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与死亡》-第二部分-第17节 未竟之事
局势已进入高度警戒状态。各种命令通过通讯信号、星语指令、精神模因、奥斯科德(Orskode)【1】和思想标记在王座厅内外传递。送信员们往返奔波，伺服颅骨沿路疾驰，喋喋不休地广播着二进制代码，一路留下升力系统那尖锐声音的回响。
在瓦尔多状似轻松写意的协调下，禁军的盾卫连队已开始进行换岗。这些指令虽复杂详细，禁军之间却只需简单的点头便能传达。由瓦尔多选出的禁军将从所在哨岗转移至武备室和部署区域，后继者则会立刻填补他们原来的岗位。多恩的哈斯卡尔卫队也已冲出王座厅，按照禁卫官的指令开展备战活动。各级军团四散开来进行筹备工作，对主发电机的必要改道进行授权，并就不断升级的局势向霸权之塔的应急指挥中心发布通知。
王座厅内，军械师们继续缓慢而隆重地前行。
而在银门外的路上，卡利德·哈桑（Khalid Hassan,）正匆匆赶来，他的头脑还在因掌印者方才种入的符记指令所带来的灵能爆发而酸痛不已。几名帝国之拳卫队咚咚走过，他避让到一边，如同一个身着绿袍的鬼魂。他擦去疲惫双眼中淌下的泪水，然后继续前进。
等到了门口，他又不得不停下脚步。在寂静修女的监督下，统合会的自动控制型劳工正在用升降推车将巨大的六角形发电机运进王座厅。一共有8个，都是从黑牢调来，每个的体格都足有突击空投舱大小。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货车推车，每个都满载着附加的应急辟邪装置、空屏广播和便携式心灵感应器。
哈桑驻足于此，看着他们一个个经过，同时分外仔细地检查着这些货物的准确与完整性。新的货物还会运来。与此同时，其他物资还在小心地从仓库中取出，由货物运输机从宫殿内部送来。一个六边形涡轮机流经眼前时，哈桑用他的中指轻敲涡轮机的整流罩。他仔细聆听这一敲之下传出的回响。是了，这台机器已经调试好了。
这正是密文协议（Sigil Protocol），是预先布下的815项应急措施之一。其中有些早在围城开始之前就准备好了，其他则是近期才添置——以哈桑的观点看，新增的这些多少有些绝望。密文协议是最早设置的措施之一，早在马格努斯的愚行造成灾难性后果之后不久便被写进了应急预案里。那是附加在毋言之制裁（Unspoken Sanction）那必要恐怖中的后续。
哈桑曾一度希望永远不必执行这个可怕的密文。由于恐慌，他呼吸急促。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无论结果如何，还是来了。根据不到十分钟前掌印者远程印在他脑子里精神模因（他对于这份巨量的符号信息的解析才刚起个头）来看，密文协议已经启动了。这也意味着，毋言之制裁必然已经准备好了。
泰拉王座……泰拉王座……
其他亲选，其他那些脸颊上也印有同样印记的人，此时应该已经来到皇宫，开始挑选必要的灵能者，为奉献做准备。这一次不再像以前那样通过抽签或者自愿的方式选拔了——而是通过无情的强制。他们需要最优质，最合适的人选，不论这样的人是否愿意服从命令。
哈桑转身，运用自主控制的办法让自己急促的心跳平静下来，随即发现凯瑞尔·卡索琳（Kaeria Casryn）就站在他身后。她欠身一躬。
“密文已经启动……你有协议的完整指令吗?”他问。
她又点了点头。
“必须完全准确，”哈桑说。
湮灭骑士似乎叹息了一声，仿佛是对他曾经的军旅生涯所遗留的一丝不苟态度感到无奈。
非常准确，她用思想符号（thoughtmark）答道。每一处细节都是根据书面命令和口头指示来的。我已经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那这些指令是来自——”
你的那些，是来自掌印者大人的，照我猜想，还有标示钢狐小队修女的符号。我的直接来自禁军统领。
“我们应该对比一下——”
我们不需要这么做
“如果那里面有哪怕一丁点的差别，卡索琳——”
你是在质疑禁军统领编写命令的准确性吗？
“不，”哈桑说道，“当然不。原谅我。”
我们预演了一遍又一遍，已经牢牢记住了，她用手势说道。
“我知道。可即便如此，我们准备好了吗？你准备好了吗？”
卡索琳望着他。他能从她半头盔的格栅上方的双眼中察觉到某种东西，某种在痛苦和恐惧间摇摆的情绪。她同他一样，都在上次执行毋言制裁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只有那一次。她也将不得不带着这份恐惧继续生活下去。她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也知道它有可能带来什么后果。
是的，卡索琳回道。
他点了点头。
十八号（The Eighteenth）在这里，她以手势说道。至少还有他。
“是啊，”他说道。他已经知道了。掌印者向他脑中塞入了巨量令人眼花缭乱的命令符号和信息标记。伏尔甘的存在就是其中之一。伏尔甘的独特天赋将在这项任务中发挥特殊价值。但他也代表了一种哈桑不愿意去思考的，在计划失败后的应对措施。
“坚持住，”他说道，“我很快就来加入你们。”
卡索琳鞠躬离开。她还没走入他视野的边缘，就已经消失于无形。
哈桑努力整理他主人留给他的所有信息。信息量如此庞大，又没有清晰的顺序，往日精确的能指变得凌乱不堪，就好像马卡多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在遗忘它们之前把他能想到的一切都倾吐出来。帝皇的事情显然将他拘住了。摄政将他需要传达的每一件事、每一个想法、每一个意味深重的符号，每一个掠过的念头，每一分钟和每一个还记得的概念都委派给了他的亲选，以此解放他自己的头脑。
其中有一个经过特殊强调的符记。马卡多用迷因标签“终极”（Terminus）标记了这个经过压缩的思想文件。哈桑看见有人影从王座厅内走出，向他走来。他们是巨人，是由黑烟和阴影组成的幽灵，沿着被融出的巨大通道的墙壁向他走来，仿佛一个正在接近的梦魇。
尽管如此，他还是挡在他们的去路上，让他们停了下来。
“营造元帅哈拉赫尔（Aedile-Marshal Harahel），”哈桑说道。
密钥守护者的两个典狱官低头瞪着他。他们都是巨人般的禁军，只是金色的装甲都涂上了暗淡的色泽，显露出一种令人畏惧的煤黑色。地宫深处的黑牢和档案馆中保存着旧夜时代所有被封禁的科技与秘密，由特殊的部队看守。密钥守护者（The Sodality of the Key）正是在需要时负责监督这些设备进行处理和转移的禁军部队。
“闪开，”其中一个说道。
“你知道我的级别和权限，典狱长，”哈桑说道，“我有事找你。”
“我们已经接到了命令，”满身煤黑的禁军说道。哈桑忍不住想要从他们身边逃开，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立在原地。
“我也希望如此，”他说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的。来看看这些命令有没有被认真仔细地执行。”
“这些命令是由我们主人发出的，”典狱长丝毫没有压抑喉咙中警告的咆哮声的意思。
“那我也有来自我的主人的命令，”哈桑说，“我十分尊敬禁军统领，但掌印者的意愿必须得到遵守。”
“闪开。”
哈桑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他开始准确无误地背诵营造元帅哈拉赫尔的整个名字序列。这个名字有409个单位之长，镌刻在哈拉赫尔的黑色盔甲内侧，鲜少有人知道。唯有能在王座厅内左右局势的人方能知道这些。
哈拉赫尔举起一只大手，阻止哈桑念出第46个名字。
“你的意思我已知晓，”他说道，“你说吧。”
“你们负责处理那个叫弗的人，还有他制造的装置。”
哈拉赫尔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行啦，元帅，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说话吧，”哈桑道，“掌印者早就知道你们招募了弗，还有他所制造的装置的存在和目的。禁军统领不会真的以为这种事情能瞒住掌印者吧？”
“那又如何？”
“这是帝皇的意愿，因此也是掌印者的意愿，那就是这台装置必须被妥善保存起来，仅作为最后手段使用。它被标记为XX等级，被视为终极制裁（terminus sanction）。它必须被妥善保管，它的缔造者也一样。”
“那我们收到的命令并无不同，”哈拉赫尔答道，“禁军统领讲得很清楚。我们是来处理那个弗的。我们要把他的装置送到黑牢保管。你现在没必要再耽搁我们的任务了。”
“等待下一步转移，”哈桑道，“你把这一段漏了。掌印者知道禁军统领瓦尔多打算把这个装置送到黑牢保管。这么做并无不妥，你们密钥守护者也确实是目前最适合执行这项任务的人。只不过你们随后要等待进一步的转移安排。等……等到时机成熟，可以进行再次转移的时候，我会在掌印者的命令下前来进行监督工作。明白了吧？”
“这就不是传达给我们的指令了，”哈拉赫尔回道，“给我们的命令没提到再次转移这回事”。
“那我这不是把你们的命令说得更详细了嘛，这样就不会出差错了。你还得谢我出来告诉你呢。”
“这就不是传达给我们的指令了，”哈拉赫尔又重复了一遍，“而且你到时候还得出示证明。”
“很好，到时候我会要一个的。”
“我想，你已经没时间做这件事了。”典狱长说道。
哈桑心中一寒。他望向他们身后，随即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他抛下两位黑色巨人，开始发足狂奔。
他冲向银门。洞开的大门间，一辆辆运输车仍在川流不息。哈桑绕过一个输送机，跑过门廊。金色的哨卫转身放下矛刃准备阻挡他，待看清来者何人后，又退回到原位。
跑进巨大的中殿后，他一面抓起长袍以防自己绊到，一面开始冲刺。他看到其他身着绿袍的身影，那是和他一样的亲选者，都在从聚集在王座厅门口的人群中挤出来，向同一个方向奔去。
他们谁都没有赶上。
哈桑远远地看见了王座。他看到王座周围有一小群人的身影。视线模糊了，既因为他正发狂般的向前疯跑，也因为他眼中含着的泪水。与此同时，他还在狂乱地拆解开他主人丢进他脑子里的一个又一个数据包。
他看见了那些身影。一个巨大的金色存在从高高的王座上升起。它站立着，沐浴在炫目的白光之中。在它下面的台阶上还有另一个身影，瘦小、佝偻、歪歪扭扭。那个闪光的身影伸出手，帮助下面那个走完了最后几步。他们之间有一瞬间的停顿，仿佛是在交谈。
随后那个巨大闪光的形体向高处的王座示意。它似乎在燃烧，仿佛整个高台都燃起了火焰。这个瘦小佝偻的身影似乎点了点头。他拖着步子，向前走去。
他坐到了王座上。火焰越升越高，将他吞没。
哈桑停下了脚步。他的上身向后弯去，又重重折下，气喘吁吁。泪水从他的双眼中流下，溅落在大殿地板上。此时他终于找到并解开了植入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个记号迷因。那是一个碎片，只有几个字，勉强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印记。几乎是一种追思。
那个印记写着，卡利德。不要辜负我。再见了。
【1】Orskode，寂静修女的通讯方式，一种机器可读的思想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