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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雾

2023-03-19 00:26 作者:摸鱼学者司  | 我要投稿


也许会忘记成千上万次,可我依然会在大雾散尽的那一刻爱上你。


在这个机轮咬合的时代,每当人们从睡梦中醒来,拉下闸门,蒸汽机弥漫出的小颗粒总会淹没地表——人们把这个现象称为大雾。

耿是一个社畜的机械师,但他坚信他能凭借自己的手艺飞黄腾达。当有人问他,“你最好的作品是哪件?”他的回答总是“下一件”。

然而,这个“下一件”确实是存在的,事实上,耿已经画完了图纸,并开了个小头,但他又总得照顾自己会响的肚子,不得不交付一个又一个“这一件”。不过不要紧,因为耿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是“哪怕饿死也要在今年之内将它做完”。可信度多高呢?不清楚。


杨是环保工会的副会长,然而,他每天的工作只是走街串巷,看看有多少人在大雾散尽时死亡。经常,他拿着他计数的板子走进一条胡同,有人躺在地上掐着自己的脖子抽搐,“救救我……”那人一定是想说,可惜他不能了,因为雾中的颗粒已经塞满了他的肺,杨能做的,只有在他的板子上再添一笔。

大雾的时代何时才能结束呢?每次做演讲的时候,他都会反问。可下面的人能有什么反应呢?无非是苟且偷生,能活一日算一日,要么在大雾中死亡,要么被新来的机械人抢走饭碗。那么,大雾的时代何时才能结束呢?


耿的邻居最近总怀疑耿要饿死了——耿已经半个月没有出过家门了。直到今天早晨,他听见外面有人“咚咚”地敲门,打开一看,也没见着个人。正当他以为听错了要关门时,突然,邻居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脚踝。低头一看,是在地上爬行的耿。刚开始,他还以为耿是被大雾呛死了,可一测又有点呼吸,直到他发现了耿那过于瘦削的面颊。好家伙,真的快被饿死了,活久见。

耿在好心邻居的热水中逐渐活了过来,他睁眼的第一句便是“凯凯!”“这是看上哪个小姑娘了,如此痴迷。”邻居一边给他白粥一边嘲笑。

“不,不是小姑娘,是‘这一件’。”话语中有些坚定。


耿享用过早饭后,热情地带领邻居去参观自己“最好的作品”,刚走到门口,看见刚才爬出来时未关的门,心里咯噔一下。“完蛋!”他冲进那乱七八糟的工作室,本应坐在桌面上的凯已然不见,双腿一下子软了下来。

邻居后脚走进来,映入眼帘的乌泱泱的环境,评价一句,“嗬,什么玩意儿,猪窝似的。”然后便见耿跪在地上以泪洗面,“凯凯,我的凯凯啊……”

环保工会副会长今早在清点人数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看他。一回头,对上了一双散着红光的合金眼睛。吓死了。不对,一个机械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杨只好露出他经典的笑容,“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声音中带着些燃烧焦炭的气息,“在雾里看见你。跟着,回不去了……”新鲜出炉的机械人凯平生第一次和人类交谈。

呃,这个人是在和我说他因为我走丢了是吗???杨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只好继续摆他经典的无能为力笑容。


于是,凯被领到了环保工会的总部。

胡会长:不要总往会里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杨:他说他走丢了,我们可以帮他整个失物招领,不对,失人招领……算了,管他呢。

胡会长:那你看着办吧。

会长走了。

接着,他们去为启事照相。房间里黑得寂静,凯拉住杨的手乞求他别走,杨一血肉之躯哪能受得了这种拉扯,只好坐下陪他照。回头可以截掉的反正,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耿顶着他红肿的眼眶出来找工作,看着告示栏里真假莫辩的小广告,有一瞬间,他们好像都变成了粮票。再饿下去真的要出问题了了,可怜的耿,浪费了心血又丢了作品。

恍惚间,环保工会的人来贴了张纸,耿好奇地去看了一眼,然后振奋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我的心肝宝贝!

当耿风风火火地赶到环保工会总部,他首先被门口的保安叫住了。

“喂,来做什么的你?”

耿环视一圈,发现他只能是在和自己说话,颤抖地举起那张皱皱巴巴的失物招领,“来找我儿子。”

然后被叫到一个房间里等。争辩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发现好像这里的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那张失物招领。有人说这人是和自己吵架了的爱人,有人说这人是他爹给他买的生日礼物……这么好的一个白嫖高等机械人的机会,谁不想争取一下呢?对此,耿只想说,“放屁,那是我呕心沥血不眠不休造出来的祖宗!”

只可惜,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有理,耿的真相反而显得苍白无力。


插了几次队未果后,耿只能乖乖地等到深夜。

工会的人招呼他出来,进到一间全是镜子的房间里。耿将手覆上去,单面镜。

“我已经没什么想说的了,如果您硬要我证明与该机械人的关系,那我只能默写一遍他的图纸了。”又是一天未进食的耿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

调查员还没开口,审讯室的门又开了,带着眼镜的男人拿着热牛奶和面包进来了。

“胡会长。”调查员起身问好。

胡点头示意,“你先出去吧,工作一天辛苦了,剩下的我来。”

牛奶和面包放在耿面前,坐下的人开口第一句便是,“几年不见,如此落魄。”


胡在见到凯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耿的杰作,同窗时有幸见过凯的草图。但他不知道耿现在住在哪儿,就认杨闹去了,正好许久不见耿。

毕业那年,他曾问耿以后要做什么,耿拿过官方发行的日报指着首页,“你将会在这里看到我。”这话胡是信的,因为他相信耿的能力。可十几年过去了,胡没有一天不看日报,却也没有一天见到耿的影子,反倒是自己成立的小公会引起了一丝波澜。

“来我们公会吧。”胡发出了邀请。

“我可不是什么环保人士。”


耿最后还是屈服于了牛奶面包。唉,这就是碳基生物最大的弊病。耿一边摇头,一边随胡去找凯。

离得倒近,单面镜的另一边就是。

一开门,眼见的凯倚在杨肩上睡着了。杨正襟危坐,丝毫不敢动弹。“钟楼响过之后就这样了。”言外之意便是和自己没关系。

“正常,机械驱动都这样”耿一把将关机的人从沙发上拽起来,按下颈后一个按钮,齿轮转动将人形变为一个金属方块。“明早会随大雾重启。”

“我今晚就睡这儿了,胡会长。那个,我房租马上到期了……”

“工会有宿舍。”

“胡总牛逼!”说完,耿快乐地抱着金属块找地儿睡觉去了。从此不必为生计发愁。


第二天中午,耿刚醒,顺手一摸,金属块又不在手边。好大儿又失踪了!

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披上件衣服就去找胡会长。

“无故旷工半天,记过。”办公室里的人头也不抬地下发处分。

“咱不是还没签合同吗……不是,凯凯又找不到了。”

话音刚落,凯就跟着拿计数板子的杨进来了。杨摘下口罩,汇报,“今天有十人死亡。”凯在后面一本正经地点头。放下板子,杨又问,“胡老师,所以昨天发生什么他真的一点儿都记不得了是吗?”

胡目光给到耿,“咳,理论上说,是的。”耿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他今天为什么还跟着我?”

“可能你俩比较有缘吧,”耿找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借口,“凯凯和其他机械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有情感……这点你可以自己体会一下。”


于是每天早晨大雾退去,人们不仅可以看见走街串巷的杨,还有他后面的小尾巴。


“凯,”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杨约他出来散步,“机械人真好啊,可以一直工作。”

“为什么?”凯问得很模糊。

“我喜欢这份工作,所以希望有人能一直做下去。统计给他们看,让他们去种树。”最后已经有些开玩笑的语气在里面了。

没走多久,钟楼又响了,所有机械停止运作。

杨抱了抱冰冷的机械人,然后摸上他的脖颈,将人重组为小方块。“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你。”


环保工会的会长接受了人体改造的实验,实验不是很成功,但幸运的是他还活着,每周雷打不动的去议会门口宣讲。

他们的副会长是个机械人,每天早上拿着块板子统计死亡人数。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机械人要加入环保工会,但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也许有人在很久之前告诉过他,也许就是送他向日葵的那个人。

副会长刚上任的那一天,环保工会的院子里多了一株向日葵。除了胡和耿,没人知道谁种的。凯会每天跑过去给他浇水。

凯已经是工会的副会长了。

实验失败的结果是会长每天中午都要把机械肺里的小零件都换一遍。也许是过程过于琐碎无聊,有一天,他和凯说起了杨,“他希望我能一直把工会做下去,于是我接受了改造手术。”

凯不记得这个人,换言之,他不记得每一个人,只不过是每天都相遇罢了。

“那他现在还在工会吗?”凯问了一个自己觉得特别没有意义的问题。

“不,他跟着雾走了。”这似乎是机械人第一次知道真相,但他不会记住,他记忆里的只有每天早上一睁眼时满院子的向日葵花海。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为了什么。


大雾还没有散去。


大雾|关于一见钟情


不知从何时起,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记忆的短暂,于是他向耿要了个小袋子,每天遇见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就写下来放进去。


又是一个起雾的早晨,数据清空的凯再次被空中漂浮的尘埃唤醒。一抬手,打翻了挂在旁边的袋子,滚落一地纸卷。顺手拾起几个看看,多是些日常琐事。

他在雾中出门,命运般的向环保工会的方向靠近。

大雾散尽,相遇了无数次的两人再一次初遇。

凯盯着杨好看的琥珀色眼睛看了好久,开口,“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杨对着这个问题笑了,今天的凯凯有点可爱,“我信。”因为你就在我面前。


傍晚,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带凯去了海边。荒土与海洋仅用一条白色沙带相连,贫瘠的土壤里破出金灿灿的向日葵。

凯握起一把沙子,传感器传来沙粒在指缝中流逝的触觉。

下一秒,落下的沙子就被风扬到了杨的脸上,四目相对,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捧腹大笑。

“也许你明天就不记得了,但是,今天能和你一起过来还是很开心。”杨抹着脸上的沙子,在落日的余晖中这样面对着凯,将尽的太阳给他镀上最后一层荣光。

趁凯还愣着神,杨又抓起一把沙子扬他脸上,两个人笑得更开心了。

嬉笑打闹间,不结实的袋子又掉了,飘出一张纸片。


“也许是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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