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我们未曾相识（十一）
上次被如此警惕的仇视，是什么时候了呢……
嗯……
自从自己卸了神职以来，便是厌恶了纷争，很少与人交恶了。
哦，对了，那个盐神的子嗣，算一个。
但被自己的子民这么看着……
虽说是个误会，但钟离总有些不适。
这个被自己肯定的少女如今将那个天赋异禀的小男孩护崽般藏在身后，神色紧张。
自己不可能是坏人，自己知道，她也知道，谁都知道。
但……
她是在做给谁看，还是因为什么，放下了平常的认知呢？
“刻晴小姐，不必惊慌。”
“……我知道，钟离客卿，但……”
刻晴感受到自己的手指被握住。
男孩应该不会害怕所谓坏人，他或许只是在踌躇于是否要出手罢了。
自己跟他说过的，社会上有坏人，他要当心。
当然，当心被拐走什么的……
究竟是谁需要害怕的呢。
“钟离客卿，请，给我一个解释吧。”
“……我对这个少年很感兴趣，真巧往生堂现今少些伙计，我看空似乎有找份差事的意向，我便想邀请他。”
钟离抚了抚杯沿。
“感兴趣……钟离客卿，莫不是有……有龙阳之好……很抱歉，我……”
权势滔天的玉衡星此刻握紧了剑柄，对着交识已久的故人万分警惕。
惹得岩王爷微微皱眉。
“刻晴小姐……我想，你大抵是心乱了。”
“我？我没有，我只是……我受凝光委托，我要保护好他……”
“嗯……平日里，你大概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
是了。
这份端倪，如此明显。
让刻晴心慌。
她怎么了？
为什么这个，完全没可能拐卖走空的人在眼前，她会止不住地去担心他觊觎少年的身心呢？
为什么？
莫不是因为……
她在这位客卿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看到了，谁的紫发？
“我……我很抱歉，我不该怀疑先生。”
“无妨，也是我冒昧了。
“不过来往生堂工作一事，还望刻晴小姐思量。
“看刻晴小姐如此倾心空，想必是刻晴小姐的爱人？放心，往生堂不会亏待空。”
一语让刻晴的手松懈。
呼吸也紊乱，心跳也没了节奏。
牙关凝着一个单音的字节，却隐而不发。
只是咬紧，吞咽。
犹犹豫豫中，憋出一段错言。
“并不是……我只能算，他的监护人吧……”
“我了解了。”
钟离点了点头，望向并不畏惧的空。
他仿佛只是听话地执行了刻晴的命令，本身并不害怕被拐卖之类的词汇。
“空，想么？”
“我，我？
“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做到……”
“当然可以，并不困难。
“更何况，你是个天资卓越的少年。”
惊才艳艳。
似乎很多人都这么描述过他。
出自钟离客卿的金口玉言更是添了一份信。
“我，我挺想的吧……”
“那便好——刻晴小姐有什么想法？放心，我不会强求。”
刻晴听着身后少年的轻音。
有些不知所措。
答应么？
他急着找份差事，急着去找凝光。
他会离开自己。
不答应么？
自己怎么忍心拒绝他。
他什么都不了解，难不成自己要为了这卑劣的一己私欲而拒绝他？
又是一次选择，完完全全握着选择权的刻晴的选择。
她言语间就能决定空的去留，没人能阻拦，没人辩对错。
她手握这世间对她而言的最大权力。
她却用不出。
手握玉玺，却仿佛天下苍生都不听命。
刻晴躲避开所有人的眼神。
“他想，自然是好的。
“但，我希望往生堂……待他好些，而且……他每天要回家。”
“这是自然，我能做担保。
“谁都要归家，刻晴小姐，不需要担心。”
“嗯……确实，谁都会回家的。”
想回家。
然后就，回家。
辞了万难，属于自己的或他人的万难。
回家。
……
……
“……这么个少年，你应该带他去看病！咱不带这么揽生意的！
“别怕啊少年，生病小事，去找不卜庐的白术先生，他医术高超，大病小病都能治。”
胡桃看着自家客卿领了个少年回来，惊了一惊。
这样青春年少的男孩？买棺材？
太悲观了吧？
是得了什么绝症吗？
不管怎么样，自家祖训可没教自己这么敛财。
“堂主误会了，空没什么病根，我只是领他来寻份差事罢了。”
小小探视了一下少年的身躯，并没有什么异样。
钟离让空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乖乖的一动不动。
“啊……？伙计？”
“是的。”
伙计？
他么？
胡桃看了看少年的眉眼。
俊俏的很。
看起来也不是很能说会道的样子，也细胳膊细腿的。
全身上下，似乎也就那张秀脸拿得出来。
嗯……
也是个法子吧。
这眨巴眨巴的琥珀大眼睛，要是诚恳地请求买一座又大又漂亮的棺材，一定不会被拒绝的吧。
应该不忍心的吧？
“你好，小姐……我是空，我是来应聘的。”
空咽了咽口水。
面前的少女如火——自己感受得到，那份炽热的，鲜红的元素能量。
很滚烫。
“嗯……你对工资有什么要求么？”
“工，工资……”
工资。
你用劳作所换取的合法酬劳。
高和低的争端引发了不少纷争。
这是个麻烦又不能避免的东西。
“我，我不需要工资吧……”
“不需要？
“不需要？真的？
“你是认真的吗？”
马尾似乎也雀跃。
胡桃抓紧少年的双手，目光闪闪。
微躬身子
“嗯，嗯……毕竟，我来工作，是为了找到我的价值……”
自己的价值。
自己，能做些什么？
自己，又值得些什么？
“我的亲亲少爷，你的价值就是挽救了我们这个快吃糠饼的往生堂啊——
“放心，往生堂管饭管睡！我还可以叫钟离给你暖床！”
“客卿，给我们的新伙计斟茶！”
空疑惑地看向高高瘦瘦的男人。
他体内所蕴含的能量简直是碾压一般超越了自己见过的所有人，按照自己所熟知的强者为王的理念，他怎会对这个姑娘如此照顾？
又是自己不懂的东西么？
总之，胡桃大大咧咧地抓着空的手腕，细细教导着少年应当的所作所为。
“干我们这一行，首先要明白生死有别，你得看惯，说难听些，你得无情。”
空想起那一只只史莱姆。
“嗯……我看的惯。”
“那就好。”
胡桃拍拍钟离的背。
“好客卿，我就知道你可以的！真是个好伙计。”
“赖堂主洪运。”
“好了，不多说了，我先带他去熟悉熟悉流程。
“走吧，少年——你平时用的什么护手霜，手真软真滑呐。”
“我吗？我好像没用过什么……”
……
……
“少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承认你是长得很好看，但是我家闺女已经有心上人了。”
“先生……
“您愿意买一副棺材么？”
空拽着一位头发有些许发白的男人的衣袖子。
小心翼翼。
“啊？棺材？少年，你这是咒我呢？我身子骨可还硬朗呢。”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但……
“您愿意买一副棺材么？”
空抬起头，想着胡桃对自己的劝诫。
眼角下低，可怜巴巴地望着男人。
那对被抛弃的小孩子一般的眼神似乎把男人的整个父魂勾住。
子女许久未来见自己的孤寂和惆怅也在作祟。
男人摸了摸空的头。
“也是……我也是个没人照顾的老东西，也是该备幅棺材了。
“你是那个往生堂新招的伙计么？”
“是的，先生。”
“你的眼睛很漂亮，小男孩，和我闺女一样。”
“谢谢您的夸奖。”
空背起手，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一点一步地带着路。
没谁在自己身旁，只有自己，和自己刚招揽的顾客。
空觉得这件事情并不难。
往生堂门口早已备着一位热情似火的少女，妙语连珠地介绍着各种款式和颜色。
居然连颜色都有创新么？
空呆呆地坐在门口，看着挑选完毕的男人朝自己挥手。
“到时候让他送过来。”
“嗯……这可是额外的价钱。”
“不差钱。”
“好咧！”
胡桃脚尖点地。
欢欣雀跃。
“我的空啊，你真是往生堂的福星。
“怎么我没有这种问谁谁答应的能力呢？
“而且，无不例外，他们都夸你的眼睛很漂亮。
“来，让我看看。”
胡桃捏起空的脸。
二人对视。
眸子对准眸子，没什么真切的感情。
“嗯……果然很漂亮，又大又有光泽。
“以后就跟着我一起出去吧，你负责卖可怜，我负责拉生意！
“嘿嘿，往生堂会在我们手上越做越大哒！”
“我很荣幸，胡桃小姐……”
“叫我胡桃就好啦，不用那么规规矩矩的，钟离都把你带坏了，正正经经的
“来，笑一个。”
胡桃似乎对少年上下其手格外有兴趣。
拇指提起他的嘴角，看他的小脸嘟起。
吃吃笑着。
“嗯……可是你是我的，老板……”
“没关系的啦，我可不会压你一头，你可比我厉害呢，不用整什么上下级。
“听说你是刻晴的……学生？刻晴很严厉的吧。”
“唔，还好吧，我一般都听她的话。”
“是么，那在我这，你谁的话都不用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啊……”
空挠了挠头。
这算什么。
自由吗？
自己好像对自由并没有那么渴望。
懵懂无知的自己还需要别人的引导。
可面前的少女一点点控制自己的需求都没有。
虽然是个老板，是别人口中的堂主，却活泼自如地仿佛只是个少女。
“比如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呀？我可以帮你追哦？
“也许你喜欢刻晴大人？”
“我么……我现在还是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嗯？”
胡桃绕着空转了一圈。
裙摆飞扬。
弯下腰，眯起眼。
笑颜盈盈。
“喜欢嘛，就是做什么事情都想和ta一起，有什么事都想和ta分享。
“也许还有其他的吧，但总之，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会开心啊。
“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认识好多好多优秀的女孩子，到时候可以介绍给你认识哦？”
“嗯……谢谢……”
自己会需要喜欢么？
如果自己有价值，或许就会被喜欢了吧。
被喜欢……需不需要前提呢？
这个问题很能困扰人。
只叫他低着头，细细思索。
“哎呀，你不用纠结这个的，喜欢有的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眼看上去——biu，就喜欢上啦。
“这就叫……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好啦，别在乎这些了，这天都大晚了，肚子也饿瘪啦。
“空……
“要不，我来给你烧饭吃？”
胡桃似乎有意隐瞒着什么。
故作镇定地提出了一个看似正经的要求。
“啊……有劳你了。”
单纯的空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女这个要求有多么令人畏惧。
涉世未深的他目前为止都没有尝过什么令人作呕或是要人小命的食物。
他仍天真的以为，世界上只有生食物，和煮熟的，好吃的食物。
他对一切怀揣着美好的希望。
对一切食物也是。
他也从来没想到……
为什么有人可以把食物烧成一坨黑炭，看不清楚形状的同时，还能若隐若现的蠕动。
胡桃带着被熏黑的面庞，诚恳地看着举着筷子的空。
总算有个不知道自己做饭水平的人来往生堂了。
自己钻研做饭那么久，怎么说也该有所长进吧？
但却没人肯尝试。
好在，上天总会肯定自己的厨艺和努力的！
胡桃看着没有什么畏惧或是惊异表情的空，缓缓夹起那坨蠕动着的黑炭。
放进他的小嘴。
在往生堂的大堂里，桌子上。
二人的气氛并不暧昧，反倒是多了份凌冽。
只有单单的，黏腻的，咀嚼声。
“……好吃吗？”
这句问话，震耳欲聋。
那时的空，神经紧绷。
他突然理解了——那份本不该属于他的，不属于这颗诚挚心灵的情感，涌上了他的脑袋。
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言语，动作和情感。
唇齿间的奇妙触感让他在生死之间徘徊。
这就是，堂主的考验么？
自己，在领悟生死……
本来空还觉得往生堂的差事很轻松，只要眼睛一拉说句话就好。
没想到困难居然是在这里。
如此……
摄人心魄。
让食物脱离了它的归属，让它再难入嘴。
“……很好吃哦，胡桃。”
“真的？”
那一刻……
他学会了撒谎。
他的灵魂升华了——当他开始照顾他人的心情，当他明白善意的谎言所蕴含的东西。
他明白，有些事情，不能直言。
得含泪接受一切。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的努力不会白费的！
“我自己也尝尝。”
琥珀色的眸子终究是无法面对眼前的情况。
空略带慌张地看向那双筷子。
狠厉地夹取，迅猛地行动。
毫不迟疑地，幸福地入嘴。
宛如星之彩一般。
满天的色彩。
却什么都看不清。
……
“呜……呕——好恶心……”
“嗯……没事的啦，已经很棒了。”
“谢谢你，空，但是——
“呕——”
泪眼婆娑。
胡桃几乎要绝望地跪地。
被自己一门心思的产物恶心地两眼发昏。
“嗯……抱歉，或许我该告诉你事实的，这样你就不会遭到伤害了。”
“没什么……你的话至少让我开心了一段时间，虽然很短很短……不过……我还是别想着做饭了……”
“那，还是我来吧，做饭的话，我还是蛮擅长的。”
“呜……”
胡桃还回味在味蕾被战斗机轰炸一般的灾难感受。
接过少年盛来的清水，一遍又一遍地漱着口。
“没事，胡桃，请坐好，我去烧饭便是了。”
“呜，对不起……”
……
……
“诶……往生堂看来离不开你了呢，空。”
“啊……是么。”
二人吃饱喝足。
少年的手艺不用多说，他每天抱着菜谱的时间可不少。
话说，自己被依赖了呢。
空感觉心里很舒适——被需要，原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不过，话说回来。”
一直大大咧咧，随意随性的胡桃忽是坐直身子。
凝起神，看向空。
那股子认真让少年有些许不适应。
“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嗯……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
“是么……”
胡桃捧着碗沿。
看着光滑的内壁。
“你很特殊，空。
“你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我对你这么热情——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好吧，应该不是吧。
“但是……
“你的灵魂，我感受得到，那股温热。
“我从未在任何人那里感受过的温度——你的灵魂，有温度。”
往生堂的堂主看着少年的眉眼。
看他眼神无辜。
“可能你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独特之处，也没有人告诉你。
“但，我看得到。
“你比任何人都特殊，你所追求的价值，比你想象的要高得多。
“你可以理解为我的能力吧，但你既然是我的伙计了，我就把你想要的东西告诉你。
“你，无价。”
“我？我没什么特殊的吧……”
“你当然独一无二，甚至说，这世上没有能和你并肩的人了——有温度的灵魂，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
“是么……我知道了，不过，好像还是没什么用……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少年很沮丧。
那股子对追求价值的热情也忽是暗淡了。
金发似乎也黯然。
“你不用明白什么啊，你就是你，何必活的和普通人一样？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我不知道刻晴小姐为什么要让你寻份差事，但既然你归了往生堂，那就归我管啦。
“干嘛要去寻找你的价值呢？你自己塑造就好啦，你是个能干的伙计，所以我对你很满意，你的灵魂有温度，所以我在你身旁会自然而然的安心。这就是你的价值呀，无人能比拟的价值。
“看开点，让自己开心就好，答案一点也不重要。
“放心，跟了我，保证让你高高兴兴的。”
摇了摇少年的肩膀，胡桃将自己的发带绕在空的手腕。
“以后本堂主罩着你，不用去学什么三书五经啦！麻烦，跟着我干干活耍耍乐就行。”
“我……”
“好，就这么定了！”
胡桃拍了拍手。
少年愣神。
自己遇见的人无一都遵从自己的选择，引导自己的方向。
唯独这个少女，直接给了自己答案，领着自己往前走。
自己不知道是对是错。
但在她身边……
确实很安心。
似乎什么都不用想。
只需要听着风，再去望那一片蔚蓝就好。
“好了，你该回家了吧，不是答应刻晴的么？
“我送你。”
“……好。”
“明天照常来干活哦？”
“好的，胡桃。”
“这就对了。”
夜晚的路并不难走——璃月的光亮很足，每一处的光亮。
空轻握着手腕上的丝巾。
并没有揣测出什么含义。
或许只是穿梭生死之人对这份被动过手脚的灵魂的注视。
又或许是一位少女对一位无知少年的救赎。
再或许，只是对喂了他一嘴啥都不是的东西的赔罪呢？
“好啦，那我先走咯？”
“嗯……再见。”
“好的。”
胡桃踮起脚尖，对着空挥了挥手。
“对了，空——
“如果遇到喜欢的女孩子，要和我说哦！”
“阿——”
他还在愣神。
少女已经蹦蹦跳跳地走远。
夜晚似乎并不昏暗。
谁的火光，让这里亮如白昼。
空的思绪万千。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只能轻轻敲响了门。
“刻晴小姐。
“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