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幸与不幸

黑色幻形灵嗡嗡地在森林里穿行，突然，他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气息。其实也不算是“气息”，事实上，它只不过是一种感觉，一种只有命数将尽的生物才会有的强烈情绪。

绝望，遗憾，悔恨。如此多的悔恨，只可能来源于……爱。

他加快了速度，飞出了森林，俯冲进了下方的裂谷里，飞向那一切情感的源头。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这只彩色的小马：一只绿色鬃毛、亮黄色毛皮的独角兽。他没有死透的唯一原因是他恰好被从山谷上伸出的树枝接住了。然而，从他体侧的那道伤口看，他之前撞在过岩壁上。幻形灵抬起头，能看见碰撞处留下的一道斑斑血迹。

幻形灵犹豫了。独角兽已经绝望了，是的，而且他身受重伤，但是如果医治得当的话，他也许还能活下来。古之律法里记载了许多从智慧生物上攫取优质情绪的方法。爱是伟大的，但哪怕是来自于智慧生物的丝丝感激之情，也比他离开母巢之后赖以生存的野物的本能情绪要好。绿色的火焰裹住了幻形灵的身体。火焰消散后，他变成了那只受伤独角兽的模样，只不过他那透光的昆虫翅膀依然他的脊背上嗡嗡扇动着。

“别动，”他从大脑里找出了退化了的小马语，说道，“我帮忙。”

独角兽注意到了在空中飞着的“自己”，惊讶的张大了眼睛，但他只能点点头。这位旅行家知道森林里有各种各样的魔法生物，从石化鸡到透光发亮的星座生物。一只能够模仿他相貌的生物并不算什么太出格的事。

幻形灵用前蹄抱起了这只小马，带着他飞出了裂谷，把他轻轻放在了坚硬的岩石上。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小马，眼里闪烁着好奇和担心。

“我叫翩飞。”他说，“我不了解小马身体。你伤得重吗？”

独角兽看了眼大腿上长长的伤口。它看起来很严重，但他知道这道伤并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他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呼吸伴随着剧痛。他的内伤远比那道撕裂的伤口重。

“我得……我得去看医生。”他喘息着，“你能帮我吗，翩飞？”

翩飞点点头，“你需要去小马的地方。了解小马身体的小马，护士小马。好的，我会把你带到有小马的地方。”

汹涌而来的感激之情就像是一口清新的空气一般。智慧生物的反应可真是奇怪。他还想要更多。他需要更多。他会帮助这个生物的。

* * *

几个小时过去了，太阳也已经下了山。独角兽靠在他的镜像身上，两只小马一起慢慢地前进着。翩飞的翅膀也消失了，他完全变成了小马的样子。

迅星第五次摔倒在地上。翩飞担心地看着他。

“我看得出来，你伤得更重额。小马的地盘还远吗？”

迅星点点头。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他失败了。最终，他挫败地叹息了一声，却又立马咳起了血。

“你觉得我能活下去吗？”他问他的同伴。

“你很虚弱。我觉得活不成。”翩飞说，“你需要休息，但也许你看不见白天了。”他看起来正因为自己的失败沮丧不已。“我已尽我所能。”

独角兽对他微笑了一下，又是一阵感激的浪潮向翩飞袭来。“你已经尽力了。”迅星说，“请别责怪自己。至少你试过了。反正除你以外也没别的小马能帮我了。”

翩飞看着行将就木的独角兽，“我能感觉到，你的悔恨。太多太多的悔恨。你抛下了另一只小马。一只你爱着的小马。”

迅星虚弱地点了点头，“我根本不该离开她的。”他看着满天星点，“但我猜现在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我能帮你。”幻形灵说，“我有了小马的外貌。她无需受苦。”

独角兽皱起了眉，“原来你是个……骗子啊。”他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所有这些陪伴，所有这些努力，只不过是你想要取代我的位置罢了。”

翩飞摇摇头，“我已经尽了全力。我想要救你，失败了。没有骗你。但是，她还是能开心。你走了的话她会怎样？一直惦记你的安慰，知晓噩耗时绝望欲死。你希望如此吗？”

独角兽用力摇头，“不！但你那是骗她！”

“你的爱，她的爱。我需要爱。爱，是我的食物。爱无法被偷窃。只要她想要，你的爱就是我的爱。我会照顾好她。”

迅星再次咳嗽了起来，血沫溅到了地面上。突然间，他伸出一只前蹄，一把勾住了幻形灵的脖子，把自己的头拉到了翩飞的耳边。“她怀孕了！我不允许你就这么欺骗她，然后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她而去！给我保证，你这个骗子。”他几乎是在幻形灵的耳边咆哮，“向我保证，你会照顾好她们俩，两个都要。她们需要我，只要她们需要你，你就会一直在他们身边，哪怕她不愿意！”

独角兽松开了蹄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沉重地喘着气，但目光却灼灼地盯着幻形灵。翩飞哆嗦了一下。他没想到迅星的反应会如此热切。这种接近自我毁灭的行为……终于，他明白了，为什么古之律法说爱是危险的。爱是种瘾。他已经品尝过了爱，为爱所着迷。他想要爱。

“我会的。”他说道，虽然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视了古之律法上的一切警告，“我发誓。我会照顾好她们。并不是她想要我，而是只要她需要我。”

垂死的独角兽松了一口气，“那么告诉我……翩飞。我现在该怎么做？”

幻形灵的独角闪起了绿光，“为我开放你的思想。告诉我，去找她的路；告诉我，你对她的爱；告诉我，你的过往，你的语言，你的记忆，你的一切。我会照顾好她，我会照顾好她们两个。我保证。”

~ ~ ~ ~ ~

晨霖看着篝火，“我明白了。”她说。

“我那时还很年轻。”翩飞说完了故事，“我对于小马的感情是在是没有经验。我陪他走到了尽头。甚至还埋了他。”

“但是……他的确是爱我的，对吧？”她问道，“他本打算回来的？”

幻形灵耸耸肩，“他爱你，当然了……不过，谁晓得呢？也许他耍了我这个骗子。我从他脑海里获取了很多信息，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他只给了我他想让我知道的。而那时，我并没有留意到这点。”

她看向翩飞，皱起了眉“等等，这也就是说……你刚回来的那几个月……你的行为又古怪又冷漠……”

翩飞点点头，“我只能利用我得到的信息尽力模仿。据我所知，迅星绝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你的怒火。所以我只能即兴发挥，然而我一点儿也不擅长这个。”

晨霖微笑着说，“但你还是留下了。老实说，自从那次裂谷之旅后，我可没指望他能留下来。”她靠在了他身上，“我是想说……现在回头看看，我真的很抱歉把气撒在了你身上。”

“反正我熬过来了。”他也回报了一个微笑，“真不容易。是蓝图救了我的命。小宝宝真是太神奇了。给予他们一点点的爱，他们就能回报你一片爱的海洋。”

她微笑着说，“是啊，看见你和他相处……还真是特别。我那时并不觉得迅星有当父亲的潜质。而你却把你每一分钟的空闲都花在了蓝图身上。”

“我可没得选。你又不给我爱吃，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爱我。”

“嗯，履行父亲的职责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晨霖说着，轻轻蹭了蹭他，“马上就把你放回我的好宝宝名单上了。”

她坐起了身，看向翩飞，“不过还挺奇怪的，”她说道，“作为一个以情绪为食的生物，你却对它们了解不多。”

翩飞露出了微笑，“我们是吃情绪的，又不是什么心理学家。吃干草没法把你吃成植物学家，对吧？”

晨霖眨眨眼，“有道理。”

她抬头看着夜空，婚礼的礼炮正在中心城上绽开。她甚至敢发誓她看见了彩虹音爆。

“那么，把这些有的没的先放一边……”她说，“我们现在该去哪儿呢？”

翩飞笑了起来。笑声很奇怪，透着嘶嘶的声音。他摇摇头，“完全没头绪。”

“好吧，反正我猜，我们可以划掉去参加婚礼的选项了。”晨霖说道，眼睛却依然看向远方的那个城市。

“护罩消失了。”翩飞说，“我们可以试试。”

晨霖扭头看着翩飞，微笑着说，“然后再去婚礼上惹点乱子？”她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至少他们俩应该享受享受幸福的滋味。再说，你现在这样他们也不会放你进去的。”

翩飞叹了口气，“也许我该穿件燕尾服？”

晨霖哈哈大笑起来，“幻形灵，可真是伪装大师啊！”

笑声落下，晨霖再次看向那座城市，叹了口气，“我们真的已经没法回去了，是吗？”她说，“奇怪的感觉。”

翩飞点点头。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她的话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他也没法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不过有一件事他完全同意，

的确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