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特勤队】叶兰舟
江南的雨季很是漫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像朱自清一样不温不火的，叶兰舟就做不到。
比如现在，叶兰舟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禁叹了口气。
又下雨了……叶兰舟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可能是因为他刚来这里还没买伞的缘故——可好像又不是，到了江南，第一件事情肯定是先买把伞啊。
是因为没有看到喜欢的式样吗？是因为没时间吗？是因为……是因为什么呢？——叶兰舟想不明白——可能这就是他烦躁的原因吧。
叮——下课铃声响了。
走廊里立刻挤满了学生，有发牢骚的，有打水仗的，有在雨里狂奔的。
叶兰舟在办公室慢吞吞地整理书包，看着外面的那些仿佛没见过雨的学生，笑着摇了摇头。
等到学生差不多都走光了，叶兰舟才踱出了办公室，淋着雨走到了学堂门口。
还好学堂门口有个不小的屋檐，叶兰舟想，说不定就是为了他设置的。
叶兰舟在门口等着打黄包车——是不好打的，这个天气，估计早就被人叫走了。
“先生，买杯茶吗？”
不远处有个小姑娘问他。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刚才就在了吗？为什么我现在才看见？
叶兰舟心里有无数疑问，扶了扶被雨水打湿的眼睛，仔细看了看她。
小姑娘打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穿着灰色的布衣，头发编成麻花辫，放到胸前，五官看不太清，只觉得眉眼都是微笑的，很善良的样子。手中托着一个托盘，托盘还剩一盏茶。
叶兰舟本是不想买的，倒不是他不爱喝茶，相反，他很喜欢喝茶。但这个小姑娘……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但……也许是感受到了小姑娘期盼的目光，也许是这雨真的让人觉得冷，总之，叶兰舟还是买了她的茶。
茶还是热的，拿在手里很暖和，让叶兰舟不很舍得喝。
像是看出了叶兰舟的想法，小姑娘也不催他，只是跟他一起在屋檐下等。
叶兰舟觉得不好意思让人家等他，于是赶快喝完了茶，将茶杯还给小姑娘。
小姑娘收了茶杯还不走，只是笑着问：“先生是要在这里等雨停吗？”
叶兰舟想了想，回答道：“嗯……不是……也算是吧？”
小姑娘看了看天空，说：“那先生还是不要等了，这雨会一直下到晚上呢！”说完，也不理叶兰舟，就走了。
“你怎么……”叶兰舟想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小姑娘已经走远了。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这场雨果真下到了晚上。
第二天早上，终于放了晴。叶兰舟愤愤地想，终于停了。
一上午的课，叶兰舟都讲得很有精神，甚至当学生又下面小声议论他的时候，他都没有生气。
中午放学时间到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是晴天的缘故，大家都不太着急回家，有很多女同学围着他问问题。
待到所有同学都问完了，叶兰舟看了看外面如洗的碧空，心中突然蹦出一个问题：那小姑娘，今天还会来吗？
叶兰舟随便收拾了一下 就走了。
到了学堂门口，叶兰舟环视了一周，确定小姑娘今天没来，才回家。
她今天没来啊……叶兰舟心里有些惆怅，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连几天都是晴天，小姑娘也都没有出现。
一个星期后，叶兰舟讲课时，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学生们都在哀叹，叶兰舟心里却有些高兴。
今天，她会来吗？
下课铃响，叶兰舟匆匆收拾了一下，就快步向大门走去，留下教室学生的议论声。
“哎，叶老师今天怎么啦？以前看见下雨不都很烦躁，总是最后一个走吗？”
怎么了？叶兰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很想看见那个小姑娘。
到了屋檐下，叶兰舟四处张望一下，却没看见那个小姑娘。
是我那天在做梦吗？叶兰舟心想，还是她不会再来了呢？
这时，开始有学生陆续走出来，向叶兰舟问好，看见叶兰舟呆呆的样子，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几乎全校都知道，新转来的叶兰舟没有雨伞。
叶兰舟都婉拒了，他想再等等。
等到所有学生都走光了，叶兰舟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想着该走了罢。
“先生，买杯茶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叶兰舟愣了一愣，又在远处看见了那小姑娘的身影，正在雨幕里向他走来。
依然是熟悉的黑伞，灰衣，还有那张看不清，但让人觉得很善良的脸。
“你怎么才来？”叶兰舟脱口而出，随后才发觉这话说的有些暧昧了，像是告诉她“我等了你好久”一样，不禁有些脸红。
小姑娘却没听出来这话有什么不对，只是有些歉意地答：“今天雨太大，只好走的慢些，怕茶撒了出来。”
那下次你就晴天来嘛。叶兰舟想这样说，可是没说出口。
“先生今天还买茶吗？”小姑娘问。
叶兰舟点了点头，付了钱，捧过茶杯，却不急着喝茶，而是与小姑娘聊起天来，像是要她补偿这几天没来陪他的时间似得。
“你前几天为何没来？”叶兰舟问。
“晴天的时候家里叫我去更远的地方卖，下雨了就来近一点。”小姑娘一边回答，一边走上台阶，站在与叶兰舟有些距离的屋檐下。
“你为什么不收伞？”叶兰舟有些奇怪，她明明站在屋檐下了，却还是打着那把黑伞。
“这伞是坏的，只能开着，合不上的。”小姑娘答。
叶兰舟还是有些奇怪，那为什么不放在一边呢？但他不再问了。
“姑娘叫什么名字？”叶兰舟问。
“姓陈。”小姑娘只是回答了姓，兴许是觉得，才第二次见面就问姓名有些不妥，又礼尚往来似得问，“先生呢？”
“我姓叶，叫叶兰舟。”叶兰舟如是答道。
“叶先生。”陈姑娘恭敬地叫了一声，“叶先生是学堂的老师？”
“是的。”叶兰舟点头，“才转到这边不久。”
“那叶先生之前是做什么的？”陈姑娘好奇地问。
“嗯……”叶兰舟沉吟了一下，还是选择告诉她，“我以前是军队。”
“哇！那很厉害啊！”陈姑娘两眼放光，似是觉得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嗯……还好。”被这样看着，叶兰舟有些害羞。急忙喝完了手中的茶，与她道了别，就走了。
第二天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没有昨天的大，不过叶兰舟还是很开心，这说明陈姑娘今天会来学堂门口卖茶了。
今天叶兰舟没有很着急，他知道陈姑娘走过来还需要一会儿。
等他收拾好站到门口的时候，陈姑娘已经在等他了。
“先生今天好慢啊，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陈姑娘有些生气。
叶兰舟有些脸红——让一个女生等一个男生，多不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陈姑娘，我……”叶兰舟有些抱歉。
“我叫秋然，陈秋然。”陈秋然并不介意，还是微笑着，解释道，“昨天没有报名，是怕先生是坏人，不过我觉得先生不是坏人，所以想告诉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叶兰舟摆摆手：“是我唐突了，这年代，女生是该保护好自己的。”
“先生，我想问，你为什么不买把伞呢？”陈秋然问。
“嗯……”叶兰舟不知如何作答，于是诚实地说，“因为不知买什么样式的。”
“噗。”陈秋然显然没有想到会是因为这样，“就因为这样？那也不能天天被雨淋啊。”
“那你呢？”叶兰舟也被自己逗笑了，“你又为什么要买这把黑伞呢？看上去很不吉利。”
陈秋然微笑答道：“都什么年代啦！先生竟还信这个？因为这把伞放太久了，所以店主愿意便宜买给我。”
叶兰舟点了点头。
陈秋然又问：“先生在这里教书，是不是很受欢迎啊？”
叶兰舟挠了挠头，答道：“也没有吧……”
“先生真是谦虚，”陈秋然笑道，“像先生这样好看又温柔的老师，肯定有很多学生喜欢。”
她说的很肯定。叶兰舟问：“怎么好像都是你亲眼所见似得？”
“嘿，先生的好皮囊又没有盖住，我当然是亲眼所见啦！”陈秋然吐了吐舌头。
“如果你来上我的课，你就知道啦！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嘛。”叶兰舟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只要好看就能受欢迎了？
“我？我不行啦！都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了，怎么上学呀！”陈秋然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你都二十几了？”叶兰舟有些惊讶，“可你看上去不过才十五六。”
陈秋然笑了笑：“先生真会说笑。”
叶兰舟真的没有说笑，因她个子才不到一米六，长得也瘦瘦的，声音也脆生生的，像个小孩子。
“可二十几的姑娘不是都应该出嫁了吗？”叶兰舟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心——他不知道为什么。
“哪儿啊。”陈秋然摇摇头，“人家都嫌我家穷，我就被剩下了呗。”
我不嫌弃。叶兰舟忽然想说，但是忍住了。
见他愣神，陈秋然好心提醒道：“先生，你的茶要凉了。”
听见她的提醒，叶兰舟才回过神来，将茶喝完，把茶杯放了回去。
“你明天还来吗？”叶兰舟问出口才觉得这样问好像不好，想岔开话题，却已而来不及了。
陈秋然看了看天空，道：“应该不会，雨要停了，明天应该是晴天。如果明天是雨天的话，我就来。”
说完就跟叶兰舟道了声再见，就走了。
果真如她所说，中午雨就停了，第二天阴沉沉的，但没有下雨。
第四天是晴天，第五天下了小雨，但很快就停了，直到第六天，才又下了起大雨。
“先生今天来的很早啊。”陈秋然微笑。
是为了见你啊。叶兰舟心想，嘴上只是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陈秋然把茶杯递给他，有点担心地说：“先生还是早日买把伞吧。又没有伞，还穿的这样单薄……会着凉的。”
叶兰舟接过茶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军人出身，怕什么着凉。”
“说到这，”陈秋然问，“我倒是好奇，先生军人出身，为何要来做教师呢？”
为什么？叶兰舟沉思了一会儿，答道：“不知道。”
陈秋然又笑，然而却不追问了。
空气陷入了一种沉默。不知为何，今天仿佛有种悲伤在蔓延。
“先生还记得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吗？”陈秋然问。
“第四次。”叶兰舟答。
“是了，第四次了。”陈秋然重复了一遍，随后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
待到茶已经凉透了 叶兰舟才喝了一点。
“是我放心不下你，求孟婆让我再来看看你的。”陈秋然忽然无端地来了一句。
叶兰舟又喝了一点茶。
“可我只能在雨天阳光弱，阳气弱的时候出现，还必须要用黑伞遮住自己。让你担心了，不好意思哦。”陈秋然抱歉地笑了笑。
叶兰舟喝不下去了，他有点颤抖。
“别哭，我不能再帮你擦眼泪啦。”陈秋然伸出手，然而却从叶兰舟的脸上穿了过去。
“别说了……”叶兰舟有些哽咽。
陈秋然摇了摇头，还是微笑着：“我得走啦！孟婆只让我出来四次，其实五次也可以，不过会有损魂魄的。我想完整地去投胎，下辈子，还想遇见你。”
陈秋然向远处走去，烟雨使她的身影看上去很模糊。
“兰舟，好好活下去。”
……
“叶兰舟！”吴楚天大声喊道。
“嗯？”叶兰舟醒来，看了看周围。
自己还在那艘战船上。
“又想你老婆啦？”吴楚天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没有。”叶兰舟否认道，感觉脸上凉凉的。一摸，是泪。
“那你干嘛哭？”吴楚天安慰道，“咱们马上就能到了，到时，一定要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叶兰舟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桌上的照片，在心里说，吴楚天总是这样，有他在永远不会安静。
照片上是陈秋然，死于一场暗杀，已经去世多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