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狩猎指南（三）
两只桃鸟拉着木板车，即使驾车的人已经催促到极限，速度依旧提不上去。 裴露槿和芙洛坐在车尾，眼神随着木板车的前进而上下抖动，看着逐渐远去的灼华城。 其实她们都明白原因是什么——芙洛的箱子太重了，而路面坑洼不平，实际坐上去相当不好受。 倘若是单独坐着桃鸟，反而没有那么难受，出于本能，它们会走比较平坦的路线，并且桃鸟背部柔软，有相当好的减震性，并且有鞍在，很少有大幅度的晃动。 刚刚坐了没多久，裴露槿便面色发白，双手捂着嘴浑身颤抖，大有一副下一秒就要吐出来的气势。 “需要放下你吗？”芙洛轻声询问女孩。 “不，不要。” 裴露槿像是受了刺激，死死拉住芙洛的衣袖，将身体贴了过来，头埋在芙洛怀中。 “不要让我一个人……” 芙洛没有再提起让裴露槿下木板车的话，用手轻柔的抚平裴露槿稍微有些乱的长发，安抚她的难受。 实际上，芙洛的难受更甚于裴露槿，但她能用意志压制脑海中强烈的不适感，让自己看起来面色如常。 倘若她展露出异样，恐怕还没到绯溪村，裴露槿的心就先崩溃了。 芙洛眼中，这个女孩就像胆小程度百分百的兔子，带给其他生物的威胁几近于无，自身还容易因为极端情绪而失控。 但是……失控的兔子依旧是兔子，不可能变成龍，除了逼近心理的底线，什么也做不了。 “专注于研究怪物生态，或是设计武器，工具的学者们，你也是他们那样的人吗？” “裴……露槿。” 埋在怀中的头点了点，谈及这个，裴露槿像是忘却了身体上的难过，抬头，眼中闪过芙洛熟悉的渴望。 “那你们这里有被称为盾斧的狩猎武器吗？就是一种……可以将剑盾合而为一成斧的武器。” 芙洛忍不住出声询问。 “没有哦。”裴露槿摇摇头。“虽然无法想象你所说武器的样子，但那样设计会有很多精巧的变形结构吧，我们通常认为这样的武器无法支撑高强度的狩猎，并且很难维护。” “但我所见依旧是有弩炮，为什么没有被淘汰呢？”芙洛继续追问。 谈到这些时，裴露槿身上那种别样的气质就无休止散发出来，芙洛见的不少，虽然他并非是学者，也能觉察到女孩的自信。 “桃花乡的城市村落经常遭受怪物入侵，大多是迁徙而来的飞龙种、鸟龙种，或是因为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原因侵害我们的领地。” “虽然弩炮比弓箭更复杂，但却拥有弓箭无法比拟的射速，能在短时间内交织密集的火力网，通常也只有在规模较大的聚集地才会有弩炮手的身影，在密林中弩炮并不如弓箭好用，他们也很少在野外狩猎。” “我听说灼华的研究者们正在设计一种全新的武器，似乎是缩小了弩炮的体积，减轻重量，在保留必要火力的同时最大限度强化了便携性和操控性。” “轻弩……”芙洛喃喃道。 “什么？” 在颠簸着的混着林间虫鸣的行程中，裴露槿并没有听清芙洛的话，她坐直了身体，将耳朵凑近芙洛。 翠绿的耳坠在晃动。 “我们已经存在这种武器成熟的设计了，叫轻弩。” “是吗，看来世界上所有的设计都是相通的，无外乎适应了不同使用者的要求。” 裴露槿并不吃惊，这些可能性在飞空艇坠毁在桃花乡的那天，她就在脑海中想完了。 “如果有可能，我会试试研究你说的那样的，叫盾斧吧？合二为一的武器。” “真希望适应桃花乡的轻弩能快点被设计出来吧，那样给全村人一把的话，怪物还没靠近我就被打成碎片了吧。” 芙洛眼皮跳了跳，狠狠推翻了自己先前建立的对裴露槿的刻板印象。 “我们是不是该设计大上十几倍的弩炮或者说炮台呢？这样就能从灼华打到村子外面，我们也就不用来回奔波了，可是怎么瞄准呢？” “啊，或许不需要瞄准，只要能将村子外面全部炸一遍，就不用害怕怪物了，但是那样会把一整个区域的自然平衡打破吧，好难选哦。” “裴露槿……” “能不能飞到天上去，用更大的弩炮向下打击呢，好像可行，但速度和子弹携带是问题……” “裴露槿！” “呀！我在。”裴露槿刚回过神来，芙洛抱住她的双腿向后推了一截距离，正好让她的腰靠在芙洛的箱子上。 而后毫不犹豫的侧躺下，半边脸搭在女孩大腿上。 “噫！！！” 没有在乎女孩娇羞的喊叫，芙洛慢慢闭上眼睛。 “让我睡会儿，有什么紧急情况直接打醒我。” 芙洛睡着了，裴露槿僵着身子，感受着腿上传来发麻的感觉，却又不敢有任何动作，怕芙洛醒来抛下自己。 这段不算长的路程，在无言中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 万幸一路上并未有什么突发状况，颠簸一路终于到了绯溪村门口时，裴露槿想起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芙洛，芙洛……” 她轻轻摇醒枕着自己腿浅睡的人。 芙洛反应很快，单手搭在冰华柄上，翻身从车上跳下，打着滚警惕的观察四周。 确认周围毫无异样后才放开紧握武器的手。 “我，我动不了了，能帮我一下吗？” 意料之外的脸红，少女哀求中…… 芙洛稍加思索，在车夫和裴露槿震惊的目光中，将她双腿架在肩上背对着蹲下，折肘手掌向后。 “上来。” 村口进出来往的人虽说步伐焦急，可还是会对这一幕多加投来目光。 浓烈的羞耻感布满裴露槿全身，她一咬牙，拉住芙洛递过来的手，顺势从木板车上滑下，坐在芙洛肩上。 “你快点……” 头顶传来裴露槿细若蚊吟的催促，一缕长发随着她的低头而在芙洛眼前晃悠。 芙洛没有理会，从木板车上缓慢的抱下箱子，泥土当即陷下去一两分，留下清晰可见的脚印。 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进村子，无论裴露槿怎样低下头，见到她的村民总是会惊呼一句“露槿，你怎么骑在人身上！？” “到了到了，我要下来。” 芙洛停在一间倚树而建的木屋前。 “这是村长爷爷的屋子，他年纪大了，已经没办法天天住在树屋上了。”迫不及待的少女从芙洛身上翻身跳下。 芙洛眼神向着木屋道：“先去问问那条龙的情况吧。” 裴露槿点点头，先一步用力敲响房门，几乎要到砸的程度。 “你确定他是村长？” 芙洛看着裴露槿用拳敲打木门，甚至还踢了几脚，生出了怀疑。 “他耳朵真的不太好。” “让我来。”芙洛说着，裴露槿自觉让开位置。 “嘭！！”一看就是新换的木门，甚至还未上漆，就这样被芙洛一脚正蹬飞了出去。 两人身后，姗姗来迟的老人用粗犷的嗓子大吼道：“你们在干嘛！” 片刻，闯祸的两人与村长相对而坐，芙洛脸上没什么表情，裴露槿则是坐立不安，局促的搓揉自己的手。 “目前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这是个皮肤松垮的老年龙人，厚重的暮气提示着每一个见到他的人，生命的倒计时即将归零。 “年轻人，我不建议你出村狩猎，你并没有义务非要保护我们，而救起你，说实话，更多是为了外来者的技术。” 村长神情肃穆，额头挤出深邃的沟壑。 人与自然的对抗中诞生了太多悲剧，如果可以选，自然是要全力维护稳定的现状，毕竟所有的老人都从先人口中听说过那被迫离开故土的耻辱。 以及反抗的徒劳无功。 “对啊，芙洛。” “咱们只要把它赶走就行了，你身上还有伤……”裴露槿在一旁连连点头，应声附和道。 芙洛用手轻叩桌面，轻声道： “你们错了。” “狩猎舞蝶竜并非第一要务，查清楚是何种生物所为才是，能在短时间内向两只飞龙进攻，并重伤一只，这才是我们需要注意的对手。” 村长沉思片刻后道：“报告里有写过，我们认为这可能是重鸟———一种没有飞行能力的竜造成的结果，只是它的话情况并没有那样严重，重鸟和舞蝶竜的生态研究资料在最后。” 芙洛重新翻开报告最后几页，用手指指着其中一行给两人看。 “你们对于重鸟的研究资料中写着，重鸟并不抗拒食用植物和腐尸，平时也只会捕猎小型个体。” “没有飞行能力意味着捕猎飞龙的难度较高，而第一次没有得手，短时间不应该会如此积极的捕猎第二只，即使想这样做，身体不允许，搜寻也是问题。” “还有这里。” 芙洛接着指向最下面的几行文字。 “重鸟力量很大，喙极其坚硬，时常会造成猎物骨头断裂，讲究一击毙命，且会吞噬种火石帮助消化，或是增加啄击的威力。” “我知道种火石，如果真的是重鸟，我杀死的那条竜身上应当留有灼伤的痕迹，并且伤痕不会分布的那样凌乱。” “我认为那样的伤应当是一种飞行能力很强的竜类造成的，但很奇怪，若真如我预想的一样，那条舞蝶竜不应该有逃走的能力。” “除非……” “你想说它在戏弄，或者说折磨对手，对吗？”裴露槿站起身来，用畏惧却坚定的话语道。 “倒也不一定是这样极端残暴的个体，也许其狩猎习性是追猎直至放干猎物的最后一滴血也说不定。” 村长补充道，他缓慢起身，对芙洛严肃道：“芙洛小姐，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此次前去你面对的是一只只有轻伤的舞蝶竜，作为飞龙种的飞行能力并未受到多少影响，凡事请多加小心。” 裴露槿虽有心说芙洛伤还没完全好，但看着她脸上的坚定，与村长眼中的希冀，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如此就拜托你了，你还需要什么物资，绯溪村会全力支持你。” 芙洛颌首：“药品，既然舞蝶竜会使用致眠的鳞粉，我需要应对手段，周边地图，需要清晰标注舞蝶竜的位置。” “还有盔甲，最大限度减轻体能消耗的那种，我的箱子暂时放在你这里。”她补充道。 “可以，我会替你保管好这个箱子，露槿，带着芙洛小姐去村里取物资，用我的令牌。” 村长取出一块表面光滑的木制令牌，郑重交于裴露槿手中。 “早点回来，帮我修理门。” 芙洛没有多说话，寸步不离的跟在裴露槿身后，见她礼貌的向着村长告别，她也有模有样的摆了摆手。 “芙洛。” “嗯？” “你以前也是这样吗，狩猎……委托，就像接受我的一样。” “嗯。” 以前……芙洛的目光开始放空，近乎无意识的跟在裴露槿身后，最后再也不动，整个人好像失去灵魂的躯壳一样。 “我以前……是……” “芙洛？你怎么了？？”裴露槿注意到她语气中的迟疑和悲伤，不安的回过头来，她尽量平静了，可慌乱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我……我可能忘了，我是，龙历院，我还是？” 芙洛似乎忘了很多事，但是她记得，自己是龙历院的直属猎人，这是她残存记忆中清晰的骄傲之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一点儿模糊的散乱画面。 看见一个绿白长袍的金发女人在向她招手，仅仅只是凝望她翠绿的眼眸，心中就有说不出的悲伤涌上来。 她就这样看着那个人在光下起舞，舒缓的歌声能抚平灵魂的伤痛。 “梅杰波尔坦，委托，和你，是谁。”芙洛轻声道。 随着眼神恢复焦距，芙洛璨若红玉的眼眸多了些灵动。 记忆依旧是个不可直视的深渊。 “走吧，裴露槿。” “准备去狩猎。” 芙洛推了推站立在原地不动的裴露槿，话语之间流畅自然了许多，迈步越过裴露槿。 “不要……”裴露槿没有动。 她拉住芙洛想要前去的手，拼尽仅存的一点理智将芙洛拉到自己身前，当然，主要是芙洛并没有一点反抗。 其实裴露槿双腿已经开始发软了，突如其来的眼神就变得那么空洞，说着让人听不懂的呢喃，心中那天那个神一样的身影好像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般，无所不能。 “芙洛，你听我说，你的状态很危险，虽然身体上已经恢复到能够运动，但从高空坠落，说不准会伤及大脑。” “要不还是放弃吧，反正只要击退就好了，调查什么的，未来的危机什么的，别管了……” 裴露槿像个小孩一样，蹲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拉住芙洛，大有一副今天绝对不允许去的撒泼样子。 “我害怕，你这样去了就……你不是接受了我的委托吗，别离开我，这是委托，好吗？” 芙洛半跪而下，另一只手缓缓伸向裴露槿头顶，少见的，沉着冷静的表情缓和下来。 胆小鬼闭上了眼，心一横，自暴自弃式的喊道：“我就是没有远见，看不清形式，自私，我害怕，怎么样都好，别走。” 预想之中的敲打并没有发生。 芙洛轻轻揉了揉裴露槿头顶，那些被她抚平的发丝又乱了起来，片刻后又抱住了因为紧张而颤抖不止的身体，亲密的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我想让你知道，我对自己身体状况有自知之明，绝对不会去送死。” “狩猎，是我必须要做的。” “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这是委托，也是我拼上性命也会完成的承诺。” “带着我去取物资，好吗？我很快就会回来。” 温柔，这个词汇离芙洛又有多久了呢？ 不用外人说，她也明白自己此刻的安慰是多么生疏，这种事是没学过还是不需要，在记忆中早就不可寻了。 她只知道，狩猎与完成委托，是猎人生来就铭刻在骨子里的职责。 “嗯……” 靠在肩上的头轻轻点了点，脸上有些浅淡的泪痕，芙洛用手帮她拭去了。 “走吧。” 芙洛搂着无助的女孩起身，虽然没有经验，但也能感觉的出她的不安与……微妙。 很难形容的情绪，芙洛在心中这样定义。 接下来的事情出奇顺利，杂货店内，芙洛只是简单描述了一下药品的作用，就立刻有人从瓶瓶罐罐中取出明黄色的安定剂，正如她预料的那样，绯溪村果然存在应对舞蝶竜鳞粉的药剂。 除此之外，能在短时间内让伤口血液凝结，极速愈合的药，芙洛也带了一点，不多，只有四瓶，如果不是裴露槿可怜兮兮的望着她，芙洛甚至会只带一瓶。 久远的时间并没有让桃花乡成为特立独行的文明，功能性投掷物种类数量甚至不输芙洛记忆中那些狩猎必修的道具。 似乎是密林较多的原因，桃花乡的道具基本具备了小体积，耐储存和结构简单的特点。 芙洛拿了两个染色玉，剩下的全用来装烟雾弹和闪光弹。 至于装备，现做肯定是来不及了，芙洛选了一套布与皮制，双臂有少量铁片附着的护甲，上身半边罩着青绿披风，另一边则露出肩，下身配着同色的后摆。 贴合铁片的草帽上，编织而成的深绿长缨如柳枝扬起。 “需要给大腿上一层护甲吗？” 捞着铁锤的矮小龙人工匠上下打量芙洛，这样的年轻美貌，一丝不苟的整洁，很难联系到需要长时间身处荒野，所以不能太在乎外形的猎人身上去。 “不用，就这样吧。” 芙洛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这套装，并没有选择常见的长裤，而是类似于长筒靴的设计，让膝盖上裸露出一段细腻白嫩的绝对领域。 意外的贴身，防御力嘛……对飞龙种而言聊胜于无吧，也许对付小狗龙还算充足。 不过她也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作为狩猎用的装备体感上比普通服装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芙洛其实一直认为工匠是个神秘的职业，能用怪物素材混合各种自然素材制作出惊人的装备武器，高级工匠甚至能激发怪物素材的潜力，让使用者获得某些方面的强化。 实在是令人惊叹。 “怎么样？” 她的目光从全身镜中移开，落在裴露槿不平静的眼中。 “很……适合你，很好看。” 裴露槿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合适的形容词，她见过很多猎人，大多都是穿着坚固的铠甲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也许只有新手才会在乎美观的问题。 “防具可不是为了好看的。” 芙洛笑了笑，临近狩猎却让她愈发轻松。 她面对着光的柔和轻笑，让裴露槿一时之间竟有了目眩神迷之感。 “那我出发了。” “早点回来。” 就像日常一样平静的交流，裴露槿送着芙洛到村口。 “我会等你。”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裴露槿最终还是向前追了几步，大喊道。 声音在桃林中回荡。 ps：回来了……英语好难要挂科了啊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