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荧/中篇】北国雪暖(七)
ooc,皇子鸭X和亲荧,先婚后爱,节奏稍慢
四月十三,北燕的秦王府“出嫁”了一名婢女,秦王府给足了排场,张灯结彩,红妆十里,仿佛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南朝的侍卫总长,看中了秦王府的婢女。
四月二十,长达一个月的互市谈判结束,北燕收获颇丰,敲锣打鼓地送南朝使团离京,达达利亚这回差事办的好,景和帝自然又赏了金银财帛,并且在朝臣面前大肆表扬了达达利亚,就当众人以为这位身份仅次于太子的当红亲王又要更进一步的时候,景和帝却突然让达达利亚携家眷即日前往封地,非诏不得回京。
这道旨意无异于放逐,秦王府从喧闹重新变回寂静,也不过就是三天的时间罢了。
但只有达达利亚自己知道,景和帝的心腹太监来秦王府宣旨时,带来的除了那道旨意,还有一枚北境的虎符。
至此,加上早已掌握在达达利亚手中的青狼军,北燕的六成兵力都在他的手中。
达达利亚摩挲着手里的护符,只觉得有千斤重。他明白,这是景和帝在默许他将来的起兵……不,不如说,这么多年来景和帝对他的暗中保护和培养,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他领兵进入王城,让北燕不再受门阀世族的掣肘。
达达利亚看着掌中的虎符许久,才小心地收起来。
秦王府的物件并不算多,如今整理出来,倒和荧的嫁妆差不多,前几天已经把一些暂时用不到东西先运出去了,如今剩下的都是较为要紧的,因此荧在点算的时候也比较仔细,再三确认无误后,才叫人封箱,分门别类地做好标记,搬到马车上去。
“我仔细问过了,府中下人大多有家眷在京,不能随我们去秦州封地,我已经按照他们在府里做事的年头给了银钱,然后也给他们找了接下来的营生,多数还是在神里家下面的庄子或是店铺里做事,虽说比不得王府舒服,但已经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去处了。”荧说着拿了一个册子给达达利亚,“这上面记了他们得的银钱和去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达达利亚接过册子仔细翻看,随后点点头,“没有问题,荧做的很好,比我想得周全多了。”达达利亚说着把荧拉到自己怀里,“你安排了他们的去处,是怕有心人找到他们,从他们口中套出对我们不利的话来,对不对?”
荧点点头:“他们在王府做了这么多年,忠心肯定是有的,但也难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他们本就是家里困难才来王府做事,从前怕丢了饭碗必定嘴巴牢靠,但往后若是缺钱了,再忠心的人只怕也会先解决生计,眼下趁着我们还在燕京,能安排的就安排了,往后的路凶险,能稳妥一分是一分。”
达达利亚闻言,轻轻叹息,抱着荧的手臂紧了紧,“抱歉……没能给你安稳的生活。”
荧却摇摇头,“若是不嫁来北燕,南朝也是风雨飘摇,只怕我的生活也不会有多安稳。”历史上的亡国公主鲜少有好下场,能够殉国已是大幸,更屈辱的便是被敌人掳去,做妾为婢,与那样的结局相比,她如今的生活已然好上太多,即便达达利亚当真失败,左不过就是三尺白绫一杯毒酒,至少不会受罪。
达达利亚听到这里,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问道,“荧,有朝一日北燕与南朝兵戈再起……你届时,会如何?”
荧沉默半晌,随后抬头望向南方故国,轻叹道:“往后的事情会如何我并不清楚,但至少此时的我如果面对那种情形,是一定会选择报国的。”
五月初一,达达利亚和荧踏上了去往秦州的路。刚出燕京城不久,就有下人来报,有人在路边设酒,说是要为达达利亚送行,达达利亚和荧出去一看,是乔装过的神里兄妹。
达达利亚一走,神里家在燕京的处境越发孤立无援,虽说明面上神里家还是从前的那个清流,但眼下局势不明,许多事情还是小心些好。
绫人与达达利亚并未说话,只是互敬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倒是绫华与荧拉着手,久久不愿分开。
绫华握着荧的手,眼睛有些红红的:“到了那边,记得给我写信。”
荧点点头,“我会的——若是燕京呆的不安稳,就来秦州,至少安全些。”
两人拥抱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分开,神里兄妹看着达荧二人上了马车远去,才悄悄潜回府中。
达达利亚见荧的眼睛红红的,便把人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去了秦州,你人生地不熟,只怕再难遇到神里小姐这样投缘的朋友了……对不起。”
荧没说话,只是主动握住达达利亚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之后便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似的。
达达利亚也不再多言,摩挲着荧的手,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安心。
虽然此刻是在路上,马车也颠簸,但离开了燕京那样的是非之地,达达利亚只感到久违的舒心。
要是能永远离开燕京,也永远走不到秦州,就这样一直和荧在路上就好了。
从燕京到秦州,以马车行进的速度要花上六七天,这几天里荧和达达利亚都无聊得紧,把什么翻花绳猜谜语掷骰子都玩了个遍,到最后荧学会了摸牌九,达达利亚则又熟练掌握了两个华丽的发髻,至于叶卡,除了顺利地胖了两斤之外,还背下来《百家姓》和《千字文》。
秦州为前朝坎瑞亚的王都所在地,也是北燕的发源地,北燕的皇族和许多望族都出自北燕,这其中也包括如今在北燕十分风光的景柳两家,只是北燕定都燕京后,许多望族也将重心转移到了燕京,秦州这个发源地反而只剩下一些旁支了。
离开燕京的第六天傍晚,秦王的车队终于浩浩荡荡地进了秦州城,比之燕京的繁华奢靡,秦州倒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古朴干净,满城的青石黛瓦,乍一看不过就是一座普通的州府,算不上富庶,但只要仔细看看,就能发现秦州城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静心布置的,只是看起来不那么华丽而已。
“你这秦州城看着虽然素净,但细瞧起来是十分讲究的,比之达官贵胄云集的燕京,倒是少了几分华而不实。”荧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往外瞧,不由得感慨,“原来那样强盛的坎瑞亚王朝,他们的历代君主就是在这座城里上朝批折……南朝文化礼仪承袭自坎瑞亚,我从前读史的时候就在想秦州城究竟是什么样子,如今见到了,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华丽,但确实对得起前朝旧都的身份。”
达达利亚:“秦州虽然是要塞,但终究比不上燕京富庶,更没有南都精致,往后的日子里,我只怕委屈了你。”
荧闻言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达达利亚,“秦州是你的封地,我是你的王妃,只要你不亏待我,这偌大的秦州还有谁敢给我委屈呢?”
而达达利亚,是绝对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的——对于这一点,荧深信不疑。
两人很快便到了秦州城里的王府,宋妈妈先他们一步离开燕京,来秦州处理府内事务,等到达荧二人到了王府,上下都已处置妥当,荧倒是不用费什么心思,直接梳洗休息就行,而达达利亚一进府就被人请走,荧看样子应该是商量正事,于是也没有多问,自己先到床上去,随手拿了一本秦州的风物志看,等了好半天达达利亚也没回来,加上路途劳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达达利亚回到卧房时,就看到翻开的书本扣在荧的脸上,书下的人早已熟睡,当下不由得摇头轻笑,轻手轻脚地把书拿走,吹灭了烛火,才抱着荧沉沉睡去。
第二天荧醒来时,仍旧是独自一人,她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达达利亚应该离开有段时间了,正失落着,卧房的门忽地被打开,达达利亚手里捧着一包食物,献宝似的送到荧面前,“正好,你快起来洗漱,这是我刚买回来的摩拉肉,我在店门外等了许久,老板一开店我就要了两份,赶紧起来吃吧。”
荧没想到这人起了大早竟然是给自己买早餐去了,当下有些哭笑不得,“府里又不是没饭吃,何必起大早去买早餐呢?”
“这可是秦州老字号,他家的摩拉肉最正宗,昨天入城时已经太晚了,不然我就带你去吃秦州的特色菜了,快起床吧。”
荧看着达达利亚一脸兴奋的样子,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便赶紧起床梳洗,然后接过达达利亚手里的食物,在男人满怀期待的目光下咬了一口,随即就被肉香四溢的早饭惊艳到。
“怎么样,确实很好吃吧?”达达利亚看到荧的表情,就知道合荧的口味,骄傲得尾巴都翘起来了似的。
摩拉肉外面松软入味,里面的肉馅香气四溢,咬下去满口汁水,轻松唤醒沉睡的味蕾,荧几口就吃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巴,然后打了个饱嗝。
“我最近这段时间会比较忙,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出去走走逛逛,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买回来。”达达利亚说着,将荧的碎发拢到耳后,眼中满是不舍,“抱歉,原本你刚来秦州,我应该陪你的。”
荧摇摇头,“你去忙你的,不用担心我,这里是秦州,不会有人伤害我的。”
达达利亚当然知道这里是他的封地,不比燕京,荧是相当安全的,但是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担心,就像他在那些荧不在身边的时间里,会不由自主地想念她一样。
于是往后的日子里,达达利亚整天在府中和属下们议事,倒是荧,除了处理府中的事情之外,有了大把时间去外面转转,荧也借此迅速了解了秦州当地的风土人情。
南朝文教承袭自前朝坎瑞亚,而秦州又是前朝坎瑞亚的京都,因此荧在秦州街上的时候,时常有一种回到了南朝的错觉,尤其是当她看到街上有不少女子在做生意的时候,便更加觉得亲切。
燕京嫡庶尊卑分明,女子只能在家相夫教子,不能读书参政,更遑论出来抛头露面地做生意,但是这样的规矩在秦州城似乎并不适用,荧不知道这究竟是前朝遗泽还是达达利亚治理有方,总之荧来了秦州以后,觉得这里比燕京好上千万倍。
秦州当地名门则是九条家,虽然比不上燕京的三个望族,但在秦州当地很有名望实力,达达利亚平日里也少不得倚重九条家,而九条家这一辈的佼佼者,却是九条家的女儿,九条裟罗。
九条裟罗文武双全,比她的兄长还要强上许多,达达利亚在亲自考校过九条裟罗的兵法武艺之后,便将秦州城的防务交给了九条裟罗处理。
达达利亚到了秦州以后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同在一府中,但在北燕女子不能参政,荧也不好去议事厅找达达利亚,看着达达利亚越来越黑的眼圈和日渐消瘦的脸庞,荧只得请宋妈妈多做些达达利亚爱吃的食物,灶台上整日炖着补品,一日三次地让人送过去,希望达达利亚的身体多少可以好一些。
夺嫡是持久战,荧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决不能让达达利亚在现在就倒下。
不知不觉,盛夏已过,秋风乍起,他们到秦州已经三月有余。
这天达达利亚罕见地早早出了议事厅,回到卧房时荧正靠在软塌上,借着日光看书,叶卡在她旁边安安静静地习字。
秋日阳光透过窗棂照入室内,正好打在荧的脸上,称得她整个人好似在发光一般,达达利亚看见时不由得一滞,一时间停下了脚步,只是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荧,好似只要他不动,时间就会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就能永远这样看着荧。
最终还是叶卡先注意到有人站在门口,看见是达达利亚之后,便连忙起身行礼,随后拿了东西便识趣地退出房去,留达荧两个人在房里。
“你这人,怎么进来了也不吭声,堂堂一个王爷,倒像是在门口罚站似的。”荧半嗔地看着达达利亚,后者却轻笑着走上前去,把荧抱在怀里,“就是觉得荧很好看,所以才在门口看呆了。”
荧现在对达达利亚的花言巧语抵抗力强了不少,因此只是微微红了脸,说话倒还正常,“你今天倒是散得早,事情都谈完了?”
“明天是逐月节了,大家都想着回家,哪还有心情处理公务?我不早散也不行啊。”达达利亚轻笑,“怎么,我这么忙都还记得明天是逐月节,我家王妃倒不记得了?”
荧先是一愣,想起街上日渐浓厚的节日氛围,随后算了算日子,这才想起来明天就过节了,心下不禁懊恼,“完了,府里什么都还没准备,明天咱们怕是要过一个冷清的节日了。”
“无妨,我一早就吩咐了,逐月节我们去静山小住几日,山上有温泉汤池,我们去休息,也让府里的人好好休息,自打来了秦州,他们也是不得闲的。”
难怪——荧还纳闷,就算她忘了,府里的下人们也该提醒她,至少也要找她要过节的银子才是,却原来达达利亚早有安排。
翌日一早,达达利亚和荧给府里的下人们发了过节的赏银,便轻车简从地上了静山。
“此地从前叫做景山,只是父皇登基后,景氏成了皇后,景氏一族便以此地犯了皇后名讳为由,改了名字,叫做静山。”达达利亚说着冷哼一声,“要我说,他们的意思,这山不是犯了皇后的讳,而是犯了他们景氏的讳,不过是想告诉世人,他们景氏一族,地位尊贵堪比皇族罢了。”
静山的路并不算崎岖,因此荧走得也不算吃力,偶尔达达利亚戏弄心起,便直接抱着荧走过山路,因此到了山腰处时,荧倒也不觉得有多疲累。
“咦,那里怎么这么多红绳?”荧眼尖地看到前面一颗几人合抱的大树,枝繁叶茂,冠盖蔽日,树干和树枝上挂着许多红绳,远远望去十分好看。
“前朝坎瑞亚的昭帝和定国公夫妻恩爱,情比金坚,然而定国公早逝,相传昭帝便将定国公葬在这景山,手植相思树,秦州当地的人们都认为这棵树便是当年昭帝手植的那颗相思树,所以许多有情人便来此处许愿,希望感情能长久。”
荧听得一愣,不由自主地走进那棵大树,伸手抚摸着树干的纹路,随后想起从前在史书上看到的一段话,喃喃道:“……帝大恸,咳血,罢朝三日,发丝皆白。 ”
“荧?”达达利亚见荧的神情似乎不大对,便试探地喊了一声,荧这才回过神来,“啊?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怎么了?”
荧轻舒一口气,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从前在书上看到了有关坎瑞亚昭帝的记载,上面说定国公去世后,昭帝因为过于悲伤,以至于咳血罢朝,华发早生……我想她一定深爱定国公至极才会如此吧……可是那样深沉的爱与悲伤,也逃不过时间的磨损,最终只化为史书上的寥寥数语,成为后人口中的谈资罢了。”
除了正史之中对昭帝和定国公的评述外,不少野史都说两人只是利益联合,并没有多少真感情,甚至有人在著书时直接把定国公归在“佞臣”一篇中,说他以色侍君,也有人在评论昭帝时,说她溺于情爱美色,有失帝王身份。
“我想,昭帝和定国公一定不在意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真切地爱着对方,后人记得与否、如何评述,都不是他们在意的事情。”达达利亚握住荧的手,看着树上的红绳,“而且,他们的感情并没有被后人遗忘,你看这满树的红绳,不就是对他们感情最好的证明吗?”
荧看着树上的红绳,其中有许多都挂着人们祈愿的信物,还有不少写着人们名字和愿望的木牌,也不由得笑了,“你说的对,不论后人如何评说,至少还有这些人是相信他们的。”
之后两人便接着朝山上走去,越接近山顶,路便越陡峭,叶卡和弗拉德带着宋妈妈先一步去山顶打理居室,达荧两个人则一路走一路看风景,快到山顶时荧的体力已然吃不消,达达利亚见状便干脆背着荧爬山。
“你要是累了不必勉强,我们歇一会儿再走也可以的。”荧趴在达达利亚背上,见达达利亚额头已有薄汗,不由得说道。
“放心,就算再背一个你,我也吃得消的。”达达利亚说话时气息如常,并不像多累的样子,反而还提了提速度,像是要证明给荧看似的,“剩下的路不多了,我们快马加鞭,一鼓作气冲上去。”
荧正想反对,达达利亚却已经跑了起来,荧只得老老实实趴在达达利亚背上,生怕这匹野马跑欢了把自己颠下去。
中午时分,两人终于到了山顶的居处,宋妈妈已经备好了清粥小菜,两人一路上山又热又饿,先在吃来正好。
山上不比城中热闹,静谧非常,除了叶卡偶尔和宋妈妈说话打趣外,荧就只能听见屋外风吹过树叶沙沙声响,不时传来几声悦耳鸟鸣,荧自小长在宫里,虽然宫里也是风景怡人,但像这样直接住在山中吹着山风倒还是头一次。
“秋天不比夏日,这么吹风可是要着凉的。”达达利亚说着拿了披风给荧系上,荧虽然不觉得冷,却也没拒绝,只是歪着头看着达达利亚,随后道:“倘若你当初娶的女子不是我,你也会对她这样好吗?”
达达利亚一愣,随后轻笑道:“实不相瞒,最开始我是想着把你放在府里,然后自己出去住的。”
荧露出微微惊讶之色,达达利亚随后又道:“只是在和亲路上那几日,我与你交谈过后,发觉你与寻常女子不同,虽然养尊处优,却也不是如同景氏女那版跋扈的人,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所以,如果换一个人,达达利亚只怕现在连那女子的样貌都记不太清。
荧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忽地握住达达利亚的手,后者正疑惑荧这是怎么了,便感觉自己唇上一软,随后反应过来——荧竟然,主动亲了他!
达达利亚又惊又喜,却也有几分不解,只得强行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小心地问道:“荧,你这是……?”
“达达利亚,我喜欢你。”荧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笑眯眯地看着达达利亚,“我总以为人生很长,可以容我慢慢准备,慢慢习惯,可是……”荧顿了顿,随后抱住达达利亚,把头埋在他怀里,“可是人生不过七十载,帝王家就更短了,即便强如坎瑞亚的昭帝,面对爱人的离去也只有无奈,时间无情,若不珍惜当下,待到离别的那一日,时间是不会将爱人多留一刻的。”
达达利亚这样优秀的男儿,对她体贴入微,她不是铁石心肠,如何不心动?只是她从前总有顾虑,顾虑这男人的生死,顾虑这男人以后的三宫六院,更顾虑着自己与他之间避不开的家国。但今天在山上见到那棵相思树,见到上面万千红绳,荧才惊觉,从来有情人都是嫌时间太少,恨人生太短,因此缘许三生,希望能有来世,强如帝王也留不住爱人,她又哪来的底气慢慢琢磨呢?难道真要等到七老八十,她与达达利亚发须皆白,才肯点头吗?
至于北燕与南朝之前那尚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的仗,荧决定见招拆招,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不能为了虚无缥缈的将来,而辜负现在的大好光景。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未来不可预料,所以才要更加珍惜当下的每一刻,不教未来后悔。
达达利亚自然是不知道荧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的,只是见荧眼神坚定,不像是随口胡说的样子,心中欢喜,抱着荧转了好几圈,随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容一僵,随后像掩饰什么似的咳了几声,“那个……不然我们早点回府吧?”
“啊……?”荧不明所以地看着达达利亚,这人的思维跳跃也太大了,“不是说要在山上住五天的吗,提前回去,是有什么事吗?”
达达利亚这会儿倒犹豫了,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在荧的耳边小声道:“山里太安静了,我们做的事情,会被他们听到的。”随后又直起身子,笑嘻嘻地看着荧,“当然了,要是荧不介意被听到的话,我也是可以的。”
再这么忍下去,达达利亚觉得自己可以出家当和尚了。
荧先是疑惑,随后便反应过来达达利亚在说什么,脸立马红了,又嗔又怒地剜了达达利亚一眼,随后回了卧房,从里面把门一插,留达达利亚一个人在外面吹秋风。
成婚半年,秦王殿下被自己的王妃关在了门外。
没事,没事,夫妻哪有不吵架的——达达利亚这么在心里安慰自己,随后就在门外委屈地开始叫门,“荧……我错了我错了,你开门好不好。”
里面没动静,达达利亚只得接着在门外认错,叶卡和弗拉德好奇地躲在墙角看着,叶卡见达达利亚把自己说的可怜,本想进房去劝荧,宋妈妈却一把将两个人都带走,“你们两个年轻人这么有空,不如帮我择菜吧。”
弗拉德:“宋妈妈,王爷和王妃吵架了,您不去劝,怎么还把我们拉过来了?”
叶卡:“是啊,王妃那么好脾气的人都生气了,宋妈妈您怎么还不着急啊?”
主子高兴了他们这些下人才有好日子过,弗拉德和叶卡是达荧二人贴身伺候的人,从没见过达达利亚被关在门外的样子,以为两个人吵了大架,不由得着急。
宋妈妈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你们两个小孩懂什么,哎哎,那是嫩菜叶,别丢啊。”
荧自然不是真的生气,达达利亚在门外把自己说得越来越可怜之后,荧终于开了门,达达利亚生怕荧再锁门,就连忙挤进屋里,满脸赔笑,哄了好久才把人哄得不那么生气了。
当确定自己晚上不用睡地上之后,达达利亚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就发现,果然是时势造英雄——他从前可没这么会说话。
毕竟武艺高强手握重兵的秦王殿下,大概率是没机会锻炼自己的口才的。
今天是逐月节,向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也是荧离开南朝后过的第一个重要节日,宋妈妈特意准备了南朝的点心,荧吃了之后思乡之情更甚,她在北燕过得很好,只是自南朝使团离开后,她再没有收到过南朝的消息,更不知道哥哥的情况如何,情绪不由得有些低落。
“根据在燕京时拟定的细则,最晚到冬天,秦州和南朝的商路就打通了,到时候想来会得到一些南朝的消息。”达达利亚像是知道荧在想什么,出言宽慰,“凝光小姐的店也会到秦州开分店,届时她应该会来秦州一趟的。”
说是这么说,但凝光那么忙,也不知道会不会过来,荧只是轻轻叹息,并没有说话。
达达利亚也知道自己这些话起不到什么大作用,便拉着荧去到外面的院子里,和她一起赏月,想着这样或许能让荧不那么难过。
荧自同意和亲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此生不再回故土的准备,可是到了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她还是止不住地思乡。
南朝是她回不去的故乡,那里有她再也见不到的亲人。
“荧,看,北斗七星。”达达利亚指着天上的星星,以此分散荧的注意力。
秋夜天空晴朗,繁星点点,北斗七星的形状在一众星辰中异常显眼,荧闻言也抬头望去,“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传说,北斗七星是天帝的座驾,天帝便是驾着北斗七星巡视四方的。”
“如此说来,他是不是也能看到我们?既然如此,我可要好好许个愿。”
荧转头看向达达利亚,“许什么愿?”
达达利亚握紧了荧的手,看向头顶的北极星,“倘若天上神明有灵,我只但愿,人长久。”
看着达达利亚虔诚的侧脸,听到他近乎祷告的言语,荧的心跳漏了一拍,好半天才轻笑一声,打趣道:“没想到你竟然还信这个。”
达达利亚:“从前是不信的,可是现在我却十分希望,真的有神明。”
荧:“为什么?”
达达利亚:“这样就证明,我有机会,在来生还能遇见你。”
他不过二十,此生还很长,但他却已经把来生许给了自己。
荧靠在达达利亚的怀里,与达达利亚十指相扣,随后道:“若真有神明,你也该许些别的愿望才是,你既然意在皇位,怎可拘泥于儿女私情?”
达达利亚却一本正经道:“皇位也好,治国也罢,我相信那些都是我能凭自己的本事拿下的事情,惟有来生,我掌控不了,因此只能祈求上天。”
荧一愣,随后无奈地摇摇头,“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替你许那些宏大的愿望吧——愿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静山远离城市,静谧安逸,达达利亚和荧这几天游山玩水,饮酒赏月,温泉沐浴,只觉得过得是神仙日子。
可惜这样的好时光总是会结束的,明天就要回到秦州城,回到王府,虽然比在燕京的日子要舒坦不少,但一想到要处理的公务,达达利亚只觉得头大。
“唉……”
荧不知道这是达达利亚今天第几次叹气了,不由得失笑,“不过是从前做惯的事情,怎么这样唉声叹气的?”
达达利亚躺在荧的腿上,满脸委屈:“荧每天可以上街游玩,我只能看着部下们和九条家那些老头的脸,我能不叹气吗?”
“是你自己要夺嫡的,你若真觉得累,那我和你换换?我也当两天王爷,在那些老头面前摆摆威风架子。”
达达利亚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么累的事情怎么能让你做呢?不过……”达达利亚眼睛一转,笑道:“荧倒是可以给我出谋划策。”
合着唉声叹气一上午,就为了这句话?荧有些好笑地低头看达达利亚,“你若要我帮你,直说就是了,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地引我开口?”
“我不唉声叹气,荧怎么会心疼我呢?现在荧多心疼心疼我,回去之后我若是欺负得你狠了,你还能看在我可怜的份儿上,心软原谅我不是?”
荧一愣,随即明白了达达利亚口中的“欺负”是什么意思,脸一红就要起身,被达达利亚连忙按下,“别生气别生气,我和你说正事——荧来了秦州这么长时间,若是和我易位而处,荧会如何整治当前局面?”
荧闻言仔细想了半晌,才慢慢开口道:“秦州如今虽能自给自足,但若是想要达成以后的目标,还差的远。中枢六部,吏户礼兵刑工,这样分工不是没有道理的,民以食为天,秦州第一要紧的事情,是农事,而农事离不开水利,所以还应修筑工事。修筑工事离不开银钱,若论来钱来得快,自然是经商,所以我认为,秦州应当重农,但不应抑商。”
达达利亚点点头,示意荧继续说下去。
荧:“第二要紧的,自然是人才……我问一句,他日坐上那把龙椅,你可是仍要维持北燕士族门阀把持朝政的局面?”
达达利亚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荧是怎么想的?”
“北燕胜过我南朝的,唯有武力,至于其他的,管理也好,文教也好,经济也好,俱不如南朝,我这么说,你可觉得生气?”
达达利亚却是笑了,“这话放眼整个北燕,也只有你能说出来——那些世家把持朝政占尽了好处,自然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更不用说放权了。”
荧:“所以,要广开学堂,要让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也能读书认字,要让那些出身世家的子弟知道,他们不是会投胎便一劳永逸的。”
达达利亚猛地在荧脸上亲了一口,眼睛亮晶晶的,“荧,我何德何能,娶到你这样好的女子……还有别的吗?”
荧犹豫了一下,接着道:“若我说,还应让女子也读书识字,你可愿意?”
达达利亚没说话,却也没有一下否决,“北燕不比南朝,这件事只怕难于登天。”
荧:“你手握重兵,将来定是要带着人马回燕京的……若是有一批如我这般学识的女子坐守秦州,想来你们在前方,顾虑也会少很多。”
达达利亚知道荧的意思,也知道如果将女子培养成和男子一般的人才,对北燕来说是多大的助益,但是北燕民情不比南朝,若是贸然推进这件事,只怕阻力比想象的要大很多。
荧也知道这件事在北燕不是那么容易办的,因此也没有催促达达利亚,而是和他又说了些别的,北燕的弊端在什么地方达达利亚比荧更清楚,因此许多事情他也是想到了的,只是和荧这样一讨论,又觉得进益不少,许多从前觉得杂乱无章的事情,一下子豁然开朗了不少。
“荧,不然我给你个职位,你来帮我做事吧?”
“你先说服那些个古板的老头子再来和我说这话吧。”
两人正说着,弗拉德忽地拿着一封信快步跑来,十分焦急的模样,“王爷,王爷!”
达达利亚拆开信封一看,脸色微变,荧看到信封上的神里家纹,想到离京前发生的事情,心中隐隐也知道是什么事了,便问道:“父皇他……?”
达达利亚看着荧,轻轻点点头,“父皇,驾崩了。”
——本章 end——
作者有话说:很抱歉鸽了这么久,后面的剧情节奏应该会稍微快一点,然后我只能说……珍惜现在的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