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尼斯（三）
印象里的日落时分总是转瞬即逝，眨动两下眼睛的时间，天际最后一线橘红已经融进深色夜幕。国中时，放学后从竞赛俱乐部跑着赶往打工地点，艾尼斯风神或是在拥挤人流中瞥到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或是趁着工作间隙向每晚作伴回家的月亮挥手打招呼。
“碰上日出的时候反倒更多呢。不过说起来，两者我都没怎么仔细看过。”跟着训练员走上环形阶梯，艾尼斯搜寻起记忆中的日落景象。努力回想了十秒钟，她认输般地耷拉下脑袋，恰好与挂在细腰带上的布偶白熊对上视线。
“真是个坏孩子！你的主人正在烦恼着呢，你倒笑得这样开心。”棕发马娘努起嘴，伸手稍微用力捏了捏对方的脸。
忙忙碌碌的记忆如同缠作一团的胶卷带，时光的细沙又在不停磨损着一帧帧画面。偶尔静下来回想，能从记忆长河里找见的只有跑尽体力后躺倒在草地上，自己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望着辽阔青空模样的倒影。
艾尼斯轻轻摇头。可能是联想到夕阳独有的意象，她心里有些伤感。
脚步声在身前停住，训练员推开带有锈迹的铁门。艾尼斯从四方形的门框探出头，球罩一样的天空包含住目之所及，高远得眺望不到边界。各式城市建筑将地平线上方的浅红与橘黄切割成不规则形状，低垂的太阳绘出一大幅暖色调油画。细碎的流云自由飘浮着，在日落橘红色的晖光映照下如同火烧，又像是逆位过来的海边夕阳倒影——我们眼中辽阔的青蓝色是海洋还是天空？
艾尼斯风神睁大了眼睛。她的嘴唇上下动着，各种澎湃的情绪凝结成一句“这样美啊”的感慨。飞机曳着尾云从天空一角穿过，传入耳中的却是不远处枝头几声啾啾鸟鸣，以及更加熟悉的声音。
“艾尼斯同学，来这边。”
训练员站在看台的栏杆旁挥挥手，回过神来的女孩跳过门槛，微笑着跑到更靠近温暖的地方。
太阳一点点向着地平线沉去，数分钟前大团的橙黄色光芒收敛起余晖，在楼宇交错间燃烧起最后几抹白昼。往下是紫红色与灰色的世界，往上是颜色染深的天空，往前是两对染上玫瑰色的眸子。训练员和艾尼斯把胳膊搭在栏杆上，晚间的风掀过衣角，跟着它转身看去才发现几颗星星早已点缀在深蓝色穹顶。
再转回视线，恰好看见夜幕边缘的最后一抹亮色。
“太阳下班了。”训练员轻声说着。城市的灯光接过下一班岗，天台也亮起了白色照明灯。
艾尼斯把脸贴在胳膊上，她注视着夕阳消散的地方出了神。人们在领略自然的神奇与美妙之后，往往会产生许多思绪。
黄昏是白昼与黑夜的分界，也是过往和未来的交汇。绿色眼眸里的亮色渐渐褪去，艾尼斯回想起小时候的一次家庭旅行。春意盎然的绿草地上铺着柔软的野餐垫，怀有身孕的妈妈剥开一个橘子皮，她的面颊红润而有光泽。即将当上姐姐的自己还是无忧无虑的模样，正和爸爸一起大笑着玩飞盘。就这样开开心心地度过一整天，然后一家人依偎着静静观赏日落景象。
和回忆一同涌进心中的，还有艾尼斯在“姐姐”身份之外的欢笑与期待。
结伴出门游玩的欢笑和拌嘴，收到甜品的惊喜，一起观看日落的闲暇时刻，这样欣悦而满足的情绪，还有随之而来的空落感……今天与训练员共同经历的事情都像是夜间涨起的一浪浪潮水，让艾尼斯风神的心绪难以平静。她感受到有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事物正在苏生，而这一切又都有迹可循。
女孩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训练员。从太阳落下后训练员一直没有再开口，但他想的事情从来都写在脸上。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讲，而艾尼斯也大约能猜到训练员邀请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棕发马娘伸手抚摸着帽檐，心中已然掀起纠结的小风暴。自己是一名赛马娘，是家里的长女，是两个妹妹的姐姐。而和训练员在一起的时光使她逐渐寻回在这些身份之外的自己。可是为自己而活，不会显得太自私了吗？艾尼斯感到喜悦也感到痛苦，这让她非常烦恼。
“三女神啊，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能像跑步一样简单，那该会有多么美好——”
丛云聚了又散，艾尼斯的老朋友姗姗来迟，清亮月光洒满天台。训练员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与自己的担当马娘视线交汇。
“艾尼斯同学，我有事要……”
“训练员！”女孩大声打断对方的话语，她垂下眼眸说道，“训练员先生，你说，我这样悠哉的样子是不是不太好呢。从学校、打工和家里的忙碌中抽身出来，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不习惯啊。”
“适当放松是为了更好地迎接第二天。把时间安排细致是好事，但身心毕竟都是需要休息的。”训练员展开眉头，从袋子里取出水瓶递给艾尼斯。
“不好意思啊，训练员，在一起出来玩的时候我却讲这些丧气话。”艾尼斯挠了挠鼻子。
“没有的事。艾尼斯同学你愿意告诉我心里话，我很开心。谢谢艾尼斯同学与我一起分享今天的各种喜悦。”
“真的变得很可靠了呢，训练员。呀，想想还有些惊讶，最开始见面时那个手机忘在店里，走路会直接撞上电线杆的训练员先生，现在不仅接人待物和做事有了大人的风范，打工也越来越熟练。”
“艾尼斯老师教得好嘛。”望向一幢亮着光的尖顶建筑，训练员用玩笑的语调回复。
“我……”
听见艾尼斯风神有些沙哑的声音，训练员转过身看到女孩低着头，她的双手正用力握紧栏杆。
“我这个姐姐快要没有能交给训练员先生的东西了。可是这样的话……”
艾尼斯风神没有继续说下去，树上的蝉鸣声比汽车鸣笛更吵人。
“抱歉，艾尼斯同学，我得稍微打断你一下。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能请你看着我吗？”
棕发马娘缓缓抬起脸，高处的弯月为她的面颊打上光与影。
“艾尼斯同学，我是个比较迟钝的人，也不敢自大地说我能理解你。我只是希望能让你度过开心的一天，结果现在却让你伤感起来。我要向你道歉。如果你愿意原谅我，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下去，好吗。
“谢谢。艾尼斯同学，从相识开始我就一直很佩服你，觉得你很了不起。你是苏酱和露酱信赖的姐姐，是帮父母操持家务的懂事长女，是每天活力满满的打工战士，是在跑道上倾尽全力又会帮忙打扫训练室的优秀担当。能和艾尼斯同学相识，我很开心也很荣幸。
“共同经历过许多后，我一点点发现艾尼斯同学不同的一面。我知道了自己的担当同时也是个爱吃甜食，看见抓娃娃机经常挪不动步子，偶尔会在午休结束时闹起床气，对装饰可爱的手机壳两眼放光没有抵抗力的女孩啊。说出来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你不要笑话我哦。其实，认识到艾尼斯同学更贴近普通女孩的一面让我松了口气，毕竟太完美的不真实感会带来压力。渐渐地，我也更期望能和艾尼斯同学在一起，因为无论哪一面的艾尼斯同学都充满着魅力。”
女孩用手捂住脸，她的尾巴快速地来回摇动。月亮已经升高了，艾尼斯的面颊上仍然余有一抹晚霞。
训练员犹豫了一下，继续认真地说道：“艾尼斯同学，我和你的父母还有妹妹交流过，也亲眼见到他们为你比赛加油的模样。你的家人很爱你，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向父母撒撒娇，和妹妹们闹作一团，不用对‘告诉家人们自己真正的心意’这件事感到害羞。苏酱说过姐姐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我很赞同她的观点。
“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对我更信任一些。”
一阵风旋转着从二人中间掠过，“唰唰”地卷走地上几片落叶，却散不开两人的影子。
“……请不要说这种任性的话，”艾尼斯稍稍侧过脸回答说，“那样的话，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报训练员你的信任了。”
“我们约定好的，我会倾尽全力帮助你在赛场上奔跑。我喜欢享受着跑步的艾尼斯同学，所以，我一定会支持你到最后。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所以我也不需要什么回报。”
“狡猾，真是太狡猾了nano……”艾尼斯拉低帽檐小声说着。
训练员向对方走进半步，说道：“艾尼斯同学，我还有些重要的话想对你说。能请你看着我吗。”
艾尼斯风神用手倚住栏杆抬起脸，绿色的漂亮眸子里似有水波荡漾。
“我并不是想求回报而做这一切。但艾尼斯同学，我确实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那，是什么事呢。”
“我想作为你的男朋友陪伴着你。我喜欢你，艾尼斯，我希望你能更加信任我、依靠我。请和我交往，艾尼斯。”
沐浴着温柔的月光，他向身前的女孩伸出了手。今夜万里无云，星星们都眨动好奇的双眼注视着两人。连聒噪的蝉都暂时歇了下来，反倒是人造物们不懂得看气氛地继续制造噪声。
其实外界的静躁都不重要，训练员此刻只能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声。他急切地期待着女孩的回应，但又不想给对方增加压力。
然后，他看见了艾尼斯哭泣的模样。
“……嗯，嗯？为，为什么……眼泪……”
女孩伸手试着止住泪水，但愈来愈多的水晶零落满地，一片片破碎地映射出偏冷的月光。
“我，我不是故意的……欸，好奇怪啊，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真的是想认真回复来着——”
又是几声抽噎，艾尼斯彻底埋下了脸。
“我，我现在回答不了……对不起，训练员。对不起……”
后记：一直鸽到现在才更新是我的错，但我是不会道歉的（bushi）
接下来依然是随缘更新。在艾尼斯系列之外，最近又有了个关于星云天空的点子，咱也不清楚哪一篇会先写出来。总之，先开始动笔写点再说吧。
感谢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