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二) 琴灵

琴灵
清泉一般的旋律缓缓流入我的脑海,优雅高贵却又透着一丝灵动的音符如同星屑散落周身。
似流水,似薄雾,似轻纱,轻柔的抚过我的躯体,将我包裹在其中,一同向不知何方陷落。
能清楚地分辨出钢琴的曲目,是我相当喜欢的一小节,曾经我也有机会练习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停止了。
一
“啊!现在几点了!”
猛地从床上直起身来看了看时间,好一个还有十七分钟上课,我果断放弃了早饭,换好衣服直奔教室,万幸赶在铃声前几秒抵达了教室的座位。
还真是舍不得早饭打不上卡,虽然我不是学校论坛上面挺活跃的“摆烂小组”的一员,不过此时设身处地,也终于完全理解了他们的言论。
近日出现的琴声虽然极大地提高了我的睡眠质量,但随之相伴的便是日益严重的起床晚点的状况。这种事情之前可从未在我身上发生过,以至于近期总是险些迟到引起了邻座同学的关注。
到底是谁,又在哪里弹琴呢?这种声音不该出现在晚上和宿舍这么不正确的时间和地点啊。
而且问住在隔壁的同学被回复道“晚上会有人敢在宿舍附近制造噪音?开玩笑呢吧?召唤宿管阿姨哦。”
想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学院也有类似不要半夜扰民的规章。何况就算有人想要扰民,以如今房屋建材的隔音性能,要想发出可以简简单单就能穿透墙壁,却又清晰柔和不刺耳的声音,那多少也是有些本事。
那莫非是我幻听了?还是每晚特定时间幻听?
百思不得其解。总不会是问错了隔壁宿舍了,该问的是心理辅导中心的医生吧?
啧。
放学时回宿舍的路上与相距很远的楚子越打了个招呼。他周围还有几个面孔,有新鲜的背影,也有陌生的侧脸——看他们一行人的方向,他应该是正被朋友们拉着要去打台球。
这小子自从实行了我的方案,几个月过去已经有不少朋友了。显然一个外表阳光亲切,还十分“善解人意”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轻易受大家欢迎吧。主要是接触的方法和他自己的控制。
不过最近倒也听说他在专注于某事的时候,周遭的“心声”似乎可以屏蔽掉一些,当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原因应该是基于心理作用。而多数的现状依然是在人多的地方会被爆炸量的思维 “心声”充满大脑。
目送楚子越被街上的人潮淹没,想了想楚子越的生活能逐渐步入正轨还有我的一份功劳,我还是多少有点所谓欣慰的感觉的,不过当下应该考虑的是今天晚上一定要找到声音的来源。
设置好了晚上十点的铃声,我在下午五点钟便早早用过晚饭强迫自己睡觉,在经历了约有半个多小时的胡思乱想后,终于还是如愿在晚霞映入房间之前睡了过去。
二
晚上十点,我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爬起来,理清思绪关闭闹钟,一边揉着太阳穴等大脑完全清醒过来一边等待着琴声的出现。
五分钟。
十分钟。
五十分钟。
难道一定要我快睡着才出现?还是说琴声是我梦的内容?
我不能接受脑中接连出现的猜想,换了身衣服来到走廊,从两侧的光点可以看出这个时间还有不少同学没睡。
“走廊也没有声音吗?”我一边小声嘟囔一边走到宿舍楼外。
从楼下看我房间附近有哪几个窗户亮着应该就能确定声音来源了吧,不过今天没声音,说不定反而要排除亮灯的窗户?
我寻找着自己宿舍的窗户,向宿舍楼正前方走去,我的宿舍楼在宿舍区最边上的外侧,所以倒也不用考虑会不会是相邻的宿舍楼。
就在此时,那熟悉的琴声又自耳畔响起,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
那如梦似幻的旋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混入了夜色中,但是传来的方向却是我的身后。
我难以置信的转过身望着宿舍楼对面的教学区。
“从教学区……传到这儿,这么远?”我下意识的用手比划着距离,难以置信的自己问自己,迷惑的向教学楼走去。
艺术部有钢琴到是唯一说得过去的理由,其他情况都不可能的话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平常上学要走好几分钟的路程在琴声的包围中不知怎么给我一种几十秒就到的感觉,回过神来已经站到艺术部教学楼下的我不可思议的回头确认了一下路程。
没发生什么空间折叠一样的情况,也不是在做梦,大抵是被琴声分散了注意力,脚程上没有什么感觉便到了目的地。
“要是平常上学也能这么快就好了”想起今早慌乱的“晨跑”,我不由感叹。
琴声一直同我平常睡着前的状态一样,没有变强也没有变弱,不过我总是觉得还是应该先去钢琴教室看看。
当我推开钢琴教室的门,虽然整栋楼都没开灯,但其实门是单层玻璃的,我推开门只是为了想确认眼前的到底是不是幻觉——
右侧是一扇宽大到从门口这么低的角度,都能够将外面大片星空一览无遗的落地窗。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散落在窗边的琴上。贝壳形状的三角钢琴此刻正在一股又一股的倾泻出音符浸润着我的身心。
如今的钢琴是曾经的传统钢琴与电子钢琴的结合体,发声构造与材质也都相应的经过了一代代更迭。如今的演奏用三角钢琴,材质更轻,同时亦可有全琴身发光等根据需求定制的形状与功能。不过眼前的钢琴显然是较为素雅的那一类。并且按理来说,星空下,落地窗前,泛着月光的钢琴,以及被晚风轻轻扬起的窗帘,此等构图,如果拍下来发学校论坛,理应是可以拿去学校艺术部什么摄影比赛搏一搏奖项的存在。只不过我的注意力已经都停留在了演奏者身上。
唯有月色,少女的长发泛着一袭银光,双手翻飞于黑白之上。虽是朦胧的侧颜,但感觉得出她也正陶醉在乐音之中,眼眸轻闭,嘴角似是挂着一丝幸福而满足的微笑。
“好美。”我下意识的感叹,不知应说人如其乐还是乐如其人。
尽管我的感叹声音小到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的说出了声,但在那一瞬,少女曲风一转,曲中的情感亦发生了些许变化。
三
方才为止,我一直都在听一支足以让人灵魂都放松下来的曲子,如高塔上的精灵孤芳自赏,引得塔下的众人驻足聆听。而此时此刻,精灵拥向了天空与大地,为世间播撒生机与希望。引人沉醉甚至敬畏的高雅乐曲逐渐变的亲和与灵动,听者的与演奏者的距离被无形之间拉近了些许。或许现在的比喻没有先前生动优美,但是比喻是要用相似的事物比较的,而当下的琴声,超脱于世间万物,难以言表。
尽管我还是呆呆站在原地,没敢上前,亦不敢出声打扰。
琴声不知何时自然的消失了,余音仍在我耳畔回荡。稍许,我见女生大概是停止了演奏,轻轻的拍手称赞,“是一支足以让世界沦陷的曲子呢,不过现在才入夏不久,而这首曲目秋意甚浓,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女生大概早已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印证了我的猜测但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是我以《In the Autumn Sky》为灵感创作的曲子,你还是第一位听众。”
“万分荣幸,我叫凌霄,能认识你这样的演奏家和作曲家十分开心。”
“我叫唐雪,你好。”少女起身走近,那副容颜就这么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在朦胧的月光下,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反方才出尘绝世的弹奏状态,与如今灵动可爱的女孩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的身体一震。
这位同学,是“三类人”。
那我们现在在这里相遇就有些微妙了。
“看你这样子,知道我会来?”我心想既然是三类人没什么不可能的,那唯我听到的琴声也可能说得过去了,搞不好这个女生可以向很远的地方定向传声。
“不确定,不过你能来我很开心。”唐雪回答,坐回了椅子上像个小姑娘一样交替荡起双腿,只是动作幅度比起那种要小很多。
“因为我能被你特殊的琴声吸引过来?”
“不,比那简单的多,因为你还能听见我的琴声。”
一阵微风随着声落恰到好处的穿过窗口,无声的吹动少女的裙摆和夜色长发。
“能听到?”我不由自主回想起几个星期前初见楚子越时的场景。
“你大概是仅有的能听清内容的人吧。”唐雪与我对视,眼中映着星点月光,对于初次见到这样场景的我着实还是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紧张和无措。
“其他人根本听不到,还乱说好好好。”随后她又低头看向摆动的脚尖,轻声嘟囔,语气颇有不满,却又充斥着无奈。
“你知道我可以识别特别的人?”
“哎,你呀,果然。”唐雪终究还是无奈的摇摇头,又站起身来走近了两步“当时和你交流的机会不多,见的时候又是晚上,现在认不出来也正常。”
“当时?”我努力回想着眼前的身影,熟悉又陌生。
“好几年前了,在钢琴兴趣班。”
“我学钢琴的时候?”我小声反问,思绪也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夏天。
四
这个女生,我的确是认识的,还与我多年前学钢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在当时,有一位被称为“钢琴之灵”的天才钢琴家,只要她所演奏的乐曲,都成为了当时高雅品味的标志。虽然她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面,但是我当时却没能想到居然能偶然邂逅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当时,我也正是受到家喻户晓的“琴灵”的影响,决心学习钢琴。
“琴灵”的曲子虽然已经广为流传,却并未有任何曲谱流出,于是在学完钢琴的每个夜晚,我都留在琴房独自靠耳机中传出的原曲练习。随着耳畔行云流水般传出的音符一浪又接一浪,手下竭力同步的动作也一遍遍重复,不知不觉又是在一遍遍跟练中到了深夜。
琴房的管理老师千叮咛万嘱咐后,终于是把钥匙放心的交给我,然后下班回家了,尽管当时也已经很少出现治安问题了,但是我也理解对于各种问题还是要防患于未然。至于练到深夜时,大概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还留在琴房中。
从黄昏到暮色浸染,我就这样陶醉在乐声和夜色之中,自然是无人帮我开灯。或许当时颇有些中二的我觉得这样很有“琴灵”一般超凡绝世的感觉,练起来他老人家的曲子大概也会更有代入感,又或许只是太投入又没有看谱子的必要忘了开个灯之类的。不过以楼外的人来看,听到没有亮灯的楼中传来一阵阵的钢琴声,无论优不优美都会觉得闹鬼吧。
我很喜欢窗户边那架贝壳形状的三角钢琴,正在一遍遍进行弹奏练习时,由于过于熟悉的旋律之中夹杂了一声杂音所以很敏锐的便察觉出了有人推门进了我所在的房间。或许是也还有晚走的同学老师,见同样有人还没走在这里练习,于是过来看看。
至这一乐章结束时,身后传来轻轻的掌声,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很真诚。
“弹得有几分相像呢。”身后传来一名女生的声音,我停止练习,等她走近。
“不过还是没有得到要领,看你连续几个星期都在很努力的练习这几首曲子,我帮帮你吧。”
我侧过头看着在我身旁准备坐下的女生,连忙让出位置,不过凳子够宽,我也只是向靠窗的方向挪了挪。窗户不大,光线不足,灯没开,只能依稀辨识出坐在身边的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生。
我取下早已点了暂停的耳机,向她轻轻颔首,示意她可以开始。
纤细的手指轻轻抬起,而后又轻轻搭在琴键上,但却在开始弹奏的一瞬间拥有了神奇的灵活有力,翻飞之中方才耳机中的旋律此时此刻正被我面前的这名少女精准复现。
“这,这是,本人?”音落之后我用十分惊讶的表情和充满难以置信以及由衷赞叹的神情问道,在当时的我看来,同龄人中怎么可能会有琴灵大师那种水平的演奏家,有,那也只能是本人了。
“可惜,不会再有了。”她示范过后却是自顾自的叹息了一声。迟迟未从琴键上移开的双手恍若传递出几分惋惜,又过了一会才缓缓移去。
“再有什么?新曲子吗?为什么?”方才的演奏对当时的我来说太过震撼,我想当然的把她就是琴灵代入了对话之中。
她没有回答,只是点拨了我几个关键点和技法就离开了。之后的几天隔三差五的也是如此,让我打消了最开始以为“那是练琴走火入魔产生的幻觉”的想法。不过我们倒是聊的内容逐渐变多起来。虽然和最开始的三两句比起来是多,却也没有多么丰富。主要还是一起练琴,然后练累了就把凳子转个向,朝向窗边看星星。之后的有一天我问过她,第一次见面时她说“不会再有了”是什么意思,她摇了摇头,类似的询问也都没有受到正面回复,但是不得不说,有了这么厉害的“大师”在身边指导,我的琴技在余下的几个星期突飞猛进,钢琴课时老师都忍不住频频夸赞。
如是一夏。
直到同年的秋天,我因父亲工作要搬家到城市的另外一端,对相处了几个月的“琴灵”道别,并表示之后怕是再无机会系统学习的机会,也无再可以练琴的地方时,她哭了。
是的,我正自我感慨着人的兴趣抵挡不过现实的摧残和耽误时,她的泪珠突然毫无征兆的滴落在琴键上。
五
“能不走吗?”她用我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道。
我一时无措,本来觉得这个到最后也没说是不是琴灵本人的很厉害的人或许会因为我以后没什么机会再练钢琴,所以这段时间的琴白教我了,还有又少了个钢琴同好感到一点惋惜。可我没想到就我们这些天在我看来这么浅的接触能让这位同学如此不舍。
“你这是,为什么?我 …… 这 ……”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这怎么办?
还是稍后唐雪自己轻拭泪水,回答了那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
“钢琴之灵”确实是她本人,尽管我一开始被她的琴技震撼时就如此猜测,但是当我从本人口中证实震惊世界的“大师”不是我想象中的阅历丰富的白须长者而是一个同龄小姐姐时我还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遇到我之前最多也只能自己练习,从来没有像我一样的人陪她一起弹琴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快乐和陶醉。唐雪告诉我,在遇到我之前,没有一个人能复制她的演奏,哪怕是再劣质的模仿,当然,看过谱子的家人除外。
因为她也是“三类人”。
而那时的我完全不懂这个说法,甚至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产生这种说法,她自然也不知道。
唐雪生于音乐世家,不知几代的音乐家血脉似乎把音乐天赋刻入基因一般,使得到她这一代就像突然发生了质变。唐雪五岁自学成才十岁已经脱离了单纯的演奏开始尝试独立创作。家里人早有心理准备,也是因材施教,到我初见唐雪时,她不仅达到了世界一流水准并且以匿名身份发表了多首个人作品,甚至获得了世界级水准的“钢琴之灵”的称号。
不过正是在这个即将走向辉煌的时间点,唐家人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琴声致幻”
无论唐雪的哪一首作品,播放出来都带有一种独特的催眠效果,听的人会完全“沉醉其中”以至于完全不知道内容,那自然更不存在翻奏的可能性了。就好比唱了一首歌,听众都说好听,但是无论歌词发音多么清晰观众都回想不起歌词内容,听时大脑一片空白,像中邪一般。
唐雪开始作曲的时候,水平就已经无师可教了,唐老爷子有言,家人给予适当引导,其余的一切让唐雪自己摸索。对于孙女这么高的天赋,唐老爷子十分满意,并给予了极高期待。可当有一天他心血来潮邀请友人一同弹奏孙女的得意之作时却发现了这个问题,由于对方之前没看过谱子,脑子里尽是优美的旋律却无法回忆起其中任意音符。
这一发现对于立志成为演奏家的唐雪可谓是毁天灭地的打击,任你的曲子博大精深,听众听时皆是如痴如醉,听完拍手称赞,但是根本没人知道内容,这不是某种意义上的对牛弹琴?当然就算是真的让牛听为人而作的音乐,那就算牛再兴奋我想也不会有为人作曲的作曲家会因为这个而格外开心。当然这么形容有些过分,但是对于一个将音乐等同于生命的孩子,显然这样的事实比这种过分的比喻还要残酷的多。
祸不单行,随后唐雪发现了更恐怖的现象,她的“琴声催眠”甚至逐渐演化到可以随便弹一段都让人进入“完全陶醉”的状态。到最后哪怕是乱弹一通或者毫无节奏的单按一个键都会让人如闻天籁。这让视音乐如生命的唐雪一度失去了人生目标。
直到有一天在老家的一家琴房,他发现了一个同龄的男生,她用了几个星期确定这个男生不受她“琴声致幻”的影响。
没错,如此想来,便是我了。
六
小时某年的由夏至秋几个月的记忆在我脑海飞速闪过,最终以唐雪不舍的目送我最后一次离开琴房作结。
结束回忆,记忆中那个月下朦胧的面孔与眼前同样是在月下的少女容颜逐渐重叠,我看着面前的唐雪,轻笑:“嗯,销声匿迹很久了,琴灵大师。”
唐雪似是静待此话多时,直至此刻,嘴角才终于扬起了酒逢知己的笑。
“那天我路过公园无意间瞥到你,但又怕认错人,我想这样确认大概是最精准的方法。”
“巧了,我今晚只是恰好回来取东西。”
“你在开玩笑,先前那支可是能把我全家人都弹睡着的曲子,你能正常靠近这里就不是一般人。”
唐雪虽然是看似轻松地回复我,但是刚刚我在回忆的时候大概她也在回想相关的事情,此时语气中带有一丝哀伤。
“全都弹睡着?”我见两人又站了这么久,示意她先坐下,我也从一旁拖了凳子坐在旁边不远的位置“你又升级了?不过前两天我确实也是困的时候一听就睡着,早上还差点迟到。”
“什么升级啊”唐雪不满的嘟囔“明明叫恶化,连助眠功能都有了。”
“哈哈。”
“你笑什么。”
“ 也许你可以转行当个催眠师。”我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提出建议“物尽其用,人尽其力。现在的年轻人不熬夜到两点不肯睡觉,到哪天想早睡了又睡不着,多少人正需要你的拯救呢。”
“你!”唐雪忍俊不禁“刚见面又开始,老毛病不改。”
尽管曾经交流也算不上很多,但是不知为何这重逢一叙竟是持续了两个小时,直到深夜唐雪才在我的催促下回宿舍楼。或许是这些日子里无人能够倾听她的抱怨,再次见面她像是一瞬间打开了话匣,有数不尽的碎碎念要与人交代。
在宿舍楼下分别的时候我们互相交换了班级坐标和联系方式,令我惊讶的是唐雪居然不是艺术部钢琴专业的,艺术部这么对口的专业她不选,偏偏选了个什么技术部工艺品鉴赏这种兼有学术部技术部艺术部的冷门专业。明明她听说我还留在学术部初始班级还一本正经地说我钢琴天赋不错,推荐我去艺术部学琴。
“也对,你去了就不知道到底谁给谁上课了。”当时我听到她稀奇古怪的班级专业后愣了一下,如此回答。
“哈哈”唐雪会心一笑,摆摆手在我的目送下转身走向自己宿舍的方向。
我低头一看腕表,两点四十二分!话说她每晚都偷偷跑到琴房深夜独奏到这个时间睡觉吗,上课会迟到的吧?肯定的吧!
虽然有早睡一阵子补觉而且今晚又没有琴声助眠,但是在时间的暗示之下,我还是觉察到了强烈的睡意。当我回到宿舍看到床的时候就已经被睡魔夺去了意识。
七
虽说前一天晚上有提前进行补觉,但是我仍然出现了睡眠不足的症状,果然生物钟这种东西不会因为你的临时作息调整而即使进行适应性机体补偿,不过好在是没有像之前那几天一样险些迟到。
有了健谈的楚子越在身边跟我分享每日收获以后,我平日的空闲时光就再也没有无聊过。不得不说这小子书读得多就是有文采,尤其是形容今天又认识了某人的时候,十几个成语两三句排比直接用你的想象力凭空捏造出他的音容笑貌,而且惟妙惟肖,堪比端详真人。甚至那人站在你面前你也许都没法总结的比他更形象。
不过独立行动的时间总还是不少,而且每天跟他见面的时间和机会也有限。
技术部的一部分专业的课程要用到大量原理,有时又需要频频使用各种设备甚至机床等大型机械,所以技术部和我所在的学术部距离最近,并在两栋楼间有天桥相连,方便一些学术部老师更快抵达技术部教室,而鉴赏类专业这种尤其偏向学术部的教室,就更靠近学术部了。
而我此时正站在天桥上,斜眺着左下方技术部楼梯口放学后鱼贯而出的同学们。
“找谁那?”唐雪在背后冷不丁的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一愣,果然是来上课了,不过她放学怎么会从这里绕远路走学术部?
“你啊”我从实招来,听到唐雪已经从背后走到了身边,跟我一起注视着楼下的人潮,此时学生已经离开大半,全无刚才的壮观。
“晚上——”“等等,你老是半夜召唤我不是个事啊,白天不上课啦?”
唐雪话说一半,听完我的吐槽后做了个鬼脸“好吧,请我喝奶茶,现在。”
十分钟后,奶茶店。
眼前的少女一袭缀着简易花边的黑色长裙,一边小口啜饮店中最贵的“霞光”,一边打量着身侧渐暗天色下,落地窗外形形色色的路人。
我想如果将前几年人间蒸发的“琴灵”以眼前这个女生以如此形象搬到挺久以前的的金色大厅奏一支施特劳斯的经典曲目,听者也多半会只以为是琴灵本人的孙女,深的祖父真传吧。
“霞光”在她手中的玻璃杯中轻轻晃动,其中的某种成分似是与空气接触发生了某些反应变成了赤金色,恍若一缕霞光存于杯中,这就是“霞光”名称的由来,也是卖点之一。
我正出着神,对面的唐雪已经不再看向窗外。
“偶像,一会还去琴房么?”我还是有点心疼巨额的消费,这丫头说好要喝奶茶,结果丝毫不把我当外人,直接来了就是镇店饮品一杯,连我自己都还没舍得尝过。不过我话倒是没说错,琴灵一直是我偶像。
“你那么想听,满足你喽。”她笑着轻抿最后一小口。
八
果然还是黑灯瞎火的我们两个趁文艺部没人偷偷——啊不对,不知为何唐雪有一路上的钥匙,我们算是光明正大的走进了上次见面那间看起来钢琴课不怎么常用的备用教室。
她又走向那架白色贝壳形状的三角钢琴,还是昨天那首《In the Autumn Sky·改》,曲风静谧中透着一丝灵动,欢快中却又隐含一丝伤感,格外符合我的品味。
曲终,她竟没有再弹下一曲,索性坐在琴边发起呆来。屋里像往常的夜晚一样没有开灯,光线太差,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怎么了?”我不知她是不是又想起了如今除了只算个门外汉的我能欣赏她的曲子的悲哀,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轻轻合上键盘琴盖,转过身来,夜色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着实给人一种不容于世的仙人一般的错觉。
“这首曲子,是分别时候作的,之后便再也没有弹过。”她说每个字前都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是,我们之前也大概不算很熟,当时的感动也大概仅限于我能欣赏她曲子的内容而不被“琴声致幻”影响到,不过她可能有很多故事,并且大概需要一个听众。
我调整坐姿准备洗耳恭听,因为她背对窗户并且屋里又没开灯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以为她眼角的反光是伤心流出的泪,下意识的递上了衣兜里的纸巾。
结果对方突然笑了。
以我浅薄的人际关系经验,完全无法从分辨她突然笑了是个什么情况。
“你……精神没出问题吧?”
这毫无情商的问句冷不丁的爆出来,说完我自己都想扇我自己一耳光。
“我笑你还知道递纸巾——学校论坛置顶的约会指南上看的?”唐雪话声真切,想是的确没有情感波动。
“和一个叫楚子越的朋友一起翻遍了学校的社交帖,所以平常带着。”我如实回答,不过我说话的时候唐雪还是接过了我的纸巾。
“处于文明之中,解决问题最无力的两种方式是暴力和哭泣——这是今年文学奖获奖作品的卷首语哦。”唐雪接过纸巾的途中如此回复,不知是跟我解释不用担心她突然泪崩还是在解释给自己缓和失落的情绪,“还有我一直不清楚为什么你就没事,是你大脑构造跟别人不一样?”
“你脑子才有问题呢。”我听着她忽然开玩笑调侃起我来才终于对她的精神状态放下心,然后以同样的语气回击“正常人的脑子怎么可能想出强效催眠曲……对了,你经常练习别人的曲子吗?”我忽然想到一个切入点。
“少,毕竟我自己就有好多曲子还有待修改,但是别的曲目倒是都有认真听过。”
“所以你弹别人的曲子别人都能听懂喽?”
“大概是吧,不对,就算听不懂但是别人也是之前听过的呀,听完印象可以和之前听的时候重叠的,这个不太好判断吧。”
“那你亲人看着你的谱子弹你的曲子别人反应如何呢?”
“听众反应一样的,我爷爷试过。”
“但是你爷爷弹的时候受影响不大,毕竟可以正常弹完。”
“哎,有道理,不过那支曲子没有现在这几首和我亲自弹琴时的催眠效果那么强。”
“嗯,也就是说问题出在你个人身上。”我感觉问题有了解决方向。
“你……不出在我个人身上难道那些人都有问题?”唐雪不明所以,只一时觉得我这废话结论好气又好笑。
“不,也就是说,你弹琴的时候有某些原因使周围的人进入琴声致幻的状态,而受你这种习惯影响,你的音乐作品也有一种独特的影响使其整体可以达到致幻效果。你不断重复这个琴声致幻的原因,使得你的作品也受到影响,久而久之双方互相加深作用,成了这个样子。”我说着掏出了手机,开始在应用商店里搜索。
“有点绕,但似乎是这样。毕竟我很小的时候弹琴就对别人影响很小或者没有任何影响。虽然家里人没主动让我学琴,但是我开始学的时候也正常指点过我,当时他们听音很清楚。”
“那这个所谓的影响,最有可能出在声音本身。”我打开手机上刚刚安装完成的专业音频录制软件“现在我们对比一下试试。”
我凑到她旁边,她让了一半位置给我,琴旁的凳子倒还算宽,我们并坐倒是不挤,就是在别人看来这个举动有些易生误解。
无暇关心两人此时的位置看起来如何,我用多年不练无比生疏的手法弹了遍以前最最常见的入门曲目《小星星》。
好在这我总还是游刃有余,弹完把录音保存并重置软件,示意旁边若有所思的唐雪也弹一遍。
“我不要,你就不能换个别的嘛。”唐雪不情愿的回答。
我不清楚邀请顶级音乐家演奏基础曲目有些冒犯到大师还是说这是在——借机撒娇?
“快点。”我还是用坚定的口吻要求。
“哦。”她看上去极不情愿的把手抬了起来,但是落到琴键上瞬间起舞的时候——不得不说,大师还是大师,弹个小星星都能让我自惭形秽。
世界上可谓最顶级的大师弹着世界上可谓最简单的曲子,不得不说这场面着实有些违和有趣。
不过这么突出我弹时的失误和生疏感真的不是在嘲讽我吗!
录制完成,我急忙告别唐雪赶回宿舍,这两段音频要连接电脑端进行细节比对。今天晚上时间还早,但我走时还是顺便叮嘱唐雪早回。
唐雪大概在窗边目送了少年全程,现在入夜尚浅,街边的路灯映着街上三两闲适行人,从中飞速穿行的少年格外引人注目。
倾城笑颜与地上溅起的泪花一同绽放,她不清楚此时心底抑制不住的情感是喜极而泣还是抒发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孤单与苦涩。
她轻轻拿起方才平铺在琴上的那张纸巾,任水莲次第盛开其上。她笑了,不愧是那个当年从她的阴霾之中照进的一缕光,那个分别后朝思暮想的听众,那个能精准抓住出他作品内涵的少年。
他又回来了,他不仅还是那束穿透阴霾的光,他还要照亮她的整个世界。
是泪先停了,她站起身,整了整裙角,合上琴盖,轻轻锁了门,也回了宿舍。
九
又是一日黄昏。
距离上次晚间匆匆而别已是三日之后,我又一次来到天桥,注视着楼下走廊出口处出鱼贯而出的同学们,忽然向右一挪。
“嘿!哎哎哎——”唐雪本想故技重施吓我一跳,却不料我早有准备,扑了个空,重心不稳向前一个趔趄,被我扶住。
“你……哇你太坏了吧!”唐雪恶作剧被识破,十分不满“今晚喝兔子布丁奶茶,你请客。”
十分钟后,奶茶店。
我一边品着浓郁的恰到好处的红茶,一边注视着所谓“兔子布丁奶茶”被端到桌子对面。
“看什么!我好气哦!”唐雪一脸恶作剧的小朋友被揭穿时那种略带气急败坏的不满的神情。
我当然看得出那是装的:“我还以为兔子布丁里面会有兔子。”
“当然不会啦。”对面的女生不满的喝了一口,不过从她喝的时候那瞬间松动的神情来看,似乎味道还不错。
“你看窗外。”
唐雪顺着我声音传出的方向扭过头去,此时两人位置一侧的落地窗外无人,只有夜色下从内部看干净的像是面镜子的落地窗玻璃反射出的奶茶店内的景象,她大概能看到此刻落地窗映出的自己脸上那装出来的不满的表情。
“有那么难喝吗,不行咱俩换一下,你那鉴赏课天天看屏幕对眼睛不好,你该喝点红茶。”我漫不经心的提出建议。
她立刻明白了我在调侃她这副不满的神色,终于是装不下去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我错了好吧,真是的,好过分。”
我掏出手机把仔细对比过的声纹曲线图给她看。“上面这条弹的巨差的的线,是我的,下面这条故意放大我失误的谈得更差的,是你的。”
“你你你……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
“你之前不是故意嘲讽我才这么弹的嘛,那我看出来你在故意嘲讽我不是你希望的嘛。”
“你——”
“你还希望我气急败坏嘛。”
“以后不敢了……”
我看着面前一副泼辣样子突然就楚楚可怜起来的唐雪,还是没崩住一直以来面无表情的状态。
“你笑什么!”唐雪一边说着,一边自然是更关心比对结果,已经是凑到图前仔细观察起来。
我端起红茶绕到她身旁,浅尝了一口然后开始分析情况:“你看,在你弹的每个音的结尾和个别的音的中间,会比正常的发声声纹曲线多出一些不同的地方。另外你在弹奏的时候,声音整体对比网上的版本和我的版本也会有一些差别。所以存在这样一种可能——”
“我在弹琴的时候,可能手会不自觉颤动或者其他的什么情况使得琴键下落时也出现细微振动导致击弦锤敲击钢琴弦时也出现颤动,产生一些导致催眠效果的声音混在其中。”唐雪顺着我的话猜测,同时接过我递过去的茶杯放到面前的桌子上,“但是现在的钢琴设计上是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啊,亿万人里可能都没一个人能恰好——”
“亿万分之一。”我看着眼前的女生,坚定地点了点头,天生丽质兼天才琴灵兼三类人,实至名归。
本来我也是觉得这太匪夷所思了,但是方才的一个细节使我确立了这种观点:“刚刚。”
“刚刚?怎么了?”
“刚刚你接过我杯子的时候,在接过的时候杯中红茶液面出现了正常的晃动,在你放下的过程中也是正常的相对静止,但是在接过后的一瞬间和放下的一瞬间,这些需要用力的的转折点,液面出现了密集细微的晃动。”
“真的?”唐雪半信半疑的问道,同时又端起了杯子。
平常我想也没人会注意这个,但是和我进行对比,凡是端着杯子在空中移动时遇到要施加力气改变方向时,唐雪手中的杯子液面会出现异常密集的起伏。
“你做过神经方面的检查吗?”
“正常人谁会检查那个。”唐雪一边心不在焉的回复道,一边确实像黑夜的孩子寻到光明一样两眼放光,难以抑制的表现出来些许激动。
“平常注意不到很正常,我感觉和以前一种叫做帕金森的神经疾病有些相似,患者会出现肌肉不自主颤抖一样的症状。怎么样,明天我陪你请个假?”
“走,现在。”唐雪不愧是常言与疯子只有一线之差的天才,说着就拖着我向办公室赶去。
不过这种一片灰暗的人生忽然又充满了希望的感觉放谁身上都会产生难以抑制的激动吧,去扑向光芒的冲动也在情理之中。
“哎哎!你兔子还没喝完那——”

第一章节我们结识一个不错的男性好友楚同学,本章我们也“再次”结识了一位新的女性朋友唐雪~
这是之前的《观察者》的重置版,我的id轻雨凌霄也是取自于偶然脑海中浮现的男主角在细雨中发呆的场景得来。(所以说不是up把自己写成主角,是up后来才用主角的名字当id啦,up换个名字叫旅行者博士mi老鼠汤姆猫斯塔克楚子越也都一样,只不过我id是取自自己的作品里面)
世界观采用稍微未来但科技发展依然不超脱现实的架空世界,这样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也方便解释一些现象。
本作我最初规划大概有十几个章节,说内涵嘛,可深可浅,见仁见智;每篇就如同章节名称一样,以一个“三类人”为主要核心展开故事描述一些现状,也会有一些长短不一的伏笔和呼应。
观察者是书名(我想改但是没想好新名字),本章为第二章,唐雪,代号琴灵,一方面有音乐天赋是位年纪轻轻的大师,另一方面具备琴声致幻的特殊能力。但文中并没有人这样去称呼或者提及,也只是为书写以及方便读者进行一个章节取名用。已经确定完成的部分有第一章到第八章,代号有琴灵、闪光、影子等等等等。但是当时写初稿时间有点早,再仔细看看发现有很多细节需要重写完善,目前re的情况是到第二章节琴灵,有空就摸一章更新,虽然感觉b站这里没什么人看吧,但这是我的小目标,所以无论如何会迟早把它更完。
唐雪的人设图(初版,未来可能会换成黑发稍微脱俗一点的,这个版本太邻家了,不太符合气质但是奈何我特别喜欢我这两张稿子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