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写给奶奶的诗
我记得
小时候,
爷爷不识字
奶奶也不怎么识字。
不会给我念童话的绘本,
却能给我讲各种奇异的故事。
讲着讲着,
就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爷爷25,年轻大小伙,
奶奶19,邻村村俏花,
但是,
爷爷顶着“次子快成家”的压力
奶奶顶着“家贫女当嫁”的牌子
这段婚姻,没有少男少女的青涩,
有的,只是“渔夫结”般的两家牵扯
有的,只是一辆单车、两头驴、
一床被子、两张席。
婚后,很快就有了孩子
后来的生活,平淡到可以这样描述:
一个儿子
又一个儿子
还是一个儿子
一个女儿。
孩子们长大了,还算孝顺,
争着让爸妈来各家住,
老两口这留留,那住住
都不舒服,
最后,还是回到了老家,
带完老大的孩子,
又就带老二的,又……
这就是故事中的老两口
甚至称不上“故事”的旧事
爷爷很高,很健壮,
年轻时什么都干过,
这时候也是健步如飞。
奶奶很矮,情况相反,
从小就体弱,
这时候,已经驼了腰,白了头。
街上走着,
爷爷在前头,奶奶在后头
爷爷最高,奶奶最矮。
爷爷没什么爱好,奶奶爱打牌。
吃完饭后,奶奶便没了踪影,
爷爷一边骂着,一边把我们哄睡,
晚上,奶奶走进月光早已踏遍的门口
坐在电视机前的爷爷,抬起头
这时候,奶奶最高,爷爷最矮。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
老两口身边,逐渐变空,
谁也没留下。
奶奶身子弱了,
住进了离医院最近的我家,
爷爷跟着。
奶奶依旧没有忘记打牌,
爷爷也跟着,
美其名曰:“顺便散步”
奶奶打牌时,爷爷到处逛逛。
奶奶打完牌,爷爷总能恰好遛到她那,
依旧健步如飞。
一天清晨,爷爷推推身边的老伴,
没有回应。
起身一看,
直直的眼睛,颤抖的嘴。
奶奶中风了。
在医院,情况稳定下来了
爷爷直直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平静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病房内一阵躁动,
爷爷走进来,
与刚醒的奶奶对视了一下
“五嘿挪尼野”(方言:我去拿一些东西)
转身便走了
背直直的,健步如飞。
爷爷身体一直很硬朗健壮,
我从未见过他弯过背,
这时候也是
衣服、碗筷、扑克牌
爷爷带来的。
“你们先忙你们的吧,这边我没事的”
爷爷摆了摆手。
接下来几天,
爷爷照顾奶奶
碰了这辈子没碰过的扑克牌。
我们去看望奶奶,
老两口加上邻床一位阿姨的牌局
爷爷的表情
《地铁 老人 手机.jpg》
等到奶奶可以出院了,
爷爷扶起奶奶
走出病房。
走廊两旁的灯光
背在老两口身上,
爷爷的背
弯了。
后来爷爷得了静脉曲张,
但很快又好了。
爷爷的身体果然很好。
奶奶依旧喜欢打牌,
爷爷依旧跟着
这次不是一前一后
而是并排。
一天,
我看见桌子上有一个又小又破的本子,
是爷爷自己钉的
用来备忘的本子。
本子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写了一些字,
不难发现,
这是一首诗。
最近诗词大会挺火的,
爷爷也在看,
写诗也不奇怪。
诗并没有写完,
而且涂改过多次
诗的标题
是奶奶的名字……
又过了许多年,
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复制粘贴,
家里也是平平常常。
我家买了新房,25楼。
老两口住不惯高的地方,
又回到了老家,
顺便照顾大儿子在那边复读的孙子,
今年孙子已经毕业。
作为家里老三的我爸,
带着我们回去看望他们,
大门敞开着,
爷爷坐在房间门口旁边的小凳子上
身子直直的坐着,
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
很平静,很平静,
看到我们,
他站起身来,
我打完招呼后,
询问奶奶在哪里,
他平静的说:
“奶奶头有些晕,在房间里睡着。”
接着给我们准备午饭。
准备晚上的鸡时,
他托着鸡
一根根把鸡上的硬毛根拔出,
一会儿再厨房,一会又走到房间里。
我又看见爷爷的备忘本,
放在角落的小桌子上,
摊开着最后一页,
诗并不长,
但涂改的很多
黑,蓝两种颜色的笔迹,
填满了这最后一页。
但看的出来,
还是没写完。
旁边的一页,
零零散散
重复地写着几个字,
重复的字中,
有几个是对的,有几个写错了。
吃完晚饭准备走,
爷爷送完我们后,
爸妈在整理后备箱的东西,
我看见爷爷坐回在那张凳子上,
一束黄晕的灯光照在他的眼睛里,
反射出更为黄晕的目光,
与月光交织在一起,
充斥着已经泛黄的大厅内。
奶奶老了,
爷爷好像也跟着老了。
我不知道爷爷的诗到底写了什么,
但是这一面老墙,一张凳子,一束黄光,一个老人,便是爷爷默默写给奶奶最深情的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