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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奇谈】大擂台篇短篇入围《光芒》

2021-03-03 23:07 作者:乡里奇谈--狂奔の玉米  | 我要投稿

妖怪之山,山巅。

 

那是云雾之上的国度,是足以俯瞰万物,触摸天人之所在的地方。山峦在此化作万仞,锋利的岩刀切开层云,直指天空。在这块整个幻想乡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没有草木,也没有飞禽走兽,这里是活物无法逾越的高度,但同时也是天狗的乐园。

 

一只高高的红色木屐毫无征兆的出现,又轻轻的落在那几乎找不到平面的刀尖上。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那木屐打的够坚固,还是那只脚其实并没有真的踩在那山峰上。

 

至少本居小铃,这位曾经的借书屋铃奈庵的大小姐,分辨不出。

 

“不管多少次都还是会觉得惊叹呢,难怪他们会把你当作是下一任巫女的候选。”

 

木屐也在山石上扭了两圈,木屐的主人,手握相机的鸦天狗射命丸文,悠悠然转过身,向同样站在这不可思议的地方的小铃说道。

 

“别开玩笑了,我做梦都想能像灵梦一样直接飞上来。不过现在看来怎么也都做不到呢。”

 

小铃摇摇晃晃的扒在这些近乎于九十度的山壁上,勉力维持着自己直挺的身姿,一边寻找着可以下脚的空隙。时不时有脆弱的山石被踩得断裂,在一阵空洞的回响中滚落下山,让小铃在心底里打上好一个哆嗦。

 

两只手臂从小铃腋下伸出,将她牢牢架住,然后向上抬起,文轻轻的将小铃放在了一个刻意辟开的平台上,那熟练的动作很明显能看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又找错位置了,向北偏了十几丈,不过要比上次好多了。”

 

小铃向文吐舌头,“那些山石看上去都是一个样,更别说是在雾里,能上的来就很好了。”

 

“那下次,你就到屋顶上吧,我会去带你上来。”

 

小铃摇头拒绝了文的提议,“才不要!上次被你拉着飞害我吐了半个时辰,绝对不要在有下一次了,我宁可自己在地上慢慢爬。”

 

一阵轻风刮过,和山巅平起的云雾散了些,露出远处的云中高耸的阴影,小铃的语气也随之低落了下来。

 

“而且,即便是在雾中,村人也能看到你,要是被他们看到我被妖怪抓走,会引起骚乱的。”

 

文捕捉到了那两个字,“骚乱?听起来这段日子下面不是很太平啊。”

 

“又怎么会太平呢。前天东头的挑夫抢了米,被吊在米店门前打。昨天他的伴当来找场子,在街上打成一团,摔死了好几个。前一阵子劳役那边又不安稳,神子殿下安抚了好几次,但我看还是会出事。”

 

小铃仰起头,看着正在正上方俯下脑袋看着自己的文,苦涩的笑了笑。

 

“文姐姐,这样的事,天天如此,那里还能够有太平呢?”

 

两人的目光被阴沉的话题拉回到了眼前的阴影上。虽然隔得很远,又有云雾遮蔽,看的并不真切,但就着那些轮廓,两人也看得出,那是土蜘蛛们所建造的怪异建筑,高耸的尖塔比过去人里中的任何一座建筑都要高,但那些高大的建筑物却无法带来震撼,而只是四下散布着恐惧。

 

“有时候,你知道吗。”长久的被吸引住目光后,小铃终于又一次开口了,“有时候我会想,也许事请永远都不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这么想?”天狗问。

 

小铃依然注视着远处塔尖的黑色阴影,“那座塔,立在那里已经有多久了?久到好像它从最开始就在那里一样。”

 

小铃抬起手,挡住从天空中直射而下的阳光,好让自己可以将目光放在刺眼的苍穹中。“这样耀眼的阳光,就连我也开始把它当作是奢侈,村子里的人大概已经不知道阳光是什么了。我们要怎么向新生的孩子们解释太阳这个词汇呢?”

 

指缝间的阳光也被夺走,文的手盖在了小铃的双眼上,“何必思索那么多,天狗们一向说,当事请该结束的时候,它就会结束了,你又何须为此而烦恼。”

 

小铃拿开文的手,那副和十几年前丝毫未变的面容又回到了眼前。大概从几千年前开始,她的容颜就再没有改变过吧,还是如同少女一般光洁,而自己的脸却早已因为尘土的侵袭而折损了光彩。

 

“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啊,如果我也是天狗多好。”

 

文拍开了正要戳到自己鼻尖的手指,“去,去,就连白发苍苍的老人都没你这么着急。好了,再呆下去就会有人担心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送你回去吧。”

 

“好,那就说正事吧。”小铃调整了下坐姿,文也飞到了和她平齐的地方。“前一阵子南面的镇子有人没了,大家都很慌乱,很多人认为是被妖怪抓走的,你们有什么消息吗?”

 

“大概是被零星的秽物攻击了吧,详细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文皱眉摇头,“在雾里看不清东西,大家很容易被吓到,误认为是我们干的也不奇怪。前一阵子巡逻队确实在那边发现了一些那种东西。”

 

“但是已经晚了,不是吗?那个位置已经是腹地了,怎么会有秽物穿过层层障碍跑到那边?天狗们有什么说法吗?”

 

文摇摇手,“那就是椛的事情了,我可没办法管到那边噢。如果你想,下次碰面我把椛也叫上,你去问她就好了。”

 

小铃叹口气,这些妖怪做事还是一样随性,这种秉性就和她们的千年不变的容貌一样难以改变,即便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

 

“就当我借你的口和妖怪们传话吧。好了,我也会让他们加强巡逻的。哎,人手又要不够了,要是狸猫们可以变成人来帮忙多好。”

 

小铃一边说着一边顺着来时的路蹦下了山崖,她以会被村人看到为由拒绝了文的交通服务,很快的消失在了云雾里,她再次向上看去时,文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影子也不知何时看不到了。

 

 

 

随着高度的降低,云会消失,而雾会浓郁。小铃不太说得清这两者的区别,但作为时常穿梭于此的人类,她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不同。云总让他感到清新,自然,而雾却让她觉得污浊,阴郁。

 

或许这种感觉并不来自于他们本身,而是来自于其他的部分,每当接触到云,就意味着自己能够再次看到阳光,而呼吸到雾,就意味着自己还需要回到那个地方。

 

这样的想法不自觉地让本来就低落的心情更加被破坏掉了,重新来到村子大门口的小铃不得不努力的回忆起她要做的事,来让自己打起精神。今天是去看望她的老朋友,村子里的大家族稗田家族长的稗田阿求的日子。

 

“每次都要这样从天到地,大概总有一天自己会疯掉吧,或许不会很远呢。”自言自语着,小铃走进了这座人类居住的村庄。

 

穿过在两侧的山壁之中建立的石头城墙,就是现在的人类村落了。在山中能找到的平整土地很少,房屋不得不顺着山壁向上方铺开。在山涧的道路上走过,由于靠近地面的雾会变得少许淡薄,只要抬头就可以看到这副在山中安家的壮观景象。房屋,道路,沿着山谷的脉络展开,在巨石上用木头架起建筑,甚至干脆掏空石壁,在其中安家,两侧的道路也用纵横交错的吊桥相连,形成了一幅立体的生存图景,仿佛天空之城。

 

那座传说中的辉针城,大概也莫过于此吧。

 

这是很多年前,小铃曾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这座城镇时发出的感慨,但如今再看,却已经难以有同样的心情。这座城镇这么多年过去,依旧保留着人类刚刚迁入时,在希望与绝望交织中建设出的模样,但随着希望在时间的消磨下逐渐暗淡,这座城镇也不再复过去的繁华。

 

街上行人不多,与小铃擦家而过时也少有会抬头看一眼,对于小铃身上这一身带着纹饰的干练短打展现的兴趣不比对天空中偶尔传来,看不到来源的鸟鸣兴趣更大。细看这些行人,无一不是面色惨白,身形瘦弱,从表情上也看不到充沛的灵魂,反倒个个都像是已经被河童拿走了尻子玉。

 

哦对,现在已经没有河童了,剩下的只是山童。

 

仰望天空,仅仅是几十分钟前还照耀自己的阳光此时已经消失无踪,少说几百米厚的雾将大部分阳光拦在了空气中,零星照射下来的光只足够让街道勉强不陷入黑暗,长时间无法得到阳光照射的代价很巨大,比如人们萎靡的精神,比如这山谷中只能找到零星的低矮植物,以至于洞穴内养殖的蘑菇成为了人们重要的食物之一。

 

想的太多了,小铃摇头,文说得对,还是思考的少些比较好过。

 

但现实却没那么简单。

 

一个人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闪到了小铃面前,那是个样貌和周围乡民格格不入的人,虽然不很出众,但笔挺的身形却仍然看得出,他的生活水平要高出普通人很多。

 

那是个护卫,他们的工作让他们可以比普通村人得到更多的食物分配,而能和他们获得类似待遇的的,整个村子里也就只有建造圣像的工人了。

 

“本居大人,”那人向小铃矮下脑袋行礼,小铃看出是她的一个手下人,“圣像那边又出事了,请大人快去看看吧。”

 

就像是已经习惯了,小铃卷起袖子飞快的跟着那人跑了起来,探望阿求的事无可奈何的要向后推迟了。

 

工地并不远,对新的村落来说只是两个转角的距离,在看不到顶的脚手架下,一群工人打扮的人正在和零星站起队形,手拿木棒的护卫们对峙。

 

“怎么回事?”小铃走上前,叫住那些护卫的一个头目。

 

那头目像之前那人一样行了个礼,“老样子,有说法这工程亵渎神明,他们担心会招来灾祸。往年没什么大事,最近湖水的问题让这些人又乱了。”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小铃,隔着人墙对她大喊:“小铃小姐,请让这些人撤开吧,我们也是讨口饭吃。要是神仙发了怒,我们一家老婆孩子就要完了。”

 

小铃没听那人说的,只是对着他们遥遥一指,“没这份活计,你们的吃食难道养得活一家子?你们现在的日子可全靠这份工,为什么要砸自己的饭碗呢?”

 

那人被小铃驳了一通,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但还是站在那里没走。小铃的眼睛扫过这些罢工的村人,看到的都是茫然,但还有一份恐惧藏在眼瞳里,不知道是对谁的。

 

“这些人是听谁说的,神明发怒的事?早苗小姐没理由要宣传这些的。”小铃轻声问着那个头目。

 

“谁知道,我看八成是前些日子没的那个人吓住了他们。要我说也确实恐怖,那天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身边的人才叫了半声就没了,逃回来的都吓得不轻。”那头目说起来这事也是心有余悸,虽然没亲眼看到,但他确实曾经也经历过同样的事。很少有人没经历过了。

 

“早苗小姐怎么没在,神子大人呢?她们才是专家,该来出面安抚的。”小铃手足无措起来,神什么的,她自己就天天见到,发怒根本是无稽之谈,但她作为村里的普通人类,却不能把这些告诉村人,只好寄希望于和神明交流的专业人士。同时也在叹息,灵梦小姐不在身边,很多事情都变得复杂难办了很多。

 

“本居小姐,您呼唤我,我这就来了。”

 

适时的,声音从周围响起,源头却只汇聚在一人身上,头戴耳机的仙人从浓雾中现身,走过为她让出一条路的护卫们,开始向村人说起话来。

 

村人散去的比汇聚的更快,丰聪耳神子向小铃微笑着点了点头后就消失无踪,像是每一个仙人会做的一样。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头目等神子走了,悄悄侧到小铃耳边说着,“这事情没那么容易就结束,后面还会继续的,就像这雾一样。”

 

这形容吸引了小铃的注意,她回头略带惊奇的看着那头目,可头目没再说下去,偏开了眼神。小铃也没再追问,只是吩咐收队,这些护卫的眼神就像那些工人一样,小铃使劲闭了闭眼,让自己摆脱这股氛围的影响,去看阿求才是今天的正事。把不愉快赶出大脑,小铃扔下护卫们又上了路。

 

稗田家所在的位置和其他村人不太一样,作为村里的大族,稗田家和其他几个大家族的宅院单独坐落在与村人不同的另一个山谷里。虽然建筑风格依旧难逃群山的塑造,但至少在规模上要大出很多。

 

路上不断地有人向小铃行礼。这里的护卫数量也更多,反倒行人很少了,虽然还在雾中,但这里的人的精神面貌却让她想起刚进入山谷的时候,每每走到这里,小铃的心情也会随之提升一个档次。

 

“阿嬷,阿求最近还好吗?”

 

和稗田家的侍女打过招呼,小铃问起阿求的状况,但对方却微微摇头。

 

“劳烦本居小姐关心,家主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还能做的已经很有限了。”

 

“你是说……”小铃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不……只是太过虚弱了,并不会有什么事,至少暂时……”

 

侍女没有继续说下去,径直领着小铃来到了阿求门前。迈着沉重步子的小铃推开拉门,看到的是依然在书写着历史,惊讶的抬起头的阿求。

 

“啊,是小铃,快来坐下吧。”

 

阿求说着就要站起来为小铃布置,但只起身了一半,身体就软了下去,一头栽在眼疾手快赶到的侍女怀中。

 

“阿求——”

 

小铃只是比侍女慢了半步,本来也要扑上去抱住阿求的,但在脚刚迈出那一刻,她却犹豫的停下了,虽然无法照耀到阳光的阿求此刻脸色就和村人们一样的惨白,但那依旧崭露着青春的脸颊还是向儿时一样美丽。害怕自己手上的泥土会破坏这副美好的画卷,她终究只是看着侍女拿出毛巾,轻轻拭去阿求额头上的冷汗。

 

就在等待阿求恢复的时候,另一位侍女也拿来了水盆和铜镜,供小铃梳洗。这也是只有在稗田宅才能享受到的待遇。换在以往,打水来村里的人本就很少,而在野外就算遇到水源,也只能草草做些清洁,更不用说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下一刻就会再恢复回之前的样子。

 

清洁的水流划过脸庞,污泥被毛巾带着离开身体,小铃又一次在铜镜中看到了自己的样貌。小时候圆润的脸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细长,五官占据脸的部分缩小了但依然匀称,两侧双马尾为了方便行动此时只剩下利落的短发。即便受了这幻想乡的许多洗礼,但本居小铃在时隔十几年后,毫无疑问的还是一位可爱的少女。

 

轻笑声在耳侧传来,阿求已经悠悠转醒,看着这位友人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法自拔,不由得笑了出生。小铃也笑起来,侍女们无声退下,此时屋内只剩下了这两位同窗好友,相对而坐。要说的话根本停不下来。

 

“如果……”

 

夜逐渐深了,原本就黯淡的村子变得更加黑暗,而在挂在天花板上的油灯照耀下,阿求的卧室却看上去比白天的街道还要更加明亮一些。

 

“至少让阿求能够晒到太阳,身体肯定会比现在好多了。”

 

“已经不可能啦,即便让天狗们帮忙,现在的我的身体也已经无法承受那么高的飞行了。”

 

虽然是支撑着病躯,虽然正处于和友人聚会的特别时刻,阿求却依然没有停下手中的毛笔,飞快的在书卷上留下着一列列字迹。

 

“要是你那时和我一起参加茨华仙特训,现在肯定就做得到啦。”小铃抿了一口茶水,向阿求展示了一番小臂上的肌肉。“现在就连妖怪山顶我也可以自己爬上去噢。”

 

阿求的笔在继续着,“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了,即便是那是,这御阿礼的被诅咒的身体也是无法承受那样的训练的。一切早就注定了。”

 

茶叶漂浮在水面上,涟漪打乱了倒映出的小铃的脸。一切早就注定了吗。

 

“真好喝,这里的茶叶。”

 

“你每次都这么说呢。”

 

“这次不同的。”

 

“这句也是呢。”

 

“真的不同,”小铃将手指深入茶杯里,感受着被温热的茶水包裹着指尖的舒适,“最近的山泉都有种奇怪的味道,即便是用来泡阿求的茶也变得怪怪的。听村人说某个早上开始泉水突然变热了,味道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很奇怪。”

 

“啊,”阿求的笔停了下来,“那是……那是……那些秽物……有关的事,我也听她们说过一些……”

 

“不要再喝泉里的水了,小铃。”小铃看到阿求放下了笔,脸色有些凝重,不由得也放下了杯子。“我会让人挑水给你,至少现在不要从那边取水了。”

 

虽然很想问出缘由,但阿求的表情却无声的传达着“不要问”的要求,小铃最终还是按住了好奇心,然后转开了话题。

 

“过几天我又要带他们出门了。”

 

“噢,为什么?”阿求的笔再次开始跳跃。

 

“新的水源地,”小铃重新拿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茶水,“村子里有不少人在提了,如果现在的泉水真的不能使用的话,我们迟早需要找到新的可以取水的地方。文小姐已经给我画出来了不少找得到水的地方,到时候我会带着人依次查看过去。”

 

“为什么……需要你去,妖怪们……她们在做什么呢?”阿求再次停下了笔,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位曾经的文学少女,现在的战士,只是几年的训练,如今的她已经做的到以人类之身和妖魔一教高下了,但不论是什么样子,她都还是自己无法割舍的朋友。

 

“放心,我会没事的。”小铃看出朋友的担心,满不在意的安慰着阿求,“妖怪们嘛,文小姐没有详细告诉我,但她说,暂时人类们只能自己去做这些事。”

 

“或许是妖怪们也在忙着什么事情吧,我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紫女士了,她现在会在忙些什么呢?”

 

“哈哈,就算是可以见到的时候,也没办法知道的吧。”

 

“嘛,或许就是这样啊。”

 

两人的小聚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阿求终于坚持不住睡下,而在那之后仅仅几天,小铃就从温暖的卧房来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妖怪山的丛林中。

 

 

 

雾,终年不休,甚至更甚于村子中的迷雾,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的树林却只有靠近的三两棵可以在眼前显现,再往后看去就只剩下了摇曳的影子。一行人排成长蛇,两两保持着可以看清对方容貌的距离,就这样一个跟一个的向前跋涉着。

 

曾经不知何时绘制的妖怪山的简略地图几乎毫无用处,因为这样的视野下小铃无法看到任何一处明显的地标,在雾中,一切都会改变,不管是树木生长的方向,还是野兽会经过的足迹,都和晴天的时候大相径庭,只有从香霖堂买来的指南针,此时还勤勤恳恳的工作着,让队伍至少还能分辨的清楚大致方向。

 

但这依然无法改变他们的危险处境,因为他们要对抗的不只是浓雾,还有浓雾中的掠食者。

 

“左侧遇敌!报告,左侧遇敌!”

 

高声的呼喊从后方传来,那是久经操练后的洪亮嗓音,警示着有危险出现。队伍不敢解散队形,而是按照刚才的队列和距离,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拢,口令中只是报告,就说明危险程度不高,没有必要让队伍冒更大的风险。

 

“报告,是个人类,已经处理掉了。”

 

小铃到达现场的时候,不出所料地,危险已经解除,从阴影中游荡而出的只是一个零散的秽物,而且只是个人类。虽然这些东西行动敏捷,而且全身上下都被毒所包裹着,但人类的躯体实在是太过不适合在山路上行进,加之这些东西怪异的行动方式,要在山区解决零星的人类秽物并不困难。

 

“头部已经确认被破坏了,不会再有危险了。”

 

虽然这么说了,小铃依旧俯下身子,细细察看了一番那个被队员的大锤打的粉碎的脑壳,确认到大脑已经毁坏后,才放下心来。

 

“继续走。尽快离开。”

 

短促的口令声后,队伍继续上路。按照他们多年和这些秽物战斗的经验来说,一旦有秽物死亡,大脑被破坏,其中的气味就会散发,并且吸引到周围其他的秽物,至少他们是这么猜测的。证据也是相当血腥。疏忽大意导致陷入包围,损失惨重的例子让小铃不愿去回想,更加令人无法承受的是,那些前一刻还并肩作战的村人,在倒下后的下一刻就会重新站起来,并且把手中的刀刃对准曾经的朋友……

 

恶心……

 

多少年了,这样的景象即便又重新出现,小铃也不会再有所感触了。只是那些残破的躯体的样子,血腥的伤口和腐烂到一般的恶臭躯体,无论是看多少次,还是会本能的感到恶心,但也只是恶心罢了,在尸体中吃饭这样的必修课,这只小小的队伍早已经是全员毕业了。

 

最大的敌人就是死亡,只要不死……不,对他们来说,就算是受伤都无法承受,那些秽物身上的毒,即便是小伤口也足以致命,后果就是,这个人终究会再次爬起,加入秽物的大军,对小铃来说,处决掉自己受伤的同伴也早已经是家常便饭。

 

但这次不同,小铃又加快了脚步,身后的同伴赶忙加速跟上。他们必须加快速度,往日的雾至少可以在50米外发现敌袭,而今天他们涉足的地方,浓雾甚至到了只有在20米开外才能看到影子的地步,如果是人类还好说,那些妖怪变成的秽物如果在这个距离上攻击,他们几乎防不胜防。

 

幻想乡的人类本就不多,能够变成的秽物大军也很少,但小铃曾经听文无意中说起过,在第一次浮现的时候,人里的迁移牺牲了大量的妖怪才最终做到,那么这迷雾之中还可能潜藏着多少怀有敌意的妖怪,根本无法计数,这样的雾中,只要有十只……

 

“左侧……右侧遇敌!紧急!右……救命……”

 

急促的呼救声突如其来,紧随而起的是阵阵尖叫,混乱就在身后急速扩散起来。一时呼喝四起,雾中原本队员的影子也开始变得摇曳散乱起来,似乎已经陷入了苦战。

 

“就地防御!所有人向中心集合!”

 

小铃顾不上安全队形,高声下了命令就拉着最近的队员向混乱的中心冲了过去,一路上各种事物的阴影有如鬼魅,不断地在小铃身旁闪动,而她手中的短剑也来回变换,一旦分辨出那不是村人的影子就立刻出刀,一路砍下了不少枯萎的枝杈。

 

混乱还在继续,围绕着小铃和身边寥寥几人,但似乎又远在天边,呼救和惨嚎经过浓雾的扩散,传达到他们耳中时已经变得空洞起来,分辨不清距离,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小铃带队在雾中来回冲杀,却少有能看到的。向一个正哀嚎的影子冲过去,感到却只发现了满地的血迹,挥开与金铁之声隔开的迷雾,看到的只是树木上的划痕,不知道多少队员消失在了这迷雾中。小铃高声叫着她的手下,带着每一个救到的人一起,奔向每一个声音传来的地方,剑上沾满了腐烂的黑泥,那是从看不清什么种类的秽物身上划过留下的,他们从雾中出现,又迅速的消失,小铃只得匆匆向她们发起攻击,足以伤筋动骨的攻击,然后继续寻找失散的村人。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地面上已经被腐烂的农水染成了黑色,而小铃身边的人数,也比他们从村子出发时减少了一小半。

 

但小铃来不及为消失的同伴悲伤,从摇曳的阴影中,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士兵们结成圆阵,掏出长矛指向外侧,警惕着注意着可能从雾中出现的任何阴影,几只小妖怪倒在了这片枪阵之下,小铃抡起队员携带的大锤,迅速将这几个小妖打碎了脑壳,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对这些曾经可爱的小家伙的怜悯,就像是过节时打西瓜一样,不知是什么的汁水溅在了土地上。

 

“集合!所有人,向我的方向集合!”

 

不顾可能吸引到更多的秽物,小铃依旧高声下令,不管是还有幸存者可以救出,还是可以打乱秽物的阵型好让他们找到机会逃出去,对现在处境的他们都是再好不过的事,如她所料,随着命令下达,几个方向上的阴影同时混乱起来,还有不少她没能找到的队员正在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奋战。

 

“密集枪阵!我们杀出去!”

 

每一个能够和小铃一同外出的村人都不只是拿着武器的普通人类,他们经受过借由小铃之手传达的妖怪们给予的训练之后,每一个都已经有能力和妖怪们一战,使用者寻常的人类无法做得到的战术,这些不可思议的战士如同荷叶上的水滴,一滴一滴相互汇聚,在经受了伤亡后,终于稳住了阵型,虽然还是身处绝境,但至少已经不再是死地了。

 

铃声就在这时候响起。

 

一声,一声,如同从地狱传来,在雾中飘散,缓缓靠近,一枚完全不输于山林的灯光也随之显现,在长矛的注视下,那东西逐渐浮现出了样貌。

 

是一辆小推车,挂着油灯,在山林中吱呦吱呦的走着,车头上的铃铛也随着一晃一晃,而在车后,一只长着两条尾巴的猫手里正抓着一具已经死去的队员的尸体,将他小心的放进手推车中,从车筐边缘探出的手脚来看,那辆手推车里已经放下了不少的尸体。

 

“你是……阿燐?火焰猫燐?”

 

让小铃惊讶的不仅是居然能在这里看到这位老朋友,更惊讶的是这只火车妖怪并不像是袭击他们的秽物那样腐败,而是保持着光洁的皮肤,她分明是个活人,不,活着的妖怪!

 

“啊啦,居然有人认得咱啊,噢这不是书屋的大小姐嘛,什么时候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猫一样的妖怪悠悠然打着招呼,那表情温柔的就像是两人并没有处在遍地尸体的战场,而是在某一场宴会上相见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

 

当两人开口的一瞬间,小铃感觉到,围在她们周围的威压突然减弱了,那些秽物就好像丧失了攻击的欲望,身形恢复了他们往日漫无目的的在山林中游荡的样子,而眼前的妖怪也丝毫看不出敌意,只是她一车的人类尸体,让小铃及同伴无法对她放下一丝警惕。

 

“觉大人现在不在乎咱去哪咯,咱就自己出来找找尸体,小铃小姐知道咱,咱可是,超喜欢尸体的。现在没有灵梦拦着,咱可自在了,而且……”

 

她一伸手,一个脑袋乖乖的从迷雾中伸了出来,缩在了阿燐手臂下,那是一个少了一只眼珠,血迹已经完全凝固在脸上,但还没有来得及彻底腐烂的,白狼天狗的头颅,此时就像是温顺的宠物狗一样,被阿燐爱抚着。小铃咕嘟咽了一口口水,还好这不是椛的脑袋,但从外表看,这只天狗才只是前一段时间才死去的。妖怪和秽物的战斗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大概进行的依旧激烈。

 

“到处都是尸体,这简直是天堂呐。”

 

这个疯子……虽然妖怪们大都是疯疯癫癫的,但这只火车猫的疯狂在此情此景之下真实再应景不过,曾经一起喝酒的同伴如今正在收集自己同伴的尸体当作收藏品,即便是小铃也有些难以接受,而且……

 

“嘛,你那后面的尸体,咱也想要啊,可以给咱吗?”

 

“不行。”

 

眯起的猫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四周的威压又重新恢复,小铃从和同伴紧贴的手臂上感觉到大家同时都打了个哆嗦。毫无疑问,这只猫在控制着这些秽物,她和觉一样,都是可以指挥秽物大军的人。

 

“为什么,一个活着的妖怪可以命令这些死人?我听说就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觉,也已经是死去的觉妖怪了。”

 

“很奇怪吗?”猫的眼睛尖细的望着包围圈中的小铃,笑容已经咧到了耳朵根上,“咱是地狱的火车妖怪,死者对咱来说可是再熟悉不过了,驾驭几个死者可算不上是挑战呐。”

 

她抬起手,优雅的伸出一根指头,缓缓地指向了小铃。“而且,觉大人可是给了咱掌控这些家伙的力量噢。”随着这句话,小铃注意到一股幽蓝的光芒从燐的眼瞳中蔓延了开来。

 

那一刹那,无数的秽物同时从四面八方出现在小铃的眼前,天狗,山童,狸猫,虫妖,甚至山姥,无数的活着的尸骸以扭曲的肢体和怪异的姿势,但却是妖怪的速度,向他们扑来,这只小队在下一秒就会被淹没,即便是杀散了秽物,那些毒也会不可避免地洒在所有人身上,他们挺起长矛,作最后一搏,但却几乎闭上了眼睛。

 

但他们等待的死亡却没有到来,睁开眼睛,秽物已经散去了,那个妖怪也架起了推车准备离开。

 

“啊,把你们变成尸体,看样子会有更多尸体再没办法动啊。算你们走运啦,这次咱放你们一马。”

 

面面相觑中,燐已经带着秽物以及死去的队员消失在浓雾里了,只听到一声“记得代咱向阿求问好”,一切就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山林间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一处新的水源地在这之后不久被发现,这里虽然浓雾依旧很重,但地形足够构建初步的防御。

 

这算是成功吗,小铃看着残缺的队伍,脑海中回荡的是火焰猫燐的身影。眼前的迷雾就像是一层眼罩,隔绝了自己和世界,她伸出手,想要触摸什么,但浓雾却比她的胳膊长的更多。

 

“队长,你在干什么?”

 

手下人看着她怪异的举动,问出了声。

 

“不,没什么,我们该回去了。”她收拾起还能收拾的一切,无言的和众人一起踏上了返回村子的归途。

 

 

 

消息传的很快,不仅是因为水源问题已经引起了不少争议,也因为惨烈的伤亡引来的悲剧效应扩散的比传统的信息来源更加迅速,半夜里妻子和子女的哭声在这狭窄的山谷中传播的更远也更加震撼人心。

 

会哭泣的人终究只是少数,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向新水源地的搬迁活动很快就出现了,虽然只是零星的,虽然只是仍然强壮到可以负担起家什,或者自认为足够负担起家什的人,但这毫无疑问是村中很多人不愿意看到的。

 

“请留下来,圣像的建造还需要你们的力量,这是我们得救的唯一方法。”

 

“那里很危险,护卫在遭遇中的伤亡很严重,你们会把命送在那里。”

 

村子里的宗教领袖们,道教的丰聪耳神子,佛教的圣白莲,还有神道教的东风谷早苗,都出面挽留那些试图离去的人,但收效甚微。圣像可以让幻想乡回到灾难之前的样子,这是人类们搬迁至此时就被提出的说法,为此一座巨大的圣像被依靠着山壁建造了出来,如此漫长的岁月过去,那尊圣像却依旧没有完成,村人对其的信仰许是已经被时间消磨殆尽。而秽物的威胁,不知为何,小铃却有些理解那些依旧想要搬迁的人们。

 

“活着,死去,在这迷雾之中,似乎就好像再没有什么区别,这样的话,新鲜的水,和可以远离那座圣像的建造的生活,或许要比生命更重要吧。”

 

在庆祝雾隐日的宴会上,小铃举起久违的酒杯,一边碰着杯,一边向盘腿坐在身边的魔理沙解释着。

 

雾隐日,原本是作为祭奠那些为了掩护妖怪和人类撤进妖怪山深处而死于秽物的妖怪们所设立的,妖怪的祭日,但如今祭奠的内容已经只剩下形式,妖怪们还是习惯于他们最熟悉的方式,宴会,来度过这个已经变得特殊的节日。而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天正是秽物第一次被阻挡在山口,幻想乡居民有了他们安定的新家的日子。而正是从那天开始,迷雾便笼罩住了幻想乡,终年不散。

 

“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呢,我似乎也已经习惯这雾了,就好像从没有过见到太阳的日子一样。”魔理沙灌了一口酒说道。

 

“也是呢,毕竟是魔法森林,那里的雾从最开始就不输于现在啊,甚至有人怀疑,雾就是从魔法森林扩散来的呢。”

 

“有没有说到是从雾雨家的叛逆魔法使住的房子里面的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散发出来的呀。”

 

小铃呛了一口酒,咳嗽了好几下,魔理沙帮她拍了好一会背才缓解。不是因为魔理沙的话荒谬,而是因为魔理沙的话准确的吓人。

 

“我早就知道,所以才会就算在山里,也要住到那些老家伙找不到的地方,这里和之前的地方也没差啦,蘑菇也照样都有在生长呢。”

 

小铃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毕竟自己只是小户人家,现在也已经没有了亲人,但魔理沙的家人却作为大家族,和阿求住在同一个地方,这样的心情还真是复杂。

 

依然是魔理沙转开了话题,“不过这样的话,早苗大概要不开心啦,毕竟她已经期待那个神像那么久了。”

 

“因为那个传说?神像可以消除灾难?”

 

“不,”魔理沙摇头,“大概是,她觉得那是个很酷的东西吧,我是不太懂啦。”

 

小铃有些汗颜,这就是让全村的人类流血流汗,甚至不少人死在了工程中的庞大项目的建造初衷吗?

 

“放心吧,即便当它作妖怪养活这些人类的一种方式,那东西也还是有价值的。只靠蘑菇怎么可能足够所有人吃饭,大概是八云紫找了照样的理由把粮食送给村人吧。”魔理沙这么解释着,对于那座神像是不是真的有那样的功效反倒没有细说了。

 

“这么说起来,”魔理沙看着头顶的樱花,若有所思的说着,“那个圣像什么的,大概永远都不会完工吧。”

 

小铃随着魔理沙的视线仰头,巨大的西行妖洒下的花瓣正漫天飞舞着,这座半开的樱花树伫立在白玉楼的庭院前,被诅咒的它就如同被诅咒的冥界大小姐,永远也无法完全盛开,因为她本身就是幽幽子自己,就如同那座圣像,就是新的人类村落本身。当它完成的时候,不管它能够做到什么,都会意味着村子的崩解吧……

 

小铃惊讶于自己居然这么容易的就接受了这样的信息,虽然只是魔理沙的随口一言,虽然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建造圣像的真实意图,但她却非常自然地接受了魔理沙的猜测,大概,或许,不,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看着围绕着西行妖而欢歌悦舞的妖怪们,仰望着难得没有云雾的冥界的星空,小铃仰头躺倒在了野餐布上。

 

“你还记得,那场瘟疫吗?”小铃问魔理沙。

 

“什么瘟疫?”魔理沙看着躺倒的小铃。

 

“最开始的那场瘟疫,一切的起点。”

 

魔理沙摸了摸脑袋,帽子歪在了一边,她伸手将她扶正,“你说瘟疫啊,当然,我还记得,起点,大家一个个的得病,一个个的倒下,又一个个重新站起来,想想都是噩梦。怎么了,为什么提到这个?”

 

小玲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战争从那时就开始了,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的战争。甚至要比浮现日更早。那之后,在看到胜利的希望之前,土蜘蛛们就来了,觉也来了。我们从此一路逃亡。”

 

魔理沙沉默了几秒,然后也跟上了,“妖怪山,最后的堡垒。我们撤退到这里,在防线被建立起来之前,妖怪们用血肉挡住了秽物的扩张。对蜘蛛来说,山石和丛林并不会停下他们的脚步,我们守在妖怪山,不是因为这里可以挡住它们,只是因为我们背后除了它一无所有。”

 

“雾从这里开始弥散,他们说这是觉发动的异变,就像当年吸血鬼所做的一样,我们从此与阳光隔绝,只能在阴影之下苟活。所幸这浓雾同样掩蔽了妖怪的身影,让妖怪和人类,这幻想乡的平衡两端,在这片狭窄的地方依旧可以存活。”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为什么又一次提起这些?”魔理沙问。

 

“只是想回想一下,我们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宴会还在继续,在鬼的带领下,天狗和山童跳起了舞,而其他的人就在一旁欢快的看着,小铃也一同提起了酒杯,两人的酒杯在鬼的舞蹈最高潮时碰在了一起。

 

 

 

又一次站在村落的大门口,小铃眼中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密集的人流。

 

虽然这么多,也只是比零星要多一些,感到密集的原因,大概也有人们的大小行李占据了狭窄的空间的缘故吧。

 

宗教徒们仍然站在街边巷尾,拉扯着要离开的村人,向她们发出留下的劝告,但收效者寥寥。

 

小铃看到了正站在路边向行人宣传的早苗,走上前打了招呼。

 

早苗还是在人里是一样的造型,站在一个小木箱子上,手里拿着铁皮喇叭,向来回的人流喊着口号,她看到小铃向她走来,就跳下了箱子,也向她招了手。

 

“大多数人似乎不愿听你们说呢。”

 

几句寒暄后,两人很快聊到了眼前的事态。对于这样的情况,早苗似乎没有什么失落感。

 

“大多数可是大错特错啦,宗教宣传可从来都不是在大街上,而是在小巷里效果最好的。其实我们早就拜访过村人了,不愿再挪动的才是大多数。”

 

小铃点点头,不是很出乎意料。从那里的危险程度来说,不去才是明智的选择,不过她也知道,为什么依然会有这么多人离开。

 

“那件事情,你们有做调查吗?”

 

早苗摇头,“不会比你知道的多的。只知道那个尸体确实是属于之前罢工活动的发起者之一,而且不只是在一起罢工里出现过,再之前米店的事也有他参与,或许是被什么人报复了吧。”

 

小铃没说什么,这和手下人汇报来的基本一致。前几日在水源地中发现的尸体毫无意外的是个这段时间的风云人物,在对抗圣像的制造和要求更多的口粮中做了不少事。而现在被人做掉大概也是应有之义,这样的事对她这个只是领着一群护卫的人来说,就只能看着。

 

“可为什么是水,就好像杀他的人故意要赶村人走一样。”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开始发泡了,水源地被污染变得无法挽回。虽然几家宗教已经开始发放“圣水”,也就是宣称已经经过净化,甚至比原本的泉水更加适合引用的水源,但还是难免让人担忧。

 

但更让小铃担忧的,还是新移民地的防卫问题。

 

“神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为了圣像,就没有很多力气用在别的地方了。”

 

早苗的话让小铃有些奇怪,那个圣像,那个从开工到修建都少不了早苗的大力支持的圣像,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你不知道吗?”早苗很惊奇,“那是我们的武器,寄宿着神明的巨大机器……巨大神像,借助从修筑者中汇聚的信仰,获得强大力量的战争机器。是守矢一直以来对抗觉的大计划,就连神子殿下也赞同了呢。”

 

早苗摆出了一张哭丧脸,“我们还真是没有被信任啊,明明一直以来都在这么说,结果就连小铃小姐你都不相信,有些怀疑这座神像到底能不能汇聚到足够的信仰了呢。”

 

“啊啊,不过还好,”她又笑了起来,“神奈子大人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所以提前重新启动了核融合设备,虽然因为散热问题只能放在湖……啊,总之,即便信仰不够,她还是会正常运转起来的!”

 

小铃惊呆了,那个看起来怪模怪样的石头像,还真是这么一个武器。“会走起来吗,那个神像,造好之后,还是,会变成一座真神,或是……”她揪住早苗的衣角,问的语无伦次。

 

“啊啊,当需要它发挥作用的时候,就会知道啦。”

 

小铃遥遥看着神像的方向,这个距离看去,只能看到神像背后的高大岩壁,以及神像突出的棱角轮廓。小铃有些出神,这个东西动起来,大概是要比蜘蛛和觉强一些的吧。

 

“要是真的能动起来就好了……”她喃喃自语。

 

 

 

那个时刻来的要比想象的更快,更早。

 

当消息传来时,小铃看到的是来报信的手下脸上的惊慌与恐惧,而从他慌乱的眼神里看去,自己此时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移民地被攻击了,分配在那里的少数护卫在苦苦支撑,就攻击者的数量来看,淹没他们所有人只是时间问题。

 

“妖怪!妖怪们在哪!天狗,山童,狸猫……他们都在干什么!”小铃一拍椅子站起来,几乎是咆哮着问出这些话,甚至来不及顾及在手下面前说到这些事,而那个手下当然也没有空去思考,上司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抓起上衣,小铃带着手下冲出房门,去训练场调集起互护卫,赶去保护那些搬迁出去的村人,但当他到达的时候,平时就算没有训练也会留在训练场待命的护卫们,居然只剩下个位数的人。

 

“他们,他们去哪了?!”

 

夹杂着惊慌与暴怒的吼声换来了护卫们被大家族全部强行拉走保护村子的回答,留下来的只有没有服从那些命令,依旧等待小铃命令的人。小铃急得把佩剑摔在地上。她没有资格反对大家族们的话,这就意味着,除了这些人,她没有增援了。

 

“阿求……对,去找阿求……”

 

阿求也是大家族,如果护卫都在他们那里,或许可以找阿求借来一部分人手。小铃挥手让留下来的护卫们统统去支援移民地,而她自己则跑去了家族的居住区。

 

破门而入的巨响引来了手持武器的侍女们,然后她们在阿求的挥手下退下。小铃的请求毫无意外的被稗田家的家主一口应下。

 

“你快去吧,他们每时每刻都需要你,我会让我能指挥到的人去帮你的,就在你身后。”

 

得了阿求这样的承诺,小铃如飞一般又冲出了稗田宅,虽然只是几分之一的数量,但现在的小铃并不会挑剔。还好,还有阿求会站在她这一边。

 

“来人,去唤那些护卫,不管是今天早上招来的,还是帮着护院的,都让他们去……”

 

脚步声打断了阿求的呼唤,她回头,看到从房间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那是个男人,虚弱,但却还有几分精神,阿求看到,男人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安静睡着的孩子。

 

“你来……做什么?你不该来这里的。”

 

这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帮助他传承御阿礼的诅咒的人,他手中的孩子,会在她死后成为下一任的御阿礼。而他并没有被允许过进入自己的书房。

 

“你的孩子,我会照顾。”男人缓缓开口,阿求突然觉得一阵汗毛直竖,本就虚弱的身体又冒出了冷汗。

 

唤来的侍女已经站在了阿求身后,手中反射的油灯的光一闪即逝,阿求只感觉腰间一凉,然后就再无知觉。

 

而此时,小铃正站在那座未完工的神像前。

 

毫无疑问,阿求能够叫来的护卫,不够。他们只能拖延,但还是会死的,她需要更多的战力,更强大的,妖怪那样的,或者,神明也可以。

 

但她找不到妖怪,她每两个月和文在山顶会面一次,这是她唯一和妖怪建立联系的方式,而村子里的人们,不管是慧音还是妹红,都不知道如何联系上妖怪们的大部队。

 

她能找到的,能帮助自己的,只剩下了早苗口中,这座圣像中寄宿的神明。

 

圣像还没有完成,脚手架还围绕着这座饱经雕琢的石壁,从地面一直延伸到高空,但此时,平时聚集着工人和护卫的工地上却丝毫看不到人影,小铃得以无人知晓的,来到圣像的面前。

 

现在想想,这一切就好像是谁的阴谋,想让自己丧命在那座移民地一般,这么一想的话,指望妖怪们及时赶到,大概也已经不现实了吧。

 

那么来吧。小铃没有沮丧,也没有释然,她走上前,向那座圣像伸出了手。她没有别的选择,她不能看着那些人消失,阴谋对她来说并无所谓,和这片迷雾相比,毫无意义。

 

一切就那么顺理成章地进行了下去,没有早苗的指导,没有任何说明,她似乎就知道应该如何使用这座圣像的力量,而圣像也回应了她。

 

 

 

所向披靡。

 

这是她驾驶这座圣像时,最直观的感受。

 

那座石头像失去了信仰,彻底变成了一块死物,而相对的,她则如同穿上一身圣衣,秽物的毒被这件圣衣挡在外面,她自己则被圣衣变成了神明本身,只是一挥手,就能扫尽眼前的一切。

 

即便这座圣像还没有完成,即便它的力量,它汇聚起来的信仰大概只是全部的几分之一,但它依然强大,在那只火车妖怪的命令下汹涌而来的尸潮,居然就这样被小铃挡在了身前。

 

移民地已经无法防守了,所有的人必须撤离,还活着的村人扔下了他们所有的家当,在仅存的护卫的护送下,穿过已经变得稀疏的尸潮,向村落的大门奔去,不时有人被零星的秽物袭击,但小铃分不出手来阻止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护卫可以保护这些村人。

 

秽物如同瀑布,汹涌而来,即便身着圣衣,小铃也开始畏惧了。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秽物同时出现,只是为了这个小移民地。她没有参加最初的那场大战,那是她还小,她多年的战斗经验,只是用来对抗小股的秽物,她的身体坚不可摧,但她的心灵却逐渐裂开了一角。

 

她不断地攻击,想用攻击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她破开一层又一层包围,但却每次都陷入新的包围之中,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四周已经看不到活着的村人,他们要么安全撤走,要么已经变成了包围圈的一部分。

 

一身污泥的小铃在包围圈的最中心大口喘着气。她笑了,她成功了,她打破了那个阴谋,她救出了很多人,虽然不是全部,但依旧是很多人。圣像的力量被消耗了很多,但还有剩余,甚至,可能还足够她穿过包围圈,活过这次灾难。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分开了秽物,来到她面前的人。

 

“你很惊讶,你很慌乱,你不知所措,‘这个人,她是觉吗?’是的,我是古明地觉,地灵殿的主人。”

 

那是一个身形比她更加小巧的少女,但她浑身散发出的死亡气息却让人难以把她和少女两个字联系起来,她曾经总是带着些倦意的三只眼睛,此时就和每个死人一样圆瞪着,从污浊的眼瞳中散发着象征着她强大力量的亮蓝色光芒。

 

就像传闻一样,她胸前有一道可怖的裂痕,从锁骨一直贯穿到小腹,而那道裂缝的始作俑者,那把护手上雕刻着象征邪恶的山羊头骨,剑身上铭刻着微微发亮的符文,周身沾染的死亡气息甚至更胜过它的主人的大剑,此时就窝在她的手中。

 

觉的第三只眼中的光芒晃动了几下,“‘就是它吗,这把剑。’”她举起了那把符文剑,放在自己的眼前,“是的,那把被外界所遗忘而遁入幻想的邪恶之剑,在落入幻想乡是贯穿了我的身体,你被告知的,都是事实。”

 

小铃半张的嘴合上了,在这个妖怪面前,似乎一切的言语都毫无意义,她就算是已经死去,依然能够看到自己心中所想。她放下了手中的剑,她无法对抗这个人,没有人回来帮助她,小铃明白,这已经是结束了。

 

她甚至有些解脱感。

 

“‘我要如何在她杀死我之前打碎自己的脑袋。’已经只剩下这样的想法了吗?真是可怜。”

 

“‘既然如此何必再和我废话。’不,那不是废话,那很有意义。”

 

“‘不要妄想了,我不会让你活捉。’多么可笑的发言,就像是漫画里的主角一样。”

 

小铃松开了准备用剑柄敲碎自己脑袋的紧绷的肌肉,放弃了生存之后,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头脑变得很清晰,变得不再充斥着迷雾,变得冷静。觉的话冲入她的脑海,小铃突然觉得现在的场面似乎有些滑稽。

 

她看着觉,没有说话,她只需要想,眼前这个所有一切的根源会自顾自的帮她说出她想说的话,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她并不讨厌。

 

“过去的我可以看到他人的想法,而如今,我却可以看到他人的心灵。你在我的眼前,没有丝毫隐藏。”

 

“‘我并不想隐藏。’对我,是的。但对你自己,你却在这么做。”

 

“‘说这些话,终究不过是想要我成为你的奴隶。’嗬嗬,奴隶,不,并非如此。”

 

“我很仁慈。你在雾中迷失,你渴望阳光,我会给你,我能够给你。”

 

小铃看着觉,看着觉那已经失去了神采的眼瞳,那污浊的沾满了灰尘的瞳孔看上去捕捉不到任何光芒,我要如何相信你呢。

 

“‘用灰暗的目光看透这灰暗的雾。’哈哈,实话说,我做不到。我也看不破这层迷雾,而且对此感到厌倦。”

 

小铃惊讶了。她想到了阿燐车上的铃铛和雾灯,想到了浓雾中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秽物。

 

“跟我来吧,我会给你带来真正的阳光。”

 

觉消失在了他的大军中,随着她的剑锋所过的地方,那些已经被打到的秽物纷纷又一次站起,让这层包围圈变得更加厚重。而在包围圈最前方站着的火车妖怪,则微笑的看着小铃, 用眼神向她发出邀请。

 

跟上觉的步伐吗?那之后会怎么样呢,小铃没能给自己一个回答,就像她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就那么迈开步子一样。

 

夏日,炙热的光芒从天空中洒下,每一处泥土,每一块岩石上,都反射着让人无法睁眼的光,小铃用胳膊挡住了眼睛,才勉强可以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这就是光,不是照射在山顶上那小小几块石头上,也不是照射在漫天的云雾上,而是照射在土地上的光,照射在曾经人里的废墟上,现在被地底的蜘蛛建造了不少奇怪房屋的土地上的,来自太阳的光。

 

要是阿求也能在这里就好了,小铃忍不住想。要是大家都能在这里就好了。她突然想要端起酒杯,坐在地上,和朋友们好好干一杯,不为别的,就为这光,好好开一场宴会。

 

她四处看着,没找到酒杯,但找到了一只手,觉向她伸来的手。那是邀请。

 

小铃的衣袖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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