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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回响》第二十一章 绝血

2023-02-11 11:23 作者:寒灯独夜人  | 我要投稿

绝血

大远征后期

卡格斯

 

当他将尼利什(Neresh)英俊的面庞打到露出骨头时,观众发出了甜美的呐喊。他们的欢呼与嘲笑像波涛一样席卷了他,如同炎热丛林中的微风那样让人遍体清凉。

 

尼利什硬撑着向后退了两步,一时间还意识不到自己落败了。接着现实突然而至。他以炮艇掉入烈火般的优雅一头栽倒在地,仿佛被抽掉了骨头。那具躯体砰地砸到地板上,观众又一次沸腾了。

 

“这下可不那么俊俏了,嗯?”卡格斯向地上那位神情茫然,面颊和一边眼窝凹陷的战士咧嘴一笑,“你用脸蛋惊艳艺术家和诗人的时光结束了,兄弟。”

 

尼利什用鲜血代替言语做出了回答。血水从战士的面孔一侧汩汩而出,从他分开的双唇间淌了下来。

 

“就是这样,”卡格斯乐呵呵地说,“你就给我躺着吧。”

 

他举起双拳,皮肤闪烁着汗水的光泽,指节因沾染了他兄弟的鲜血而闪闪发光。观众的喊叫声瞬间拔高了一倍,既像欢呼又像嘲笑。

“第八突击连的冠军!”卡格斯应和着他们的呐喊,也对观战的战士们吼叫起来,“第八突击连的冠军!”

 

在他脚边,尼利什开始抽搐,血沫从口中涌出。卡格斯走回到他倒下的对手身边。

 

“医生!”有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药剂师!”

 

卡格斯笑了出来,地板上那个抽搐的身躯让他既惊又喜。他毕竟也是个药剂师。即使不借助仪器,他也能诊断出哪里出了问题:好几块骨头方才被他敲进了这可怜混球的脑子里。完全是意外,你懂的。

 

带着一脸笑容,他转身面向站在擂台边缘的吞世者第11装甲连的成员。他们刚刚目睹自己连的冠军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他不需要药剂师。他需要的是牧师。”

 

费拉库尔(Ferakul),第11连的百夫长用戴着手甲的拳头捶打着将参赛人员与观众隔开的低功率虚空盾。

 

“救救他,你个挨千刀的混蛋!”

 

卡格斯舔舔自己的钢牙,“救?怎么救?我来告诉你你们家的英雄出了什么毛病——他就是一坨软弱的臭大便,跟你们其他人一样。这种缺点,可真救不了哇。”

 

军官怒不可遏,对鲜血的渴求和钉子的施压让他抽搐起来。他叫着要让虚空盾降下来,可这违反了角斗场的规则。每次比赛过后,场地都会进行90秒的限制。这点时间足够胜者绕场庆祝,但这并不是目的。这项规则是为了阻止愤怒的观众在不喜欢比赛结果的时候跳进去参与比赛。

 

卡格斯绕着垂死的战士走了一圈,心中倒数着剩下的时间。他感觉到尼利什的目光还在望着自己,于是摆出了一副人类脸孔所能做出的,最为虚假的悲伤表情。

 

“尼利什,我的朋友。你看起来真不妙。粗了甚么事啦?”

 

一半观众哄堂大笑。另一半则面带怒容。可角斗场不就是这样吗?

 

事后,卡恩对他很不满。连长来第八突击连的营房里找他,卡格斯能从卡恩脸上的表情看出这注定是一场不太愉快的谈话。数十名战士在四周转来转去,有的在清洗武器,有的在把盔甲敲回原状,还有的正处于不安稳的催眠状态,以对抗让他们无法自然入睡的屠夫之钉。

 

卡恩身着盔甲,而卡格斯仍旧只穿着他在决斗坑里所穿的那条短裤。伤疤在他躯干上交错纵横,形成了一张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想探索的地图。

 

“你和我,我们得谈谈。”卡恩说道。

 

他感觉自己的笑容垮下来了几分,“我不确定自己喜欢这个话,长官。”

 

卡恩仍旧紧盯着他。连长的目光中没有挑衅的意味,他疲惫的双眼似乎只是在休息时恰好落在了药剂师脸上。

 

“就现在,卡格斯。”

 

卡格斯起身服从了命令。卡恩将他带出第八连的营房时,他感觉到了其他人看向他们的目光。

 

他们沿着征服者号朴素的内部走了一会儿。新来的女舰长萨林对效率与纪律的追求堪称狂热。严格来讲,她的职权范围并没有延伸到军团战士身上,且哪怕是原体本人也很难让他们遵从秩序——尽管安格隆其实并不会因被这些世俗的条条框框所烦扰。可在这艘旗舰上,她的话就是法律。征服者号永远不会拥有你认为的那种美丽,也缺乏第三和第九军团旗舰的华丽内饰。这里的一切都基于实用性和作战效率而精简,轮换的机仆、仆役与定期评级则确保它一直维持这样简洁的风貌。

 

卡格斯曾数次登上圣吉列斯的旗舰红泪号,去执行各种任务和外交事务。所有的金光灿灿,所有的雕像,所有的象牙……卡格斯看不出任何一件东西有任何意义。只有差不多变成福格瑞姆私人博物馆的“帝皇之傲”号能比红泪更糟糕。帝皇之傲上那股自负味道从每一颗抛过光的铆钉里流露出来,让人无法忍受。

 

卡恩领着他走到由扶壁支撑的平台上,从此处可以俯瞰征服者号数公里长的脊柱。城市大小的堡垒与防御炮塔坐落在战舰的背上。卡格斯不会将这片景色称之为美——若说实话,他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但这一切至少有个目的。

 

卡恩身着盔甲,高高耸立在药剂师面前。他看起来很累,但卡恩总是看起来很累。做安格隆的侍从会让任何人精疲力竭。即使如此,当卡恩抓住栏杆,疲惫地望向虚空时,卡格斯还是感到了一股同情引发的歉疚之情。舰船下方,色里昂(Serrion)星宁静地旋转着,一块块可耕作绿地和洁净的广袤海洋透过云层显示出来。征服者号的右舷处停泊着红泪号,它巨大的桨叶悬浮在虚空中,横向对着它的姊妹舰。血天使的纹章多余地装点着金色,在舰船脊背的城垛上闪闪发光。

 

“你杀了他,”卡恩望着虚空说道。

 

“我知道,”卡格斯答道,“我在那儿呢。”

 

卡恩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傻瓜。”

 

“我真不知道。给我解释一下吧,长官。用简单的话。”

 

“那不是死斗。那不是绝血。”

 

卡格斯通过金属的齿间吸了口气,“那是角斗场,兄弟。每次进入防护圈,我们都冒着死亡的风险。尼利什战斗,然后他死了。我是故意要杀他的吗?不是。行了吧?这下你满意了吧?对,不是死斗,我也没故意杀他。但是他死了我会很在乎吗?当然不会。他一早就知道其中的风险。”

 

卡恩摇了摇头。愤怒在他的眼中闪烁,卡格斯能看出他在克制。卡恩在这方无人可及。百夫长极少迷失在钉子的效果中;这也是他能成为一名出色侍从的原因之一。卡恩的自制力在兄弟间堪称传奇。另一方面,卡格斯时常会想这是否就是硬币的反面——或许这也部分解释了为何卡恩是一位如此平庸的角斗士。在战场上,没有人会比卡恩更让人希望与之并肩作战。可一旦进了决斗坑?卡恩几乎就是没啥卵用。他从来没有投入过应有的专注,从来没有调动过必要的情绪。他把角斗当做一种搏击训练,因为这个缘故,他赢了多少场就输了多少场。

 

“你生气了吗?”卡格斯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为什么啊,长官。我肯定是惹了大麻烦了。”

 

“你是个药剂师。”卡恩咬牙切齿地说道。

 

“当我在决斗坑里时,我就是个角斗士。我们都是。”

 

“一位兄弟死在你脚下。”

 

卡格斯哼了一声。“防护罩还立着呢。我也没法去拿我的医疗箱和工具不是?你想要我做什么?用指甲演示一遍急救手术吗?颅骨碎片进他脑子里了。那个混蛋已经死了,卡恩。我什么也做不了呀。”

 

“你嘲笑了他。”

 

“那是因为太好玩了!”他模仿了一下尼利什临死时的痉挛,两眼往上翻着白眼。做这些时,他没憋住笑了出来,多少有些破坏了表演的效果,“那你想要我做个啥?唱挽歌吗?”

 

卡恩的嘴唇抽动着。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将指关节处的伺服系统挤压得发出嗡鸣。

 

卡格斯不再笑了。“你……你真的生气了,是不是?”

 

“你可真有眼力见。我不在乎尼利什的死,你这个傻x。我在乎的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你所挑起的事端。”

 

卡格斯并没有更明白多少。“一个挑战,我猜。大概是绝血吧。然后我只好杀死费拉库尔。这样不就结了。”

 

卡恩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难道你就没想过,你幼稚的怨恨可能会引发更大的后果吗?”

 

他从腰带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那是一枚红色金属圆盘,上面粗糙地刻着姓名符号。一张挑战碟。卡格斯没有看见遮挡在卡恩紧握的指间的名字,但他也不需要看。他知道上面会有什么名字。

 

药剂师的期待没有落空。灰色的卡片是用来打一血和三血的。红色则意味着死斗。卡格斯一看到那张卡片,便感到一阵兴奋的战栗流过全身。钉子温柔地噬咬他作为回应,一种麻痒的刺痛。

 

“你觉得我打不过费拉库尔?”他问卡恩,“他会死得比尼利什还快一倍。第11装甲连没人能赢过我。”

 

卡恩把挑战碟扔给他。卡格斯抓住了它,这才看清两边都印着名字。一边是费拉库尔·沈,一边是卡格斯·玛兰。而在另一边则印着杰格雷思·哈拉斯,以及……

 

“啊。”卡格斯说。

 

“是的,”卡恩同意,“没错。”他朝虚空中悬挂在轨道上的血天使旗舰做了个手势,“我已经安排了一架去对方舰队的穿梭机。你可以亲自过去告诉他。”

 

三小时后,卡格斯登上了红泪号,做了卡恩要他做的事。

 

“我可能在战术上犯了一点小错误,”他对他的锁链兄弟说道。

 

纳西尔·阿密特扬起了眉毛。"我想我以前从没听你说过这些话。"

 

在这种时刻,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在等别人讲什么有趣的事。卡格斯刚找到他时,阿密特正坐在他自己的武器室里,用手动工具刮去他红色战甲关节间的污垢。到目前为止,星球的归顺使得流血事件一直没有发生,这份冗长无聊也就持续了下去。游行过程中,阿密特连续站了几个小时的岗,被搞得身心俱疲;紧接着又接待了几个记述者,差点无聊得哭出来。他以半梦半醒的状态撑完了这两桩活动,期间甚至关闭了部分大脑,在表层感官运转时让深层意识进入沉睡。又一项星际战士的天赋。

 

除此之外,庆祝活动已经办了好几天,他强忍着给画家们摆姿势也摆了好几天了。阿密特感觉无聊透顶。卡格斯能看得出来。

 

吞世者给他讲了自己最近一次参加决斗的经过,只做了一点小小的修饰。阿密特静静地听着,没有做出任何评判的迹象。他也是混征服者号决斗坑的老手了。他一样清楚其中的风险。

 

“我看不出百夫长卡恩愤怒的缘由,”在吞世者讲完尼利什可鄙的死亡后,血天使说道,“如果费拉库尔想要和你打绝血,那就来吧。按照我的理解,这就是你们的规矩。”

 

“你的理解没错。但是那个挑战,咋说呢,现在有点发展成‘外交事故’的风险。”卡格斯向他亮出了挑战碟。

 

“他想打一场锁链决斗(chain-fight),”阿密特道。

 

“单打独斗他干不过我,”吞世者咧嘴一笑,“但他的锁链兄弟是第32连的杰格雷思,那家伙可是个危险的混蛋。”

 

阿密特需要和他的原体谈谈。圣吉列斯从没禁止他的子嗣去征服者号参与决斗;阿密特已经在决斗坑里混了快十年,最近三年都是和卡格斯拴在一起的。每当他们的舰船在战役或补给期间相遇时,阿密特和卡格斯都会用被血祝福过的铁链将彼此的手腕系在一起,并肩踏入角斗场。

 

第九军团原体唯一的要求——或者说是希望而非命令——是他的血天使不要参加死斗。他认为,屠杀其他军团的子侄是可鄙的,被同类杀害是一种浪费。身为游魂的时代已经远去。血天使致力于提升自己的精神修养以对抗肉体的低级欲望。在这方面,他们的原体就是活生生的榜样。

 

阿密特会拒绝这种事压根没在吞世者脑子里出现过。他们两人曾在三场战役中并肩作战,一起在决斗坑里打了一百零六场。

 

卡格斯只有一个问题。这就是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那天使会怎么说?”

 

阿密特思索了一会儿。“他会咋说取决于死的人是不是咱俩。”

 

征服者号上有个30个决斗坑,分布在由散发着霉味的储藏室改建而来的17号竞技场,到坐落在舰船设施顶端,架设着多层陷阱和平台,曾是实弹训练大厅的5号竞技场之间。卡格斯熟悉每个竞技场的优点和缺点。他年复一年地在这些地方战斗,积累着每一场胜利与偶尔的落败的记忆。

 

30号竞技场是最新也是最大的一座。建造它是萨林舰长的主意,那时她才刚上舰没多久。当她了解到吞世者正准备拆除一座战斗舱,将它也改建为决斗坑时,她提出了另一个方案。战舰腹部的中段有一个加固过的观察穹顶,那是荣光女王级战舰才会拥有的场所。在征服者号的姊妹舰,“信仰之律”(Fidelitas Lex)号上,这个地方是原体洛嘉的私人观察室,据说他常在里面打坐冥想作为休息,还喜欢在航行时从观察室里遥望亚空间的潮汐。

 

在征服者号上,这座建筑是各路政治显贵的下榻之处。这些寄生在战舰上的高官有来自归顺世界的外交人员,也有从泰拉派出的,用于监视军团在大远征后期进度的大使。洛塔拉下令拆除居住设施,任何滞留的使者都被驱赶到更为朴素的房间。做完这些事后,她就将这间宏伟的厅堂转而用在了军团的角斗游戏上头。

 

这样就用一种方法解决了两个问题。所有人都很高兴。或者说,所有重要的人。

 

当被驱逐的泰拉高官带着一份正式请愿书找到萨林舰长面前时,卡格斯、卡恩(Khârn)还有斯卡恩(Skane)都在舰桥上。她仰在指挥王座上听完了他们的抗议,然后带着他们竟敢拿这种问题来烦扰她的惊讶语气告诉为首的那个大使,他可以把他的请愿书塞进屁眼里,然后跳起欢快的吉格舞。如果他这样做了,她以生命发誓她将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没有接受她的提议。高官窘迫的拒绝让卡格斯和当时在场的第八连其他战士都有些失望,因为这一幕本是可堪一看的。这件事发生后不久,来自泰拉的各路专家和笔务员们开始陆续转去其他舰船上居住。

 

卡格斯原先希望是5号竞技场,因为那里新安装的尖刺陷阱肯定会让比赛变得很有趣。但他也无法否认30号竞技场确实是个宏伟的角斗场所。

 

当他在幽暗的东侧准备室里做准备时,卡格斯能听到外面观众的声音。尽管这声音经过舰船钢骨的层层回荡已经变得沉闷模糊,但是,啊,他爱死这个声音了。

 

阿密特走到他身侧。微弱的光线反射在他开膛剑的剑刃上。他俩都只穿了裤子,只是阿密特看上去冷静而专注,双眼一直凝视着被铁条封住的大门;卡格斯却因为对鲜血的渴求而焦躁不安。钉子用和人群一样的声音唱着歌——它的白噪声同样透出一种期待,嘶嘶作响直至他的脑海深处。

 

“血祭帝皇,”卡格斯喃喃道,“颅献泰拉王座。”

 

阿密特舔了舔他的门牙,眼睛还望着闩着的门扉,“我必须承认,当咱俩在尤利希安归顺战(Uryssian Compliance)中第一次见面时,我从没想过咱们会走到这一步。”

 

卡格斯看了一眼他的锁链兄弟,还有绕在他们手腕上的长长铁链。如果将这根铁链拉紧,大概能有3米长。他的左臂和阿密特的右臂被这根链子连接在了一起,不过影响不大——大部分阿斯塔特左右手都能作战。在他们没有被铁链绑着的手里都握着带锯齿的角斗短剑。

 

“我很高兴有你在,”卡格斯说。他的声音很低,倒不是因为害羞或者不安什么的。如果你不能对自己的锁链兄弟敞开心扉,你就不能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是因为他此时已经难以组织出词汇。钉子开始扎他了。鲜血从他的鼻孔里流出,他能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涓涓细流正朝着他的上嘴唇流淌。

 

阿密特的回应则是一个淡淡的微笑,他天使般的面具上呲出了一颗獠牙。

 

他们听着会场的扩音器里大声喊出角斗的规则。这些公告非但没有让人们安静下来,反倒起了反效果;等待比赛的吞世者们开始用原先三倍的音量大吼大叫。

 

“…挑战者,要求绝血……”报幕员念道,但卡格斯的思维已经失去了连续性,他开始像笼子里的野兽一样踱步。外头的话语在他耳中只是一段段语义的碎片。他能听见费拉库尔和杰格雷思的战名,能听见他们对自己的怨恨。他知道他们现在大概正在西侧的准备室里,被一个一模一样的大门挡住,或许也在因渴血的欲望而颤抖,并感受到脑子里屠夫之钉的噬咬。

 

他将额头撞在门上,让疼痛暂时缓解钉子的噬咬,享受着冰冷的金属在他皮肤上的刺痛之吻。

 

几不可闻的、金属摩擦的哀鸣在耳中响起。令人心烦。仿佛耳鸣。

 

“你在磨牙,”阿密特说。

 

卡格斯尽力将嘴巴长大。金属摩擦的哀鸣停止了。

 

“啐血者……”报幕员喊道,“以及,撕肉者……”

 

欢呼声更响亮了。屠夫之钉又狠狠地扎了他一下。现在金属的哀鸣又回来了。阿密特的手突然落在了他裸露的肩膀上,令卡格斯猛地抽搐了一下。他们一起战斗了太多次,血天使不可能还会跟自己讲什么有关克制的废话,可像过去一样,血天使浅色的双眼还是吸引住了卡格斯飘忽的目光。

 

“准备好了吗?”

 

“嗯。”

 

随着准备室的大门缓缓打开,他们将自己缠绕铁链的手腕撞在一起。喧嚣声倾泻入内,他们鱼贯而出。两名战士走进角斗场,仿佛浑然一体。

 

在他的余生中,阿密特能回忆起当时发生在四个角斗士间的每一记劈砍,每一下落在皮肤上的拳头,每一次呼吸和每一句咒骂。而对于卡格斯来说,就像时常发生的情况一样,那天晚上的经历变成了一堆断断续续的片段,每一个都被漂成红色,与其他片段连不到一起,只是各自带来一种情绪。对于其中一些,他知道是自己的记忆。还有一些,他也清楚那只是拼凑起来的印象伪装成的记忆。他所不确定的只是这两者之间区别是否还大到足够有意义。

 

他们的原体也在场。他不会,也不可能忘记这一点。当他和阿密特走上30号竞技场的杀戮场时,卡格斯望见安格隆和圣吉列斯并肩坐在高高的看台上,口中持续的低吼都差点消了音。

 

他们高居于上方,俯视着竞技场的地面。

 

安格隆的脸上是他一贯的冷漠表情,伴随着不时的抽搐。他并非被战斗人员的名字所吸引,而是因为空气中很快就将弥漫着血腥味。在决斗场上,他从不会去选择某一方的战士来支持,只是单纯评判他们的战斗精神。安格隆的胸甲随着他缓慢的呼吸起起落落,当卡格斯引发了观众情绪的激荡时,他微微点头以示赞许。

 

而另一边,金光闪闪的天使则带着一种难以读懂的表情看着他们。天使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这与他完美的面孔所形成的反差令他看上去几乎有些非人。

 

萨林舰长出席了。作为旗舰的舰长,她站在两位原体前方。她扭过头去,朝身后的安格隆说了些什么。原体残破的嘴唇微微一拧,短暂地露出了一个凶恶的笑容。

 

阿密特的军团没有人到场,只有原体。看台的其他地方挤满了吞世者和征服者号的凡人船员,他们鼓掌、欢呼、赞颂着。声浪从四面八方拍打在他身上,尽管圣吉列斯不自然的沉静态度让他有些发憷,卡格斯还是感到一阵自豪。

 

在所有人上方,星辰铺展开来,壮观的景象足以唤起所有人由衷的敬畏,而卡格斯对此毫不在意。

 

他们走到场地中央,费拉库尔和杰格雷思已经等在那里了。阿密特用拳头抵住胸口向他们行礼。卡格斯先是举剑向观众致意,最终也转回身来,向两个同样赤膊上身的对手草草一点头。

 

按照传统,他们需要相互致敬。费拉库尔和杰格雷思都照做了。卡格斯将手中短剑向上一抛,剑身打着转地反射着竞技场内刺眼的光线,最后稳稳落回他的掌中。观众们有的放声大笑,有的出声奚落,不一而足。

 

然后他也行了个礼,脸上还挂着微笑。他感觉很好。渴血的欲望让他热血沸腾,疼痛抽搐,但这并不坏——他已经准备好了。

 

随后,他们四人转向原体,将手中武器高举,齐声宣誓。

 

“我们这些将死之人,向您致意!”

 

安格隆用拳头猛击胸甲作为回应。圣吉列斯也这么做了,只是动作更缓慢,更安静。他还是面无表情。群情激昂之时,洛塔拉举起一只手,示意第一声铃响。

 

四个斗士面对着彼此。费拉库尔似乎被钉子折磨得不轻,他皮肤蜡黄,鼻子滴血。身材更高大粗壮的杰格雷思控制得更稍好一些。他的呼吸和卡格斯一样困难,但眼神依旧清澈。

 

卡格斯呼出一口气向前走去,渴血的欲望令他目光呆滞。阿密特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拽了回来,阻止他做出失礼的行为。

 

“第二声铃响,”血天使警告他,“先等着。”

 

卡格斯嘟哝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退来重新站好。

 

看到这一幕,杰格雷思笑了笑。“很抱歉你今天得死,纳西尔。”

 

“今天晚上,杰格,”卡格斯回嘴道,“当你无头的冰冷尸体躺在药剂师那儿时,我会在我的房间里,剥掉你脑袋上的皮,把你的头骨打磨得锃光发亮。不是作为战利品,你懂的。我的打算呢,兄弟,是把这玩意做成小罐子献给萨林舰长,让她往里面撒尿用。”

 

杰格雷思摇了摇头,嘴唇卷曲了起来,“我也很乐意把你大卸八块,卡格斯。”

 

阿密特的声音是四个人之中最低沉、最轻柔的。“别光说啊。做给我们看。”

 

第二声铃响了。伴随着铃声的响起,卡格斯的记忆退化成了红色。

 

这些是他所能记得的。

 

锯齿的锋刃研磨在骨头上的手感。发出的声音从某个人的体内传来,在肉体的掩盖下变为闷响。

 

铁链叮叮哐哐的声音。链子“啪”地一声绷紧,缠绕在流淌着汗水的喉咙上。被压迫的脊椎发出缓慢、动听的噼啪声。最初只是一声脆响,接着便是崩裂之声。椎间盘开始弯曲,骨骼的分叉逐一断裂。再多点,再多点。瘫痪近在眼前,最终降临在挣扎的对手身上。脆响变成嘎吱嘎吱的声音。脊柱开始破裂。

 

音乐。那是音乐。

 

颅骨猛力撞击在另一具颅骨上,以凶狠的方式进行了亲密接触;额骨狠狠撞在鼻窦处较软的筛骨上,目的是为了击碎软骨,破坏血管,扰乱面部的血液流动。视觉和嗅觉受到影响,泪腺也被激活,颅内血液从破裂的血管中流出。

 

干扰。激怒。不值一提。

 

剑,他的兄弟喊道,剑

 

他将自己的剑扔给了阿密特。身体遍布伤疤,还有颅骨手术痕迹的血天使如此美丽,这下他可以同时挥舞两把剑进行劈砍了。阿密特的战斗如同舞步。两把剑都刺进了肉体,引出一声咆哮,随后咆哮变为嚎叫,再然后是嘟哝。肉体切开。鲜血奔涌。

 

热量。另一个人的口臭。他最后一顿饭散发的臭气中有着恐惧和胃酸的味道。牙齿向下咬着,咬着,咬着。湿漉漉的生命喷涌而出,鲜红浓稠,散发着铜臭味。吞下另一个人的血,饮下他的生命,忍受齿间恶心的味道,只为看清当他看见敌人的所作所为时他眼中的恐惧。那是他的血,他知道;在另一个人牙齿之间的,是他的肉体,他的血肉。他正在被人活吃。

 

手肘撞击颧骨时的吱嘎破碎声。一记重击,打碎了颧骨和眼窝。一只眼珠耷拉下来,聊胜于无地挂在脸上。笑声击打着强烈的节拍,观众大笑雀跃。人们的声音难分彼此,融汇成了一位以血汗和泼洒的生命为食的神明。它不在乎鲜血从何而来,只在乎是否血流成河。

 

而此处鲜血流动,奔涌,四处泼洒。不是蹩脚诗歌中的象征性修辞,而是血液实打实地从破裂的动脉中喷出形成的弧线。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味道。它落在他脸上,仿佛滚热的吻;尽管转瞬之间就已冷却,可在泼洒在脸上的一瞬间,它总像是沸腾的滚水。

 

黑暗与光明交替,一个接着一个,一遍又一遍。颅骨撞击金属甲板的巨响,让已经破损的骨头断裂得更加厉害。高声嚎叫,不是为了乞求怜悯,而是为了寻求一位兄弟的帮助——在他的头盖骨被压在钢铁上时,一把短剑正剖开他的脊背,笨拙地在他后背上又切又砍。手指传来不真实的感觉,指头因仇恨而弯曲着,伸向躯体,要抓住那条脊椎。有关拆卸的知识。

 

对鲜血的炽热渴望偷走了大脑与舌头之间的所有话语。愤怒的话语变成咆哮与野兽般的喘息,不时被涌出的口涎所打断。仇恨如此剧烈,让人无法说话。

 

用舌头顶住上颚,迫使唾液腺涌出液体,从自己嘴里挤出毒液。把毒液往前一吐,没中,只听得口水落在甲板上冒出嘶嘶声响。于是离近点再试一次,这次不用吐的了,他把嘴巴长大,让酸液沿着牙齿滴落下来,落进那个男人颤抖、绝望的眼睛里。他舔舐他的眼球,彻底夺走了他的视力,腐蚀性的毒液在他的心灵之窗上融出泡沫。

 

他又和他的兄弟肩并肩站在一起了。他们将联系着彼此的锁链绕在同一个喉咙上,使劲拉啊,拉啊。胡乱摆动的双手无力地抓挠着汗流浃背,血流不止的两具躯体。一张嘴长到最大,咧出咽喉,却咬不到任何东西,吸不进任何空气。这一次不再有骨头的脆响。这一次,他们做到了。他将被杀死,而这是罪犯的死法,不流血的死法,被活活勒死的死法。

 

死去的肉体砸在竞技场地板上的声音。

 

融合为神明的观众发出野兽般的吼叫。

 

两位军团之主眼中的神情:一位是淡漠的赞许,一位是悲伤的接受。一位看到了胜利。一位看到了失败。

 

用颤抖的手指捡起掉落在地的剑。

 

用在打斗中变钝的剑锋切割不再抵抗的肉体。

 

将切下的头颅高高举起,头颅还滴着鲜血和骨髓。那臭味如此熟悉,却从未令人愉悦。

 

还有与他最最信任的人并肩战斗的荣耀。在经历了几乎没人能撑过的残酷打斗之后,疲倦充血的眼中流露出的感激之情和兄弟之爱。

 

两只拳头举了起来,一只是他的,一只是他兄弟的,他们的手腕上还缠着一条血迹斑斑的铁链。

 

 

 

事后,仆役们给他们做了清洗。药剂师封住了他们的伤口。卡格斯仍旧被钉子的炽热折磨着,他抖个不停,汗流不止。阿密特已经冷静了下来,甚至开始在沉思中舔弄着门牙。每一次打斗过后,他们两个的反应总是如此天差地别。血天使的愤怒很快就消退了,吞世者的愤怒却永远无法被吞咽下去。

 

他们在医疗室里面对面坐着。在他们之前战斗的伤者在一旁接受缝合,死者也在此处提取出基因种子。当仆役们擦拭清洗他较轻的伤口时,阿密特就像一尊雕像一样静止不动。当药剂师用湿漉漉的、沾染了猩红的工具进行更深入的工作时,他也几乎没有畏缩过。

 

这份平静卡格斯可一点也没有。他伤痕累累的嘴唇不停抽动,发出一声又一声自鸣得意的讥笑,其中的缘由一部分是因为钉子触发了他的肌肉记忆,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横陈在工作台上的两具尸体。费拉库尔和杰格雷思的肉体早已被切开。药剂师提取基因种子只需要稍稍扩大伤口,花不了什么力气。

 

身边的嘟哝和抱怨声突然安静了下来,骨锯也停止了哀鸣。所有目光都转向了从大厅进来的两个身影。两位高大的原体走入房间,他们各自的子嗣分别列于两侧。所有的眼睛都望向原体,除了卡格斯。他依旧看着阿密特。

 

在他们还是幽魂军团(the Revenant Legion)的时候,卡格斯就认识阿密特了。那时他还不像现在那样了解他的锁链兄弟,不过战犬和幽魂曾在几次战役中共同作战——帝国官僚将这两个不大看得上的军团捏到一起,逼他们去做那些苦差。他曾经见过他的双唇在血腥的仪式中被染红的样子。他见过阿密特以幽魂们共有的那种方式战斗,完全被残酷野蛮所驱使,连一丝考量道德的余地都没有。他们取得了胜利,他们在纪念仪式上吃掉死者的肉,然后继续前进。没有旗帜在荣耀中高举。没有人表彰他们的胜利。

 

在当时,两个军团的名声都被他们在战争中的行为所玷污,这还是最好听的说法。两个军团都发现自己被派遣到大远征最艰苦的战场上,在人们看不到也不想看的地方做着最血腥的工作。

 

然而一年年过去了,阿斯塔特军团陆续找到了自己的原体。随着基因之父的回归,每个军团都发生了变化。战犬变成了吞世者,为了仿效自己的原体,他们毁坏了自己的中枢神经系统。他们将屠夫之钉敲进自己的颅骨,永远伤残了自己的神智。在抛弃了在战斗以外感到快乐的能力后,他们不再会为了血腥的过去感到羞耻,反而为之狂喜了起来。吞世者成为了一件比战犬时期更趁手的武器——如果衡量成功的唯一标准是他们身后的尸体数量的话。他们现在不会被任何东西所阻挡,不会回避屠杀,不会关心目标是否有罪,只有纯粹的服从。

 

现在,卡格斯的锁链兄弟正坐在他对面。电信号在他的神经系统中蠕动,令卡格斯时不时地抽搐着。一个寄生机械盘踞在他颅骨里,啃咬着他的脑子。他看着阿密特,看着自己的战友是如何控制着天使般的外表下掩藏的怒火。

 

不像他们,幽魂军团并没有发展出进行野蛮的手术和肾上腺素重塑的传统。他们最初还是饮血的乌鸦,食腐的动物,但他们的原体引领他们走向自我克制。圣吉列斯向他们保证,如果他们能控制住自己最黑暗的欲望,他们都将因此而更加强大。随后,变化来得迅速又深刻。两个军团间一度仿佛手足般的关系还残存着余响,可他们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血天使不再被分配到银河中最残酷的屎坑里。他们参加一场场战役,沐浴在荣光之中。在血天使被授予一个又一个荣誉时,吞世者也积累了一个又一个恶名——比屠夫之钉改变他们命运之前的任何时候都多。

 

卡格斯望着阿密特,他再也看不到几十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那个顶着天使面容的食尸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沉思之人,片刻前他还充斥着暴力,现在又透露出圣洁的平静。

 

在这样的时刻,卡格斯恨他。一想到这里,钉子就噬咬得厉害,向他的血液中注入麻醉剂一般的喜悦。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弯曲,想象着阿密特的喉咙正攥在他手里。

 

“来了。”阿密特说道,将卡格斯拉回了现实。

 

吞世者回过头来,此时两位原体都已走到近处。他抬头看向他们的脸:安格隆的面孔像卡格斯一样抽搐个不停,而圣吉列斯美丽的面容一派平静。从相同的基因模板中诞生的两个孩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骨骼结构和面部特征中的任何相似之处都被姿势、疤痕、表情和举止的差异所掩盖。除了最基本的身体特征外,他们在各方面都完全不同。

 

两位原体身后站着卡恩和拉多隆,圣血天使的一连长。卡恩看上去似乎满怀不能平息的怒火,不过他何时不是如此呢?高贵的拉多隆则选择不加掩饰地露出他略带嫌恶的表情,卡格斯怀疑这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原体会来。

 

“你做得很好。”安格隆说,他的声音像往常一样介于喘息和咆哮之间。说话使他痛苦。思考也使他痛苦。他的整个军团都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们自己也能感受到类似但更轻的回响。

 

卡格斯用拳头抵住心口向他行礼,同时不禁注意到他父亲的嘴角挂下了一道银闪闪的口水。他条件反射地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唇。

 

圣吉列斯没有给阿密特赞许。天使的翅膀紧紧地收拢在身上,仿佛正小心不去触碰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或任何人。他唯一的接触的对象是他自己的儿子:以一种极为温柔的姿态,天使用带着金色手甲的指头捏住了阿密特的下巴。阿密特抬头望着他的原体父亲。天使的碰触杜绝了他将目光移开的可能。

 

“你让我失望了,纳西尔。”

 

阿密特在他父亲的手中点了点头。他没有找借口,也没有乞求原谅。

 

“我知道,大人。”

 

“你是个聪明的灵魂,”圣吉列斯柔声道,“所以你知道我将要求你什么。我不会强迫你这么做,并且即使你这么做了,也无法弥补你在这场无谓的表演中所犯下的事情。但我希望你记住这一刻,纳西尔。我希望你带着今晚的记忆继续前行。你愿意为我这么做吗?”

 

“愿意,大人。”

 

天使松开了握住染血儿子的手,说道,“谢谢你。”

 

阿密特浅色的眼睛快速瞟了一眼安格隆,接着又看向自己的父亲。从那张疤痕交错的脸上的冷漠表情来看,安格隆已经同意了即将发生的事。

 

对卡格斯而言,望见圣吉列斯和阿密特之间的交流令他的皮肤感到一阵不安的刺痛。如果安格隆的军团里有哪位战士让原体失望了,他就得死。不会有这种温和而不赞同的容忍。

 

阿密特从台子上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卡格斯。这是一种没有传递出任何明确信息的眼神,卡格斯不确定在那短暂的眼神接触中是否有一丝歉意。吞世者看着他的锁链兄弟从一旁围观的人类医师手中接过一把手术刀。

 

当阿密特走到费拉库尔尸体所在的地方是,房间里刺眼的灯光在他手中的骨锯上闪烁。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吟唱。没有祷告。就像阿斯塔特生活中其他许多方面一样,凡人眼中的恐怖行径最终不过是世俗的劳役。一块块肉被他切割下来,吞进肚里。鲜血和体液装点着他的嘴唇,从他咀嚼吞咽时的平淡从容来看,显然他并不饿。

 

阿密特没有吃光死者脑壳里的存货。他吃得很俭省,也很有针对性,只专注于吸收记忆和情感,而不是让自己沉浸在费拉库尔的整个存在中。

 

卡格斯望着自己的锁链兄弟表演幽魂军团当年的纪念仪式,也开始好奇阿斯塔特的脑肉会是什么滋味。他吃过不计其数的人类和异形大脑,以此了解他们的文化和军队中的秘密,可想到去吃另一个军团战士的脑子还是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种行为中隐约有种违背伦常的感觉。况且他也不想让费拉库尔的记忆永远留在他脑子里。钉子的疼痛足以让他不再去想这个念头。

 

可是……

 

用这种方式体验那个死了的傻瓜的最后时刻没准会很有趣。这将会是对这个故事一次很好的、发自内心的复述……

 

卡格斯咧开带着伤疤的嘴唇,微笑了起来。

 

一只金色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将他拉了回来。卡格斯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开始向前走了。他转过头,目光从阿密特安静的进食同类场景上移开,随即对上了圣吉列斯大人的浅色的双眼。

 

“不。”天使说道。他要么读懂了吞世者的心思,要么就是从他刚刚踏出的那一步中推断出了足够多的真相。

 

在卡格斯的回忆中,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与天使的目光相遇。

 

这场不值一提的仪式结束后,卡格斯和阿密特做了道别。阿密特没有向他透露吞噬对手记忆的感觉,卡格斯也没有问。他们握着彼此的手腕摇了摇,然后拥抱在一起。对于一个日常都会穿着盔甲的人来说,和另一个人肌肤相贴总让人感觉有些奇怪。但他们是兄弟,他们的拥抱是真诚而热烈的。


“谢谢你,”卡格斯告诉他,“谢谢你,兄弟。”

 

阿密特并不爱笑,可他的眼中有着温暖的神色——那双浅色的眼睛,和他的父亲的很像。

 

“下次见。”

 

两人结束了拥抱,分了开来。他们的舰队在第二天分道扬镳。






※ 翻译完这章我脑子里只剩下这段话了

千年女优


《永恒回响》第二十一章 绝血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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