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水叶原创短篇小说丨少陵塬畔(六)

少陵塬畔(六)
(短篇小说)
文/姚水叶
六婆的去世一点也没耽误根宝的少年轻狂,正月的庙会他逛了,社火、高跷也看了,二宝还时时跟着他一起逛热闹,形影不离。不知不觉已过正月二十三,根宝跑村东、走村西希望能联上伴进山割扫帚,问了好几个叔伯,都有借口不带他,有的说没掐准日子,有的说不想进山。他慢悠悠地溜达在村子的每一条巷子、每一个角落,试试看,再碰碰运气,刚好看到五叔在门外磨石上用苞谷壳溅水磨镰呢,心里想到也许五叔进山呢,五叔人好,好说话,去问问。
根宝快步走上前:“五叔,磨镰呢!”
“哦,磨镰呢!”
五叔头都没抬应了一声,继续磨了几个来回,拎着镰进屋了,也没招呼根宝进屋,根宝硬着头皮自己跟进屋:“叔,你进山带上我,我啥都准备好了。”
五叔还没顾得哼声,五婶看见根宝笑得合不拢嘴,根宝莫名其妙地问道:“婶,我寻我叔搭伙进山,你笑啥?”
五叔也笑了:“笑你人碎鬼大,八犁草根大,女人凭的娘家,男人凭的舅家,你六婆死了,你大锁叔是老老卫家,属正主,按规矩你门宗所有晚辈得手捧香火跪地请人家入堂,拿捏你们一回有个啥?你叔不声不响叫你门宗顺顺溜溜地埋了人,你门宗和乡党也会说你六婆娘家没人了,人活脸,树活皮,你切几片萝卜去请正主,拿的啥酒?要是我,你埋不成就是埋不成,已经过年了,春季时间长,啥时都能埋,先试试,看谁服软呢!你大锁叔能去看着送他姑入土,那是赶驴下坡呢。你进山寻了几个都不带你,来寻我,我也不带你,带你还不够操心,去给你大锁叔再切碗萝卜丝,抺些辣子,倒些盐拿去,跟你大锁叔去!”
根宝听罢五叔的数落,一时脸发烫,耳发烧,倔强地想:“咋还叫人把红的说成黑的了,真是理亏三分犟。”根宝纳闷着,出了村走了几里路,原以为被他得罪过的这条路,不得不再次走来。到了大锁叔家,低着头又跟大锁说道:“叔,你进山带上我和二宝,我俩割扫帚去。”大锁依旧平静着脸说道:“山高路陡,你俩去太操心!”根宝连忙说道:“叔,你带上我俩,保证不让你操心。”大锁毕竟是亲戚,经不住根宝的软磨恳求,再说,对于二宝他更不能坐视不管。寒暄了几句客套话,便说道:“宝,其实乡党就是把你留给我了,你收拾好咱三更起身,到岭南也就日头偏西了,你五叔先走,咱随后就去!”
秦岭以它独有的地理位置,丰富自然的山货温饱了腹地那些勤劳的樵夫,让他们有取之不尽的财富,让勤劳代代相传。大山以它的慷慨给予了樵夫们两孔宽敞的石洞,足以容纳半百樵夫的栖息之地,也更是来往岭南岭北贩夫走卒的栖息之地。这洞外的锅、碗、瓢、盆、火镰都是山神爷赐的一应俱全,磨镰的磨石都是现成的,洞里的蒲草也是干燥绵软的。四乡八村成帮结伙的樵夫们来早的已占据洞口,根宝、二宝跟随大锁一共八九个人占据了第二位置,不里不外,是上等的地方。大锁有经验,在第一拨人走后,他带根宝、二宝及其他邻乡随后赶到,为的就是能占上好地方,没几天、两孔山洞被樵夫们塞得满满的。樵夫们遵守山里特有的规矩,不喊名字,不叫几伯、几叔,形成一种默契。每一伙都有一个领头的,有啥事头跟头商量,其他兄弟尽量少插言,避免吵闹。
尽管有土规矩,五叔还是拉着根宝,脸上掠过神秘的笑容,阴阳怪气地对根宝张着厚厚的嘴唇,谝些没边没棱的闲传:“根宝,听叔给你说,上山小心点,鬼多很!去年叔砍柴累咧,坐在一堆干草上打盹呢,忽听有人说甭压人、甭压人。”叔扒开草一看,嗐了,坐在死人身了。还有,去年东村卢子眼柴砍够了要收坡,“哎——哎喊了两声,听见乡党在岭头有回声,他放心地坐在石头上,一口干粮半瓣蒜,干粮吃完,蒜没吃完,想扔又舍不得,看身边有个骷髅头,嘴大的能塞个拳头呢,他顺手把蒜塞进骷髅头的嘴里,问骷髅头辣不辣?骷髅头大声喊道:“辣辣辣辣辣辣辣辣!”卢子眼起身就跑,柴都不要了。你来可甭碰见骷髅头,吃干粮时在周围看看,坐草时也看着!”
大锁对五叔说:“那闲话以后不准说,谁你都吓!”
但根宝听后却感觉有头发倒立,毛骨悚然的感觉。根宝问五叔:“五叔,还有啥,你就说完,”
五叔看看大锁严肃的脸,嬉笑道:“没得了,没得了!”
大锁将自己的日常生活经验及早起晚睡需要做啥的常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根宝、二宝。他们起五更、睡半夜,自觉地给洞口篝火堆上添柴禾,日落点火四更熄,为的是保护樵夫们的安全,防止野兽侵害和孤魂野鬼冒犯,然而,崖石边蒲草下的骷髅残体依然显而易见,自然,这都是为糊口而搭上性命或是那些贩夫走卒被土匪劫道后所留下的罪恶痕迹。
出了远门,自然是一家人,大锁带着根宝、二宝在这旷野深山迈着勤劳的脚步,穿行着、攀爬着,寻找椴树皮、扫帚靡。椴树皮是捆扎扫帚独一无二的树皮,结实、耐磨、美观。日落之时,他们满载而归,和同伴们围着那红红的火堆就餐、反靡,(割回的毛靡要修整,方言叫反靡)。
根宝和二宝割多少靡都是合伙的,他俩反不了靡,一根一根地削,大锁则用镰刀背,伸进大捆里反靡,这样的做法是正确的,节省时间,不伤靡、不断靡。他俩仔细观察别人的反靡举动,学会了适应生活中的小常识,小窍门,学会了反靡,也在试着学会独立。
他俩毕竟太小,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危险。当他俩绕过石塔,意外地闯进乱石海,这里是丛林交错,藤蔓爬满的沟槽,耳听河水哗哗作响却看不见流水,响水声犹如乱石翻滚,他俩无从知道这就是他们赖以生存、日常饮用的大山里的一条分支暗河。一条侧身行走的小路已到尽头,三面环山互抱,脚前却是百丈悬崖,他俩惊呆得不知所措,心同时怦怦直跳,往回走更是不可能,下崖容易上崖难,日头徐徐偏西,夕阳已染山头,根宝背心发凉,额头渗出滴滴汗水,他不敢喊害怕,因为有二宝,大声喊、一再喊,乱石下的河水声,滚石声淹没了根宝的求救声,此时的根宝、二宝吓得连挪步的胆都没有,他俩手勾着手依在崖石旁急切地盼望大锁的到来。
还是沾点亲好,这次门宗里外的叔伯们都不愿带他俩进山,嫌操心,只有大锁,愿带他俩,并教会他俩各种技巧。时时关心他俩的安全,尤其是二宝,一次在返回途中,裹腿的绑带脱落,一条拇指粗、一尺多长的土揽条小蛇,浑身都是山土色,睁着绿豆大两眼,在日头偏西的朦胧夕阳下,在二宝背后的草丛中穿行,小蛇的两只眼闪着绿光,可能嗅到人的味道,它直扑二宝腿,死死咬住二宝膝盖脱落的绑带头,二宝吓得怎么抖,这条小蛇都没松开它那扁扁的小嘴,直到洞口,才被大锁用镰刀割断带子一截,捡起带子和小蛇一起扔进河水里。大锁叔给二宝说这种蛇无毒,只是大山里的寄生虫而已。
今遇上这进退两难的危险,更希望大锁叔来救他俩。临近傍晚的大山深处,寒冷、害怕、饥渴交织在根宝和二宝身上,他俩蹲在原地,冻得瑟瑟发抖。这时,他们隐约听到有喊声,很远,他们立刻振奋起来,忘记寒冷,忘记害怕,根宝想站起来听声音在哪个方向,腿却麻得站不起,当他站起时,远处再也没有声音传过来。他期待刚才的喊声再次传来,期待暗河水声、滚石声停息,期待洞口的那堆篝火就在眼前。他俩在期待中绝望,在绝望中熟睡。
临近子夜,大锁和五叔在临近的山里到洞口不知跑了几趟,趟趟空回,其他人也一样在漆黑的山里急得像羚羊一样,不知疲惫,寻找根宝、二宝。
大锁苦思费想,对五叔说道:“五哥,咋办?能跑的地方都寻遍了,也没见俩娃的影子。这阵有二更,咱再寻,寻不着,我就顺罗圈崖跳下去,不活了。”
五叔一听罗圈崖一下子有了劲头:“走,寻,再叫些人,去罗圈崖!”大家都知道罗圈崖好进难出,但此时不得不去。
大锁、五叔他们寻找到冻得冰凉的根宝和二宝,喜出望外,大喊:“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山高路陡,他们相互传递,相互拽扶,待回洞口时,天已拂晓,大锁和五叔坐在火堆旁用蓑衣裹着根宝和二宝,用体温温暖着俩娃。他俩裹着两家人的希望,两家人的命运。又悄悄地商量叫根宝往回背靡,叫二宝给大伙看家、做饭,洗锅,洞口按时烧火。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以耕农、养殖为生,更爱文学,喜欢用笔写方式向读者传递善良,传递亲身体会过的人间美德,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对生活抱以崇高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