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正经的异世界正史 ８ 王者问答

卡洛斯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西里的医院病房里。在他面前的，是洁白的天花板，朴素的圆形吊灯。墙角摆着一个巨大的摆满了各种大小的瓶瓶罐罐的柜子，淡绿色的窗帘在旁边轻轻摆动，和煦的暖风吹拂着他的脸颊。

西里位于遥远的北方。冬季漫长而寒冷，一眼望不到头的冰雪是卡洛斯对它的全部印象。而与之相对的，短暂而温暖的夏季，就像是神明赐予西里唯一的祝福，也只有在这时，平时白雪皑皑的西里才会染上一抹翠绿。

现在，正是西里的夏天。和煦的暖风，刺耳的蝉鸣，以及时不时在窗外一闪而过的麻雀，让卡洛斯想起了学生时代。

“哦，你醒了？”他的旁边，一个异常肥胖的八字胡大叔，正站在床边，手中拿着一个记事本，飞快地写着些什么。

“我……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西里市立医院，你已经躺了好几天了呢，”胖大叔一手拿着一只末端镶嵌着宝石的笔，一手扶着卡洛斯的眼眶，突然间，那只笔上的宝石闪烁了起来，“嗯……瞳缩正常。”

“右手感觉怎么样？”胖大叔问道。

“右手？”卡洛斯记得他的整个右臂都被斩断了。但是现在，他的右手又像重新生长出来一般完好无损。只不过……

“有点麻木。”

和左手不同，他的右手非常纤细，简直是皮包骨头，光是抬手都很费力。

“这没办法的，毕竟这里没人会逆转法术，原来的手臂已经烂了，无法使用，所以只能用你i的细胞培植一条新的胳膊。这个技术还不太成熟，多少有点瑕疵的。”

“哦对了，卡洛斯. 这是你的信。”胖大叔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信笺，递了过来。

卡洛斯接过信，打开一看，上书一行小字：“卡洛斯. 瓦利埃尔卿，身为黑石要塞市长，因其判断失误，指挥不当，而导致城市沦陷，不过，鉴于当时形势危急，情有可原，故按照惩戒条例，勒令其即日起停职6个月。”

落款是众议院议长格里芬，以及夜之魔王——夏洛特. 亚历山大。

魔王国不惩罚败军之将。吃了败仗的将军们通常都会被要求暂时停职，回家闭门思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但是，宽大的处分只能让他觉得痛苦和羞辱。卡洛斯双眼间一阵温热，他捂着脸，忍不住抽泣起来。

“唉……卡洛斯，你就好好休息吧，”胖大叔转身走到病房门口，“你也不要总是一个人揽下所有责任。有的时候呢，把事儿交给其他人处理就好。”

“为什么帝国这么仇恨非人族呢？”小红坐在食堂里，一边吃着午餐，一边询问王尔德。

帝国在150年前发动了针对一切非人种族的“大远征”，现在又和魔王交战。其中的缘由，小红实在是无法理解。

王尔德坐在小红的正对面，一边捣鼓着餐盘里的通心粉，一边说道：“因为人类遭到了背叛。”

“背叛？”小红歪了歪头。

“对，人类帝国曾经爆发过内战。”

“内战？”

“是的，那是所谓的‘魔人叛乱’。”

魔人，是帝国法师们，使用魔法创造的魔法生命，具备和人类相同的外观和力量，但是没有智慧。他们只会按照预先设定好的程序行事，人类命令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他们可以种地，可以打铁，可以纺织，甚至可以用身体取悦人类。

他们曾是最完美的工具。

然而，这种最完美的工具，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有了智慧。他们突然开始要求和人类分享权利。于是内战爆发了。

“经过了数十年的漫长内战，人类终于击败了魔人，但是，其他种族却利用人类内战的机会趁火打劫，攻占了绝大多数人类城市，”王尔德呷了一口茶，“人类本来是卡斯蒂利亚大陆上首屈一指的文明，但是内战之后，却不得不蜷缩在大陆最南端的半岛上瑟瑟发抖。”

——然后，英明圣武的初代帝皇，使用强力的强化魔法，改造了人类战士的肉体，让他们拥有了能够和兽人近身肉搏的力量。然后，他又召唤了强大的异世界勇者，使其成为远征部队的排头兵。

接着，大远征就开始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复仇之战，战火燃烧了整个卡斯蒂利亚大陆。所有战败的异族文明都会被毁灭，繁荣的都市被夷为平地，巨大的地下城被爆破坍塌，辽阔的森林被付之一炬。战败的异族，不是被杀就是沦为奴隶。

大远征结束之后，人类不仅重新夺回了所有失陷的城市，还大幅扩充了疆域。帝皇临终前，为整个帝国释放了强大的守护结界，一切非人种族踏入帝国城市的一瞬间就会被强大的雷电击毙。就连帝国境内的兽人奴隶们也只能安置在城郊，而不能踏入城市半步。

虽然魔王在与帝国交战的100多年以来，不停地取得胜利，但由于强大的守护结界的存在，魔王军始终无法攻克任何一座人类城市。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战斗，”王尔德的语气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我们是光荣的上帝之子，帝皇臣民！因为有了帝国，我们才不会像奴隶一样苟且度日，我们人类即将洗刷百年来，被动挨打的屈辱境地，真正昂首挺胸地屹立于大地上！”

“但是，人类一开始的内战，不也是因为过度奴役魔人而带来的自作自受么。”小红在心底小声嘀咕道，当然，这话她不敢说出口。

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自食其果之后的报应循环，只不过帝国人不愿意承认罢了。

“但是，我看到今天帝国境内还有不少魔人存在呀。”小红有些困惑地说道。

没错，包括最初遇到的那个异常英俊的魔人爱德华，其实现在帝国境内生活的魔人还挺多的。

“哦，那些是愿意服从帝国法律，同意继续侍奉人类的魔人。”

——内战时，有一些魔人愿意继续侍奉人类。他们战后得到了特赦，免于遭到销毁。爱德华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大多数魔人都去了魔王国，成了魔王手下的马仔。

“原来如此……”小红不禁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虽然她并不觉得那是梦。她记得自己似乎是被魔王咬了一口，在脖子上留下了深刻的伤痕，但是小红脖子上的伤痕又很旧了，不像是最近受的伤。

“你最近就好好休息吧，给自己放个假，过几天还有大行动呢！”王尔德吃过了午饭，站了起来。

“大行动？”

“对，国王对这次黑石要塞的战果非常满意，决定趁热打铁，亲点170万大军进攻魔王国腹地。现在已经发布全国召集令了，再过两个月就能正式出征。”

“啊？”小红愣住了。

“这将是足以载入史册，能够和古代的大远征相媲美的伟大战争，”王尔德的语气充满了信心，“要知道，当年大远征时，人类军团也不过是20万人，只靠这么一点人，就征服了这么广阔的疆土。”

——而这次是170万，定要把那小小的魔王和他手下孽障给撕成碎片。

小红听到这番话，陷入了沉默。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黑石要塞的出其不意的大胜，似乎激发了帝国人心中的嗜血和复仇欲。她想到了儿时听过的一句谚语：上帝要谁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如果说，帝国的胜利，意味着其他种族的屈服或毁灭，那么小红其实心底更期望帝国不要胜利。最好是取得一个“损失不大的失败”，让所有人保持冷静。

当然，这只是奢望。

乌兰诺是魔王国最繁荣的海港城市，不仅是因为这里的气候比魔王国其他都市要温暖得多，有着终年不冻的港湾，还因为乌兰诺加入魔王国之后，获得了永久关税豁免权。精通商业和外交的鼠人、精灵，善于制造业的矮人、哥布林，以及热爱农林的兽人都在此处聚居。使得乌兰诺成为了一个人口超过两千万的超级大都会。

不过，乌兰诺的郊区却是另一幅景象。那里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以及远处连绵的群山。此时文森特正孤身一人，穿着笔挺的燕尾服，正在乌兰诺郊区里行走。左边是广阔的田野，而右边是宽阔的河流，和煦的暖风吹动着他已经斑白的头发，头顶不时有几只飞鸟略过，带来一阵嘈杂的鸟鸣。他一人慢悠悠地走在河堤的坝上，享受着阳光与暖风。这是在寒冷的西里很难体验到的享受。他穿着油光锃亮的皮鞋，踩在坝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双皮鞋，只要听着鞋跟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就能让他心情愉悦。

文森特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还有一个小时呢。”

虽然距离目的地还有5公里左右，但走过去的话，一个小时应该也够了。当然，如果是用“空间跳跃”的话，肯定会更快一些，但是文森特是来觐见那位大人的，所以他觉得还是走过去更符合礼节。

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刚好过去了一个小时，一秒不差。文森特走到了一处僻静的河边，而那位大人，就坐在那里……

那位……夜之魔王，夏洛特. 亚历山大。

“贵安，亚历山大陛下。”文森特单膝下跪行礼。

此时的魔王亚历山大，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穿着颇具英伦风的男士礼服。他这时穿着休闲的皮夹克，戴着渔夫帽，穿着牛仔裤，手持一柄细长的鱼竿，坐在一棵梧桐树下安静地垂钓。当然，如果是为了吃鱼，其实魔王根本用不着亲自钓鱼。垂钓只不过是他的个人兴趣罢了。

“免礼，文森特. 莱因哈特卿。”魔王保持着垂钓的姿势，背对着文森特。

阳光照耀在平静的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有些刺眼。

“陛下突然召见，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文森特起身问道。

“我刚才接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情报，想跟你说说。”

——帝国军攻陷黑石要塞之后士气大振，他们已经点起了一支大军，准备越过哀恸山脉，进一步进攻魔王国腹地。

——兵力总数，大约是170万。

“170万！？”文森特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了，但是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还是大吃一惊。

170万部队，大约相当于帝国全境总兵力的3/4，勇者和骑士团就别提了，甚至白塔学院的魔法师们肯定也是倾巢出动。

“我已经向众议院提议，由黑骑士全权负责指挥这次战役，”魔王的语气格外地平静，好像170万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数字，“过两天委任状应该就会下来了，你有信心取胜吗？”

虽然文森特并非首席黑骑士，但十几年以来，魔王军的上下事务，都是由他一手打理的，所以这次战役，理所当然地也应该由他负责指挥。

“当然，”文森特深鞠一躬，“在下必以一场史诗大胜，彰显魔王之荣光。”

“很好，另外，要是你碰到了勇者，别杀她。”

“那……要活捉吗？”

“也不必活捉，只是别杀她就好。”

但是，魔王国常备军总数不过30万，就算加上预备役，一共也就60万兵力。靠这么点人，要抵抗170万大军，还不能杀勇者，实在是有点勉强。

“不过，由陛下您带队亲征，会不会更好一些。”

当然，魔王亲征是最稳健的对策，但是……

“你的提议有道理，不过，正是因为敌军声势浩大，所以这次战役，才必须是所有魔王国公民的胜利，而不能是我的个人表演。”

就在这时，魔王手中的鱼竿突然剧烈地弯曲，有鱼上钩了。不过，魔王却没有拉竿。他只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平静地看着上钩的鱼在水中挣扎。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鱼的挣扎越来越强烈，扑腾起来的水花都溅到了魔王的身上，然而他还是一动不动。

“文森特啊，我有时候会想……无论是寿命短暂的鼠人、人类，还是长寿的精灵、矮人，亦或是永垂不朽的天使、巨龙，甚至是那些所谓的神明们，有谁能真正永恒不灭呢？”

“嗯？”文森特一愣，他没想到魔王会说这种话题。理所当然的，虽然每个种族都可以通过生命法术，来延长寿命，但却没有任何生命可以永远存续下去。

“就算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众神，也并非是混沌初开之时，就已经诞生的伟大存在，”魔王抬头看向天际，一束阳光照亮了他湛蓝的双眸，“他们只不过是经过了无数次的自然淘汰，偶然幸存下来的生物罢了。”

世间本无神明，亦不存在伟大。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歌颂众神的伟大英明，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明显的道理。

“我们都只是凡世中的过客罢了。只不过是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为后来的人留下足以自夸的丰碑而已。”

“……”文森特保持着沉默，他已经活了300多年了，在魔王之前，他就已经见过无数的帝王将相，但他第一次见到魔王的时候，还是觉得惊诧。确实魔王和其他所有的君王都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不体现在他强大的力量，惊艳的容貌，以及丰富的学识，而体现在某些更深层，更本质的东西上。

“再伟大的神明，终有陨落之时，而活下来的幸存者，却还要继续各自的生活。”

——所以，我想给后来者，给未来千秋万代的生命，更加永恒的礼物。

“永恒的礼物？”

“没错，议会、选举、黑骑士团，就是我留给他们的礼物。我希望就算我逝去，后来者也可以靠自己屹立在大地上，”魔王的鱼竿开始发出悲鸣，那条上钩之鱼不仅没有放弃抵抗，相反挣扎得越来越强烈，“我会成为卡斯蒂利亚大陆上最后一个君王，不久以后，我的‘死’将会留给每一个种族，每一个公民永久的平等和尊严。”

——再也不会有“高贵者”和“卑贱者”的区别，那是一切的主义，一切的信仰，一切的阶层，一切的种族，都达成妥协，互相共存的世界。

文森特惊得说不出话。魔王是纯粹的魔法生命，又吞噬了勇者的力量。所以文森特从未有过一秒钟想过魔王终将离去的问题，而享有永恒生命的魔王却已经做好了此等觉悟。

“所以，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万千公民，为了宪法，为了自由，请你取得一场大胜，让所有人明白，即使他们不依靠魔王，也能抬头挺胸地屹立在大地上。”

这一瞬间，文森特仿佛明白了。全部的黑骑士、烈焰守卫，甚至全部的魔王国的居民们，都是因为魔王的魅力而来到他的身边的。这种魅力不是基于优美的嗓音，或者美丽的容颜，亦或是强大的力量。

而是来源于他的风格。魔王的风格实在是太过特别了，甚至难以形容。或许从文森特第一次遇到魔王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一个像初夏暖风一般的，深邃而清澈的生命。

“您的梦想如水晶般澄澈，”文森特向魔王深鞠一躬，“那么，请允许我文森特. 莱因哈特，不是作为魔王的臣民，而是作为一个公民，作为您的朋友，帮助您实现梦想吧。”

“你的话让我非常宽慰。”夏洛特微微一笑。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突然啪的一声，鱼线终于被挣断了。刚才上钩的鱼儿翻了个身，游向了更加宽广的流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