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长眠

那匹狼伏在那有一段时间了。
在进山的大路边,有一块巨岩。上面伏着这样一匹带有几处伤痕却目光犀利的巨狼。甫一出现,这里就不再有过路人了。老猎手说,这是一匹孤狼,引不来狼群。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进山。
这个地方曾经居住过蒙古人,后来在古代王朝大军的铁骑下败走,在山中狼也一并逐渐败走。一代一代的猎手,在深夜中听到群山中的狼嗥越来越少,越发稀疏和遥远。早在20年前,狼就已经退出了这里,山中再无狼迹。但狼现在又回来了,一度为屠尽山中猛兽而骄傲的猎人们,重新修起了石头围墙。他们不知道那匹狼什么时候忽然会来侵扰村庄,吃掉费力蓄养的牲畜——猎人们已经不可能再靠打猎维生了。
猎手们经常聚众吹牛。如今他们不再吹嘘能打死多大的野兽,而是吹嘘围墙的结实。在老猎手挂满兽皮兽骨的房间中,他们极尽所能。
“我家的围墙,那狼准能因为翻不过来被活活气死!”一个猎手骄傲地说。
“那狼还用翻?吹一口气就能把墙吹倒了!”另一个人大声地讥讽。
玩笑,多半是为了排解恐惧。人们的担心并不因此减少几分。近日,有人发现了一头羊羔死在了村口,平素被怀疑为野狗所为,而今都被认为是那匹狼,甚至几件陈案都被推卸了责任,当然他们的过分紧张忽略了狼并不会偷腌鱼干和辣白菜。人心惶惶,连最胆大的小伙子都不敢向那个方向转悠了。大家都去清理另一条小路,忍受着拔一丛长两丛的荆棘,忍受着每天被划得惨不忍睹,忍受着针线和麻片消耗殆尽,绣花针弯成了鱼钩。
终究还是有人难以忍受了。在老猎手家喝酒时,终于有猎手提出了不满:“那条小路有二里半长,荆棘野草八百年也拔不完,不如谁把那狼杀了,还能省下不少力气,不进山我们的生计就惨了。再加上再过一个月就要上霜,不带好薪炭枯枝,我们从哪又怎么有钱买过冬的煤?这还只是一家,村里这么多口,怎么办?饿死?”
“你有枪吗?凭我们这几把刀能杀死这么大的一匹狼吗?要是闹不好,有人媳妇守了寡,你受得了吗?”另一个人一边喝闷酒一边抱怨。
老猎手一直没说话,低头喝着酒,随着质疑越发展越烈,他终究还是放下了酒杯。“行了,”他说,“都想杀狼。我还有杆快报废的老枪,当年政府没收走,估计再打那么一枪就该炸膛了,你们要是不怕受伤可以拿去试试,二寸的铁砂包准能打死,看你的意见吧。”
“就这么办吧。”有人说。
“我看可以。”另一个说。意见被一致通过了。
枪很快被借来了。一群人簇拥着向山脚走去,手中拿着防身的猎刀和扁担。那狼,出人意料的还在那里匍匐着。他们找到一块离那块山岩十几米的另一块山岩,大家抢着要杀狼。最终一位曾经经验丰富的猎手被众议推举出来,他作为曾经的民兵队长,是被数一数二的神枪手,深孚众望。
他们选的位置不是很好,狼正对着他们,猎手的枪口正对着狼的脸。在猎手的瞳孔中曾经意气风发,绝对自信的枪手气质已经全无,他望着那匹狼的眼睛——里面积蓄着无可名状的恐怖与杀戮如麻的气息,透出的是一种震慑性的杀气。狼看起来目眦尽裂,狼毫根根拔起,如一根根挺立的钢针。这一切简直戳穿了猎手的眼睛。他的眼中越发萎靡和恐惧,他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从内心当中,它感觉那匹狼只需轻轻一跃就可以飞过这十几米的距离,用四颗锋利的狼牙一口咬穿他脆弱的脖颈。他全身不住的发抖,冷汗从头一路冒到脚后跟。终于,他已经无法突破那威严的屏障。一阵风吹来,狼耳似乎动了一下,他浑身瘫软,手中枪砸在地上,人整个地伏着,朝下面的路上不住地呕吐。
猎手们有些惊诧,另一位自大的猎手狂妄地笑了,抄起猎枪慢慢的瞄准。然而窗户纸终究被捅破,纸老虎架不住真刀枪,他的眼神自也是越发惊惶与痛苦。忽然他猛地把枪一丢,慌不择路的挣扎,几乎要纵身跳下五米多高的巨岩。
一群人急忙拉住了他,他惊慌失色的眼神、崩溃的面容和惊恐的喘息已在宣告一个毫无疑义的事实:行动是失败的,而且是不言而喻的。猎手们偃旗息鼓,灰溜溜的回到了村子。
当天晚上,充满怨气的猎手们在自家骂骂咧咧的,但很多都未能持续,鉴于他们虎背熊腰、凶狠好斗的妻子。但是有一个人却“胜利”了,瞪着血红的双目,狠狠的灌下一斤土酿,抄起短刀出门进山了。村里人忧心忡忡。
那个晚上,山中没有一声狼嗥,正如从前。那人没有回来,没有惨叫也没有呼救。
第二天早晨,猎手们拿出刀棍,急匆匆的进山寻人,那人沮丧地坐在山岩下,短刀不见了,狼还凶猛地伏在岩石上。
“刀呢?狼怎么样了?”人们问他。
“刀我扔进山涧了。狼……走吧,回去说。”他这么说着,起身匆匆离开了。人们瞪着岩上的巨狼,那威严是一如既往的,而今却也无比明了发生了什么。人群迅速消失在山外。
清晨的阳光拂过成片的翠绿的松林,在薄雾中折射出珍珠翡翠的明亮,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无比鲜活与生动的样子。远远的望去,在那巍峨的巨石之上,有几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猛禽正在向下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