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档案同人文」《咖啡与鲸鱼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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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渐渐暗了。墨色的云自天际彳亍而来,一线一线地将蔚蓝撕下。须臾之间,视野中的大半已被洇染成了或浓或淡的黑灰,似一块黑布擦过,将整片天空都擦得发暗——兴许是手法生疏,仍是漏了几抹苍白在上面。
乌云下的咖啡馆内,一名侍者打扮的少女正百无聊赖地擦拭着桌子。她一面透过粘腻的空气看向窗外,一面以娴熟的手法驱使着手中的黑色抹布,不留下丁点死角——可桌面仍是木褐色,极细小的水滴残留在表面,将天花板中央的白炽灯泡映出了千万个,像浮在银河中的漫天星斗——总之是没能把桌子擦成黑色。
“虽然有点麻烦,不过这样才对嘛。”甩了甩手中的抹布,她喃喃自语。风雨造访前的空气愈发湿热,潮气爬上她的额头,结成水珠挂在汗毛上。
还会有人来吗?莫说这里本就地处偏僻,再加上这种天气,想必大家都去避雨了罢。横竖是没有客人,倒不如去睡个午觉好了——诸如此类的念头在少女的心头闪烁着。
正想着,雨便来了——也许是这家咖啡馆傍晚的第一位客人。雨是谦逊的顾客,他用夹着浓厚水气的风拨响檐下风铃,仿佛是来临前的预告函一般。尔后以零星点滴轻轻拍打门窗,溅开清净的花——那是独属于雨的礼仪。此时雨便真的来了。
见雨下了,少女转身向吧台深处踱去,消失在灯光的阴影里。
风雨为本就偏僻的街道再添一丝荒凉,一道身影仓皇奔逃在荒凉中,欲逃脱雨的掌握。高大的身材被雨笼着、被风裹着、被失了生气的砖瓦映着,倒显得有几分单薄。行至转角处,他望见从玻璃中漫出的淡黄色灯光,在黑灰的背景上如太阳一般耀眼与温暖。他一下子觉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匆匆地推开门迈入光芒之中,并带起一阵风铃的丁零作响——或许这男人才是真正的第一位客人。
少女被吵醒了。虽然平时一副慵懒做派,可如今姑且算是工作时间,她也知道不能由着性子来。她摆出不太标准的服务式微笑:“欢迎光临!”
可男人却被惊得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星……星野?你在这里打工?” “老师?”少女亦是同样的惊愕,饶是她再怎么聪慧,也未曾想过客人会是眼前的男人。
男人的左手摸着自己沾满水分的头发,时不时从上揪出几滴雨来。无处安放的右手像蛇一样局促地扭着,从裤缝一直往上摸到上衣口袋,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也可能不是。
“真巧啊。这种偏远的地方恰好有一家咖啡馆,我恰好进来避雨,星野又恰好在这里做店员。”男人终于从全身上下找出一句暖场的话来。
少女的惊慌只一瞬便消退了,此时只有星野与老师二人,她是乐得享受这样的气氛的,若是对策委员会的大家都在反而才更让人不自在与羞赧吧。于是她拉着老师到吧台前坐下,她在右,他在左。又从手边抽了一份菜单出来,递到老师面前——这里毕竟是咖啡馆。她的右臂撑在桌面上,脑袋整个地搁在手掌中,让自己的脸颊朝向旁边的男人,即使只能多让他在她的眼中停留一秒,那也是好的。
雨色渐渐浓了。纷乱连绵的雨滴充斥着整个世界,海浪般一潮接着一潮涌过无人的街道。风雨飘摇之中,四下仅这一座小屋还亮着光,宁静的光。透过玻璃,透过玻璃上水滴汇成的溪,氤氲着二人的因缘际会。
骤雨打在外面的水门汀地板上,很有些令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的感觉。男人喜欢这样,夏莱的工作总是多得让人焦头烂额,尽管其中正经有用的文件十不存一,也是极耗费心神的。作雨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坐在窗边,透过窗户看那成千上万的清冷的花。有时他也泡一杯咖啡,不看窗外,只是听雨声——就和现在一样,她为他冲一杯咖啡,他也不看窗外,只是听雨声,蒸腾的热气与略带些苦涩的回忆一同流进喉咙里了。
“说起来,老师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会注意到这里的只有雨呢。”
“可能就是因为你在这里。” “雨注意到你,又发现了我,于是把我引到这里来了。这算什么,是命运?我想是的。” 他感觉身子暖起来,开玩笑的力气也有了。
“呜哎,对大叔说这种花言巧语真的好吗?心跳都要加速了哦。”少女维持着一贯懒洋洋的微笑,眼皮耷拉着半覆在眼珠上,只留开一条不深不浅的缝。
“说不定我的心跳要比你更快呢。因为……”“因为?”“因为有些话啊,在说出口之前,自己早已脸红心跳过几十次,几百次了。譬如,虽然是我第一次喝到星野泡的咖啡,但我觉得这是全天下一等一好喝的咖啡,不管再喝多少杯也不会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以后一直喝到腻为止。”男人收起了方才一脸的戏谑,转过头来紧紧盯着少女的脸。少女也盯着男人的眼睛,她从那双瞳孔中看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粉色的,像自己的影子。
“哇哦……”少女的脸颊上飞过一抹绯红,也许是潮气,又或许是灯光映出的错觉。她旋即背过身去,“老师你啊,总是这样狡猾。真的想喝的话,就多来阿拜多斯几次吧。她们也会很开心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好像想起了什么,“星野,你在这种地方打工,是不想让她们知道吧。”她的背影怔了一怔,身体结了冰似的困住了,肩膀却微微颤动着,男人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得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您在说什么呢,无论如何我也是阿拜多斯的一员啊。”她用尽了全部气力,才拼凑出这么一句话。“那大可以去人流更多的店,何必非要选择这么个无人问津的地方呢。”他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平时一向悠闲懒散的小鸟游星野也开始积极地打工赚钱,这可是顶反常的事情了,很难不去细究背后的缘由。难道整个阿拜多斯的情况已经坏到了那种境地?再进一步说,难道你还要走上那时的旧路?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还是不想让她们担心罢。”
“……老师,我真希望你有时候不要那么敏锐。”她没有话可以说了。她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如果能照照镜子,那一定是既不像笑也不像哭的,混杂的面目。与身边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时间既快乐又痛苦,快乐的是他懂得自己,他会与她一起睡午觉、一起寻宝、一起去水族馆看鲸鱼,他知道让她开心的一百种方法。但痛苦的是他太懂得自己,她极力想要掩藏的秘密,亦或者是弱点,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毫不留情地让它暴露在空气中,风干成一片枯黄脆弱的树叶。
小鸟游星野只低着头,盯着桌面看,盯着桌面上木头扭曲交织的细纹看。密密麻麻的纹路中,边角处的几道排成了不规则的圈,一层套着一层。她想,也许桌面本不是桌面,而是水面一样的,近乎膜壁的其他什么东西——被戳破了,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便生出了涟漪,像桌角那儿的几道圈。
时钟滴答滴答地响,时间窸窸窣窣地过,漆黑指针一遍一遍刷洗着白色表盘,也没能在表盘上留下什么痕迹。她没看见这些,也没心思看这些,只管低着头发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想什么,脑袋里可能早已蛛网似的爬满了木头的纹。白炽灯光淋在她身上,顺着发丝和衣服流下来,滴到桌面,刻出一个不大的黑影子。黑影子忽然变宽阔了,是两个黑影子叠在一起,连桌面上的涟漪都盖住了——男人站在她身旁,手里捏着两杯咖啡。他把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她终于抬起头,要看见他的表情,可男人已经从她背后走过去了。
少女双手捧着杯子,雾气从泡沫的缝隙中挤出来,一丝、一缕。她轻啜一口,蓦然地笑了,没来由地说起了玩笑话,“这两杯也要算在老师账单上哦。”“只要你高兴,不说两杯,就是二十杯、二百杯也无所谓。”男人回以一个带着咖啡香气的微笑。
“星野,你喜欢咖啡吗?”他饮下一口,有些烫,停顿了几秒后问她。
“一般般啦。咖啡喝得多了,总感觉会真的变成大叔呢。”
“也许只有大人是喜欢咖啡的,虽然是有些苦——可是咖啡哪有不苦的?”
“……”
“我喝过很多咖啡,也认识很多喝咖啡的人。有些人只喝过一次就放弃,他们说太苦,连杯子都扔掉了。害怕苦味而加入过多糖分的也不乏其人,可唯一的一点苦涩被虚幻的甜蜜裹着,反而不像咖啡了。”男人杯中的咖啡快要见底,再没有什么热气扑上来。杯壁上挂着些棕色的污渍,她侧过脸来看,一圈、两圈,仿佛绳索似的,将什么人缚在这里了。她手中的杯子里,微小的泡沫全消失了,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男人又说:“但我喜欢这种咖啡,叫拿铁的。咖啡混着牛奶,既不至于太苦也不会甜得发腻,总能让我撷起些苦中作乐的回忆来。”于是她也看了看自己的杯,好像要看出这咖啡是什么味道来,视线却穿不透镜子一般的液面。她从镜像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镜像也在她的瞳孔中看见了镜像的虚影。
她终究还是喝了,几个月来的第一次,有些难以下咽,她确实许久未曾喝过了。男人说的没错,咖啡哪有不苦的?好在是加了牛奶,把大多苦涩都冲淡了去。咖啡淌过喉咙,一滴一滴地,泛着酸苦,再回味却有一股牛奶的香甜——这时她便听懂了男人的话,往事顺着咖啡流过的方向一幕一幕地浮现了。堆满黄沙的校园、教学楼的斑驳的门窗、流不出水的龙头、还算安稳的休息室,只是风卷着沙粒打在窗户上有些嘈杂。周一早晨,委员会的其他人都早早地来了会议室,她有时也来,但大多时候还是被她们强行从被窝里拖着出去的。再后来她上了那个黑色男人的当,学校快丢了不说,自己也被困着,感觉总归是不好受的。在黑暗中她听见谁人的声音,大意是教她相信奇迹诸如此类的话——彼时她只当是个梦罢了。她到现在仍记得那道光,破开寂寂无明的一道光,在那光里的是……
猛然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手中捧着杯子。她又下意识地往杯里看去,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倒影的更深处,竟还隐约藏着几条熟悉的轮廓。一种安定的震撼感流到心里去,她的双手颤了一颤,杯中便掀起棕色的浪花,亦真亦幻的倒影随之破碎成无数滴。风平浪静以后,再看却只剩下一个人影。那人影的眼角闪着光,也许是气泡的反光。
从男人的造访到现在,约莫过去了两个小时。秒针的倒影在眼睛里转了又转,让人觉得一眨眼的时间都是那么久,可时针却还没走出两步。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在这样一个晚上,她和身边的男人互相为对方调一杯咖啡,她的那杯就有了些他的味道,也有些时间的味道,引着她从过往的足迹旁捡起几片落叶来。
雨早就停了,在没人知道的时候。只剩下孤寂的风呼啸着涌过街道,划出空灵肃穆的音调。风声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钻到男人的耳朵里,让他觉得像是鲸鱼的叫声似的。他想起了什么,便对着她笑一笑,她好像看见了男人的心思,于是也对他笑一笑。
男人将头扭到一边去,闭上眼睛,五官像未放的花苞般挤在一起,他假装思索的样子说道:“我曾听书上说,大多数鲸鱼都是群居动物。”“啊,好像是那样哦。真亏老师你还记得,要不然大叔差点就忘了呢。”他又扭了回来,“可书上说的是‘大多数’,就是说还有一些鲸鱼是独居的吧。有些生来就是独居,也有些是被迫离群,譬如……”“……52赫兹的Alice。”每次念到这个名字,她的眸子里边就蕴着一股孤郁的感觉。“孤独的鲸,对吗?”男人问道,“连个交流的同伴都没有,一辈子只能自己说话给自己听。”她斜瞟着地上一点污渍——那是被咖啡染成了深棕色的一块,在地板上显得有点突兀,或许它也是孤独的。 “可这也不是最深的孤独。生来独居的鲸不会感到孤独,被迫离群的鲸无法挣脱孤独,自然规律罢了——”
“唯独没有主动选择孤独,舍弃鲸群的鲸。”
天色暗下来了,好像是一张原本吸饱碧蓝墨水的幕布,被太阳晒够了,色便褪了,只余下干巴巴的暗——兴许是晒得还不透,仍是留下些光点明灭。云还未散,在这一片混沌的黑灰上边铺着,也已看不出是白云还是乌云了。那时月亮刚从云里冒出来,珍珠色的一团缩在窗户角落。男人看见了,轻声说句“月色真美”,他知道她听得见。而她假装被风声或是其他的什么声音乱了耳朵,不往他那边看。她还想着他方才的话,或许真有主动离群的鲸也说不定,只不过那确不是什么好兆头,离群的孤鲸总有一天会坠入深海——大约在鲸群之前吧。
似乎要确认着什么,她问身旁的男人:“主动离群的鲸……还能回归鲸群吗。”这问题的答案她已有了,只是莫名地觉得,不问问他便不算正式,或是少了些什么似的。他只是望着窗户上霜花一样的银光蔓延,慢慢地说:“今天的月亮是上弦月。”她被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弄迷糊了,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得作罢。他也不回头,继续说道:“今天的月亮是上弦月,半个月之后是下弦月。”她听着,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投向与他相同的方向。“上弦月与下弦月俱是月亮本身的一部分——二者合为一体时,才是完全的月。”他如是说。
是夜,小鸟游星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是满月寂照下的无垠汪洋,整片海中尽是从深渊流出的刺骨的黑,只有月亮泼下的一壶清辉浸在其中,浮在顶上,让她看得见些许海平面下的故事。她直直地往海面下望去,那里分明是四只鲸鱼围成的鲸群——还有它们所看着的,一只正在向鲸群游来的,离群的孤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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