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彩排》
“好久不见” 打完招呼后我把文件递给了面前的女人,女人没怎么看文件的内容便签字将其丢了回来。她的视线始终看着房间里的陈设——即没有陈设,四面白白的墙,连背对着我的唯一的房门也被漆染雪白,几乎是一个纯白的茧,但待天近红昏,此间便是一团暧昧的亮赤。 五分钟后我询问她是否还有疑问,她摇头,然后自顾自的拿出烟盒点起了一支香烟,惯性的把烟盒用手指曲弹到了我这边,似已忘记我是完全不能吸烟的。 我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并示意她可自便,站起转身打开了房门,房门之外是一间古旧的仓房,但正中的位置却孤零零地架着一台开着的摄影机。 我查看了摄影机是否工作正常,有没有好好录下房间的情况,结论当然是没有任何异常,在我们谈话的这几分钟里,时间滞固冰结。但天性谨慎敏感的我又检查了几遍,果然确有漏网之物,一只蜘蛛在镜头中出现了几帧。 我再次垂头丧气回到房间,示意她重新开始,刚才的文件作废了,彩排还在继续。 “好久不见” 我把新打印的一份文件推给她,她这次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打着哈欠,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了一本小书读了起来,她知道这五分钟内我不会再开口说话。 她读的这本书当然也是我安排的道具,是日本作家安部公房的《墙》而她现在已是满腹的牢骚,莫名其妙的地方和莫名其妙的男人,不讲道理地被带到了这里,我是个剥削者,反复地排练合约签订,但被允许的解闷方式只有吸烟和看书,接下来这人便会走出房间,过一会儿男人进来便会要求再来一遍。 她知道排练已无望结束,亦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我走了,果又进来。 男人递给她那份文件时,她突然大声读了出来。 “据墨西哥媒体报道,一名侦探冻死在了大冰柜里,侦探的目的是探访一个耸人听闻的野外团体事件,该团体中的六人赤身裸体死于郊外,据说他们曾无数次集体淫乱,在睡梦里被处以极刑,死前高呼现代总是像坨屎,而侦探死时年仅二十七岁,在旷野中疾行了三十一天,一度忘记了自己和目的地,误以为自己是群狗中的一条” 雪白的茧房在此刻被红色洗染,显露了让人怀念的气氛,男人无比沮丧,他喃喃自语了一会儿,然后把文件撕成了碎片,他说自己是美特龙星人的后裔,因为地球人永远无法互相信任。 我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压力这么大,在这次彩排中,他扮演的是我的角色,我冷眼旁观了他的崩溃。 情况仍然在我的掌控之中,我让她和男人再来一遍,我确实是一个剥削者,我永远不会让这场彩排就此结束,我给了男人新的文件,这一次我要求他们的表演更有张力。 男人递给她文件,她这一次走到了我面前,甩了我一个耳光,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到了位置上,开始念新的文件。 “开往新大陆的幽灵船已经启航,船上的乘客都是秘密的英雄,曾经流浪在纽约、巴塞罗那、圣地亚哥、特鲁希略城,中国长堎,服务生给每个人上了一杯雏菊茶和一块面包,中国人发起抗议,要求食用面条,巴塞罗那人在聊沉溺的黄昏,船员告诉每一个乘客马上就能抵达新大陆,那里幽灵和人会住在同一间屋子,所以房屋买卖可以用冥币结算,船很快就沉入了海底,并非指进入了亚特兰蒂斯,而是真正永恒的沉入” 我沉思着,告诉他们的彩排结束了,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相信这一时刻的到来,激动地把椅子摇到散架。 他们离开了屋子。 接着我坐到了女人的位置上,看了一眼墙壁以及桌上的书,导演示意我看书时头可以抬高一点,过了一会,一个老人走进了屋子,对我说好久不见,自己有一个故事可以卖给我,故事已打印在了纸上,如果喜欢可以把它买下来。 这是一个简短的故事。 “我三十七岁那年选择了自尽,但死后依然在变老,现在七十六岁,看起来也是七十六岁” 我看着导演的眼睛,他也看着我,我知道终有一天这个房间会被人挤满,他不会满足于仅仅当一个导演。 我为他感到难过,于是把书丢在他身上,他像《赤茧》里的男人一样,身体变成了丝线,整个人变成了茧。 我走上去拥抱了老人,告诉他我可以走了,推开大门,时间似乎变得迟缓了一千倍,全世界的照明灯打在了我身上,正中央的摄影机瞄准着,一只蜘蛛爬上了我的脸。