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HBO《最后生还者》剧集的一点担忧

我越来越觉得这帮编剧正在努力把《最后生还者》中那个关于 “爱” 的动人故事扭曲成某种俗套肤浅又廉价的精神变态纪录片。 最近的影视剧特别喜欢给角色加上各种各样的精神缺陷，美其名曰 “使人物性格更加立体”。这是一种很迷惑和病态的潮流——为什么精神健全的角色就不立体呢？与游戏中相比，HBO 剧集里的角色总给人一种皮似骨不似的观感。剧集中的乔尔似乎是个情绪极不稳定的重度 PTSD 患者，而艾莉对暴力和枪械的兴趣显然不太正常。之前我一直比较保守地说，这些都是我的个人感受。但是看完在播客里导演完整讲述心路历程之后，我确定这就是导演想要传达的意思。 在编剧们眼里，艾莉是个 “迷恋暴力与枪械代表的强权的自大狂”。举个最明显的细节来说吧，游戏中和剧集里艾莉都缠着乔尔讨手枪，但是动机有着本质的不同： 游戏中艾莉的动机： （前期）我不信任你 + 我能照顾好自己 （中期）作为一个团队想要成功就应该给我武器 剧集中艾莉的动机： 枪真帅啊快给爷整一把 这种设定渗透得很深，可以说两个艾莉的行为可能仍然完全一致，但背后的动机已经彻头彻尾改变了。同样是喜欢英雄漫画，游戏中的艾莉是普通青少年爱好，剧集里则带有浓烈的慕强暗示；同样是被咬后 “No No No”，游戏中是面对绝望事实的否定阶段，剧集里则是对前途被毁的忿恨和恼怒……如果这些细节你都看不出背后的差别，那么我问你：你能想象游戏中那个向往月球的艾莉说出 “我选择当军官” 吗？ 这种内核的改动带来了一个问题。在游戏中，艾莉的坚忍来自于现实压力下的迫不得已。乔尔重伤时艾莉独自打猎遇险发生的种种，会让人产生强烈的 “她还只是个孩子却要承受这么多” 的怜惜之情。而剧集中的艾莉对于持枪、守夜、搏斗、打猎这些行使暴力的活动可谓求之不得，以至于初入堪萨斯城面对敌人艾莉不敢动手的时候，我想的不是 “毕竟是个孩子还是不适合让她看这些” 而是 “毕竟没真动过手啊还是要多锻炼”。剧集中的艾莉保留了嘴臭、倔强、冷笑话，却丢掉了最重要的特质—— “还是个孩子”。她都那么努力地表现自己能独当一面了，观众当然对她产生不了多少保护欲。所以听到这样的艾莉对乔尔说 “那样只会让我更害怕” 时，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而乔尔呢？编剧下的定义是 “泰丝的野兽”。游戏里的乔尔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封闭自己的情感，和 “野兽” 可以说毫不相干。我承认剧集的剧本写得合理，但硬要说这是《最后生还者》，我只想说 “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 由于剧集反复渲染乔尔的 PTSD 症状，再加上泰丝的 “救你还能救的”、比尔的 “我们这种人活着的意义就是保护那个人” 这些强烈暗示，令人不禁担心本季尾声救艾莉的情节会怎么处理。如果把乔尔救艾莉的动机塑造成是 “填补遗憾”（也有很多认为乔尔 “自私” 的玩家就是这么理解的），那实在太肤浅了。 如果乔尔救人的动机是填补遗憾，那么这个被救的人是不是艾莉根本无关紧要。这样一来，前面旅途上二人建立的种种羁绊，就显得很多余了。但凡深入体验过《最后生还者》剧情的玩家，都应该能感受到乔尔救走艾莉绝不仅仅是弥补失去莎拉的遗憾这么简单。 有必要先说说游戏中乔尔救艾莉的理由。 游戏中的艾莉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但她依然还是个孩子。她会收集无聊的英雄漫画、好奇那些旧日事物、向往飞行、向往月球、喜欢长颈鹿和恐龙。更重要的是她对同行的人有一种质朴的爱，这不是汤米那种自以为能拯救世界的 “大爱”，而是会偷偷捎上机器人玩具给山姆的简单的爱。正是这种爱拉近了她与乔尔的距离。她关心乔尔，理解乔尔，信任乔尔，最终了解乔尔。 而一个了解乔尔的人，有可能不跟乔尔讲清楚就躺到那张可能送命的手术台上去吗？想想泰丝临死前是怎么做的吧。如果艾莉确实是自愿的，她一定会和乔尔好好告别，约定完成手术后一起离开，并要他发誓无论成功与否都不会干扰火萤的工作。她肯定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万一在手术台上出了意外，乔尔会做出什么事，这不是卡时间先斩后奏就能避免的：难道乔尔晚到一步，发现艾莉已经凉了，就会耸耸肩然后礼貌地退出去关上门回杰克逊镇吗？ 因此，当乔尔看到马琳而不是艾莉本人来告诉他 “自愿” 这回事时，他立刻就知道这是谎言、知道马琳不择手段诱骗了艾莉——这也是艾莉如果真的 “自愿” 就一定会预见并竭力避免的结果。所以乔尔杀穿火萤也要救艾莉这件事，是从马琳进门说 “艾莉自愿” 就决定了的，从那一刻起火萤就成了乔尔艾莉这个横穿美国的小团体的敌人。消灭敌人是天经地义的自我保护，绝不是什么一时冲动。 艾莉对乔尔来说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是艰难环境下的救命恩人，是坚持一路走来的精神支柱，是他许诺事后要教她游泳弹吉他的学生……在这么多羁绊之下，把乔尔对艾莉的感情简化成 “女儿替身”，实在是一种很肤浅的理解。而 “触痛丧女情结” 这种救人的理由，就显得很烂俗了。 那么 HBO 剧集会怎么编呢？一个 PTSD 随时发作的老父亲，一个讨人喜欢但不讨人怜惜的拽姑娘，能支撑起这么复杂的情感联系吗？我很怀疑编剧会把乔尔屠杀火萤的情节，搞成某种精神病大暴走。 后续也非常令人担忧。 游戏中乔尔没有告诉艾莉实情，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艾莉不会认同他的选择。乔尔眼中艾莉对世界充满了向往，他还没有完成约定教会她游泳和弹吉他，而她还有很多别的事情没有做，还有很长的人生没有体验。乔尔不会让火萤不明不白夺走艾莉的人生，即便代价是世界毁灭他也愿意承担——“如果要付出这种代价才能拯救世界，那最好让这种世界毁灭算了。” 而剧集里呢？艾莉想做个大人物的个人英雄主义烘托得太强了，除了开枪有什么别的兴趣爱好等着实现吗？想不出来（棒球和吹口哨这种级别的就算了，跟枪械没得比）。但凡乔尔还有一点理性都会选择成人之美吧。如此一来，乔尔 PTSD 大爆发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高了。 然后再接一个什么成功救下艾莉所以解开了心结啊，再一次做梦就成功救下了莎拉于是从 PTSD 里走出来啊……光是想想就觉得狗血。 而目前看来这种可能性还是蛮高的。 静观其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