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梦凝录 015

　　等到昆仑雪衣和昆仑墨正都走了，湖心亭又只剩下沈凝和孟岩两个人时，孟岩终于有机会坐下来和沈凝详谈——虽然道过歉了，但是有些事情他觉得还是要问清楚比较好。

　　孟岩端坐在沈凝面前，单刀直入地开口，“凝姑娘，我就直接问了——为什么是我？难道仅仅因为我天赋高，被东陆所不容吗？让东陆把我杀了，不是更能在舆论上帮助你们推翻天帝的维权吗？”

　　沈凝半倚在玄凉玉榻上，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酒，“我说了，你要帮我复活魔君。”

　　孟岩皱眉，“为什么是我？”

　　沈凝：“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有你能帮我做到——就像我的使命是救死扶伤一样，你生来就是为了复活魔君。”

　　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复活另一个人？尽管面前坐着的是沈凝，孟岩听到这话时，心里也还是不舒服，“但上神不也在抗争命运，想要摆脱使命带给你的一切吗？”

　　沈凝听到这话时眼眸暗了暗，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道，“是啊，所以神魂受损，如今只得寄身于这死人的体内，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成为一摊腐肉，一具白骨。”

　　孟岩动了动唇，思索了半晌，最终低下头，不知是什么心情地说道：“凝姑娘，您知道吗，一开始我的确是怀疑您的动机的，可是在南陆时您帮我找到了师傅，又为了救我身受重伤……我其实，是真的很感激您的，也想着以后要相信您……可是，您给我的感觉，总是时近时远。有时候，我是真的觉得您是发自内心为我好的，但有的时候，您的所作所为又在提醒我，我不过是您用来复活魔君的一颗棋子，一个工具……凝姑娘，您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您能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在您眼里，到底是什么？”

　　沈凝第一次回避了孟岩的目光，“你的问题太多了，我救你是为了复活君上，仅此而已，你——”沈凝话未说完，孟岩的脸猛地出现在沈凝眼前，距离之近甚至可以让沈凝感觉到孟岩的呼吸。

　　“既然如此，您又为何要让我修炼呢，难道就不怕我学了幻术，脱离您的掌控？”孟岩的眼神中罕见地出现了攻击性，眼神死死地锁定沈凝，半点也不肯让她逃离，“有什么复活方法的条件是让我修炼得越厉害越好？”

　　沈凝皱了皱眉，随后一掌打出将孟岩推离自己身边，“孟岩，你太过放肆了，我做什么事情，没有向你解释的义务——你该练功了。”

　　孟岩看了看沈凝，没再说话，坐在冰面上修炼起来。

　　沈凝看着很快入定的孟岩，想起那日振鹭离开时对她说的话——千年之前，并未找到君上的尸首。

　　沈凝无力地躺在玄凉玉榻上，抱紧了自己，轻轻地颤抖起来。

　　梦魇，梦魇……你到底，想做什么。

　　孟岩入梦之后，仍旧是魔君的视角，而眼前的景象依旧是被屠城后的酆都。

    　这个女人……为什么一直黏在梦魇身上？凝水疑惑地看着恨不能整个身子都挂在梦魇身上的青衣女子，“姐姐，你…腿脚有毛病吗？”

　　青姬嘴角一抽，离梦魇远了些，“咳，和他显得关系亲密会让我少很多麻烦。”

　　麻烦？凝水露出不解的表情，她和梦魇相处的这段时间，所有麻烦都是和梦魇有关的，为什么和梦魇亲近会少麻烦，难道不应该有很多麻烦吗？

　　青姬指了指身后的大群男子，“这些就是麻烦。”

　　“他们……是在干什么？手里拿的东西都不一样。”凝水看着离青姬只有几米远的巫族男子们，“有拿花的，有拿食物的，还有拿武器的……这个时候，他们难道不应该去加强防卫吗？”这些都是巫族少数留在酆都守卫的战士，现在酆都遭此大难，他们难道不应该加强守卫或者是重新修建酆都吗？

　　凝水话音刚落，奢比尸的声音就传来，“你们在干什么！给我散了干活儿去！”那些巫族男子听见这声音，终于不情不愿地离开，奢比尸满脸阴沉地看着梦魇，指了指青姬道：“你把她叫来干嘛，嫌我们酆都人多是吗？”

　　梦魇直接无视奢比尸的控诉，看着青姬，“阿凝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青姬一愣，“那你呢？”君上突然突然交代她这件事，是要去做什么吗？

　　“本君当然……”梦魇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梦魇眼睛微眯，“是去找回场子了，之前和敖庆的账，还没算完呢。”

　　巫族警戒的号角声响起，奢比尸眼眸一紧，对着身旁的部下道：“有敌人来犯，快去通知大家御敌！”

　　梦魇却不管许多，径直飞了过去，来到正在攻击巫族防御的敖庆面前，“敖庆，好久不见。”敖庆见到梦魇时一愣，眼里闪现一丝退怯，但很快便掩盖过去，对着梦魇强硬道，“手下败将！”

　　梦魇冷笑一声，手中浮现一个物件，赫然是上次敖庆等人未能带走的缚龙索，“缚龙索，你还认得吧？它穿琵琶骨的效果，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呢。”敖庆看见梦魇手中的缚龙索，脸色一白——缚龙索顾名思义，是针对龙族的法宝，它原本是龙族为了惩戒违反族规的龙族所打造，但是因为用的次数不是很多，才被敖庆拿来用作对付外人的武器，却不料上次走得着急，竟然把这物件落在了梦魇手里。

　　“那又怎样，纵使你有缚龙索，你能对付得了这么多龙族吗？”敖庆话音落下，身后便出现一群龙族，梦魇粗粗估算，该是有几百龙族的，这样的数量，敖庆怕是把整个东海龙族都带来了，梦魇看了面前的龙族半晌，忽地身影一动，瞬间便到了敖庆面前，提着他的领子就飞到了高空，银色的眼眸中露出危险的光芒，“你是想要死得痛快些，还是想要痛苦地多活些时日？”敖庆还未反应过来，梦魇便又接着开口，“我帮你选，第二个，怎么样？”话音刚落，敖庆眼眸蓦地睁大，露出惊恐的神色，仿佛看见什么不得了的恐怖事物一般，梦魇轻轻开口，“来，让本君看看，你心底最想要的是什么，最害怕的，又是什么？”

　　梦魇像拎着什么东西一样拎着敖庆的头发，看着周边把自己围得水泄不通的龙族，“巫妖之间的争斗本君没兴趣，只是本君与这小子有过节，你们想要把他完完整整地带回去，是没机会了，若是你们识趣，就此散去，东海龙族势力还不至于大损。”

　　那些龙族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下决断，梦魇却不管这些，将敖庆悬停在半空中，并指成刃在他的手腕处划了一道口子，之后从伤口中渐渐牵引出一条东西，敖庆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旁边的龙族看了也是大惊——那是龙筋！

　　“从小就顺风顺水的东海龙族太子，似乎记忆里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东西，但是想要妖皇宝座，就要有健全的身体和能服众妖的修为，对不对？”梦魇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将龙筋从敖庆体内抽出，“这筋还真是够长啊，不知道你的龙筋若是拿去做了弓弦，是否禁得住用呢？”梦魇话音刚落，眼眸忽地一紧，看着面前突如其来的火焰，眼中甚是不屑，刚想微微侧身躲开，却有人比他更快——突然出现的水流猛地挡在他面前。梦魇一愣，下意识地朝凝水的方向望去，却见蓝衣少女手捏法诀，神情严肃地看着朝他发出攻击的人，凤凰一族的公主，凰翎。凰翎也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巫族之中有人能这么轻易地就将她的火熄灭，也不由得看向凝水的方向，在看到凝水的发色时微微皱眉，神族？不是说虚空之境不参与巫妖之间的争斗么？怎么魔君抽了敖庆的筋，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神族又灭了自己的火？

　　梦魇正愣神之际，一个身影从旁杀出，利落地斩断敖庆未被抽出的龙筋，救下敖庆，梦魇看着来人，南海龙族的敖辰，他竟然也来了……这算是龙凤两族的联军吗？梦魇在心中不屑地嗤笑一声。

　　敖辰回到凰翎身边，“人已救下，莫要恋战。”说罢便要带凰翎离开，凰翎一时间也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了，竟然突然改变方向，化作一团火焰直直朝凝水攻过去。

　　飞禽长于速度，且凤凰一族擅控火，这样情境下凝水只觉得一团巨大明亮的火焰在朝自己迅速飞来，一时间竟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阿凝！”梦魇正要发动法术将凰翎的火转移到自己幻境中去，但是一直守在凝水身旁的青姬却更快，直直迎上那团火光，随后蓄力一拳打出，凰翎被打飞出去，周身的火焰瞬间消失，敖辰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接住凰翎，却见她嘴角已有血丝渗出，连忙点了她周身的穴道以防伤情扩散，随后招呼东海龙族，“回东海去！”那些龙族听见这话相互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跟着敖辰撤退。

　　梦魇回到凝水身边，关切地看着她，“没事吧？”

　　凝水摇摇头，一旁的青姬却不干了，撒娇道：“君上，明明是人家和凰翎交锋的，您怎么只关心这孩子啊？”青姬声音甜腻，若是寻常男人听了骨头都要酥一半，可惜梦魇不是寻常男人，听见这话白了青姬一眼，“若是打个凰翎你都能有事，那你也不用在虚空之境呆着了。”

　    龙族和凰翎虽然离开，但是前来酆都闹事的并不止龙凤两家，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巫族在前线战场上压制妖族多时，如今作为巫族的大本营酆都有难，任凭哪个妖族都不会坐视不理，此时若不来趁机踩一脚，简直是浪费天赐良机。

　　没了私人恩怨，梦魇自然不会参与进巫妖的斗争之中，便带着青姬和凝水重新回到酆都城外的山上，看着巫妖的斗争，观战许久，梦魇的眉头却渐渐皱起，“青姬，狐族，没来么。”

　　青姬仔细看了看，随后摇摇头，“不止是狐族，和狐族交好的妖族也没有来。”

　　梦魇沉默不语，这个时候狐族没有来借机踩一脚，而是坐看其余妖族和巫族鹬蚌相争，其用意不言而喻。梦魇已知昆仑墨裳难以对付，可眼看他一步步把巫妖两族玩弄于鼓掌之间，却还是不由自主暗暗吃惊。虽然梦魇修为在天上天下都没有敌手，但正因如此，他比谁都明白，成败一事，并不仅仅在于修为高低。

　　否则他也不会来天下四处游历。他坚信，这世间总有一条道路，可以让众生脱离苦难，到时这世间不再有生离死别，不再有战争，每一个生命都可以活得安全而自由。

　　“不过话说回来，小凝儿啊，”青姬戳着少女细嫩的肌肤，“下次你可不要贸然出手，凰翎那模样明显是不服气她的法术就这样被你破了。”

　　凝水想要反驳什么，刚一张嘴还没出声，青姬便又道：“君上很厉害的，这世上能威胁到君上生命的人还没出生呢。刚刚那情景，若不是我在你身边你就危险了，君上要分神护着你，就很容易被伤了，知道么？”

　　可是…她只是想要帮梦魇啊，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能帮到他就是好的，但是看着青姬的脸，凝水只得有些委屈地点点头，“我知——”

　　“没关系。”梦魇温声开口，伸手刮了刮凝水的小鼻子，对着她展颜一笑，“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顾虑我。”

　　“君上！”青姬听见梦魇说这话不禁有些气急败坏，“这孩子什么都不会，会碍事——”

　　“既然她什么都不会，教她不就好了？”梦魇斜眼看向青姬，“话是你说的，那么教她就由你负责了。”青姬闻言一时语塞，但是身为神魔，魔君之命她不得不从，只得不情不愿地朝梦魇一拱手，“是，知道了，青姬领命。”

　　梦魇不再和青姬多言，只是看着凝水，“阿凝，快快长大。”

　　凝水不甚明白梦魇的话，她不知道长大了能做什么，只是既然梦魇这么说，希望她这么做，那么她这么做就是了，于是凝水点点头，“阿凝知道了，阿凝会和青姐姐好好练功，快快长大的。”

　　梦魇笑了笑，再次伸手刮了刮凝水的鼻子，之后转过身接着看酆都城内巫妖交战的情景。

　　“后土不愧是土之祖巫，昆仑兄弟屠城后竟然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重新修筑酆都城的城防，这样的速度，大概那些妖族也没有想到吧。”青姬看着酆都城坚固的城防，不禁出声感慨，“再加上奢比尸出神入化的傀儡术，即便酆都城受到巨大伤害，只怕妖族也讨不了多少便宜。”昆仑兄弟杀了那么多巫人，却没有销毁尸体，在奢比尸的傀儡术下，那些不会疼痛的尸体简直像是增强了战力一般——只要奢比尸还没有力竭。

　　“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梦魇缓缓开口，“酆都遭难，就算损伤严重，也该第一时间通知在前线的大军回来驰援才是，为何妖族的军队都到了，却没有一个巫族回来救援？”青姬闻言一愣，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君上的意思是……”

　　“十二祖巫之中，句芒素有‘智囊’之称，巫族的行军等部署也是他在了解帝江意图后一手安排的，前线阵亡最多，按理说奢比尸应当是安排在前线的，但是如今奢比尸却留守大本营，如今的情况也恰好证明，句芒的决定是对的。”梦魇说着转头看着凝水，对着她勾勾手，示意凝水到他身边去，“阿凝猜猜，能让奢比尸守酆都的人，得到酆都遇袭的消息后，会怎么安排行军部署？”

　　凝水皱着眉头想了想，用手在地上比比划划，“他们不是有人在南陆开垦么？要是调回来的话，可以和东西两线的巫族大军形成合围之势，而且有些妖族出动兵力来了酆都，那么妖族守关势必薄弱，巫族可以趁机一举攻下。”

　　梦魇眼中露出赞赏的目光，伸手刮了下凝水的鼻子，“乖。”随后看着凝水在地上画的四陆草图，默默圈出了昆仑山的位置，看着处在西陆西边，却随时可以东进的昆仑山沉默不语。

　　昆仑墨裳，你不出兵酆都，不仅为了坐收渔利，更为了拦截从南陆北上的巫族援军是么？

　　渐渐地，各个妖族像是得到什么消息似的，陆续退兵，有些只是退出酆都城势力范围，有些则是直接回了老家，梦魇心下了然——该是前线的巫族攻破了那些妖族的关隘，他们急着回去救援。

　　“话说回来，虎族这次也没出兵，我还以为华坚死得那么惨，他们得了机会就会报仇呢。”青姬看着渐渐安定下来的酆都城，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这么快就结束了，有点不过瘾呢。”

　　凝水听见青姬的话一愣，随后义正言辞地看着她：“战争这种事不好玩，不过瘾这种话青姐姐以后就不要说了！”小大人的模样分外可爱，青姬见状不由得笑了出来，“哈哈哈，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哎……你们神族真无趣。”

　　青姬话音刚落，忽地眼眸一紧，一跃而起，再次出现在凝水面前时，双手中掐着几条蛇的三寸，而一旁的梦魇手执虚空剑，剑锋所指，是一名千娇百媚的妖族，梦魇冷眼看着她，“龙族已经走了，蛇族还留下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