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
我一开始入职时,是在一个产业园里,公司在里面,给我提供了一个双人公寓,也在产业园内,另一个室友也是同事。
入职第二周,周六我离开产业园去办银行卡。
由于那时疫情形势突然紧张,我13天前去的地方被定为中风险地区,我因此行程码带星,在回产业园的时候,因而被禁止入园。
我因为刚入职嘛,遇到这种费解的问题(我出园区的时候没有禁止,进来却不让我进来),就问防疫工作人员怎样可以进,他告诉我让我的公司上级打电话做担保。于是就在公司群里问了一下,没想到后患无穷。
我一问,群里领导看见了,立刻让我联系人事主管。
于是我打电话给公司人事主管,一番沟通后我就进了产业园,回到公寓。
本以为事情结束了,我只要呆在公寓等到行程码14天自动摘星就可以正常出行。(按照防疫政策:行程码带星是要隔离的)
我室友问我,你有没有向物业前台报备?我跟他说,公司已经让人事出面担保了,不用担心,明天我行程码就摘星了。
他二话不说,就要去物业前台“举报”我。
我很生气,人事主管让我待到明天就没事了,如果你现在去举报,我就要自费去住宾馆,做核酸。
他说,法律规定,如果已知同居人员行程码带星,不报备要负法律责任。
我反驳道,我知道是这么回事,我要是真有肺炎,你也不差这几天了,公司都说没事了你还去干嘛?
他转身对我说了一句话:真要出了事,公司不会给我担责的,我只是一个员工,没有任何社会关系。但我如果去报备了,并说是人事主管让你不去隔离的,我就不用负责了。你说了,责任就由他来承担。
说罢,他就拍门去了前台…
我很生气,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那句:你说了,你就不用负责任了。让我难忘。
我当时才入职两周,觉得他很可悲,“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说的不就是他吗?
都是室友,再过一天就没事了,何必让我和公司都受伤?
我以为只有他这样。
时间如沙漏里的沙子,匆匆流过。
然而每粒沙子都各不相同。
很快,我就适应了上班,我对于上班的理解,就是和大学一样,准时上班准时下班,上班时认真学,完成作业,下班时随便。我常常这样自嘲:上班就是上学,唯一的区别在于上班拿钱,上学交钱。
说实在的,我很幸运,既没有加班,也没有被pua,也能拿到一笔合适的工资。最重要的是,没有压力。
呵呵,我以为没有的…
我还记得那天,距离午休还剩一个小时,组长让我来会议室一趟,我问他,需不需要带电脑去,他摇了摇头。
我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如果有任务要布置,我一定要带电脑去的,假如不是具体任务——就是口头通知。
“这次叫你来是要通知你关于试用期考核的一个情况,我们公司高层上一周经过讨论,对于你试用期评价结果是——不合格。你没有通过试用期。接下来我会从三个方面来讲一下具体情况,原因是什么…”
我岂是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在一开始他叫我去会议室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脸可以丢,气势不能输,在他数落我期间,我只是微笑着点头,略带羞愧。当领导说完,最后问我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时候,我知道他希望我尽可能早结束(离职),这样对公司不会有太大影响,
于是就说,我先回去考虑一下,有问题再问您。
我把“您”说得很重,在三个月里,几个同事及直系领导之间,我们都是称呼x哥。他,我的直系领导,我的组长,我都是叫焱哥——我想我的输入法比我更早记住。
于是时间的沙漏加速了,像是从外被打破。
我一整个中午都在思考,工作对我的意义,在下午上班时间开始之前,终于下定决心去表达态度,我希望可以留下来,毕竟三个月试用期还有半个月,我有能力和机会证明自己。
下午伊始,我就开始写小作文了,表决心,写功绩,诉苦情。无所不用…
结果是,问焱哥,焱哥让我去找磊哥,(磊是部长,比焱哥高一级),问磊哥,磊哥让我去找焱哥。
我绝望了,我知道他们已经不愿意再为我花时间,我就是一个出局的人,我很痛苦。我的三个月就要这样结束了吗?我才刚刚喜欢上这样的生活…
关键是费解,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呢?为什么要辞退我呢?
晚上我在公司电脑面前待了很久,两个多月的一幕幕在我眼前上演:我试图在这毫无逻辑的由各种人和事混合而成的电影里弄清事情的真相。越想越痛苦,这种痛苦到达极点,我问自己,我做了这么多,受了这么大的痛苦,我一定要拿到补偿!
唯一的补偿就是钱!
可是我缺钱吗?不缺,如果他愿意,我甚至可以免费上班,我喜欢这种生活状态,这种上班给我带了的感觉。
但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你离职不争取赔偿金,别人笑话你是呆瓜啊,你免费上班,别人说你是软柿子!你不为自己争取利益,就会被别人欺负,退一万步说,你现在除了尽可能争取赔偿,你还能做什么呢?
你只有拿钱,才是对抗痛苦唯一的方法。
时间的沙漏又加速了。
于是我开始寻求法律援助,这才发现法律的精妙之处…
劳动法规定:如果公司能证明员工在试用期确实不合格且经过调岗依然不能胜任工作,予以辞退处理无需补偿。
如果公司在试用期辞退员工,且非以下情形(员工犯法,破坏公物,对公司运作造成损害,长期旷工迟到早退),则属于强行辞退。应给半个月补偿金并给予当月合同规定的同等待遇。
…
显然关键在于:公司是否能证明我属于试用期不合格。
我这才明白事情的复杂之处,为何焱哥一直催促我办离职手续。
能不能证明,本就是一个谈判的过程…一个撕破脸皮互相甩锅的过程,一场戴上面具你死我活的戏。
第二天我态度立刻强硬起来,我直言我试用期任务都完成,不迟到不早退…反正你没理由辞退我,辞退我我就要拿赔偿金。
而他,我的领导,公司给他分配的任务就是用几句话打发我走,能省几千块钱为什么不省呢?我只是一个离职的员工,他代表公司,我们之间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这个打发,实在是不足以形容场面的激烈。
我不愿再提起那天的交流,我只知道要是当初的我,必然是被骂的无言以对,一败涂地,甚至于被他说服,是我自己能力差,公司辞退我天经地义。
可我不知道拿来的勇气,也有可能是我们是通过网络文字交流而不是当面侮辱,我才能承受的住他的pua,从而站着撑到了下一关——去和人事交涉,补偿事宜。
人事又哭又闹,让我出乎意料。更重要的是我脸皮太薄,一到面对面交流,就成了软脚虾。
最后我按照离职协议,拿到了法律明文规定的所有的补偿费,但被要求两天之内搬出公寓。
本以为就结束了,回去才发现因为附近核酸点暂时不做核酸,我两天之内如果不去很远的地方去做,根本上不了高铁。
于是我又找上人事,问她能不能宽限一两天,毕竟连第三个月工资都发了,住完第三个月也不过分吧?再加上我确实需要等一天,就可以再园区内做核酸,合情又合理。
结果是她毫不留情面地拒绝,甚至警告我,如果你不能如期搬出去,后果自负…
我无法理解,直到后来去亲戚家,谈及此事,他才让我明白:你已经离职了,协议已经写好,她没有任何理由帮你,帮你有什么好处?假如你多住一天猝死了谁负责?她负责?
负责,负责,还是负责。我见她,如见他。
再想起与焱哥对线的那一天。他的品行我毫不怀疑,我们的关系,算不上好但多少有些感情。可他在那个位置上,会为我求情吗?凭什么呢?如果值得求情,一开始就不会通知辞退我,这显然不符合逻辑。
可我是因为犯了大错他才给我解释试用期不合格的理由吗?不是,我勤勤恳恳,积极沟通,事实上我们那一整天都在为一些毫无意义的话题在争吵——他认为我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理由是总是遇到不会的问题就问同事,又说我缺乏主动沟通能力,遇到问题总是拖着不汇报。
这两个问题不是自相矛盾吗?!我问同事叫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不问,又是缺乏主动沟通。
可关键是他能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他的努力,我的努力,不是为了证明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是正义谁是邪恶。而是互相恶心,因为“理”这个东西从来都不是清楚的,只是正反双方愿意在什么地步结束。直到他发现他打发不了我,让别人去打发我。
那我是那种嗜钱如命的人吗?不是,这三个月领导的指点,我认为不是这几千块钱能衡量的。
那我应该认可他说的话,并一分钱不拿离开公司吗?
不能,因为他代表的是公司,我不拿,钱就归公司,我不拿就是公司拿,我不是傻瓜?我拿我争取才是对抗他们的唯一方法。
我现在跳出这个圈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再次回想,平时感觉都是同事,嘻嘻哈哈像平常人交往,一到离职问公司要赔偿,就撕破脸皮做仇人。也不能说撕破脸皮,如果让我来,我也只能这么做,没办法,我总不能帮一个离职的人说话吧。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社会就像一个石板,我们是石板下的两个气球,我们本来相隔甚远,却因为重压变扁而相互接触,有了联系。一旦压力减轻,我们就会立刻收缩,又回到一开始的距离。不留一丝痕迹。
不论是室友,还是领导,还是人事,对于我来说,它们都是扮演着一个特定角色,只是他们扮演的太用心了,太努力了,才会显得如此印象深刻。
我不会抱怨我被辞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话。
也不会抱怨我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是他,我也只能这样做。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大城市包容各色各样的人,让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寻得认同感。因此熙熙攘攘。然而它是那样残酷,只有极少数人能保全自己的同时顾及他人。
这三个月让我改变最大的地方在于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就是最大的能力。要想活下来,先要学会做一个利己主义者。
因为如果你不学会为自己争取利益,就会被别人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