个梦,就很值得去付出一些精力与心思。信息量已经相当足够,现在要做的不过是选择一条调查的方向,虽然看上去直接去杂货店找那位名为批狼的主人公是直达答案的捷径,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道捷径的尽头是一扇锁死的铁门,先去找齐钥匙才是理智之选。
我在两天后找到了街头小子叙述的故事中提到过的那位“唐奶奶”,说是找到,其实是在楼道间就碰上了面。这位“热情”的料理奶奶刚见面几分钟就和我这位外人毫不避讳地骂起了她家楼下每天中午开着大喇叭晃悠的收废品大爷,她家里修修补补依旧稳定漏水的管道,以及她那作息时间完全不正常的聒噪邻居……我得说她的大脑里仿佛有一个分区专门用来储存生活里的琐事,朝阳群众SuperPlus版本,人肉摄像头属于是。
“啊啊,确实是呢,我以前住的地方楼上那个家伙也是,天天五六点不知道在叮叮咚咚敲些什么,还好后来搬走了,没折磨我太久。”我一边用毫无营养的垃圾话接着唐奶奶的话茬,一边开始在心里怀疑自己两天前决策的正确性——这样的一个老太太,真的能给我提供打开那扇铁门的钥匙么……
“楼上……别和我说楼上,就是因为楼上,这房子才卖不出去,根本就是没有根据的臆想!那帮混蛋房地产商就是想骗我钱!”
但没营养的垃圾话取得了意外的成效,唐奶奶大概根本没有考虑到如此激烈的回复会勾起我怎样的兴趣。也好,那我提前网购好的东西应该还是能派上用场了。
“这是正品的喜马拉雅……哦您不知道什么是喜马拉雅吗?总之这一瓶粉色的盐……对对对,这是盐哦,很高档的那种,拿来炒菜很不错的。这一小瓶就是五十块,送给您了,就能辛苦您给我讲讲……那帮房地产的说了些什么话么?啊,没别的意思,其实我和他们有点小矛盾,要是能有些有价值的信息,我也能稍微教训一下他们不是么?”
看得出来唐奶奶不是很想谈她楼上的事情,于是我稍微变化了一下请求的方式,给正在气头上的她同时提供了精神和物质上畅所欲言的理由。虽然最终还是没能畅所欲言,但她还是犹犹豫豫地接过了我手上的喜马拉雅玫瑰盐,哝哝低语道:“凶宅,他们说这是凶宅,根本没有依据的污蔑。你要是想整他们……”
虽然这样对她有点不太礼貌,但整句话对我唯一有用的部分也不过是开头的那个短短的词语,至于所谓的“整一下房地产商”,这只不过是沟通的托词罢了。编的理由已经这么多了,也不差再多点虚伪的辞令。靠着自己的量子腹痛,我成功地从唐奶奶的絮絮叨叨中全身而退,来到了四号街十字路口对面的那个目的地——全小镇唯一一个警察局,虽然从它的规模和破败程度来看,我更倾向于叫它大型岗亭。
我在门口的驻足并非傻站,毕竟也是信息时代了,就算是神棍也得学着去借助互联网的力量,只不过一直还算靠谱的度郎这次没能给出哪怕1kb的有效信息。有关这个小镇的条目本就是少之又少,稳中向好之类的文案更是占据了大部分,细化到四号街、凶宅之类的词条后反馈回来的更是纯纯的空白。就连唐奶奶此前提到的房地产商我也尝试着以买房者的身份联系过了,但后者除了知道那是凶宅外,对背后的缘由也是一无所知。
哈,好吧,这次遇到的事情还真是相当有趣呢。就算是一向怠惰的我也被激发起了不小的兴趣,那么包里提前准备好的两条大中华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如果硬盘里挤不出留给一个故事的内存,那纸与墨的同盟又能否护住这记忆的底线呢?
小镇的管理规范果然形同虚设,两条大中华摆在桌上后,我就已经是这里唯一的一位警员刚认识三分钟的异父异母亲兄弟了。“想看办案记录?这好说啊,兄弟的举手之劳罢了,我很懂你们这些写刑侦小说的人的想法,追求真实、刺激,对吧,哈哈哈!”这位四十多岁的大叔相当豪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清晰的痛感从关节处传来,但现在暂时身为小说家的我也只能点头奉承,用笑意掩饰自己的急切,“不过想在我们这小地方的办案记录里面找刺激情节你还是走错道了,最近几年里这里最大的案件就是一个不听话的街头混混偷走了网吧里的一块显卡,这种清闲日子倒也正适合我这种等着退休的老骨头了,你说是吧!”
所以说很怪啊,明明大家都没有任何恶性事件的记忆,明明这个小镇是如此宁静祥和,明明网上所有的信息都是正面而充满朝气,那所谓的“凶宅”又是从何而来呢?我想不明白,我像是在清晰的记忆之海中沉浮着,试图抓住水下那一片虚无缥缈的浑浊,但那看上去似乎仅仅只是一片幻视的倒影……
如果在这里也找不到,那我应该直接去那家杂货店,尝试撬开那扇铁门吗?我稍稍用力攥紧了办案记录的最后一页,叹了一口气,合上了这承载着这座小镇十几年罪恶的黑色胶皮本。一无所获,不过单靠这一个本子就能记录下这位警官任期内所有的麻烦事的话,他的工作生涯还真的能算得上是相当清闲……算了,再认真看一遍吧。
“xx03.4.2 自行车后轮偷窃案……”
“xx04.7.6 女性内衣大范围被盗,二号街的宋大爷有重大嫌疑……”
“xx05.8.13 毒鸡蛋事件,结果发现是气温太高导致鸡蛋变质……”
“xx06.1.1 入室……”
“xx07.10.1 李奶奶把店子里挂的国旗‘错拿’回了家……”
“xx08.3.29 米价上涨,太太们围着米商骂娘……”
…………?我意识到了一丝违和感,呼吸稍稍急促了起来——xx06年一月一日的那天记录,好像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力量在阻止着我去仔细查看,甚至在第一次的时候我都毫无察觉,就连这次的警觉都像是悬崖勒马,若是稍微再迟钝上一点,这一页的记录又将与我擦肩而过。喜悦与不安相交织,我将胶皮本摊放在桌面上,翻开了那被遗忘的一页。
字数很少,字迹很轻,短短的词组间还时不时掺杂着反映着作者混乱思维的墨染和黑点,被划去的语句随处可见。以往的案件就算是再小再无厘头也享受着详实而不失有趣的细节记录,但那年元旦的四号街五栋的六楼602号房里的故事,记录它的纸甚至已经被撕下了一半,寥寥几个短语艰难地守护着这记忆的底线,而那几个短语已经能折射出那天的悲伤与苦痛。
心跳快到有点不正常,我偷偷回头瞄了一眼已经开始抽起大中华的警官大叔,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用颤抖的手打开了相机,关闭快门声音,然后对准桌上的黑色胶皮本按下了拍摄键。
拍摄成功,但本该保存在相册的照片却不见踪影。就连它,也在拒绝去记住。
………
我是街头杂货店的现任老板,以前曾是一个街头混混,虽然就这样承认的话稍微有点丢脸,但我初高中时给自己取的外号是孤狼,如果你在外面听到有人说到关于批狼的故事,那也就是我的故事,不过这并不代表我认可批狼这个称呼。
现在我面前的是小镇上稀有的陌生人,一位刚来小镇没几天的心理医生,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说的。我倒也不关心他的职业和身份,反倒是他在房间外还能不怎么受到“遗忘”影响的这个事实让我很是在意,他是除了我自己以外,我目前见到的唯一一个能在那个房间外还能记住这件事情的人类,虽然他的记忆也在逐渐消失就是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显得相当急切,断断续续和我讲述着那个街头小子充满既视感的梦境,那个涂画严重的办案记录,那个无法保存下的照片……
“好啦好啦,先休息一下,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别着急好吗?”我打断了他的叙述,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手指向了一边的冰柜,“要来根冰棍冷静一下吗?那个棕色包装的只要三块五哦,如果你比较喜欢吃巧克力的话,摆在它旁边的那个品牌虽然会贵一点,但巧克力会好吃的多。”
心理医生呆愣了一下,但还是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拿了一根冰激凌,他选择的是旁边那个四块五的牌子,放在柜台上的甚至是一张五元的钞票,一句“不用找了”更是尽显他的富裕。但我还是在柜台里摸索了一下,从角落里翻出了一枚染尘的五毛硬币,推到了他的面前:“小本生意,我们没有小费或者服务费这种东西的。但是这钱吧,你可以拿回去,也可以花上五毛,来听我讲讲这个故事?”
刚准备坐回去品尝冰棍的心理医生又站了起来,再次走向了冰柜,从里面拿出了一根四块五的巧克力冰激凌,连带着一张十元钞票一起递给了我:“这根算我请你的,给我讲个五毛钱的吧,我很想听。”
“那真是多谢你了,只不过能帮我换成那个三块五的牌子么?我比较喜欢吃那个。哇哦,非常感谢,还要麻烦客人真是相当不好意思。好吧,那故事会就开始咯,你既然已经看过办案记录了,那你想听的肯定就是零六年元旦那天四号街五栋的六楼602号房里的独居残疾女孩被闯入的陌生人当成兽欲的发泄工具,然后散落在整个房间的故事吧?”
我顿了顿,从三块五的冰棍上咬下一块巧克力脆皮,靠着唇齿间的寒意勉强保持着冷静,选择了稍微委婉一点的说法。不过从听者的表情来看,他也清楚我在说的是什么,那就相当好办了:“这大概是整个办案记录里唯一的一起悬案吧?很不幸的是,我就是犯人之一,一只沉默的孤狼哦。”
我看着他的瞳孔收缩,以及那稍微远离我的小动作,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丝苦笑。但已经收了对方的冰激凌和小费,这个故事也远没有结尾,不论是基于商业道德,还是我自己的执念,我的叙述……不,现在应该称之为我的犯罪证词,都还不是结束的时候。
我现在住的地方是这间杂货店没错,但我高一之前居住的地方是四号街五栋的六楼601号房,和我的父母一起,虽然家境一般,倒也过得平凡而宁静。我的对门,也就是602号房,是她居住的地方。对,“她”就是之前那个街头小子提到过的梦里出现的猫耳老板娘,就是同一个人哦。只不过那时的她还没有猫耳,她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坐着轮椅、父母在外地打工、一个人独居并且和我从小学到高中都同班的少女而已。
是的,我们认识很久了,她的身影出现在我从记事起到高中的所有记忆中,那个轮椅也是如此——她腿上的毛病似乎是从出生时就带着的,治疗需要相当巨额的费用,这也是她的父母早早就在外打工的缘由,毕竟小镇的工资显然不足以支撑她的检查与手术。所以小时候她基本算是我的妹妹,我家的餐桌上很多时候都是四人份的饭菜,她养的那只名叫路飞的奶牛猫的铲屎工作也大多是我在做,每天上学是我推着她的轮椅一路到学校,长期同班靠的也并非缘分,而是出于实际需求的申请。
她其实很会说话,口才比我好上不少,无论是俏皮的玩笑还是意味深长的双关都信手拈来并且恰到好处,但很可惜轮椅还是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的社交能力与范围,同龄人都不太想拖上她这种麻烦的累赘。所以从小到大基本都是我陪她玩一些室内的娱乐项目,下棋、桌游、互相写故事、毫无意义的闲扯、一起看书、一起帮那只傲娇的猫猫捋顺背部的毛发,看着它一天天增肥变胖……我倒也乐得如此,毕竟身为自闭小子的我不是很擅长和那些过于热情的孩子们待在一起,陪着她看看她的笑容就已经是于我的恩赐,我还记得她说过她的梦想就是开一间杂货店,然后在接待各种各样的客人时,能听他们讲讲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故事……啊,抱歉,有点过于自我了,一想到这些清晰的快乐回忆就有点忍不住上头,我们还是快进到你最期待的那部分吧。
不知不觉间冰棍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牙龈被囫囵吞后的冰凉刺激得有点疼痛,不过倒也无所谓了。我仰躺在竹制的躺椅上,眯着眼睛,望向了窗边的风铃,在微风与它的合唱中打开了那一天的记忆,不愿提起的字句随着我声带无意识的震动,从我冰得发麻的唇齿间开闸泻出。
零六年的元旦,四号街举行了一场街道间的联欢会,但她的父母被三倍的加班费留在的外地,没能在元旦回来陪他们的女儿。这并非什么冷酷无情的父母抛弃子女的戏码,节日阖家团圆的欢愉是精神上的,但医院那边发来的账单是物质上迫在眉睫的。不过就算是相当懂事的她,也毕竟还是人,还是有自己的小情绪。我推着她去联欢会的请求被拒绝了,她把自己关在了家里,楼下热闹的宴会和楼上昏暗的孤灯只有几百米的距离。
于是我做出了我人生中最后悔的决定,我选择了远离聒噪的人群,回到五栋六楼602,去给她带去几件罗奶奶做的手工挂件,以及还在氤氲着热气的唐奶奶特调热饮。
“喂,在家吗?我是狼仔,开个门吧,我给你带了……好玩好喝的东西……”
我多希望她能对我多一点冷淡,多一点怀疑,因为也许就差这一点点戒心,她就能听出我敲门后话里带着的颤音与恐惧,然后选择把我拒之门外……但这样说的话,我又把责任推给了她呢,又在责怪她没能察觉出异常。但明明从一开始,就是懦弱胆小的自己选择了去牺牲她,就算是到现在,我依旧还在逃避自己的责任……
她推着轮椅打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是我,以及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肩膀上挂着一个登山包的中年男子,后者用力抓着我的肩膀,用一把刀抵着我的脖子。后面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被他捆在了座位上,堵住了嘴巴,从头到尾全程一丝不漏地……看完了他所有的暴行……那是红白色调为主的地狱之景,就连路飞也成为了撒旦作画的颜料之一……对不起,我这么大了还在流眼泪,真是很抱歉,让你见笑了,稍微给我两分钟好吗,故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你所好奇的那个“遗忘”,其实就是602号房间的效果哦。我被捆在了椅子上,最后等到我爸妈参加完联欢会,发现不对然后找到我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而暴行更是早就结束了,那个男人让她散布在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就连温度也已经逐渐消散。他们说破门进入房间的那几个人都在呕吐,我更是干瞪着眼对问话毫无反应,他们还在担心着我会不会受了太大的刺激失忆了,担心着失去我这个唯一目击证人,结果我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反倒是他们却先忘记了……是的,字面意义上的忘记了,本来要找我问话的警察没有赴约,我的家长和街坊邻居毫无印象,就连网上相关的讨论都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602号房门的封条也不知所踪,她的故事像是被从世界上抹除了一样,唯有我的记忆相当清晰,同时这扇房门的钥匙,也正是那时突然出现在了我的手上。
我从裤兜里掏出了被我保养得相当良好的房门钥匙,银白的把手处刻着602三个数字,正对应着我和心理医生所在的这扇门上方的门牌号:“后来我才发现,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只有在这扇门内,关于她的记忆才会浮现;而一旦走出这个房间,无论是自己曾经进这个房的记忆和记录,还是有关于她的事情的记忆和记录,又会被再次删除。”
我看到心理医生咽了一下口水,他的喉结在上下移动着,犹豫了半天才像是挤牙膏一般挤出了一句话:“那她的父母呢?”
“听到消息后的他们就立刻定了最早班的长途巴士赶回家,但那趟巴士是夜班,司机在高速上疲劳驾驶,出了事故,她的父母都在遇难者名单里。”我早就预料到了他要询问这个问题,一脸平静地回答道。
“那也就是说……关于这个房子是凶宅的传说,是因为那些房地产商,包括唐奶奶也都进入过602房,然后他们恢复了关于她的记忆,被吓到逃出门后,却在出门后又忘了逃窜理由,这样的违和感让这个房子背上了‘凶宅’的名号?”
“你很聪明,反应的速度很快,不愧是大城市来的心理医生呢。”我对于心理医生的推理能力给予了很高程度的认同,但有关街头小子的那个“梦”我就不指望他能找到什么头绪了,毕竟我自己到现在也只能给出相当模糊的解释。那么在他开口询问前,主动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吧。
那个暑假,也是出事的一年后,我本该在读高二,但我实在没有在经历了那种事情后还能安心上学的心理素质。于是我和父母之间的冲突每日加剧,被赶出家门后和街头混混们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本来我也已经快要被乙醇麻痹到忘记这件事情,但去年夏天,我见到了她,那个长着猫耳、怀抱着路飞、在街道尽头开杂货店的她。温和的笑容,俏皮的玩笑,她梦想的工作,若非记忆深处我以为已经死去的碎片又开始刺痛我的大脑,我是真的会以为我穿越到了一个暴行从未发生的平行世界,或者置身于一场不会醒来的夏日重逢幻梦之中……
虽然她的突然造访没有带着丝毫怨念与责怪,她在的整个暑假都是二人共度的温馨日常,但我很清楚她要是再晚来一个夏天,我很可能也会成为讨论陌生猫耳美女老板娘的街坊邻居中的一员。毕竟无忧无虑的街溜子生活,可比背负着血腥的回忆赎罪来得轻松不少,你说是吧?但如果要是我都忘了她,那世上大概就再也没有她曾来过的痕迹了,那我和她曾共度的每分每秒,和臆想与幻觉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当她走后,虽然大家和她的所有记忆又一次被抹去,虽然那间记忆中共度整个夏天的杂货店实际上是一间废弃了多年的危房,但我已经不再在河堤与网吧间迷失自我了。我离开了街头小子们,没日没夜地打工干活,最终攒够了买下那间危房的钱,并且把它改造为了那个夏天里我们共同经营的杂货店的样子。
“那么,你想进来看看吗?”我笑了笑,一边将钥匙插入锁孔,一边向心理医生伸出了手,“当然,这个故事对于你这种局外人而言还是有些过于沉重了。所以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也很能理解。如果你还是觉得心理压力有点大,你可以尝试把我看作一个妄想症发作的神经病患者,或者把今天的经历当作一场夏日热昏头的幻梦吧,我不会介意的哦。”
没有回复,倒也在意料之中,我转过头去,打开了房门,用和她一样标准的温和语气对心理医生说道:“您愿意听我讲到这,我其实已经是万分荣幸感激涕零了。但我现在有些累了,恕不能送您下楼。至于接下来的安排……我有点想和她聊聊天了,那,再见咯。”
我走进了602号房间,轻轻关上了那扇记忆的铁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