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丛书》 宋 王楙 (九)
夏侯传注 《夏侯胜传》的末尾说“胜从父子建,字长卿。”颜师古注解说“从父昆弟(兄弟之子)的儿子名建,字长卿。”从父(父亲的兄弟。即伯父或叔父)的儿子,说是昆弟(兄和弟)就可以了。讲昆弟的儿子,为什么? 这正和《霍光传》所认为的博陆侯禹及从昆弟云、山的错误相反。按照霍禹与云、山,是从昆弟之子,不是从昆弟。 孙公谈圃 临汀出版了三卷本的《孙公谈圃》,近来高沙采用临汀的版本又在郡斋出版,因为高沙是孙公的故乡。 我个人得到山阳吴氏收藏家所收藏的建炎初版本校对,里面多了三段,其中最后两段,是孙公的外甥朱稕所写,可能是某个时候有好事者将它们也编入卷末。 其中一段说:仁庙女兖国太长公主投降李璋。李璋先死,某天太长公主早晨起来对左右说“我昨夜梦见杨太妃来作我女儿。”然后看了看左右笑了。第二天凌晨,守门人来报告说“门外有人遗留下一女婴在门前台阶上。”公主令人将女婴抱进来,把女婴当成自己的孩子收养。女婴长大后,嫁给向经,生现在的太后。向经死的时候,太后前往悼唁,随从都是辇官,称为“官家供事人”。元祐初,李缓任副都承旨,经常讲京都城里发生的事,这是他说的。 另外二段是孙公外甥朱稕所写的,一段说:熙宁三年,我服侍亲守官到泗上,当时孙公任盱台主簿。某天我去见孙公,他说他梦见一位道士作了一首诗,诗的后两句说“更约与君三十载,北陵原上望残霞。”孙公自己说“这句‘北陵残霞’,不是什么好话。”熙宁三年,岁在庚戌。到元符二年己卯,孙公死于临汀,正好三十年。 一段说:高邮军驻扎在南楼东,离河一丈多的地方有口井,这口井被一座四柱屋掩蔽着。这里的老百姓从古到今都在传,说“郏道光的女儿曾经打这口井的水来炼丹,最后成仙飞走了。”因而称这口井为“玉女井”。这口井往东走二十步左右,便是孙公的宅子。孙公曾经说“嘉祐中在装修屋子时,找到一口废弃的井,此井甃砌(以砖石等砌垒的井壁)完好,而且井水清澈甘甜。按照《图经》,这口井便是“玉女井”。所谓的建四柱屋掩蔽,是世人乱说罢了。”孙公又说“治平中,我的大哥死去,这口井便出现浮泥,井水不但浑浊而且苦涩,一个月后才恢复如初。十五、六年后,我的大儿子死去,有懂占相的说‘大厅的东南方不能有此井。’我急忙去看,这井又出现出现浮泥,井水浑浊,于是便命人敲掉井边的石栏,搬了块大石板将井盖住。”现在孙公已经死了十五年了,他以前住的宅子被东邻茆氏买走,也不知道这口井依然被石板盖着,还是新主人搬走石板提水来用。 中和乐职诗 如今人们都以为《中和》、《乐职》是描写太守的行事。 我个人考究《王褒传》说在神爵、五凤年间,汉宣帝编写汉武帝以前的行事,作了歌诗。益州刺史王襄希望向人民宣扬风教德化,令王褒作《中和》、《乐职》、《宣布》等诗,选一些好事进行歌颂,汉宣帝说“这么崇高的品德,我哪里能担当得起?”《何武传》所记载的,大概也是如此。这些是监司在歌颂朝廷的德行,以此来教导民众,关太守什么事? 现代人在歌颂某太守治理辖区,往往用《中和》、《乐职》里面的诗语,这属于没考证这些诗句原本的意思。所谓《中和》、《乐职》、《宣布》是三篇诗的诗名。注解说《中和》,指宣扬政教修平,得中和之道;《乐职》,是指百官万姓很乐意朝廷恒常实行中和之道;《宣布》,指德化周洽,将此德化遍布四海。这难道是一个郡守所能担当的吗? 张曲江任洪州太守时,自己作了诗,说“乐职在中和”,这句话真荒谬。 王裒在《四子讲德论》也说“所谓《中和》、《乐职》、《宣布》这些诗,是太守见太上圣明,股肱竭力,德泽洪茂,黎庶和睦,天人并应,屡降瑞福,所以就此作了三篇诗,来歌咏太上的美德。”这才是正确的,所以王裒在《甘泉颂》中说“想圣主之优游,咏中和之诗,读太平之颂。”读了这句也很容易了知这三篇诗不是郡守所能使用的。 二公言宫殿 诗人一讽咏,必定心中有想法,读名家的诗时,不要拘泥于区区之词。 《闻见录》说“白乐天《长恨歌》里中的句子‘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难道要理解成兴庆宫在夜里不点烛,明皇亲自挑灯这样子吗?” 《步里客谈》里说“陈无己的《古墨行》说‘睿思殿里春将半,灯火阑残歌舞散;自书小字答边臣,万国风烟入长算。’‘灯火阑残歌舞散’是描写夜深时村镇的景致,睿思殿不应该呈现出这般的景致。” 以上二诗所描述的情景相似,我个人以为它们是在描写皇家宫殿一到夜里便显出萧索之意,不是形容皇家宫殿的盛丽,皇家宫殿里的景色只在天上才有,非人间可比,可以说高烧画烛,贵到极处,这样子难道还能生此恨等意吗?读者只需品味诗里面的情旨即可。 翱、湜待退之之异 《唐史》说李翱、皇甫湜游韩门,刘贡父、石林、容斋都说李翱、皇甫湜是韩愈的弟子。 我个人读到韩退之有说“李翱随我学习文章,颇有所得。”这可以证实李翱的老师确实是韩退之。但李翱在《答退之书》说“我和大哥一样,也喜欢与一些有贤德的人交往。”或“如大哥得志”,在《祭退之文》说“大哥到汴州上任,我回到徐州,才开始有所交流,我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您还把我当好友对待。”又在《与陆傪书》说“我的好友韩愈”,在《荐所知于张徐州书》说“昌黎韩愈”,这是将韩退之当成同辈,不是对待老师的礼节。 李翱又曾经说“人处世一定要高贵,这是听我老师说的;对待利益的态度可以看出此人的邪正,这是听我好友说的。”又说“老师对门人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对朋友则字而不名。称自己的老师,即便是朋友也应当称名。”这些都是李翱自己说的话,他称韩愈的方式正如他所说的,这说明韩愈确实不是他的老师。 皇甫湜就不一样了,他称韩愈为退之,或者说先生,这足以验证二人对待韩退之的不同之处。 荆公读苏文 《冷斋夜话》记载:王荆公居住在钟山时,有一天在一客人家获得苏东坡所作的《宝相藏记》,他拿着书坐在风檐下诵读,此时从他的胡须和眉毛都可以看出他很开心,他说“子瞻,人中之龙啊,但有一字不稳。”客人向荆公请教,荆公说“日胜日贫,不如日胜日负。”苏东坡听到这件事后,拍掌大笑说“知音啊,知音。” 在潘子真所作的《诗话》记载:苏东坡作《表忠观碑》时,荆公将自己的座位移到房间的角落仔细研读。 有客人问“相公您也喜欢这人的作品吗?” 荆公“这人文章很像西汉。” 坐中客人听了赞叹不已。 荆公笑着问“西汉谁的文章可与之相比呢?” 坐中客人或有人比作司马相如,或有人说像扬雄等。 王荆公说“司马相如赋《子虚》、《大人》,是借鉴《谕蜀文》、《封禅书》。杨雄的著作《太玄》、《法言》是以《易》为基准,不像子瞻这么叙述经典。此叙述方式可以子长(司马迁)驰骋上下,如《楚汉以来诸侯王年表》。” 《苕溪渔隐》以为熙宁间王安石任国相,推行新法,子瞻写了很多文章讥诮他的过失,介甫能不心存芥蒂吗?我想他未必真的喜欢苏东坡的文章。现在这二书所叙述的事未必是真的。 我个人以为这二位都是当时的伟人,他们之间互相争执的部分,是属于朝廷上政治观点不同而产生的议论。但他们二人文章的妙处,各自心服,难道就因为政治观点意见不合,就把人家的长处也恨了吗?如果是这样,他们凭什么是当时两位值得尊重的人呢?渔隐一看就是以市井人的心态来揣测二公,太没水平了!这和颜师古说萧望之恨韩延寿的才华超过自己的说法一样。 作字 蔡宽夫的《诗话》里说:诗人引用事,能顺着其中的话语领会到里面的意义,即便他用方言来表达,也自成一体,但作诗不可以经常这样子用方言。吴人“作”读“佐”,韩退之的诗说“非阁复非船,可居兼可过;君欲问方桥,方桥如此作。”这里的“作”,应读“佐”音。也不知道是当时都这么读,还是纯粹是戏语。 我个人按照《广韵》的说法,作字有三种读音:一,则洛切(zuò);二,臧路切(cuò);三,则逻切(zuǒ)。韩退之的诗韵正押则逻切,读音佐。又《后汉 廉范传》说“廉叔度,来何暮。不禁火,民安作?昔无襦,今五裤。”这里的“作”字是臧路切,读音措。 《苕溪渔隐》引用老杜的“主人送客何所作”,认为“作”字读佐,比韩退之用得早。 我个人以为何止老杜用到,与老杜同时代的人比如岑参也用了,他的诗句说“归梦秋能作,乡书醉懒题。”比老杜用得早的,比如《安东平》古调里的“微物虽轻,拙手所作。余有三丈,为郎别厝。”此类甚多。在退之之前,不但老杜用到此读音,古词所押的韵,也与《后汉 廉范传》里的歌词一样啊。 《明道杂志》也引用皮日休的诗句说“‘共君作个生涯’,认为‘作’应读为佐音,不止退之这一诗这么用。”我个人以为张右史(张耒,《明道杂志》作者)忘了记载老杜和岑参的诗。 权德舆的诗说“小妇无所作”,并自己注佐音。我个人去考究“小妇无所作”,发现此句是《古乐府》里的句子,这里“作”读音为佐,可以明确从古时候就有了。 《毛诗》里的“侯祝侯作”,这里的“作”读诅音。 毛诗异同 《梦溪笔谈》说:此书本的缺误,可以在其他书中得以了解。比如《诗》说“夭夭是椓”,《蔡邕传》写为“夭夭是加”。“彼岨矣岐,有夷之行”,《朱浮传》写成“彼岨者岐,有夷之行。”《坊记》说“君子之道,譬则坊焉。”《大戴记》则说“譬犹坊焉”。 我个人以为差一个字,不会妨碍到整句意思,其他的地方出现的缺误妨碍到整句意思的很多。《尚书》异同,我之前已经大约记载了一些。而《诗》的异同,比如贾山书引用的句子“匪言不能,胡此畏忌。听言则对,谮言则退。”而现在出版的《诗》则说“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又,如杨秉疏引用的句子“敬天之威,不敢驰驱。”现在出版的《诗》说“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汉朝人所引用的句子很多与现在出版的本子不同。我曾经认真校对过,即便是汉朝人引用经典,有证据证明其间也有很多缺误,流传中出现错谬不可避免,但也不能一味认为汉朝人所引用的就是正确的,可折衷于理不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