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いち】流星划过、歌谣与泪水

封面图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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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优等生?好孩子?
真的受够了。就算想到这些也只会下意识地感到恶心。毕竟,那种外人强加而来的头衔我根本就不需要...
如同琴瑟和鸣般清脆悦耳的鸟啼声响起。它抖擞着高贵美丽的羽毛,那是镀金笼子里放声歌唱着的、优雅如贵族般的鸟儿。可惜的是,那鸟儿日复一日地歌唱着,却连笼子之外的世界是怎样一番天地都未曾见识过,仿佛那坚硬冰冷的笼子便是全部的世界。
它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的。然而仅仅是那一道上了锁的门,便将鸟儿永远阻隔在了那大千世界之外,让它永远被分隔在那可悲的小世界里。
很难受,对吧?我看着那鸟儿说道。它仿佛赞同般地啼叫了起来,或许是在求我放它出去吧。
可是我并没有权力放它自由。
但我还是有办法拯救它的。
笼中的鸟儿并不想这样活着,那样没有自由的生活对于它来说是折磨。
我打开了笼子,迎接它的不是自由而是死亡。我掐死了它,让它不再活在这给不了它自由的可憎的世界。
结束了这残忍的一切,我抬起头。玻璃窗里映出了我的影子,那穿着灰色关东襟水手服的紫色长发的少女。
呵,我竟然在笑啊。
夕阳温柔地向着地平线慢步走去,留下灿烂的万丈霞光。秋叶深红似火,伴随着清风悄然落下。夕烧照耀着萧瑟的大地,为街道熨烫上了一层带着血色的金。这样的风景在天台上一览无余,不过也只是让我徒增伤感罢了。
不如说,我真的还知道伤心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张开双臂,身体准备前倾,开始那没有回头路可走的自由落体。尽管我不会飞翔,只会重重的摔落,美丽的身体将要像玻璃一样破碎,化为鲜血绽放的花朵。但没关系,那将是我最后所能选择的自由。
“朝比奈前辈!”
身后,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那时我正在思考如何与这可悲的世界作别。循着声音的方向我回过头,望向那气喘吁吁的黑蓝色长发的少女。你正大口喘着粗气,手里攥着被你视若珍宝的歌词本,蓝灰色的眸子清澈而漂亮,却从中流出了几分哀愁与担忧。那是本不该属于洋溢着青春活力的你的灰色。
那灰色,本该由我一个人全部承受的。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新写的歌词。”
你焦急的翻开歌词本,洁白的书页被写下了一排排娟秀的文字,那蕴藏着温暖与激情的文字。担忧而紧张的样子像极了给老师检查作业的孩子。
我知道你一定为了这新写的歌词付出了许多,但我也只是冷漠地回过了头。
泪水湿润了眼眶。我摇摇欲坠地站在天台的边沿,似乎一阵微风便能让我从楼顶跌下,万劫不复。
“不必了,星乃同学。那种东西,已经没有必要了呢。”
二
我如往常一样在玄关前脱下了皮鞋,接着便向屋里的那个女人问好。被称作妈妈的女人有着长而柔顺的紫色长发,美丽的脸风韵犹存,好像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一般。
“欢迎回家,真冬。”
她轻轻对我笑着,迎接着她最爱的好孩子。
于是我便也以笑容回应。但我的心中只感受到了空虚、冰冷和阵痛,像针扎一般的疼痛。
仅此而已。
有时候我也会试着思考,在妈妈的心里,我究竟是她的女儿,还是能为她带来荣誉和面子的好孩子呢?
褪去了衣裙,取下了发圈,瀑布般的长发披散下来。镜子里映照着我挂着虚伪微笑的作呕模样。我试着用手摆弄着自己的脸颊,却作不出除了假笑以外的任何表情。除非能把面无表情也定义为一种新的表情。
抬起手腕,光洁如玉的皮肤上映出了几道浅浅的血痕。我尽可能地压抑着从一旁的收纳盒里掏出刀片的冲动。我已经愈发压制不住这种冲动了,因为唯有疼痛能让我找到几分活着的实感。
我想,我或许应该去医院做检查了。但我并不能这么做,我无法在妈妈那监视器一般的控制下找到足够我去看医生的时间,更找不到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可以藏匿药片的地方。
够了。洗澡吧。
未着寸缕的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爬进了浴缸里。喷头里不断有冒着雾气的热水涌出,这份热量让我感到了些许安心,但我依然说不清那冲淋而下的热水究竟是洗去了我的疲惫,还是让我感到愈发的昏沉了。有人可曾体会过这种矛盾的感受吗?身体被温暖的热水所包裹着,心里却冰冷而虚无。
即便如此,我也无法在这短暂的避风港里待上太久。作业在学校已经接近完成了,但是还有家里买的医学辅导书要看。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与学习无关的事情上。
我突然想念起了那洗手台旁,装在盒子里的刀片。只要我愿意狠下心来,便可在疼痛中寻得最后的自由。未知的力量驱使着我从浴缸里站了起来,外界的冷气迅速把我笼罩。我伸出手,试图够到那盒刀片,但突如其来的疲惫感却让我四肢无力。
我倒了下去。
被迫闭上眼睛以前,我眼里却忽然浮现出了你的身影。那位蓝黑色长发的后辈,正笑着弹奏着手里的吉他。
我已经无法忘记你所哼唱的歌谣。
三
那是一个本就普通的傍晚。
残阳顺着窗口溜进了空荡荡的教室,给桌椅熨烫上了一层绚丽的金色。尽管那灼热的日光在黄昏之时有所收敛,但夏日的空气依旧弥漫着闷热而沉重的气息。教室里静谧无声,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着的摩擦声和笔在文件上涂涂写写的声音。我和你面对面地坐着却一言不发,只是默契地整理着自己的那份资料。这是我们身为学级委员的本职。
我知道,你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那份焦急和好奇。余光扫过手足无措着的你,那无奈与关心早已清晰地写在了你的脸上了。星乃同学,我想你是真的不擅长藏起自己的情感。
而我,却精于此道。
任何一个演员都清楚地知道应该如何分清戏剧与现实,可我并非演员。我的舞台便是我的生活,那属于朝比奈真冬的索然无味的凄惨故事便是我一人独享的戏剧。只可惜我早已在他人所编织成的那个角色里失去了我的本真。
我早就分不清楚,哪些是我的伪装,哪些是我的真实了。
抬起头的我正撞上了你那双清澈透亮的灰蓝色眼瞳。四目相对,却依旧沉默着,似乎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塞住了喉咙。无法出声。
“朝比奈...前辈......”
你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星乃同学,刚刚看到的事情,请全部忘掉吧。”
我只是摇了摇头,温柔地说着冷漠而抗拒的话语。我又怎会不知道你想问些什么呢?但我只能残忍地要求你忘掉你亲眼所见的那一切,继续将我视为可靠和温柔的优等生前辈。我不希望我的泪水打湿了那属于你的,青春靓丽的蓝色。
星乃同学,有些灰暗并非凭着满腔热情就能从那无光的黑夜里彻底祛除。人生里遇到的大部分人都仅仅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而已,就像在夜幕上划过的流星,美丽而又短暂。仅仅一瞬。你又如何能与我心中那无尽的黑暗所抗衡呢?像唐吉诃德一样向着风车发起冲锋,最后像繁星一样,明灭在我心中的黑夜里。
那依旧是一个无光的黑夜。
夕烧,笼罩着血色的街巷。
离开了学校的我走在了无比熟悉的那条回家的路上,行色匆匆。回家太晚的话,妈妈会担心我。我的心思乱如麻团,却无法释放。在这沉重而压抑的长街上,并非只有我一个行人。
我回头望向身后,那是背着吉他盒子慢慢走着的你。
星乃同学,这些本不是该由你来承受的痛苦。昨天下午,你来到我的教室门前向我请假,那洋溢着笑容的可人脸蛋我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你说明天你要去参加乐队的排练,希望我能帮忙整理学级委员工作所需要的资料。我笑着答应了下来。
可我没想到,我会在那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手机里妈妈的短信,独自一人哭泣。我更不会想到,落下了东西的你竟折返了回来,看到了哭泣着的我,毅然推掉了练习,留了下来。
命运的巧合有时也是一种折磨。关于那可悲的优等生光鲜外表下黑暗的那一面,我不愿意向你透露哪怕只是一点点内容。我停下脚步,望着那欲言又止的你。
该停下来了,星乃同学。就当这一切,只是一场虚无的幻梦吧。
然而你从未听从过我的要求,将那孤身一人在空教室里哭泣着的学姐当做过眼云烟一样遗忘。而是一次又一次,坚持不懈地为我谱写着新词新曲。
我已经无法忘记那夕阳之下,你清澈而坚定的眼神了。
四
当我醒来时,鼻腔里充斥着难闻的消毒水味道。
病院的窗外正大雨倾盆,紧闭的窗玻璃并不能阻止那淅沥的雨声流进病房里。在我看来那雨声并不聒噪,但大概正是那雨滴敲打着窗玻璃的响声惊醒了我。
思维不再迟钝,耳边那嘈杂的人声也逐渐变得清晰。接着我便看到了那坐在我的床边,那无比熟悉的身影。我真庆幸此时我的左手正埋在被子里,但我还是立刻条件反射般的偷偷收回右手,把左手的袖口拉了下去。
妈妈大概还以为我是那个永远听话的好孩子吧。好孩子自然是没有理由去用刀伤害自己的,不是么?尽管我总是很克制的体验着刀锋紧贴着肌肤却并不用力划下的折磨感。这样做不会留下很深的痕迹,却会让想要割开我血肉的那只手陷入无比的踌躇和颤抖之中。希望在我被送去医院的途中,那些浅浅的痕迹不会被妈妈所注意到。
妈妈笑的很温馨,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任谁都会觉得她是因为看到女儿终于醒来而激动地笑了出来吧。
“醒了啊,真冬。”
“嗯。我没事了,妈妈。”
我也没什么其他词句能用作回答了。我不知道她那和蔼温柔的目光所注视着的到底是她最爱的女儿,还是倾注了她十七年岁月所铸成的艺术品。
可能对于妈妈来说,这两者也并没有多大差距就是了。
“没事了就好。妈妈给你做了真冬爱吃的炖菜,要快点恢复过来才行啊。”
母亲轻抚着我的额头说着。不知是我的额头太烫,还是她的手过于冰冷,我丝毫没有感到安心和温暖。
“嗯。谢谢妈妈,抱歉让妈妈担心了。”
“真冬很乖啊。早点恢复过来才能回去上课,不然肯定会影响之后的模拟考试的不是么?真冬应该也很重视考试的,对吧?”
“考试...?妈妈,我...”
“只有考上医科大学,这样的话才能有朝一日实现真冬成为医生的梦想哦。”
试着辩解些什么,可只是被温柔地打断了。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无法言说,就连大脑也被思绪所填满。考试、学习、好孩子,我多么想要忘记这些。但即使在病床上,我也无法获得哪怕一时的安宁。梦想?什么是梦想?我又可曾拥有过梦想呢?
或许我曾经拥有过自己的梦想,可就在那个小姑娘说出她想当护士却被家人用温和而不容置疑的语气拒绝的时候,她就再也没有过梦想了。所谓的“梦想”,不过只是他人把自己心中的那个“朝比奈真冬”强加到了我的身上而已。
星乃同学,我好羡慕你。
你有伙伴,你也有梦想。正是那梦想,让你洋溢着青春的美丽。我曾不止一次聆听过你们的歌曲,也曾不止一次被你拉着去看你写的曲子和歌词。你永远是笑着的,那微笑着的你像太阳一样绽放着光彩,又像无风的湖面一样,温柔而宁静。
可我做不到。早已迷失了道路的我,没有梦想可言。
我藏起伤口,作出好孩子的样子,那只是因为没有人会怜惜我所受的伤。或许在那时,躺在那充斥着刺鼻药水味道和凛冽的雨声的那个洁白的病院中的时候,我将成为那个从楼顶所跌落的木偶的命运,就早已注定了。
五
我站在天台的边缘,张开双臂,像沐浴在晚风中的鸟儿。我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人间最后的清风,想象着楼下攒动着的人海与密集的车流。我将要无拘无束地落下,像花儿一样绽放。
那些路人,会为那跌落天台的不幸的少女而驻足吗?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在生命的终末,我已然无怨无悔。我仿佛听到那通往自由的班次,已经在宣告着进站的倒计时。
那倒计时却被突如其来的歌声所打断了。
我再次回过头,不解地望着坚持不懈着的,站在晚风中弹奏着吉他,哼唱着歌谣的你。清风拂过,将旋律送入了我的耳中。那旋律竟是如此的令人熟悉。明明是那么冰冷的一首歌,好像诞生自虚空之中,在绝望里哀嚎着,控诉着命运的不公。可你的歌声却是那样温柔,让这绝望的深渊也不禁沸腾了起来,连那一无所有的曲子也渗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
我怔住了。
那是OWN的歌。是属于那个绝望的少女,朝比奈真冬的内心世界的曲子。
“这是...我的......曲子?”
我慢步向着你的方向走来,你却只是笑着没有作答。日光渐渐变得昏暗,站在这样的黄昏之下,被风吹起了长发的微笑着的你真的很美。你放下了吉他,再次拿出了你所珍爱的歌词本,递到了我的手中。
那正是OWN所作的一首新歌。洁白的笔记本纸上密密麻麻地被娟秀的笔迹所填满,原来,这些是你为我的曲子所填的词么?
夜幕降临,繁星浮现。月亮的光辉照耀着并不热闹的街市,唯有零星走过的行人和街边叫卖的摊贩给这条长街带来了几分难得的烟火气。昏暗的街灯不断明灭,好像夜空中闪烁着的繁星,宁静而安逸。
我和星乃并肩走在这月光下的街巷中。我微笑着,你却显得有些害羞而腼腆。
“那个……朝比奈前辈,您现在感觉还好吗?”
你试探着问道。
“还叫我朝比奈前辈吗?一歌小姐。”
我忽然牵住了你的手,使坏似的在你耳旁轻语道。
“……那……真冬学姐?”
迎着那闪烁着的街灯,我看见了你那羞红着的脸颊。真是可爱啊。
“一歌小姐真是有趣呢……”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长路漫漫。迎着那皎洁的银色月光,我们踏入那清冷的夜风中。牵着你的手,我已经不再孤单。
“星乃同学。你救了OWN,用你的歌词。”
“诶?朝比奈前辈,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那么,以后你还会继续陪她找下去么?找回她丢失的自我。”
“我会的。”
紧握着你的手,看着你那手足无措的娇羞模样。红晕逐渐蔓延到了你的脖颈,仿佛有一股甘美的花香从你的身上弥散了出来。我情不自禁地微笑着。
我已经找到了属于我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